「试著回忆看看呢？」贝尔菲依旧不肯气馁。
　　「……」
　　阿斯蒙狄微微偏著脖子，将床来回扫视了几圈，摇摇头，「做不到。」
　　「你……」
　　贝尔菲想了想，牵起了对方的手紧握住，「不记得你自己说过什麽，那麽我说过的话呢？」
　　其实一开始他也只是抱著尝试心态，并没有存什麽希望，然而一再地被打击，不知怎麽的，他却又异常地执著了起来。
　　「就在这里，我对你讲过的话，也完全没有印象吗？一点点都没有吗？」他问，几乎是有点咄咄逼人的。
　　阿斯蒙狄直直地看著他，「你说，的话？」
　　「对，我说的。」
　　贝尔菲的手越握越紧，一字一句坚定地，「我说，我想得到你的认可；我说，我愿意将一切给你；我说，我爱你，很爱你。」
　　「……」阿斯蒙狄的眼睛稍微睁大了些，不过，与其说他这是在吃惊或是迷惑，倒不如说，他根本就是不知所云。
　　「连这些……都忘了吗？」
　　贝尔菲读懂他的表情，丧气地肩膀耷拉下来，苦笑，「真的什麽都忘了，全部都……明明那麽努力想要你记住有个人还在等著你，就算别的什麽都忘了，就只有这件事……结果还是……」
　　「……」
　　「如果……如果我说过的话，我的样子，我的声音，什麽对你来说都是陌生的，那麽……」
　　贝尔菲喃喃自语著，眼睛里的光线开始明灭不定，如烛火扑扑地闪烁起来。
　　「感觉呢？对感觉还会有印象吗？」这样说了一句，贝尔菲缓缓凑上前去，不重也不轻地压住了对方的唇，并用舌尖撬开唇瓣，挤了进去。
　　口腔里的触感，滋味，一切都是熟悉的。只是不知道，对於对方而言是否也是如此。
　　想起来吧，快点想起来吧！你曾经无数次纠缠过的这双唇……
　　在眷恋与痛苦的双重冲击中，贝尔菲越吻越不能停止，紧扣住对方的後颈，身体愈趋愈近，终於将人压倒了下去。
　　手掌按上对方的胸前，抚到腹部，触感什麽的都一样，一样……但是，始终有什麽就是不一样。
　　贝尔菲吻得慢了下来，睁开眼睛，对上的是一双金橙色的眸子，熟悉的颜色，里面也是熟悉的淡漠。
　　那麽到底还有什麽是不熟悉的？
　　贝尔菲思索著，很快，他知道了。
　　因为现在做的这些都是他在一厢情愿，而对方并没有丝毫的响应。
　　不是这样的。之前的阿斯蒙狄不是这样。
　　他会对他索求，会对他强横，会对他孩子气地颐指气使。
　　而现在，他对他只剩下──服从。
　　「呵呵……」
　　贝尔菲忽然笑了，笑声从喉咙里滚著出来，像是哽咽，「我可以控制你……现在，我可以控制你的全部，即使在这个地方，我也能剥夺你曾经拥有的唯一的控制权。我可以对你说『不』，而你不能……我可以马上得到你，占有你，但是……」
　　笑容慢慢在他唇边隐去，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样隐去得了无痕迹。
　　「那样做的话，我就再没有资格得到你的认可。就只有这件事，我不愿放弃……」
　　深吸一口气，贝尔菲支著身体坐了起来，回到床沿，呆望著地面，陷入了许久的沈思。
　　蓦地回头看向垂著双手坐在原处的阿斯蒙狄，哑声问道，「还有一件事……你曾经残忍地伤害自己，无论我怎样命令你停止你都不肯停，只为了毁灭我们……一个不允许的生命。这个你也忘记了，是吗？」
　　阿斯蒙狄缓缓地眨一下眼：「是。」
　　「这样……」
　　贝尔菲移开视线瞥到别处，脸色复杂地缄默了一会儿，再看回阿斯蒙狄。
　　「好了，变回猫吧。」
　　当眼前重新变成一只黑猫，贝尔菲用双手将它托著抱起来。
　　「嗯，就这样吧！」
　　为了要自己振作般地，贝尔菲有意加重了语气，狠狠地在猫的脑门上亲了一下，接著又将脸贴在它的肚子上反复磨蹭。
　　头一次发现，猫肚子暖暖的软软的，还毛茸茸的，真是相当舒服。
　　「你是我的，对，你说过，不管怎麽样你都是我的。」
　　说著，他将猫举得老高，微笑。
　　「不过，我可不想只有在床上我才是你的。我说过，我要守护你，成为你的英雄。在我做到这件事之前，我不会认输。现在，就让我们……重新开始。」

 

你的英雄 61

　　契印重结之後，阿斯蒙狄回到这个家，很快就恢复了以前的习性。没事就爬到树上，什麽都不干地呆上一整天，有时甚至是好几天。除非晚上贝尔菲叫他到房里来睡觉。
　　其实知道现在身体正常了的阿斯蒙狄不会再睡著睡著从树上摔下来，不过贝尔菲的想法是，要慢慢给他改掉在树上睡觉的这个习惯。
　　因为认定了他是陪伴自己一生的人，贝尔菲哪可能允许自己的伴侣成天到晚地呆在树上。
　　而晚上两人同睡在一张床上的时候，贝尔菲就会抓著阿斯蒙狄聊天，随便说些什麽，只是为了增进彼此之间的亲切感。
　　当然了，由於阿斯蒙狄的寡言少语，大多数时候，聊天都会陷入一问一答的局面，气氛很是惨淡。
　　纵然如此贝尔菲也不愿气馁，只是有时候他也会无奈地想到，自己这段日子里讲的话，可能比他过去二十几年讲过的话全部加起来还要多。
　　偶尔他还是会对现状感到难过，但他也会很快振作起来，告诉自己，其实重新开始也没什麽不好的。
　　至少现在，阿斯蒙狄还是他的。
　　就看之後要怎麽样做，才能使阿斯蒙狄也想将他成为自己的。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好一段时间，平平稳稳，无风无浪。
　　直到这天，远方有一个消息传到荷鲁斯加城。那消息是说，在位於法沙戈边境的大峡谷中，居住一只精灵族。
　　而不久前，这只精灵族遭到了魔族的大规模袭击。虽然精灵族暂时取胜，将魔族驱赶了出去，但他们的敌人并没有就此罢手，而是退到山的那一边，继续聚集著各方的力量，筹备著下一次的进攻。
　　根据推测，魔族之所以这样大举侵袭精灵族的地盘，一是因著那里的特殊地势。攻占了那道峡谷，等於就是在法沙戈的眼皮底下竖起了一道旗帜，宣告著下一步的入侵。
　　魔族的最终指向，终究还是人类。
　　而第二个原因，则是觊觎传说中精灵族拥有的大量魔法石。
　　很显然，是以前多次的失败让魔族学到了，单打独斗固然是他们比人类占优势，但若要想在一场战争中取得胜利，光靠蛮力是远远不够的。
　　人类会用魔法石造出强大的召唤兽，魔族不会这一招，但也想将魔法石在战争中派上用场。
　　可想而知，这个消息在王城内掀起了多大的波澜。
　　无论如何，法沙戈都绝不能允许魔族打胜这一仗。
　　当天，法沙戈的王就调遣了大批部队，由贝尔菲率领，前去那个峡谷会见精灵族的人，争取与他们达成共识，协力退敌。
　　当然这是往好的方面想。而如果事情走到不好的方面，也就是说如果精灵族不肯与人类连手的话，那麽他们也就只能退一步，对精灵族与魔族间的战争实行观望。假若精灵族被击败了，他们立即采取进攻。
　　这自然是比较糟糕的结果，毕竟是处於被动局势，生生失去了一个先发制人的机会。
　　很难说事情会不会走到这一步。因为在过去，精灵和人类这两个种族之间，基本上是互不干涉，人类甚至很少能亲眼见到精灵。
　　一般的说法是，普通精灵行踪诡秘难寻，不过如果见到了人类，态度倒也还算友善。
　　而暗黑精灵则不同，他们对一切同类以外的种族，均抱有天生的敌意。
　　这次谈判，棘手的根源就在於，那只居住在峡谷中的精灵族，就是暗黑精灵。

 

你的英雄 62

　　大约数十天的跋涉之後，贝尔菲的部队来到了峡谷前。
　　这个峡谷有两边入口。这边就是通往法沙戈，而另一边则是魔族入侵的关口。
　　如果这次能够与精灵族达成共识，那麽他们就会从那边的关口往前进发，在魔族袭来之前先攻过去，将魔族的计划掐死腹中。
　　不过当然，这都是後话了。现在要怎麽进入峡谷，这还是个问题。
　　毕竟是谈判来的，总不好让整个部队浩浩荡荡晃进别人的地盘。
　　经过考虑，贝尔菲挑了一只小队随行，大部队则在峡谷外扎营，等待消息。
　　就这样，一行二十几人骑著马进了峡谷，并没有过多久，就有一群暗黑精灵出现在他们面前，同时对准了他们的还有一排箭矢。
　　贝尔菲挥手示意部下们不要轻举妄动，而後他向对方阐明了这次的来意，并提出，要与他们的首领当面谈一谈。
　　听到他这样说，那些暗黑精灵中有两个看上去像是上级的人商量了一下，响应是，他们之中只能进去一个人，其它人都得在原地等著。
　　一听，贝尔菲的部下们当然不乐意了。他们怎麽放心让大将只身犯险？天知道这些把所有人都视为敌人的暗黑精灵会对他做些什麽。
　　至於贝尔菲本人，暗暗思忖了一番，觉得对方也应该不是完全不能沟通，於是提出，他可以不带人，但要带上一只猫。
　　暗黑精灵很爽快地同意了这个要求。
　　而贝尔菲的部下们，看得出他是自有打算，况且既然有召唤兽在身边，他们也就不再多说什麽了，安安分分地守在原地。
　　之後，贝尔菲跟在那群暗黑精灵的身後，进入了峡谷深处。
　　峡谷里的风景非常好，屋子都是木屋，但并不像寻常百姓的木屋那麽简陋粗糙，看得出都是经过精雕细琢，挺严实也挺细致的。
　　他们前进了有好一会儿，渐渐地，路边的景色与刚进来时有了些变化。
　　也许是因为上了山道的缘故，路边木屋没有了，多的是两排围栏。而随著上到高处，眼前远远地出现了一片房屋群，都是石制的。中间有一座最高的房子，建造风格相当严谨，又高大，看起来倒有点像是城堡。
　　贝尔菲原以为他们的目的地是那座城堡，但结果却不是。
　　那些暗黑精灵将他领到一间与城堡有一定距离的房屋前，让他进去等著，他们先去向首领通报情况。
　　虽然觉得有些麻烦，不过再想想，在法沙戈，平民要是想皇帝一面，可比这还要麻烦得多了。贝尔菲也就随遇而安，进屋子里呆著去了。
　　这屋子有著上下两层，里面的东西简单却齐全，不过上面都蒙著一层薄灰，看来是很久没人入住了。
　　居然用这种房子招待使者，大概是只有暗黑精灵族才干得出来的事吧。
　　贝尔菲无奈地摇摇头，其实也不真的介意。闲著无事，他在桌边坐下来，把黑猫抱到膝盖上，摸它的背，给它顺毛，就这样打发掉了一个下午的时间。
　　通报一个消息，怎麽都不用花上这麽久。贝尔菲猜想，那个首领看来是个排外心较重的家夥，恐怕会很难沟通。
　　到了晚上，倒是有人送来饭菜，但首领仍然没有露面。
　　贝尔菲心不在焉地吃了点东西，思索著既然对方不肯来见面，那麽他干脆自己找过去得了，好过这样干等，浪费时间。
　　虽然这样做可能稍嫌鲁莽，不过，有时候太过谨慎也未必是件好事。
　　主意下定，贝尔菲将黑猫放到肩上，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没有选择在房屋中间穿梭，而是沿著边界走。因为他希望能顺利到达城堡那儿，最好不要在路上引起谁的注意。
　　走了一阵子，突然感到肩膀上一轻。
　　贝尔菲转过头，看见那只黑猫离开了自己的肩膀，落在地上，慢慢往前踱去。它的前方不远处横著一道沟壑，沟壑那边有一面瀑布，瀑布两旁生长著紫色的藤蔓，上面开著淡黄色的小花。
　　在夜间，其实原本不可能将那麽远处的植物的颜色看得这麽清楚。而贝尔菲却看得一清二楚了。
　　这并不是因为他眼力超常──那已经不是人类能有的眼力。而是因为在瀑布两旁的峭壁上，星罗密布地点缀许多小光点，像是一颗颗的小石子。
　　什麽样的石子会自然发光，贝尔菲想象不出来，他以前也从没见过。
　　不管那是什麽，不能否认的是，这情景实在是美极了。就连本来一心去办事的贝尔菲也不禁为之驻足，赞叹著向前走去，想看得更真切一些。
　　「这个地方……」
　　耳朵里忽然传进话音，贝尔菲转头看去，是阿斯蒙狄。
　　不知道什麽时候，阿斯蒙狄已经化成了人类模样。他凝望著前方的景象，脸上流露出一种深邃异常的神色，而这在他重结契印之後是极为罕见的。
　　「这地方怎麽了？」贝尔菲问道，上前几步走到他身边。
　　阿斯蒙狄微蹙著眉，像是经过了一番辛苦的思索，最後摇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
　　他究竟是不知道什麽，这一点贝尔菲也根本不知道。
　　想问，但又觉得问也是多余。不可能问得出什麽来的。
　　「我们走吧。再耽搁下去，说不定那个难搞的首领都要上床了。那就更难搞了。」
　　这样打趣著，贝尔菲拍拍他的肩膀，刚转过身，就有几道黑影冲了过来。
　　「什麽人？！」那是几个暗黑精灵，手里举著矛，就站在他们前方不远处。
　　「……」
　　结果还是被发现了。
　　贝尔菲知道他们来者不善，因为他们以为自己也来者不善，他只有举起双手，以示意自己手里并没有拿著兵器。
　　「抱歉，你们误会了，我们是……」
　　他的话还没讲完，只见那几个暗黑精灵蓦地瞪大了眼睛，脸上浮现出诧异之极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什麽极度不可思议的事物。甚至还有一个，连退了几步，一只手紧紧捂住了嘴巴。

 

你的英雄 63

　　贝尔菲狐疑地皱了皱眉。仔细看看，他们的视线所凝固的方向，是他的身边。
　　身边？
　　贝尔菲转过头，看到的不是别人，是阿斯蒙狄。
　　只是阿斯蒙狄。
　　至於吗？虽然以人类而言，他的外貌是奇特了点儿，但也是很养眼的啊，怎麽都不至於会把精灵族吓成这样吧？
　　「泰、泰芙努特殿下……！」那个受惊吓最大的精灵惊呼一声，膝盖一弯，眼看著就是要跪下去。
　　身边另外一个同伴立即将他拉住，吼道：「你瞎眼了吗？那是个男的，怎麽可能是我们的泰芙努特殿下！」
　　「可是，可是他的样子，为什麽……」
　　「哼，谁知道是怎麽回事！」
　　说话的那个精灵皱著眉，盯著阿斯蒙狄的脸，琢磨了片刻，像是想到了什麽，他恶狠狠地瞪了贝尔菲一眼，撂下话：「你们都在这儿等著，我现在就去找休拉王。等著！」
　　说完即刻离去，走得相当匆忙。
　　而留下来的几位精灵，对著面前的两人，互相干瞪著眼，谁也不知道下一步要怎麽做。
　　贝尔菲已经被刚才的状况弄得一头雾水，盯著阿斯蒙狄端详了半天，猜测他究竟是怎麽跟那个「泰芙努特殿下」相像，像到把这些精灵惊成那样。
　　脑子里蓦地闪过一道灵光，贝尔菲恍然想到，在当时用於研制阿斯蒙狄的材料中，就有一个是暗黑精灵。此外就他所知，那个精灵是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