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阿斯蒙狄之前说骗了他，原来真是半点都没有讲错。
　　他骗了他，把他骗得这麽惨。
　　已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的嘴角，不觉地扭曲起来，贝尔菲以极度自嘲的语气说：「那麽，後来呢？你已经成功地让我痛苦了一次，後来又是怎麽想到要接受我？明知道我想靠近你……如果还是想要我痛苦，你应该就不理睬我，一脚把我踢得远远的吧？」
　　阿斯蒙狄轻轻皱了一下眉，神色越发隐晦，叫人看不明白他此时的情绪。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留意到了，契印日复一日发生的变化。」
　　他说，声音很是沈郁，像是从胸腔里憋出来的。
　　「我也早就料到，契印淡化的後果，就是我会被重新送回研究所进行契印重结。而在那过程中，我会再度失去所有的记忆，包括那段时间里发生的一切。所以……我接近你，我让你越来越重视我，就是为了……最後再忘记你。我忘记了你……那一定是令你比什麽都痛苦的一件事。」
　　「阿斯蒙狄……」
　　贝尔菲颤声地唤出这个名字。这一刻，这个名字像一把刀，在他的胸口狠狠地划过去，又割回来，反反复复，痛得他几乎不能呼吸。
　　「你怎麽会……你怎麽能这麽残忍？为什麽只有对我，你一定要这麽残忍？为什麽……」
　　「对不起，对不起。」
　　阿斯蒙狄连连道歉，捧住他的脸颊一下接一下地亲吻，「对不起……」
　　贝尔菲不断地摇著头，也不知道是为了避开对方的亲吻，或者只是单纯地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实，宁可自己什麽都没听见过。
　　他低哑地呢喃著，「对不起……是的，你太对不起我，你太伤我……」
　　蓦地目光一震，他瞪大了双眼直直地望向对方，眉心颤抖得越发厉害。
　　抱著已经无法形容是什麽心情的心情，他颤声问：「所以你现在告诉我真相，就是为了让我继续痛苦，让我以为重新得回你之後，再狠狠地痛苦一次？」
　　「不，不是这样。」
　　像是为了加强这句话的肯定无疑，阿斯蒙狄重重地摇头，又凑过去，在贝尔菲还颤抖著的眼帘上印下一吻。
　　「现在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痛苦的样子。」
　　他字字清晰，诚恳地说，「我不想也不会再做会让你难过的事，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
　　「……是吗？」
　　贝尔菲愣愣地，唇角浮上一抹苦笑，「真的吗？不是又在骗我吗？」
　　现在的他，不是不敢相信，而是已经害怕去相信，这个曾经把自己骗得这麽彻底的人。
　　「是真的，我不会再骗你，相信我，相信我……」如此反复诉说著，阿斯蒙狄的眉宇间纠结起来。
　　这一刻，看上去更痛苦的人倒像是他。
　　然而，尽管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听到他那麽认真的说话，贝尔菲却还是有所保留，保留了很大一块。
　　「你……」他质疑地，「你不是恨我吗？你什麽都恨……你心中只有恨，你以这样的心来靠近我，难道还会是为我好？」
　　「不。已经不恨了，什麽都不恨了。」
　　阿斯蒙狄顿了顿，「不会恨了。」
　　
　　============脱帽致敬的分割线先生============
　　
　　民那桑，圣?诞?快?乐！
　　去年的圣诞节，很爽快利落地完结了夜狼魅影。
　　可惜英雄这次没能赶上（叹气）
　　不过总体来说，就这麽雷啊雷的，总算也已经完结在即。
　　关於小狄身上有可能令人疑惑的现象，请待番外来解释～
　　至於包子？还想要包子？那……再等番外吧XD

 

你的英雄 69

　　「不会？」
　　贝尔菲注意到他有意加强了这个词上的力度，感觉很是值得推敲，「为什麽说，不会？」
　　「其实认真要说，我也不是太清楚。」
　　阿斯蒙狄的表情深邃下来，沈思了一阵子，才接著说，「这一次，你把送我回研究中心之後，有一段时间，我又回到了那个什麽都没有的黑暗空间里。一开始，我站在那儿，脑子里空空的，什麽都不会想，唯一的意识就还是恨，什麽都……
　　但是，到後来，我的面前忽然伸过来一双手。我并不知道那是谁的手，只是有一股念头，促使我握住了那双手。那双手很柔软，很温暖……起先我以为它会将我带出那个空间，但最终它没有。它从我手中抽出去，我根本抓不住。我看著它没入了黑暗，然後，我又回到了一开始那种空洞的状态。跟之前不同的是，这次我是真的空洞了。在我的意识里已经什麽都没有残留，包括那股恨意，都完全不剩了。」
　　「怎麽……」
　　贝尔菲讶然地看著他，想问「为什麽会这样」，脑子里却忽然闪过一道光，贝尔菲心中随之狠狠一震，难以置信地说，「你该不会……你当时看到的手……」
　　像是猜到了他想说而又难以启齿的话是什麽，阿斯蒙狄点点头。
　　「是你。除了你，我想不出还会是其它什麽人。不过当时的我并没有想到这些，因为我当时什麽都不知道，後来更是什麽都不记得了。」
　　「……」贝尔菲再也讲不出话来，整个人陷入了空前的浑沌状态。
　　他真是越来越搞不明白了。
　　以为可以信任的人，欺骗了自己，现在却又说出这种近乎梦幻的事情。
　　真实到底在哪里？
　　「总之，你要相信我。」
　　阿斯蒙狄捧住他呆然的脸，注视著他，目光异常地坚定执著。
　　「我从来就不明白我是为什麽会想要让你痛苦……明知道你在乎我，想和我在一起，我也没有不愿意和你在一起，但每次在一起了就很想要你为我痛苦。天知道我那时是怎麽了……总之现在，已经不会了。我不恨你，也已经没有要伤害你的那种想法了。我告诉你这麽多，也不是为了要让你难过。我只想让你真正完整地明白我，现在的我，只想牢牢抓住你……这一次，我决不会再让你从我手中溜走。」
　　「……」贝尔菲依然讲不出半个字，无法形容此时心中涌上的那股不可思议的恍然感觉。
　　原来，自己根本不是自以为的那麽坚强。
　　要伤害他，只用短短几番话，就能伤个彻底。
　　要安抚他，却也不过只需三言两语。
　　先前被冲击溃散的，心的碎片，仿佛正在渐渐地汇拢到一起，在对方那专注不移的目光下，凝聚了，好像什麽也无法再将之冲散开。
　　这一刻，他毫无办法去怀疑对方，也不想再去怀疑。
　　是啊，一个有意要伤害的人，又何必向对方这麽坦白？
　　况且就像阿斯蒙狄所说的，他要给他的，只是一个完整的真正的明白。
　　这样不是很好吗？
　　今後，他再也不需要像以前诸多猜测，总觉得猜不透对方的心思。
　　因为现在的他，已经什麽都明白了……基本上。
　　「所以说……」
　　贝尔菲蠕动著唇，几乎是有些小心翼翼地，「你其实……你现在，很在乎我？」虽然已经从言语中感觉到了一些，但是，还是想要亲耳听到。
　　「是。我在乎你。」
　　阿斯蒙狄丝毫不犹豫，「其实也许并不是现在才开始在乎的，只是那时我还不明白……曾经我以为那股恨意是唯一能证明我存在的证据，但现在我知道了不是那样。我真正不能够失去的，只有你。对我来说，你比什麽都重要。」
　　「你，你……」
　　这个阿斯蒙狄，还是老样子，不说则已，一说就把人彻头彻尾唬住。
　　贝尔菲真是没有语言了，耳根微微地发烫起来。
　　从来没听过他这样向自己表白心迹，贝尔菲心里的喜悦当然不是假的，但还是觉得相当无力。
　　这麽容易就被对方把耳根吹软了的自己，是不是应该鄙视一下啊……
　　他还在纠结著的时候，阿斯蒙狄已经向他缓缓地凑过去，意向明确。
　　看著眼前渐渐放大的面孔，他猛然间想到了什麽，连忙将手捂住了对方的嘴，以免自己说话的工具被夺走。
　　「等一等。」
　　他说，「虽然你跟我讲了这麽多，但我还是有件事没弄明白……你是怎麽恢复记忆的？你不是什麽都忘得干干净净了吗？怎麽突然又……」
　　阿斯蒙狄扯下蒙在嘴上的手，抬眼往上瞅了瞅，视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然後落回到贝尔菲迷茫的脸上。
　　「这个麽，大概是因为，我认可你了吧。」阿斯蒙狄说。
　　「认可……？」大脑刚刚才遭受过连番轰炸的贝尔菲，一时间还没办法转过弯来。
　　「你不是一直想要得到我的认可吗？」
　　这样说著，阿斯蒙狄唇边现出了一丝笑意。
　　尽管那麽淡，却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让贝尔菲确确实实地抓住了，这个人的笑。
　　贝尔菲不自禁地屏息了，有些目眩地瞪著那一抹在他看来简直美得惊人的笑容，感到胸口一阵软软的酥麻。
　　「现在，你就已经得到了。」
　　阿斯蒙狄说，「我认可你，贝尔菲，你是我的英雄。」
　　「……」
　　瞳孔瞬间紧缩起来，贝尔菲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发出的声音，「阿斯蒙狄……」
　　激动得声音又开始微微发颤，他心里涌上很多很多想要说的话，却又觉得，已经什麽话都不需要再说了。
　　再也不顾肩膀上的抽痛，他用双手紧紧地抱住对方，像是恨不得将自己融入到那具身体里去一般。
　　阿斯蒙狄也不再言语，手在他的背後温柔地摩挲著，不厌其烦似的反复摩挲著。
　　这个人的所有，越是触碰，越是觉得爱不释手。
　　头一偏，他的唇舌缠绕进了对方颈间，品尝，只有这个人专属的气息，不想停止，只想要更多……
　　「呃？」
　　贝尔菲倏地身体一僵，嘴角隐隐抽动几下，「喂……你好像说过不会再乱来了吧？」
　　「嗯──，不记得了。」
　　「……你是被洗去记忆，不是间歇性失忆！」
　　「哦……我记起来了。我是说过不会勉强你，那麽……」
　　手在某处握起来，低头去问那个根本不会说话、却又绝对不会说谎的部位。
　　「告诉我，你觉得勉强吗？」
　　「……」
　　爱情究竟是何物？
　　简单来说，就是一物降一物。

 

你的英雄 70

　　按照休拉王昨晚的说法，会在次日早上差人过来找贝尔菲。
　　於是到了早上，休拉王派的人果然如时过来了。只是当时的贝尔菲还在床上没起来。
　　如果可以，他其实压根就不想起来。
　　可这会儿人都找上门了，他只有忍著全身的酸痛爬起来，下床前还不忘朝某人肚子上送去一脚。後来又花时间整理了一下，才出门，跟在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的传信者身後，前去见休拉王。
　　最後他们进入的，就是昨天贝尔菲所著重注意的那幢样子像城堡的大屋。真正进去了之後，贝尔菲才发现，这幢大屋里其实并没有像城堡那麽复杂的设置，甚至没有第二层，地面上方就是屋顶，只是这屋顶高得出奇。
　　贝尔菲迅速环顾了一圈，在这整个空间里的静物，除了屋子中间一条长方形的平台，就是一进门正对面的屋子那头的几层阶梯。阶梯上方有一张座椅，而此刻坐在那座椅里的人，就是休拉王。
　　从贝尔菲和阿斯蒙狄一踏入这道门的那刻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而在这些目光当中，又有很大一部分是主要针对阿斯蒙狄个人，显然对於他这张脸仍旧充满好奇。
　　尽管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是召唤兽，是一种与他们毫无干系的特别的存在。但是，或许是因为他和那位泰芙努特殿下真的那麽相像吧，看上去，他们还是忍不住地想在他身上寻找那个人的影子。
　　当然，现在这些都已经不是贝尔菲要关心的事。
　　他径自往休拉王那边走去，在距离阶梯还有几步的位置时停下脚步。正准备说些什麽，忽然有一道黑影掠过他的身边，挡在了他面前。
　　他甚至还来不及错愕，就看见阿斯蒙狄身子一弯，面向著休拉王半跪了下去。
　　「父王。」
　　从阿斯蒙狄口中吐出来的这个称呼，令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愣，包括被这样称呼的休拉王本人，脸上也有一瞬间闪过了讶然的神色。
　　「父王，请您听我说。」
　　阿斯蒙狄淡然自若地接著说道，压根不在意自己造成的影响，「我知道您是为我感到不甘，您认为我屈居在人类的手下，就是失去了应有的尊严。但是，事实并不是这样。我并不以听命於这个人为耻辱。真要说的话，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不过当然，这绝不是我自甘堕落或是迫於无奈，或者是别的什麽……
　　不错，我是听命於这个人，我为他战斗，我为他做一切我力所能及的事。为什麽呢？因为我是他的奴隶，他的仆人？并不。这一切只是因为，他需要我。那些事情，只有我能为他办到。所以，我愿保护他，我愿接受他的依赖，这并非我的耻辱，而是骄傲。也只有他，才能让我领会到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可以这麽说──他就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否则，我就不是完整的我。」
　　「……」
　　当阿斯蒙狄一停顿下来，便凸显出整个空间的鸦雀无声。
　　贝尔菲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些什麽，又能说些什麽。他有些莫名地瞪著阿斯蒙狄半跪在地但依旧挺直著的背影，纳闷地想，这家夥事先怎麽也不知会自己一下，突然就做出这麽一番冲击性的发言了。
　　他到底是想刺激谁来著？
　　目光转向休拉王，那张冷峻的面容上看不出表情，也读不出那双半眯著的眼睛里写著什麽。
　　总之，气氛是凝滞的，似乎谁都没办法从中跳脱出来，明白过来。
　　只有阿斯蒙狄依然故我，以沈静而稳重的语调继续他未完的发言，「同样的，只有我的存在，能让他的生命更具价值，更有意义。」
　　他说，「我们彼此之间互为补充，不可或缺。无论谁失去了谁，剩下的那一个都将变得不完整。所以，父王，我希望……也许我并没有资格这样要求，因为严格来说，我根本算不得是您的孩子，我早已不是真正系您所生的那一个。但有的东西，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所以，如果您还愿意听我的说话，就请您不要刁难他……不要刁难我们。我希望，您能够与人类连手对敌，这并不是为了人类，更是为了您的族群，为了我……曾经的夥伴们。」
　　「……」
　　室内依旧沈浸在过份的安静当中。
　　每个人的目光都停留在阿斯蒙狄身上，每道目光所表达出的意思也都不尽相同。
　　唯一让人看不明白意思的只有休拉王那始终覆著薄冰一般的目光，围绕著阿斯蒙狄流连了许久，转而又向贝尔菲轻轻一瞥，然後再回到阿斯蒙狄身上。
　　金色的双眸眯得更紧，休拉王冷冷地开了口：「要说的话都说完了？」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