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之歌 第二部 问情钟州 下————枕戈
枕戈  发于:2010年0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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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此言一出,周围大哗。

  窃窃私语的人们带着担忧和疑虑,慧琴夫人是这个湘竹院的主子,与他们的利益关系休戚相关,万一璎珞真的在这里没了孩子,主子爷怪罪下来,就算是慧琴夫人,恐怕也不得善了。如果孩子逃过一劫,最终生下来的话,万一是个男孩,日后成了世子爷,得知母亲遭遇,焉能安然无事?

  另外一些人们地位较高,或是在府中待的时间较为长久。他们缄默不语,间或交换一下神色。过去那些想要借着怀孕在王府内争宠或是夺位的女人们,没有落掉胎儿的,下场都是十分凄凉。但是她们死于非命的原因如出一辙,都是出了意外。除了嫣儿小姐,王爷再也没有子嗣,有些机灵的人心里已经有了隐约的答案,却不敢肆意猜测。

  虎毒尚且不食子,主子爷待人接物恂恂儒雅,容貌风神俊秀气度轩昂开阔,整个钟州城多少姑娘家打破脑袋想要嫁进来,怎么也不像是那般歹毒的人物。

  嫣儿身上穿着一件带着红色绒毛的棉袄,头发用带着彩色珠子的红色发绳扎了起来,看起来非常可爱,现在却拉着母亲的手,站在一边不言不动,小嘴紧抿的样子,像是吓坏了。

  高慧琴也不辩解,只淡淡地朝着旁边看去,见巧儿来了,问道:“大夫呢?”

  李秀珊排众而出,一看璎珞还半躺在地上,旁边一碗翻倒的汤水,蹙眉道:“还愣着干什么?有时间吵架没时间照看一下她么?还不赶快扶进屋里,我好细细诊治?”

  紫樱讪讪闭嘴,一边站着的年轻男子也不避讳,轻声道:“我来帮忙吧。”便将璎珞轻松地抱了起来,巧儿在前面带路,送到了一处厢房内。

  白玲撇撇嘴,朝高慧琴耳边低声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勾搭上了宁王那边的人。”

  高慧琴轻斥:“别胡说,那边可是璎珞的娘家人。何况,这个上官天仪未必真的姓上官。”

  白玲尾随着她跟了过去,她心思原本玲珑剔透,忽然醒悟道:“宁王世子杨天仪?”

  主仆二人原本就是深宫高墙内长大,对于些皇亲国戚本就如数家珍。白玲见高慧琴默认,不禁也有些警醒起来,璎珞此次前来,带着她的亲生兄长,到底意欲何为?

  李秀珊从屋里走了出来,走到一边接过侍手中的湿帕子擦了擦手,默默摇头,“不成了。”

  紫樱一下子冲了进去呼抢地起来,一副存心想把事情闹大的阵势。白玲霎时间灵光一闪,明白过来,微微勾起嘴角,安慰似的拉住旁边嫣儿的小手,冷笑起来:“啊,那你们意欲何为?那碗东西,不错,是我们湘竹院置办的给嫣儿小姐贺喜的生辰百花汤,但若是平时也就罢了,现在里人来人往,人手杂乱,保不住谁自己往里面下了什么东西,红口白牙地就想栽赃嫁祸,还专门在今天给嫣儿小姐找晦气,那人才真真是该死呢。”

  她这话倒是猜中了七八分,璎珞被陈秋逼得一筹莫展,父兄也难以在里给她出力。想要向徐道子求援,却不料徐道子竟不知出了何事,整个曦园拒不见客,杨轩镇日在里面守着,璎珞自然不敢强行进去。

  却在昨天,不知是不是过于忧虑惶恐,璎珞竟不小心在落了薄雪的石径上滑倒,孩子立刻就没了。

  她心神俱丧,又是怨恨父兄不顾及,又是伤心杨轩的无情,又是嫉恨凭借生了一个女儿而坐上侧妃之位的高慧琴。紫樱一边陪抹眼泪,却又出了一个阴损的主意,既然孩子没了,不如将这个事情趁着嫣儿生辰的由头,抹到高慧琴头上去。就算爷不心疼她和孩子,也应该会给她一个公道,煽风火得当的话,说不定会对高慧琴大起恶感。

  杨天仪来看她的时候,听了这个主意,觉得未免太失阴德。但是璎珞眼泪涟涟指责他和父亲没能给她出力,才会酿成这般苦果,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第二天以宁王派人给嫣儿道贺的身份,陪着小产后孱弱的妹妹去给一个无辜的女子找茬。

  白玲这话激得紫樱几乎要气晕过去,两人当即你一言我一语互相为了主子指责对方起来,杨天仪再心疼妹妹,但是知道内情的他,却也明白妹妹现下只是体质虚弱并无大碍,耳朵里又听着两个女子互相争执的尖声叫喊,只觉得一个头能有两个大,悄无声息地便退了出去。

  反正他是来做旁观者的,现在也差不多了,离开片刻应该无恙。剩下王爷过来之后的事情,就看这些女人各使神通了,他不宜掺合其中,露了行藏。

  而人群中的兰苏和李秀珊,则彻底沦为看客,不明就里地望着幕奇怪的戏码。李秀珊似有所觉,微微冷笑,后院争宠的勾心斗角,千百年来都是那出,个璎珞进府时间还是太短,还是不要太闹腾,兴许下场能够好看一些。

  杨天仪悄悄从走廊侧的轩窗翻了出去,却见一个少年坐在院中棵枯树乌黑的枝桠上面,黑不溜秋的眸子正好奇地从窗户窥视着里面乱成一团的情景,正好见他翻将出来,两人都是一愣,视线对上了一瞬。

  杨天仪第一个反应是:雪妖?

  没办法,这少年的样子看上去真的不类凡人。他身上那件白色裘衣将他裹得像个轻灵曼妙的精灵,左手扶着旁边枝桠,微微探头往边看的动作显得非常可爱,就像个窥视凡间的好奇小妖。尤其是那张精致的脸孔,一开始看过去只觉得灵气成,再仔细看,却是仿佛造物主细细描绘的得意之作,并没有自己妹妹那样清丽如仙的惊人秀色,却是淡雅秀致的清澈无垢,他背后一片空茫的雪景,将他衬得越发不像是凡人。

  对上他那双黑的有些发蓝的大眼睛,杨仪只觉得心里动,竟有些不知道怎么应付的意思。

  好在对方也没有让他应付的意思,只轻轻朝他颔首,接着便飘然从树上落下

  杨天仪看他上半身略略有些臃肿的样子,动作却如此轻巧,不禁有些奇妙的感觉,竟自己报出真名道:“我是杨天仪。”

  对方眨眨眼睛望他,也开口道:“我是玉冥。”

  徐道子见到这个年轻人,心里竟有些亲切之感,虽然他报出名字的时候,那微微仰着脸的样子带着不易察觉得到的倨傲和贵气,自己却不以为意。年轻人总觉得自己下无敌,这不是什么坏事,如果太老气横秋——就像五郎——那还有什么人生乐趣可言?很多事情看透了看乏了,留给自己的只是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又有谁会去怜惜你呢。

  看了屋里那场凌乱不堪的戏码,徐道子蹙着眉毛心里有些不快,他虽然并不是很明白内情,但是,女人们如此大动干戈的架势,很显然都是为了讨得五郎的注意力和打压对自己有威胁的对象。

  他不快的,并不是她们的恶形恶状,不如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去争取,就算姿态再怎么难看的女人们,也有值得他学习的地方。他只是一时间,感到一股难以抑制的心冷。

  她们在迈向一个冰冷无情的结局,或者她们知道,或者她们不知道。徐道子觉得自己实在是好笑,先前不也清楚地知道,身为王爷,又不像他一般是个清静无为的出家人,女眷自然是不会少的。那么,为什么一直到了今天,自己才会如此露骨地感觉到了那种不快到了极点的寒意?

  不愿在外人面前露出难看的脸色,徐道子有些失神,只朝他点点头,便要离开。

  脚步刚迈出一步,徐道子自己却停了下来。

  等等,他……姓杨?

  他回转身体,嘴唇动了动,终于道:“你……姓杨?你是宁王什么人?”

  杨天仪也从对方的名字中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味道。他表情冷下来,定定望着徐道子,“玉冥,玉冥……你是玉公子?”

  想起妹妹曾经形容过的“毫无姿色可言的病秧子”,杨天仪不禁想道,女人的嫉妒心果然会蒙蔽双眼。眼前的少年骨秀神清,相貌虽及不上璎珞的美丽,但是那股空谷幽兰一样皎洁清朗的气质,实在叫人望而心动。尤其是那细致光洁得像是玉石一样的肌肤在雪色下竟似乎发着微光,还有那冥黑中透出浅浅苍蓝的眼珠子,杨天仪就从未见过有人生的比他更好看。光以这两样而论,以美少年来形容都不为过。

  他这却也是错怪了璎珞。徐道子这些日子以来,相貌一直在潜移默化地蜕变着,刚入府之时容貌平平的少年,如今却也称得上是清俊过人,这都是由于他处于天狐族的成长期所致。然而他深居曦园,极少出去见人。周围那些伺候他的下人即使留意到了也不会拿这个当话题,而杨轩心思深沉,倒也难说他是天天看,看惯了因此不觉得突兀奇怪呢,还是有所觉察,却并不讨论这个。

  杨天仪想起妹妹受的苦楚,不禁有些生气,他原本就一心觉得少年仗了杨轩的恩宠,故作病弱之态,从中作梗让璎珞必须落掉胎儿。不然,谁好端端的,知道自己的女人有了身孕,还在子嗣稀少至极的情况下,强迫女子将孩子落掉?

  有了这样先入为主的念头,他一下子就对自己先前那阵短暂的惊艳觉得不齿起来。

  本性是那样的家伙,气质和表相看起来却生似一个洁白无瑕的雪人儿,杨天仪一时间心里极其不忿。继而又想到这家伙还真的可能是自己的异母弟弟,更是觉得莫名地不快,听他问自己是什么人,有心想要给他一个下马威,便冷声道:“我是宁王世子杨天仪。大胆刁民,还不给本世子跪下?”

  这话一出口,杨天仪自己都有些意外。他本不是样见风起浪的刁钻人物,怎么对着家伙,一想到他以男子之躯以色侍人,心里就一阵阵地冒着火气?

  偏偏他遇到的徐道子还真是个将权贵视为粪土的家伙,如果不是对宁王有事相求,怎么会去管他姓杨还是姓朱,名字叫做羊头还是叫做猪脑。

  懒得和他计较,徐道子回身就打算离开,兰苏看样子应该无恙,他也没必要再呆在里。这个小世子看来不好打商量,无妨,他另找时间换个人好了,只要得见宁王,之后的事情他自己搞定。

  一回身,他心里忽然生出莫名警觉,还没把整个身体转过去,便又紧接着朝杨天仪的方向倒退了三步,定定神望过去,却是一个巧笑嫣然的人儿,倚在树下含笑望着他。

  他一时间竟有些许混乱:这个人……是男是女?

  大冷的天,对方一件春日踏青样的宽大罩衫,上面以银线绣了细致的云纹,这么清雅秀致的花样,那人穿起来却无端端给人一种显得艳媚入骨的感觉。随意披散的长发,小小的漂亮得简直不可方物的脸颊,比之徐道子“今世”见过的最美的那些女人们——玉冬、落霞、欧阳婼、璎珞,不仅毫不逊色,又由于这人还多了一股魅惑夹杂着纯真的甜美风情,看起来却比她们更是姣美动人。

  奇怪还奇怪在,就徐道子目力所及,对方的骨架还未长开,身量更是娇小玲珑,脸上还分明带了若有若无的稚气,看上去,那是一个最多不过十二三岁的孩子。

  他一对上对方那双猫儿一样慵懒深沉的杏眼,心里掠过一阵奇异的骚动,只消这一眼,他就明白了。

  对方,和他一样,是天狐族的人!

  此刻,他身后的杨天仪走上前来,口气不是很好地道:“玉竹心,你过来做什么?”

  第四十章 嗔怨(下)

  那玉竹心艳红的菱唇勾了起来,柔声道:“世子爷,不要这么咄咄逼人嘛。莫非对着一个有孕在身的人,都不能收收那太子爷脾气?”

  这话显然听得杨天仪一头雾水,面上的表情还是沉冷沉冷的,“有时间在这里胡八道,不如做些有意义的事情。父王让去找找那出世的神器,到底有没有进展?”

  玉竹心呼地吹出一口凉气,笑眯眯道:“没有呢。你急什么?”

  徐道子却有些发懵,对方是天狐族,自然知道他们的特性。一语道破他怀着身孕,这个玉竹心,到底想要做什么?

  杨天仪却不想善罢甘休,斜着眼睛望眼徐道子,像是醒过味儿一样,撇嘴笑道:“他‘有孕在身’?男子之身怎么可能会怀孕?白日说什么梦话呢?”

  徐道子却不想再和他们夹缠下去,朝着另一个方向就要离开。

  他却在踏出第一步的同时,感觉身上被一股冰寒诡异的气机定住,整个人竟似乎被无形的绳索束缚在了原地。这股气机十分熟悉,那股冰寒刺骨的感觉,他竟感到几分亲切?

  不是挣脱不开,却不想在这两个不知底细的人面前露了底牌,徐道子站在原地顿住的背影,却被杨天仪解读成他心里有些发虚了。想起妹妹虽然骄纵任性了一些,却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无端端受的那些苦楚,他们手足连心,他怎么会不心疼?尤其是眼前这个罪魁祸首,却一副施施然不知悔改的样子!

  思及此更是不忿,杨天仪望着他裹着裘衣略显臃肿的上半身,冷笑道:“你别说,这样子倒真的像是藏着掖着有了一个孩子一样。玉冥,你知不知道,我妹妹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事关五郎,徐道子终究不能是一个无情之人,他回转身体,想起刚才屋里乱纷纷的景象,有些忧心地道:“真的没了?她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杨天仪恨恨道:“这回你满意吧?我妹妹花样年华,貌美无双,向来最得杨轩欢心。你是不是嫉妒有身孕,怕她以后生下孩子来恩宠更盛,才会使些旁门伎俩陷害与她?”

  徐道子听她的遭遇却是感到十分遗憾,又听见杨天仪最后一句话,不禁诧异:“旁门伎俩?”

  杨天仪冷笑,对方那双眸子清澈得犹如望见底的湖水,闪动着忧心遗憾和惊讶疑惑的神情。好一个戏子,如果他不是知道事实真相的话,还真的不敢诬陷他:“若非如此,杨轩怎会如此不留余地,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璎珞将腹中孩儿落掉?你真是好手段,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却将杨轩给逼迫成样的兽类!”

  徐道子眉毛紧蹙,也是一股火气烧上头脑,沉声道:“什么兽类?五郎做事向来有他的分寸,莫说不定是他害的,就是他下的手,我也相信他有他的理由。能小孩子家家的,说话怎么嘴上缺个把门的?”

  杨天仪大怒:“你是什么身份?还敢么训斥于我?跪下!”

  他在历州身份也就一人之下,手握上万兵马的兵符,也自小随大军出征,胆色和阅历和同龄人不可同日而语。这么一怒,倒真有些山河变色的气概,换做一般人,即便是江湖好手,怕不被他喝吓得两脚发软?

  玉竹心倒真有些对这个平时嬉笑怒骂毫不掩饰的公子哥儿另眼相看,也想看看这个怀孕的小狐狸怎么应付世子爷的怒火。

  岂料徐道子根本不是正常人,他修为虽然现阶段还只在下品一二等之间徘徊,但是两世为人,别的不说,关于巫道两派,见识又怎么会真的只停留在这个层次?

  他直直对上杨天仪的眼睛,脚下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那种沙场淬炼出来的煞气,凝结起来是有如实质一样的杀气,普通人确实很容易被吓破胆。但是他心性异常坚定,脚下那步是为躲避实质上气机和煞气冲击而起的那股小小的飓风。

  玉竹心轻声“哦”了一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眼看杨天仪怒气更盛,看来是动了真火,就要给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一点苦头尝尝。

  徐道子却似有所觉,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冷,紧接着一股大力从后背袭来,那速度根本就不是一个快字就能够形容,似乎根本就没有接近的过程,令他心里虽有警觉却根本规避不开,一下子被人抓着后领揪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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