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之歌 第二部 问情钟州 下————枕戈
枕戈  发于:2010年0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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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天仪不情不愿蹙着眉毛,还是挤出笑容,“四堂哥。”

  他这一声叫的仿佛从喉间硬挤出来,不自然到了极点。眼前两人绝口不提别的,一个拼命称赞黑骑卫那些一道卫们年轻神勇,一个认真夸赞宁王府的长矛骑士身手不凡,间中还夹杂着宁王不时对杨轩年少时寄住宁王府的回忆,杨轩不管记不记得都一应很捧场地表现得缅怀亲切的样子。偏生两人还一个生的年少英俊,一个成熟俊雅,坐在箭楼顶端这个陋室极不搭扎,却还是举手投足优雅徐缓的味道,看得杨天仪实在想不明白这是做给谁看。

  且不说他那狐狸般成了精般的父王,光是眼前这个恂恂儒雅的堂哥在他小时候打架的那股狠劲,杨天仪实在是被表现在眼前如此和乐融融仿佛贵族出游踏春一样的景象感到不适应到了极点。

  好不容易终于挨到夕阳西下,场上两方人马也走了精光,杨轩才一派风度翩翩微笑道:“如此,侄儿便吩咐下去,请九叔叔晚上务必赏光,尝尝我这府上江厨子的手艺。”

  “五郎太客气了。”宁王颔首微笑:“如此,我便先行一步,等会儿再过去劳烦了。”

  “九叔叔请。”杨轩伸手,也站起身来。

  望着杨磊一派轻松远去的背影,杨轩面上的笑意微微收敛,却也没有完全隐去,自己重又坐下,自饮自酌起来。

  夏长野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刚才宁王坐过的地方,也自己倒了一杯酒,咕噜咕噜喝了两口,出了一口气,才道:“主子,眼线回报,那个玉竹心,似乎是宁王带在路上解闷的娈宠。”

  杨轩食指敲着桌面,半晌才道:“嗯,这么说,当初在杨磊车内看见的那个人是他没错了。不过,娈宠……我真不知道九叔叔还好这一口?喜欢这么嫩的?”

  夏长野一本正经道:“非也,主子,杨磊虽然待他很是亲近,但是似乎并不与他同房过。而且,属下感觉不到杨磊是喜好子之人。最大的可能,这只是一个障眼法。”

  “嗯,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杨轩蹙眉,他想起了容貌还是宛如少女一般的玉冬:“天狐族的人并不能从外表上来推测年龄。我倒是听说除了薛奉云之外,杨磊身边另外还有一个异人,是一个巫术十分高明的巫师。”

  他脑海中想起徐道子对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他将他带离湘竹院的时候,分明感觉到传音之术的波动,只是运用者极其高明,将声音隐成一束极细的声线,只传予徐道子一人。杨轩想要截听,却又顾忌到旁边虎视眈眈的薛奉云。

  杨天仪只是普通的练武之人,修为一望见底。薛奉云又不是施为者,排除二人,只能是玉竹心。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徐道子回来之后一直闷闷不乐,杨轩心里其实是不太高兴的。

  他这师父一旦开始对他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杨轩就按捺不下去了。他可以忍受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对自己不痛不痒的背叛,但是却没有办法在感觉到徐道子对自己有所隐瞒的时候处之泰然。

  见他表情不豫,夏长野顿了顿,才道:“五日后……”

  “嗯。”杨轩掸掸袖子,“薛奉云是么。是个武修啊。”

  夏长野颔首,“黑骑卫里面,一道卫们把他传的很厉害啊。”

  “呵呵。”杨轩懒洋洋道:“了不起让朱夏去试试他水面,没什么大事。宁王却也把邹王府忒看得没人了,凭着一个薛奉云就想在钟州横行?”

  夏长野听着自家王爷那根本没把对方当一回事的口气,却也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起来。他们这王爷,虽然年纪轻轻,却很有在外人面前装模作样的一套本事。撕开那层表皮,根本隐藏的就是桀骜冷漠到了极点的性子,目下无尘,从没有怕过谁来。

  这也就是自己为什么愿意追随他的原因啊。

  “但是,也没有必要都拂了那九叔叔的面子。”杨轩沉吟片刻,“你让朱寒他们悠着点,也别输的太难看。了不起你出去收拾收拾场面,险胜就可以。既然九叔叔这么想在夙奉山上找那个神器,就让他找去吧,我们到时候也一起去,也让那些刚进去黑骑卫的一道卫们去开开眼界,知道二道卫那些前辈们是怎么晋升级别的。”

  夏长野颔首表示明白,杨轩忽然嗤嗤笑道:“倒是没想到随便派出去的那些一道卫新丁都把宁王府所谓精锐打得落花流水。本来还想给他们留面子,倒是本王思虑不周了。”

  夏长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也不禁大笑起来。

  隐约听见身后似乎传来笑声,杨磊脚步停歇一下,却听杨天仪忿忿:“输的这么惨,还叫我一起去看,父王,真他奶奶的憋气啊。”

  杨磊摇头:“这只不过是名义上的切磋。好戏还在五日后呢。”

  “倒也是。”杨天仪闷闷道:“有薛奉云和那玉竹心,咱们这边虽然是稳胜,但是其他人就……唉。”

  “何必去顾及些旁枝末节。”杨磊不以为然,“黑骑卫那帮人本就是出了名的骁勇,钟州这里穷山恶水,战事连连,他们自然与咱们富庶的历州养出来的府卫大不相同。”

  “重要的是,”宁王转脸教诲着儿子,“重要的是,获胜了,咱们就能要求上他那夙奉山一探。那神器至关重要,咱们得趁各方势力还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先下手为强,儿子,咱们武力既然没办法在总体上占优势,就要懂得让步三分示好的道理。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现在忍气吞声,涉及到自己身家利益的时候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中,拿到想要的东西就立刻功成身退才是正理。你可是未来的宁王,这个道理要明白,不要什么事情都逞血气之勇,知道么?”

  杨天仪讪讪,正要转移话题,却听杨磊忽然漫不经心地道:“你……见到他?”

  杨天仪心里一跳,暗骂玉竹心嘴快讨好父王,嘴上讪笑:“您是说……?”

  “没有必要指名道姓了吧。”宁王淡淡道:“你和你妹妹的事情,我就不想管那么多。不过,太离谱的,还是少做为妙。”

  杨天仪不情不愿道:“那个病秧子……”感觉到宁王的目光有些冰凉,杨天仪改口:“那个……玉冥,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模样,生得和您那副画像上的人有些相似,倒也没甚特别,就我亲眼所见,杨轩倒真是疼他仿佛至宝一般,难怪会逼迫璎珞……”想起那个无缘的小外甥,杨天仪咬牙:“妹妹受的那些苦,父王,您怎么好像无动于衷?”

  杨磊望着际,柔声道:“天仪,万事万物都是有因才有果。你光为你妹妹抱不平,手足情深,父王很欣慰。可是,这件事情,你也不要陷得太深,咱们毕竟只是过客而已。你帮得了她一时,还能帮得了她一辈子?”

  心里觉得自家父王这番话未免无情,杨天仪沉默。

  “想来她也不会来找我了。”杨磊有些惆怅地叹气,“这丫头从小就是倔脾气,一门心思钻起牛角尖的时候,谁的话都听不进去。现在娘也去了,还有谁管得了她?”

  他拍拍杨天仪肩膀,复又道:“你劝劝她,孩子没了可以再生,但是有些事情,一错就再也没有办法回头的。”

  杨天仪心里一动,对上父王沉静柔和的目光,不禁点点头。

  两人边说边走,从演武场侧门绕出去,却没注意到这个并非来时的方向,走着走着,竟越来越僻静。

  甬道尽头竟出现一座小小院落,屋宇建的不似北方的高墙大院,清幽精致的风格很是悦目。红色屋檐下悬挂银质风铃,门口一对无字对联,白茫茫的空荡在柱上显出有些奇特的幽玄感。几棵古松参,隆冬中灰绿的叶子挂了一些薄雪,一尘不染的青石地板显然时常有人打扫,一只巨大肥硕的金色猫儿在树下打鼾。

  宁王微微惊讶,继而微笑道:“这猫儿生的真可爱。”

  杨天仪被他那带着兴致盎然的神色吓了一跳,转眼看去,赫,这不是那天给病秧子挡灾的那只大黄猫?

  那体型,那个头,啧啧,真亏得他父王第一眼就看出那是猫。依他看来,这猫不成精也差不多了。

  等等,这猫怎么会在这里?

  杨天仪正惊疑不定,此时出来一个穿着红色袄子长裙的少女,一张俏丽小脸冻得有些红扑扑的,手里拿着扫帚显然要洒扫庭除,不料一见那猫,就像见了克星一样大喊起来:“公子!公子爷!您那猫精,您那猫精在外面!”

  片刻之后,一个少年慵懒的声音响起,“虎儿,别在那里吓着绯春了,快进来吧。”

  大猫却像人一般将大头侧到另一边,摆足“你不出来请老子老子就不进去”的老爷架势,看得宁王双目灼灼,显然觉得这猫太有意思了。

  杨天仪却是头开始犯疼,这声音……他们怎么到了病秧子的地盘来?

  他正要劝自家父王离开,此刻却出现了宁王更感兴趣的物事。

  一个少年裹着一件长披风,有些不情不愿地走了出来。

  他浑身上下除了那件黑色披风之外,一水儿的白色,头发也是用白色玉带扎起,懒洋洋地垂落左肩。他的皮肤白的近乎透明妖异,眼睛却黑的发蓝,那满头长发却像湖水一般透着温润的光泽。夕阳余晖下,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尊正在发光的玉娃娃。极为纯粹的黑白两色中,淡红色的菲薄嘴唇勾一起抹无奈的笑弧,正是那声音的主人:“虎儿,我出来了。别气啦,跟我进去,这里好冷啊。”

  他似乎腰肢有些臃肿,在猫儿身边半蹲下来的时候显得有些吃力。

  无视儿子的神色,杨磊一下子对他产生了莫名的兴趣,他的脚似有意识一样撇下儿子走到院门,并没有刻意掩饰脚步声。

  少年显然听见有人过来,左手还放在大猫的头顶上,右手却握着那猫儿的一只爪子摇动着,维持着这个姿势,漫不经心地抬头的少年,和杨磊目光对上了。

  那双清澈得有如稚童般的眼睛,第一眼,杨磊便望见了自己投射其中的影子,心里一阵莫名的骚动。那亲切异常的好感,令杨磊不由自主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你好,我是杨磊。”

  对方愣了一下,也抱以一个和善的笑意:“我是玉冥,你好。”

  第四十四章 父子(上)

  徐道子敏感地觉察到手下猫儿毛发立了起来,垂下眼睛一遍一遍地抚着猫儿背部进行安抚,似乎效果不怎么样,便伸手轻轻将它抱起。

  他并没有觉察到自己那双纤细的仿佛一折便会断的手腕,抱着着猫精一般巨硕的虎儿,带给旁人的是多么惊悚的视觉效果。

  杨磊微微眯起眼睛,一旁的杨天仪则有些震惊地睁大眼睛,他没有记错的话,这少年上次被薛奉云像是拎小鸡一样扔出去的时候,可丝毫都没有显示出身怀武艺的样子。

  武者与别不同,一旦技艺在身,遇到攻击的时候有些反应是改不了,也骗不了人的。好比不由自主的躲闪和反击,就算控制住一些冲动,肌肉和皮肤下意识也会有哪怕一瞬间的紧绷。

  没有错,就算这个少年已经是个返璞归真的绝世高手,也不可能将人类身体的本能抹杀掉。这样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本身绝对不是个武者。

  可是如果不是练武之人,又如何能够徒手将如此沉重的一只大猫拎起?单纯只是力气大吗?而且举重若轻的表现,如果没有经过苦练,又怎么可能实现?

  这种看上去明明很弱,却又屡屡令人出乎意料的家伙,杨天仪心里一阵不舒服,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人。

  见少年那纯良的大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自己二人,杨磊只觉得心里一阵微微地骚动,竟问了一个不入流的问题:“不重吗?”

  徐道子一愣,顺着他的眼神望向怀中毛发耸立的猫儿,才恍然地觉得,似乎身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少年,不应该随随便便抱起这么大的猫,方才干笑声,“是挺沉。”说完撒手,虎儿扑通一声闷响落到地面上,委屈郁闷地“喵呜”一声,蜷缩起身体躲到徐道子脚后跟,探出半张猫脸注视着面上带着和熙微笑的宁王。

  没了猫儿在身前的遮掩,宁王眼神流动,在少年隆起的腹部那处微不可见地流连片刻,徐道子被他看得有些困窘,不自然地弯起嘴角道:“不知您……”

  杨天仪只觉得气氛诡异的紧,连忙插嘴道:“我们只是走错路不小心过来而已,就离开。”说完转脸对着自家父王:“一会儿家宴,咱们可别让‘四堂哥’久等了。”

  杨磊见儿子副急着要走,还故意板着脸孔强调声“四堂哥”的样子,不禁觉得有趣。伸手在杨天仪头上揉一下,他转脸对上徐道子,笑容越发和熙温柔,“如有冒犯,请小公子不要见怪。”

  徐道子“前世”乃是不折不扣的修道中人,身边又都是一群礼教不拘的人物,“今生”却又多半时间绕在他那宝贝徒弟身上,因此这样言语温和的美男子,他倒是第一回见,有几分新鲜,又有几分不知如何作答样温柔的言语,只能伸手挠挠头,笑笑,并不说话。

  杨磊像是想接着什么,看看身边儿子已经走出几步,也只能冲着徐道子最后点点头,转身并离去。

  徐道子不知为何,竟站在那里目送着他们离开,身边小小的压抑的惊呼才响起,少女从门扉后面小心地探出身体,做迷醉状:“宁王真是不折不扣的翩翩美男子啊!”

  徐道子愣:“宁王?!”

  他才恍然大悟,那上次气势汹汹的宁王世子,在那男子面前乖的好比一只驯服的良犬,若非那人年轻得根本看不出年纪几何的脸孔,他早就应该猜得出他的身份。

  杨天仪应该有二十出头,听他上面还有个庶出的大哥,就算只比他年长几岁,他们的父亲,不至少也有三十几岁,接近四十岁吗?

  但想起刚才那个言语温和的男子,那玉树临风的修长体态和彬彬有礼的形容举止,除却雍容气度令他比之一般年轻人更加成熟磊落之外,还真看不出已经是个接近四十岁的人。

  绯春向来就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又赶上自家公子难得地似乎对这件事物产生兴趣,便兴奋地拉住徐道子进屋里,喋喋不休地不停申诉对宁王是如何如何倾倒宁王是如何如何优秀痴情的一个人物有幸看见宁王本人简直就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云云云云。

  徐道子听得一愣一愣,绯春不停地强调宁王对子女如何如何温柔体贴,对早逝的宁王妃又是如何如何地念念不忘乃至于至今未曾续弦,他终于听出了些苗头:“等等,绯春,你说他专一痴情?”

  绯春小脸兴奋地绽开憧憬梦幻的表情:“嗯嗯!”

  “我可不是这么听说的。”徐道子摸摸脚下打着转儿的虎儿,还是将他抱上膝盖,漫不经心地道:“去历州之前,他不是还有很多风流韵事么。”

  绯春似乎终于回想起来什么,面上笑容还未褪去,整个人都有些僵住了。

  才回忆起来,确实有那么一件陈年旧事。在宁王还是个少年的时候还没有封地,就居住在元洛城里。坊间传闻,宁王和当时的皇上为了一个女人争得不可开交,兄弟两人几乎算是反目成仇,据闻后来此女倒是选了宁王,却不知为何,也许是天子施压,两人最后也没能成其好事,只落得一个劳燕分飞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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