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之歌 第一部 风起元洛 下————枕戈
枕戈  发于:2010年0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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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怪不得那小二都被唬出去了。

  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差别很大啊。

  徐道子脑海中不期然浮现这位骆乾坤骆公子在杨轩府上搂着美少年放浪形骸的荒唐模样,不由得移开目光,自己倒了一杯茶。

  杨轩悠然自得地喝着茶,也没有请客人坐下的意思。

  门再度打开,走进一个水蓝服色的美貌少女,头上斜斜别了一顶胡帽,明眸如水,嫣然笑道:“哟,大将军在这里。怎么今儿改性了?羽仙子的琴会就要开始,你还磨蹭什么?”

  她一双眼睛宛如水银也似,扫过室内众人,似乎房间里也亮了起来,就连杨轩向来深沉的眼眸也为之泛起些微涟漪,骆乾坤亦似乎有三分顾忌,挑眉笑道:“四公子在此,我只不过来打个招呼。”

  “啊呀,四公子。”少女做出一副十分惊异的后知后觉模样,连忙躬身半蹲着行礼:“奴婢见过四公子,祝公子金福万安,福寿绵延。”

  这话说得不尽不实,语气造作,朱夏按捺不住,大喝一声:“刁奴!”

  少女芊芊玉手捂住小嘴,做出一副受惊样子,颤声道:“四公子……”

  珠泪盈盈,竟似乎要掉落。杨轩放下茶盏,陶瓷茶具和桌面轻碰,发出磕的一声轻响,朱夏顿住去势,垂首肃立,不敢再妄动。

  少女轻轻拍抚胸口,柔声道:“想必这便是四公子府上的朱夏公子了,果然生得俊俏,叫奴婢好生心动呢。”

  她竟调戏起朱夏来,徐道子转脸看她,眨了眨眼睛。

  有意思啊。

  “湘灵姐姐,”杨轩用杯盖拨弄着茶沫,语气十分轻柔,“二哥也在这里?”

  少女湘灵听他这么一唤,乐得嘴角翘得高高,下都下不去,向骆乾坤抛了一个白眼,才柔声道:“怎么当得起四公子这一声姐姐?二爷今儿是来捧羽仙子的场的,正好看见四公子,便吩咐奴婢过来打声招呼,羽仙子开阁献艺,四公子可有兴趣移驾一观?”

  杨轩嘴角生得最是精致漂亮,微微翘起的时候带起一抹足以令任何女子窒息的温柔风致,将眉宇间本有的险峻罡气化解无痕,凤目微微眯起,直视着湘灵,却只道:“玉盏楼花阁莫非还有席位?”

  她心跳漏了一拍,脸上似乎也是一热,忙接着道:“四公子,二爷那儿给您留了一个阁子呢。”

  “那我这回可要沾沾二哥的光了。”杨轩抚掌一笑,站起身来,看也不看徐道子,瞥了朱夏一眼,他连忙跟上杨轩脚步。

  湘灵素知这位四王爷贪花好色,这回带了这个少年跟在身边,看来是新近得宠的娈童一类。他手段风流多情,相貌地位更是万中无一,多得是自荐枕席的人物。这个少年蒙着一张白色面纱,容貌若隐若现,倒看不出是什么绝色,只是一双眼睛灵动异常,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却忍不住四下打量的样子,像是青涩未开的模样。

  这么说,换口味了?

  没有带上他的打算,看来是要另寻乐子了罢……

  湘灵眼睛一转,抿唇一笑,朝着徐道子身边的夏长野微微躬身道:“夏将军不一同聆听羽仙子仙音?”

  那张半仙半魔的脸孔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夏长野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隐隐的金石之音:“多谢湘灵小姐相邀,卑职另有公务在身。”

  她有些不敢直视那张骇人脸孔,“如此,那不敢有劳夏将军。”

  骆乾坤不知何时已经走到门外等候,笑道:“还是湘灵小姐面子大,我进去的时候,可是一杯茶水都没有讨到手,更别说请到四公子。”

  他没有压低声音的打算,杨轩亦是没有装聋作哑,轻笑道:“我从来只买美人儿的帐。湘灵姐姐那双眼睛一看过来,我就骨头轻了三两啦。”

  明明是轻佻的调戏言语,杨轩说得诚挚动人,语气轻重缓急把握得恰到好处,宛如一缕春风吹入心底,旁人听来尚且如此,更别说受用的当事人。饶是湘灵脸皮厚如磐石,也禁不住又热了一下,娇嗔起来。

  见得他们出来,回忆起刚才这位公子对那个少年柔情蜜意的模样,那小二也不禁感慨他见异思迁的好手段,暗暗为那个少年惋惜了一把。

  那双像清泉一般干净的眼睛,可惜了。

  可是人家有这么做的资本不是?

  倒没理会小二在心里给自己抱不平,恍然不知自己忽然变身为被抛弃的悲情角色,徐道子忽然趋前几步,走到杨轩身后一把拉住他的衣袖。

  杨轩止住步子,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却发觉徐道子温暖的手心在他手掌摩挲了一下,以刚刚正好的力道将他不知何时掐着掌心的指尖打开,而后紧紧握住。

  杨轩愣住,须臾,徐道子却松开手,笑道:“还是有这个坏毛病……”

  他没再说下去,转身又进了雅间,阖上的门扉掩去了他与夏长野的身影。

  杨轩面色没有变化,只是黝黑眸子微微闪烁,湘灵眨着眼睛,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看来,不是普通男宠?

  ……也或许,是最近正在兴头上的得宠新人罢,都带出府了。

  湘灵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不着痕迹地笑道:“二爷就在天字房等着公子呢,请随奴婢来。”

  第三十三章 玉盏(三) 

  “那个……”

  沉默良久,夏长野终于主动打破沉寂,黑沉沉的目光望了过来,“虽然王爷说过随便点,但是……似乎喝那么多不太好吧?……孕妇的话……”

  “磅”的一声极其响亮,徐道子醉醺醺地将手中酒瓶放下,打了一个嗝,眨巴眨巴眼睛大声道:“你说谁是孕妇!你这个笨蛋!”

  ……醉了,肯定的。

  夏长野还没开口,却见朱夏嘴里喃喃念着“那群败类……”,大步踏进房间,一下子就被耳朵听到的那声“笨蛋”怔住了。

  这小子倒很大胆嘛……夏长野头上的土也敢动?

  一掌拍开坛泥,徐道子纤细得似乎一折便断的手腕利落地举起一个巨大的酒坛,仰着脖子咕噜咕噜开喝了起来,宛如鲸吞长河一般壮观的气势还真把朱夏吓住了。见过能喝的,没见过这么个小身板儿还这么能喝的……

  夏长野却多少对徐道子的实力有些信心,也不再劝,只望着朱夏疑惑道:“你怎么就回来了?”

  似乎不怎么想回话,但是对方态度过于自然,不说话的话显得自己斤斤计较很不痛快。朱夏撇了撇嘴,“他们开始乐呵了,我留在那里做什么。”

  看着楼下一排排若隐若现的兵卫,夏长野勾起嘴角,完好的那半边脸显出邪魅的微笑:“皇帝老子好大排场。”

  朱夏一屁股坐下,也自斟自饮起来:“何止,铭王也来了。”

  “那羽仙子何许人也?这么大魔力?”夏长野有些惊异。铭王杨骏,算是王爷中洁身自好的人物,独好音律,再加上襄助离允帝登基,如今圣眷正隆,是有名的逍遥王爷,怎么今天竟有情调过来给一个妓女捧场?奇哉怪也。

  “仙子仙音,倾绝天下。这你都没听说过?”

  “哦?”夏长野勾起嘴角,“你倒是清楚得很。”

  朱夏哼了一声,也不理他,径自走到窗前将窗户大敞,极目望去。徐道子拎着酒坛一步三摇走到他身边,搭着他的肩膀,朦胧的醉眼望过去,“你在看什么……?”

  朱夏嫌恶地推开他,一股酒臭……

  锲而不舍地再度搭上他的肩膀,徐道子声音大了一些:“喂,我问你,五郎在做什么?”

  朱夏见挣脱无效,只能别过脸去。

  徐道子醉醺醺地将脸上纱巾往头上一掀,朱夏没奈何地伸手又给他拽了下来。他实在不明白自家王爷的心思,就这么一张平凡黯淡的脸孔,又不是什么天仙美人,犯得着这么藏着掖着不能见人?反正也没有什么人会打他主意吧?

  那些山珍海味惯了的贵人们,可不见得人人都对清粥小菜感兴趣。

  徐道子开始摇晃着朱夏的肩膀:“我问你话!”

  夏长野没见过他发酒疯,开始袖手看戏。朱夏忍耐地皱皱眉,随便往远处一指:“看见那栋绣楼没有?”

  他们所在的这个雅间迥异于一般,是在玉盏楼二楼的最西北角,北面是滔滔不绝的伏云江,西面则是能够望得见玉盏楼隐藏在闹市长街之后的另外一副景象。

  徐道子眯着眼睛看去,只见玉盏楼后面竟另有乾坤,一个极大的庭院在深深林木中半遮半掩,露出一栋玲珑美丽的建筑,屋檐上似乎挂着铃铛,清风徐来便发出叮铃声响,带出几许旖旎情致。

  他看了半晌,口齿不清地笑了起来:“这里……我来、来过。”

  朱夏望了一眼桌上东倒西歪的酒坛,喝了那么多啊……怪不得都神志不清了,“你不是玉盏楼的红牌的儿子么。”

  有些恶意地顿了一下,朱夏笑道:“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说忘就忘?看来,你比你们那个莲馨还要无情呢。”

  徐道子一愣,摇头:“不……不对。我没住在这里。”

  朱夏点点头,“门面是酒楼,里间是外院,——就是客人找姑娘小官寻欢作乐的地方,再里边是内院,你不知道?”

  徐道子昏昏沉沉打了一个呵欠,眨眨眼睛,忽地叫道:“嘿嘿,那些穿白衣的卫士,怎么一个个都是……异族人啊?眼睛的颜色……好好玩,哈哈。”

  白衣卫士?异族人?

  “说什么呢,天子御驾,近卫军的服色不就红黑两色么……”朱夏翻了一个白眼,话音未落,却见夏长野忽地大步走来,伸手拨开他俩,运起功莲目远眺,此刻日头近午,阳光炽烈,红黑服色的近卫军在长街两端巡视列队,他眯起眼睛,四下扫视,终于发觉白色日光下那零零落落的白衣人,穿插在队伍中,巧妙地隐去身形,若果不是仔细去看,还真的发现不了。

  朱夏同时也发觉到他们的存在,叫道:“骆家军!”

  他这才恍然,是了,骆乾坤都来了,骆家军会出现无可厚非。

  ……只是,京城重地,是区区一个大将军上花阁风流便能随便出动军力的么?那岂不早就天下大乱!

  夏长野忽地转头望向朱夏:“你刚刚说,铭王也来了?”

  朱夏应了一声,忽地不知想到什么,惊叫道:“不好!”

  显然已经想通其中关节,夏长野面色凝重起来:“他们要下手了!”

  朱夏咬牙怒道:“中埋伏了!”仗剑便要冲出房间,夏长野伸手拉住,沉声道:“你回王府将黑骑卫调出来,快去!”

  朱夏一愣,却见夏长野从腰间解下一块黑色的符令塞到他手里,声音仿佛从喉间狺狺发出,像是气势惊人的野兽,缓缓道:“这里我先顶着,走!”

  他握住符令的手微微颤抖,终于转身,一缕轻烟般从房门掠出。

  夏长野转身望着似乎懵懂无知的徐道子,只见他捧着酒坛大口大口地喝着,酒液弄湿了面上的纱巾也似乎茫然不觉。

  好像终于不耐烦了,一把将那纱巾扯下,揉成一团丢得远远,可怜一块价值不菲的天蚕丝织就的白纱,沾着酒液与地板相亲相爱去了。

  夏长野沉默片刻,忽然拱手,朗声道:“请道长助我主一臂之力!”

  没有回答。

  他在北地钟州手握兵权,乃是杨轩麾下头号虎将。这次随杨轩一同回到元洛,韬光养晦隐忍不发,以他的性子,其实早就有些不耐烦。此刻情况虽然紧急,但是事情若能因此迎来新的转机,那么对他来说不啻于是一场解放。

  试探性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夏长野却没听见对方的回音,抬起眼睛一看,却见徐道子将喝空的酒坛随手一扔,摔个粉碎,又拎起一坛醉中仙,迈着八字步来到他身边,慢吞吞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走出去了。

  愣了一下,他心里计算着邹王府到玉盏楼的距离,以朱夏的脚程,即使是比骏马快上几分,但是往返的速度算起来,其实并不乐观。

  说起来,不管怎样,必须先到王爷身边。

  夏长野走出房门,却看到以为已经远走的徐道子拎着那坛醉中仙斜斜站在楼梯口,撇着嘴抱怨道:“怎么走啊?老道不认识路。”

  夏长野微微勾起嘴角:“跟我来。”

  第三十四章 羽仙(一) 

  若非亲眼所见,徐道子还真不知道这小小一间玉盏楼,里头居然还有那么大乾坤。

  占地极其广阔的庭院林木深沉,掩映着一间间小巧的绣楼,小桥流水,亭台水榭,莺声燕语呢哝不歇,女子娇嗔之声隐隐约约萦绕在带着花香的微风中。

  夏长野和徐道子来到其中一栋绣楼前,徐道子仰头一看屋檐上挂着的铃铛,两边的立柱上,笔走龙蛇地题了两行字,左边是“宫商角徽羽”,右边是“坐忘世间忧”。

  徐道子嘿嘿一笑,一掀有些过长的下摆,正要进去,却被人抓住肩膀,一把扔了出去。

  夏长野肩头一动,将他牢牢接在怀里,徐道子咕哝了一声“多管闲事”,便轻巧地跳了下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见夏长野淡淡道:“吾乃邹王府黑衣卫统领,奉王爷之命前来。”

  徐道子一看那个把自己丢出去的人,不禁怔了一下。

  那人相貌平凡,身穿青衫,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脸。然而那双温润平静的眸子,却让他一下子便看出这人的真实身份。

  他在这里到底要做什么?

  以神念微微试探,便能轻易察觉此处暗潮汹涌,那看似平和的花树亭台,不知潜藏了多少叵测。好不容易让他达成目的从邹王府离开,怎么又来到这种地方送死?

  徐道子眉毛皱起,又强自压抑下去。

  夏长野提着黑色齐眉棍,站在一边不言不动,仅仅那份如山般凝重如海般深沉的气势,当他紫色的瞳孔望过来的时候,便让除了那人之外的其他守在绣楼外的兵卫颤抖不已。

  其中一个兵卫认出夏长野衣袖上刺绣的银色花纹,再加上他那张好比独门标志般的脸,忙拱手道:“夏将军,请进。”

  这栋建筑外表看来像是富贵人家小姐的绣楼,但是里面构造其实十分独特,不似寻常烟花之地,而且迥异于外表的玲珑秀致,其实面积异常开阔。中间原本是厅堂的地方空出了一整块宽敞的场地,竟挖空了建了一个池子,正中心是一座悬浮水上的亭子,朱红色的柱子上花纹精美,重檐上亦悬挂着串串铃铛。垂挂下来的布幔将圆亭内的景象遮住,朦朦胧胧间似乎有人影闪动。

  四周建了八座小亭,每座亭子内设有席位,亭子半是靠岸半是倚在水中,池水内锦鲤穿梭,荷花婷婷,每座亭子四周都环绕着缤纷花朵,明艳美丽。

  而杨轩,便坐在最北角的亭子内,悠然自得地喝着身边美人纤纤玉手奉上的香茗,眼睛若有若无地瞥着池心亭,似乎与其他亭子内的人一样,正在等待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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