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之歌 第一部 风起元洛 下————枕戈
枕戈  发于:2010年0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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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你没事吧?”一个甜甜软软的孩子声音在耳边响起,徐道子睁开眼睛,却见一个垂髫女娃,肉呼呼的小手抱住了他的膝盖,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那张小圆脸十分可爱,宛如神佛御座下的小金童,穿着一件粉色的小衫,实在是个漂亮的孩子。

  就在那一瞬间,徐道子还以为光阴倒转,回到了和五郎那孩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过,那孩子一开口就是“贼老道”……

  徐道子忍不住会心一笑,心情有所好转,抱起这个王爷府的掌上明珠,孩子乖乖的坐在他膝盖上,热乎乎的孩子的体温传了过来,徐道子摸摸她的头,微笑道:“嫣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孩子笑嘻嘻地道:“我跟着顾哥哥来的。”

  顾哥哥?

  徐道子手上一顿,“哪个顾哥哥?”

  “府里新来的顾哥哥。他可好了,天天带着我好多好玩的。”小女孩儿忽地转头雀跃道,“顾哥哥,这边,嫣儿在这边。”

  徐道子侧头一看,一人正徐徐趋近,身着黑色甲胄,一副王府侍卫的打扮,那修长的身姿看上去十分不凡。

  他走到近前,朝着徐道子躬身道:“卑职甲胄在身,只能军礼相见,玉公子海涵。”

  不知为何,徐道子听出了这话其中微妙的讽刺意味,他皱皱眉毛,那人直起身体,徐道子一见之下,有些怔住了。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孔,但是那柔和清亮的眼神,却明显属于一位故人。

  第二十九章 故人(一)

  “顾大哥!”

  清越的一声叫唤,随后从青石道上踩着轻快脚步走来的,是一个少年。

  那少年一身青衣短打,露出半截胳膊腿儿,但是那肌肤粉光致致,黑色腰带轻轻一束,那纤细妖娆得不似男子该有的腰肢笔直漂亮,一双长腿迈着方步子正朝着徐道子他们这边走来。

  徐道子转头一看,那少年走到他近前,不伦不类地行了一礼,口中道:“九月见过徐公子。”

  须臾之后直起身体的少年,一张素净的脸蛋在艳阳热情的照射下,那漂亮得简直有些过分的五官带着几分狡黠几分讽刺,眼睛直勾勾朝着徐道子看过来。

  小厮的打扮,但是相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埋没在庸庸碌碌的下人之内。

  如烈阳花一样灼人眼目的美艳,以及那头披散下来的显眼黑发,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美少年……

  人老了,这记性就不太好使了……

  认真地忽略了自己已经换了一副年轻躯壳的事实,徐道子放弃从脑袋瓜子深处将回忆拽起的艰难工程,只勾起嘴角,点点头,算是回了一礼。

  名叫九月的少年,以再自然不过的姿势,伸手勾住了身边沉默男子的手臂,状甚亲昵地甜甜说道:“顾大哥,你怎么到这边来了,让九月好找。”

  “顾哥哥和嫣儿一起过来玩儿的。”小女孩儿娇嫩嫩的声线高高扬起,徐道子低头一看,小女娃儿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怯生生缩在自己怀里,小手揪着徐道子衣襟,眼巴巴瞅着那个清俊的男子,“顾哥哥……”

  黑白分明得好似水晶珠子一般的眼睛开始出现了可疑的水花,分明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却又不敢说话。

  徐道子开始有些奇怪,之后便见得面前冷眼一直旁观的男子终于开口:“嫣儿小姐……”

  还没等他说完,九月“咦”了很大一声,将顾姓男子手里的东西一把抓到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眼:“面具?”

  徐道子坐着,嫣儿压在他膝盖上,他更是没法站起,看不清九月手里的面具是什么样子,只隐隐约约看起来是灰色的普通样式。

  “呜呜呜。”女娃儿已经开始酝酿出更为壮观的泪花,低声嗫嚅道:“那个……那个是顾哥哥帮嫣儿拿的……那是嫣儿的……”

  “你的?”九月撇撇弧线曼妙的嘴角,他那恶意的笑容带着几分孩童般的天真顽皮,很难让人对他产生恶感,“我拿到了手里,就是我的了。在这个邹王府内院,谁敢不听?”

  他说话似乎意有所指,徐道子只觉得身上一动,小姑娘早已从他身上跳将下来,跑到了九月身边,拼命伸直小短手,打算去硬抢。

  只可惜她人小体弱,最重要的是胳膊太短,九月一将面具举起来,她就只能鞭长莫及地一边伸手去够,一边叫嚷:“给我……我的,我的……嫣儿的……”

  和小女娃儿一般见识的美少年高举面具,嘴里挑衅道:“够得着就给你,来呀来呀!”

  小姑娘原本就已经含在眼眶内的泪水硬是忍着没落下,绕着九月团团转,跳上跳下好不热闹,就连老道都看不下去了,皱着眉毛说了一句:“都别闹了。”

  似乎终于抓到找茬把柄,九月粲然一笑,笑容美如河畔青莲,只是带着几许显眼的恶意,“哎哟,命令我了。”

  他慢慢放开那清俊男子的手臂,男子重获自由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抱起了那个忍着眼泪的小娃儿,轻声哄了几句。

  那孩子立竿见影地伏到他怀里大哭起来,男子无奈地在她背部拍了几下,顺便朝着九月一伸手。

  九月撇了撇嘴,倒是很利索地将面具递了过去。

  徐道子看着他们,忽然笑道:“我想起来了。”

  他终于想起这个九月是何许人也,正是大宴那日,亲密地坐在五郎身边端茶倒水但是没有一丝小厮样儿的那个美少年。

  他暂时还没想到娈宠一类的词汇,只是绽出笑容,偏着头看着抱着嫣儿的那男子,“还没请教,这位军爷尊姓大名?”

  对方犹豫了一下,淡淡道:“顾悠然。”

  徐道子正要说话,却听那九月再次不依不饶道:“内院眷属,擅闯议事重地,按王府法规,玉公子,你可知这是什么罪?”

  议事重地?

  徐道子回首一望,他看着位于地牢上方的那座建筑,巍峨深肃,玄武石的墙面沉冷阴暗,正门的牌匾上,赫然是“玄武堂”三个字。

  徐道子回头,眨眨眼,“什么罪?”

  九月得意地笑道:“居心叵测,意图不轨,不安本分,恐有内奸之嫌。来人!”

  巡逻卫士应声而到,“九月公子有何吩咐?”

  美少年嘴皮子翕动,正要接着说话,却听不远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迅速接近,一个翠绿衣裙的妇人匆匆赶至,气喘吁吁道:“哎哟我的小祖宗,叫我好找!”

  嫣儿从顾悠然怀中不情不愿爬下,被妇人拉住了小手。

  那妇人转眼望见冷眼看她的那个美貌瘟神,一声不吭地曲膝躬身一礼,便抱着扭着小身子不依的嫣儿远去,避之如蛇蝎的态度,在一片寂静中异常明显。

  玩味地笑笑,九月纤纤手指朝着徐道子的方向一指,对着那个侍卫曼声道:“拖下去,杖责二十!”

  侍卫领命,正要行动,却见顾悠然忽然道:“慢!”

  徐道子眼见得对方情绪复杂的眼神在他肚子上若有若无地梭巡了一回,才开口道:“萧道长命卑职将玉公子带至仙来阁,有要事相商,此番只是顺路经过,九月公子明鉴。”

  九月显然没想到他会忽然来这一手,哑然片刻,并且那个自作聪明的侍卫将他短暂的沉默视为默许,将一切当做无伤大雅的误会,迅速躬身告退了。

  他看着顾悠然,又看看徐道子,眼珠一转,忽然展颜一笑:“玉公子果然是胆识不凡的妙人儿,也难怪大家都护在心尖儿上,九月适才只是玩笑,望公子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九月一般计较。”

  顿了顿,他才道:“就是不知夏爷上了哪儿,放着玉公子一人行动,万一有个闪失,王爷怪罪下来,那就不好办了。”

  徐道子自始至终都十分沉着安静,像是不谙世事的孩童般清澈的眼睛,直勾勾望着九月,没有险些遭人陷害的防备,更没有隐忍吞声的苦痛,只是默默地看了九月一眼,便对着顾悠然道:“有劳,那我们就走吧。”

  顾悠然愣了一下,没想到徐道子就坡下驴到这个地步。他沉默片刻,也顺水推舟地伸手:“公子请。”

  望着两人背影,九月抱着胸口,嘴角轻轻勾起,嘟喃了一句:“看来是真的了?……唔……”

  沉吟一下,他对着身边不知何时出现的灰衣人道:“去查一下最近送到云水阁的药物,另外,我要搞清楚,这个玉冥,到底是男是女!”

  这偌大一个邹王府,除了慧琴夫人所出的嫣儿之外,王爷再无任何子嗣。

  而邹王府世子母亲的地位,眼红的人可是多得很。只是,看谁肚皮争气,生个男孩儿出来,从此母凭子贵,一跃而虏获那个至今空虚的王妃之位。

  ……但是……

  这个玉冥,虽说没什么男儿气概,不过和娘娘腔倒也沾不上边。

  那个风言风语,到底是真是假,他可得好好弄个清楚。

  陪在那人身边足有七年,九月知道,要留下邹王爷的骨血,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第三十章 故人(二) 

  才将筷子上的牛肉放进嘴里,平时觉得香浓的肉味儿此刻却似乎变成了恶心的源头,徐道子扔下筷子,捂着嘴巴团团转,绯春绯秋一见,立刻递上小木桶,徐道子扒着桶的边缘,哇啦哇啦将早上的芝麻卷、中午的羊杂汤、以及刚才的尖椒牛肉吐得一干二净,神奇至极地一点都没剩。

  夏长野走进房间之后,第一眼就看见那少年弯着腰,在侍女们不知所措的拍抚下似乎要将内脏都要吐出来的惨烈气势,也是微微吃了一惊。

  他身上黑色的武士服有些凌乱,冷着一张半仙半魔的脸孔,倒提着一根漆黑的齐眉棍,杀气凛凛走进房间的时候,两个女孩子都有些害怕,身子微微往那少年单薄的身体后方躲藏。

  吐得差不多了,徐道子接过绯秋递过来的湿手巾抹了一把脸,漱漱口,才抬起头来,夏长野看得分明,那浅淡的眉宇间分明带着几抹倦色,由于吐过的关系,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

  徐道子无所谓地招招手,指着对面的椅子:“你坐。”

  夏长野没有动,反而走到他身边,沉默半晌,才道:“你怎么知道?”

  他声音低沉,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甚至带着若有若无的阴森森的味道,绯春绯秋在徐道子身后缩得更紧,老道有些好笑,抬起手对她们道:“下去吧。”

  绯秋偷眼瞥瞥夏长野,吱唔道:“公子……”

  “你们下去吧,我们有事要说。”徐道子催促了一下,二人只好躬身一礼,退出门外。

  见得人都走了,徐道子拿起茶盏慢条斯理喝了一口,“你问什么?”

  “我问,”夏长野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你怎么知道——我练巫?”

  他那压低的声音,钳制徐道子手腕的强悍力道,逼近而来的犀利眼神,褪去了向来那种武夫般莽撞粗鲁的气质,徐道子抬眼望他,见那双沉冷的瞳孔内闪烁着明明暗暗的紫色光晕,妖异而又可怖,不禁笑了。

  “你不用测了,我确实一点内力都没有。”徐道子轻轻一挣,将手腕逃脱对方的钳制,伸手轻轻揉着掐出来的红色痕迹,“你忘了,我可是——天狐族的皇子。”

  审视的眼神注视着一脸无愧于心的少年,夏长野点点头,“是啊,你是天狐族人——”

  蓦然,他嗤地一笑,“不过——你们天狐族练的是媚术,似乎和我练巫并无关系。”

  见这个理由搪塞不成功,徐道子暗自叹气,早知道,昨天他就不应该多管闲事了。

  不应该那么多嘴,不应该那么干脆。

  不应该和那个萧灵子喝得酩酊大醉,不应该醉眼朦胧地教训夏长野,有时间不去将棍法的发力方式换成下三路,而在这里帮着五郎的忙给他跟前跟后……

  揉着脑袋,徐道子拿起酒壶喝了一口,“我只是说,你的玄月棍法有所缺陷,发力方式看起来不太对,可没说别的。你练巫还是修道,和我老道一点关系没有。”

  还算五郎有良心,每次进宫不忘带点好酒回来给他,徐道子满足地眯着眼睛,醉态可掬的样子,多少有些憨实可爱。

  发力方式,这个说法虽然流俗,但是一语中的,说的正是夏长野修炼境界的瓶颈之处。

  他的玄月棍法来自族内长老的指点,讲究一击必杀,是以他出手不见血不轻易收手,除非对手功力强大足以令他反噬。

  这有些恶毒阴损,同时又惨烈孤傲的棍法,正配上族内顶了尖儿独一无二的玄武真法,二者结合在一起,能够发挥出来的威力绝对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是以夏长野以稚龄之姿,便跻身江湖数一数二的顶尖高手之列。

  然而他练至第四层境界之后,几近两年再无寸进。心情浮躁之下,反而好几次险些走上邪端,不但没有突破,并且折损了好些功力。

  然而这个叫做玉冥的天狐族少年,仅仅是酒后一句看似不经意的戏语,便令他茅塞顿开,改变发力方式演练之后,竟在一夜之间有了突破。

  如果不是对玄武真法有入木三分的了解,根本不可能单单凭借这么一句话便将困扰他多时的谜团破解开来。

  再次抓住那似乎柔弱无力的手腕,肌肤冰凉得像是一个没有生命力的器物,夏长野心头升起怪异至极的感觉,他目光灼灼望着对方懵懂的眼神,一字一句道:“你到底——”

  话音未落,一个沉冷的声音悠悠传来,“你们在做什么?”

  徐道子转动眼珠一看,却是多日不见的王府主人。

  他笑着招招另一只手,“五郎,你来啦。”

  这才发觉自己趋近对方并握住他的手腕,几近脸贴脸的逼问姿势确实有些不妥,夏长野松开手站直身体,微微躬身:“王爷。”

  没有通报,没有随侍陪同,孤身前来的杨轩站在房间门口,讳莫如深的黑色瞳孔直直注视着两人,没有说话。

  察觉这并不是什么问话的好时机,解释也只能越描越黑,夏长野往旁边退后几步,“属下失礼,玉公子莫怪。”

  没有阻止告退的夏长野,杨轩拂了拂袖子,慢慢踱进了房间。

  此刻月上中天,然而云朵半遮半掩,月光并不强烈,甚至有些昏暗。

  杨轩一身黑色的长袍,森冷静穆,衬上那张没有表情的冠玉一般的脸孔,宛如山崖间吹拂而过的晚风,冷淡,沉默,却看不出来情绪如何。

  拿起手巾擦了擦手,徐道子望着满桌饭菜,刚才呕吐的恶心感觉还在,那盘尖椒牛肉无论如何再也无法下肚。至于其他的冬瓜排骨汤和清蒸海虾,他也不想再吃第二口。

  还是拿起酒壶,根本没用上酒杯,仰着脖子,壶口对着嘴咕嘟咕嘟就是好几口,还没等酒瘾过个痛快,手腕又被人一把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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