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之歌 第一部 风起元洛 下————枕戈
枕戈  发于:2010年0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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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狐之歌(第一部)风起元洛(下) BY: 枕戈


  第二十六章 祥瑞 

  “窈窈窕窕,檀口轻启袖儿招招;徐徐杳杳,曲声和着歌儿香香渺渺。且是一派绮罗筵席,低鬓回步婀娜嫋嫋;细细调动、暗暗窃笑,道一声郎君,可知道奴家慢掩障却那祝融,争不过为那韶光易逝、不风流枉费年少……”

  美貌宫娥莲步轻移,纤腰款摆,当中一人,怀抱琵琶,弄弦清唱,一派幽怨多情颜色。头上金步摇微微颤动,暗影投射之下,更显得冰肌玉肤,妩媚温柔,长长柳眉秀丽温婉,低垂的眼帘内竟似华光流转,宛如一朵在轻风中怯怯绽放枝头的晚香玉,煞是惹人怜爱。

  杨轩舒服地倚靠在背后那厚厚的垫子里,双眼半开半阖,左手拿着杯盏,右手在膝盖上打着拍子,似乎是在认真地听曲,也似乎魂游太清,好一副太平王爷的悠闲模样。

  却听身边有人轻轻嗤了一声,杨轩抬起眼皮,那人又不吱声了。

  却是向来像是个老实人的朱寒,见王爷看他,也垂首肃立,再不发出一点动静。

  杨轩翘了翘嘴角,摇摇头。

  一曲即毕,周围皇子皇孙们高声喝彩,跳舞的宫娥们如潮水般退下,那个美人儿向四周微微躬身一礼,袅袅婷婷站了起来,对着大殿正中的帝座深深跪伏,娇声呖呖唤了一声“皇上”。

  “你过来。”皇帝似乎龙颜大悦,半躺在帝榻上朝她招了招手,美人羞怯地咬了咬嘴唇,轻轻提着裙裾,慢慢走上台阶,年轻的皇帝等她来到身前,一把拉住她搂进怀里,在她脸上香了一记,才哈哈大笑道:“四弟,你看看你这个嫂嫂,比起你府上那玉冬小姐如何啊?”

  杨轩微微欠了欠身,朗声答道:“嫂嫂琦年玉貌,色艺双全,那玉冬不过昔日名妓,怎可相提并论?”

  离允帝杨栩似乎来了兴趣:“哦?那,你何不将她带来给朕一观,朕倒要看看这个闹得父皇和九皇叔险些反面的绝世名妓,如今到底沦落成了什么模样。”

  “皇兄要求,敢不从命。”杨轩勾起嘴角,拱手应道。

  他眼角一瞥,却见那个“嫂嫂”娇羞的嫣红面庞下,眸中一闪而过不悦的精光,不禁有些好笑。

  这个皇帝一口一声将她这个南宫世家的小公主和那个艳名远扬的风尘女子相提并论,也难怪她会不高兴。不过,杨栩这个性格,只怕她以后要忍耐的地方还要更加多了。

  “来来来,众位兄弟,喝,喝啊。”杨栩举起九龙杯盏,一饮而尽,看众人一一举杯,才畅快地笑道:“今日是家宴。自从你们去了各自的封地之后,朕好久不曾和各位弟弟们,还有大哥,一同在这兰麝殿畅饮尽欢了。有想说的话尽管说,尽兴就好,尽兴就好!”

  “启禀皇兄。”

  酒酣耳热之际,七皇子杨掠掀袍跨步而出,拜倒在殿中,带着三分酒意大声道:“臣弟今有一物呈上,乃祥瑞之兆,灵物天成,以博君一笑!”

  “哦?”杨栩肆无忌惮揉捏着身边少女的动作停顿了下来,来了兴趣:“祥瑞?”

  “祥瑞?”三皇子杨骏大笑:“莫非是麒麟?七弟,你可千万不要拿什么插了牛尾巴的马鹿来献宝,没的让几个哥哥笑破了肚皮。”

  “真……真的是麒麟!”杨掠一急,结巴的老毛病又犯了,“是我在——在紫霞山上狩猎的时候,手、手下亲兵抓到手的,千真万确,不敢有一丝一毫欺瞒皇兄。”

  “真是麒麟?”杨骏抚掌,“麒麟麒麟,雄者麒,雌者麟。你倒说说,你抓到的是公是母啊?”

  杨掠呆了,只讷讷道:“反正是麒麟。”

  杨栩懒得看他们拌嘴,只挥挥手道:“呈上来朕看看。”

  须臾,身着白色甲胄的侍卫们便将一个放置着巨大的笼子四轮车子推入殿中,杨栩坐直了身体,直到车子停住,他才注目一望,殿上皇子们在短暂的沉默后议论纷纷,惊叹四起。

  只见那笼内趴伏着一头巨兽,通体是子夜一般奇异的乌黑,圆顶单角,牛尾委顿在地,脚趾丰厚,身上甲胄一般的鳞片散发着幽幽明明的微光。

  虽然由于姿势的缘故,没能看清全貌,不过,显露在外的体貌特征,确实像是麒麟这种传说中的异兽。

  离允帝有些惊讶,“看样子,似乎……”

  美人儿南宫静在一边用袖子掩唇一笑:“皇上,前朝皇帝不是为了‘天狐定天下’的预言找了三十年天狐么,结果别说天狐,就连嘉瑞也从未出现。臣妾一日听张太师讲道时,说当年‘天狐定天下’的预言是冲虚道长所做,前面还有一句话,叫做‘麒麟现世时’。看来,这个麒麟,有可能是上苍垂悯我离朝,佑我千秋万代而赐下的祥瑞,皇上何不亲自确认一下?”

  杨栩低低念道:“‘麒麟现世时,天狐定天下’……”

  他展颜一笑,那如野兽般时时刻刻带着犀利的侵略感的脸孔线条平和下来,显然是真心地高兴起来,“朕的静儿说得有理,朕就去看看。”

  他举步下了台阶,走到笼子前面,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杨掠躬身站在一旁,笑道:“皇兄,如何……这是麒麟没错儿吧?”

  “是麒麟。”杨栩抚掌长笑,伸指在空中对着杨掠虚虚一指,“好,朕给你记大功一件,重重有赏!来人,将朕上次选出来的十名西域秀女赐给南阳王,另赐燕河、雍西两郡,一同并入南阳封地内!”

  燕河雍西地处入海口,富庶繁华,乃是南方有名的两座大城,每年光是贩盐都不知道有多少银两源源不绝流入两地,如今竟被龙心大悦的杨栩寥寥数语,一并划归南阳境内,众皇子一阵沉默,又恨又嫉,百味俱杂。

  不过表面上的文章还是要做,道喜祝贺之声一时充盈殿内,杨轩没有去凑这个热闹,只懒懒举起酒杯,透过澄澈透明的清香酒液,从水晶杯内看见众人扭曲的脸孔,带着言不由衷的笑意,就像是一群不受欢迎的戏子,明知道这个剧目老套又无趣,还是不得不为了自身利益将其唱下去。

  他浅浅啜饮,柔滑的液体顺着喉间滑下,灼热香醇的麦香,还带着几分熏烤的香味。

  不期然脑海中浮现一张年少得近乎稚气的脸孔,带着陶醉的颜色饮干杯中物的模样,和另外一张年轻的面庞交织在一起,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的五官,却是如出一辙的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慵懒……

  望着侍立一旁的朱寒,杨轩忽然吩咐道:“一会儿你叫他们上御膳房,帮本王带几坛这种酒回府。”

  朱寒有些纳闷,还是应诺。

  心情大好的杨栩在筵席上大醉,便宣布散宴,搂着南宫静,在宫娥们的簇拥下回了寝宫。

  夜宿在宫中的皇子们也打着呵欠回到了自己的居所,剩下那只可怜的麒麟,被用金链子拴了起来,锁在大殿角落,还是趴伏不起,似乎只有一口气的样子,显得十分凄惨。

  杨轩稍稍落后于众人,眼见得该走的都差不多走了精光,便懒洋洋踱着步子,和从麒麟旁边经过的朱寒一道准备出去,朱寒许是少年心性,竟在那笼子前驻足观看,伸手想碰碰那传说中的神兽,到底是真是假。

  说到底,皇帝高兴承认它是真的,可不代表就一定是真的,至少朱寒就不相信。

  麒麟何等神物,怎会甘于被困在这铁笼之内任人玩赏,顶多是长得像罢了吧。

  岂知他的手还没碰到那只异兽,它竟像是被触到了什么逆鳞似的,忽然睁开紧闭的双眼,湛蓝的光华从内透射而出,神光灼灼好比烈日悬挂,只一照面,便将朱寒的心震慑得恐惧无比!

  突生异变,杨轩回头一看,却正好看见那“麒麟”振奋站起,通体甲胄发出粼粼微光,双目蓝光射出,照得整间大殿纤毫毕露,正在收拾打扫的宫女太监们胆寒不已,竟生生晕了过去!

  错非朱寒武将出身,胆气粗豪,加上天赋异禀,说不得也要直接吓晕过去,毕竟麒麟可是正正对着他大发神威,而不是对着别人!

  就在这一刻,只见麒麟轻轻吼了两声,虽不是口吐人言,却有一个莫名的浑厚男声在朱寒和杨轩脑海中同时响起。

  杨轩一听之下,浑身一震。

  那麒麟说的是:“徐衍在哪里?快说!快说!快说!……”

  那字字句句紧迫逼人,好比洪钟大吕敲击得朱寒颅内阵阵生疼,终于再也支撑不下去,坐倒在地。

  麒麟一口咬住朱寒伸进笼内还未抽出的手臂,像是发了狂一般撞着笼子,“这分明是徐衍的味道!你们和他在一起,对不对?快说!快说!”

  麒麟狂性大发的样子十分可怕,杨轩紧紧瞪视着它,那双兽性大发的蓝色眼珠子直勾勾盯着杨轩,充满了怨愤凶恶的神色,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针对徐道子的……

  眼看着笼子就要被撞破,那麒麟忽然像是使尽了浑身力气,倒了下来,光华尽去,再度恢复成普通异兽的模样,昏睡过去。

  杨轩长出了一口气,竟觉得后背几乎湿透了。

  他正要去拉起朱寒,却听见背后传来一个既熟悉也陌生的清朗声音:“徐衍是谁?”

  这殿中竟还有人?

  杨轩心知自己方才被那“麒麟”摄去心智,一时竟完全失去警戒,他回过头,只见一人站在殿门口,宽袍大袖,可能也是由于麒麟的震慑,面孔还有些惨白,只是一双凤目紧紧望着自己,透出几缕阴鸷的光。

  是废太子,大皇子平王杨澈。

  第二十七章 叵测 

  平王杨澈是当今皇太后嫡长子,赐封平国,乃是山多险要贫瘠之地。他在杨栩登基以来的七年间,郁郁不得志地偏安平国一地,除了每年派差使贡吏到元洛都城例行觐见之外,自己从来不出封地。

  这个先帝爷御笔亲封的东宫太子爷,没做上两年太子,便被杨栩使计将位置生生夺了过来,闹得朝野大乱。他先前气焰嚣张,后来落败退场,几乎闹得要被监禁深宫的地步。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杨澈一改过去喜好喧哗的张扬个性,变得沉默寡言,简直是另外一个人了。

  直到现在,杨轩还记得他穿着明黄深红的太子服色,带着镶嵌东珠的五色冠冕,踩在那些奴才们跪伏在地铺设出来的白色毯子上,倨傲地从两旁跪拜的皇子们中间慢慢走过的不可一世的样子。

  那是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亲兄长,一人之下的太子爷,不过,想必当时正是春风得意的杨澈,也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跪在队伍末尾的四皇弟生得什么模样才对。

  先帝子息单薄,统共有十个儿子,皇十子之后陆续出生的五个儿子都纷纷中了诅咒一般地不幸夭折,公主倒是有十五个。

  其中皇后欧阳氏所出的,就有大皇子杨澈、二皇子杨栩,四皇子杨轩以及五公主杨璃。她生性多疑善妒,多年以来独占君宠,娘家又是开国功臣欧阳君夫妇,势力庞大手眼通天,因而她所出的几个皇子公主,特别是杨澈和杨栩,一直以来是宫中最为得势的。

  当然,失去太子之位的杨澈,再也没有昔日风光就是。

  眼下这个落毛的凤凰,找自己到底是有什么秘而不宣的好事呢?

  在平王殿下的銮驾内铺设的柔软熊皮上坐定,杨轩轻轻甩了一下袖子,勾起嘴角,他那俊美得接近浮华的脸孔带着轻佻的神情,晚风下乌黑深邃得近乎子夜一般的双眸望着眼前略显局促的前太子,头上鎏金玉冠闪动着若有若无的光点,若此刻换个地方,当是脂粉场中最为受女子喜爱的风流郎君。

  “……四弟。”杨澈沉吟半晌,终于开口,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多年不见,你……过得可好?”

  杨轩欠身,行了一个半礼,应道:“有劳皇兄关心,弟弟惶恐。这些年在钟州忝为别驾一职,无甚建树,惭愧。”

  “四弟过谦了。”杨澈点头微笑,他原本生得过于娟秀,面色却是向来苍白,本是一副不太正气堂皇的相貌。只是一双与杨轩肖似的凤眼偶尔透出阴鸷郁郁的神采,才隐隐可以看出敛于眸中的桀骜。

  他们兄妹四人中,这个大哥和皇太后最为相似,只是不知为何,太后明显更加偏爱当今皇上罢了。

  杨澈话说到半截,却又不再言语,只拿眼睛望着侍立在马车门口的朱寒,杨轩自然知机,掀起车帘对朱寒道:“你先到内宫门等我。”

  朱寒一怔,只能躬身应诺。

  一干平国王府的卫士们远远围住了马车,布置妥当之后,带头的灰甲卫士打了一个手势,杨澈方才点头,放下车帘,杨轩也松开手,拿起身边小几上的茶水轻轻啜饮。

  “四弟。”杨澈神色一正,忽然问道:“你觉得,自宝鼎元年以来,我离朝比之华建年间如何?”

  这个问题如此单刀直入,杨轩也是一愣,方才笑道:“太平盛世,歌舞升平,庙堂多贤臣,民间多异人,百姓安居乐业,天下河清海晏。这是先帝和当今万岁的福祉和龚啊。”

  他言不由衷,鬼话连篇,只是杨轩从来没有什么脸皮可言,自然说得面不改色。

  只听杨澈从鼻子里“嗤”了一声,冷笑道:“四皇弟也忒不知世事了。这杨栩小儿,如此胡作非为,不是我们离朝的福气。他大兴土木,兴建避暑行宫,苛捐刮得民脂民膏,天下人无不怨声载道;废除父皇设下的规矩,竟将一介道士张远之奉为朝中太师,听信道士妖言惑众;日夜大摆流水宴,欧阳皇后尸骨未寒,便与南宫静那几个妃子肆意淫乐,即便是天子,如此作为也实在叫欧阳家的人寒心!更别说薨逝的欧阳皇后还是咱们的表亲,”杨澈顿了顿,看了一眼满面不在乎的杨轩,暗暗叹气,“……再说,阿婼以前对你也是很照顾的。四弟,就算天下事与你无关,你这个婼表姐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难道你就不觉得不甘心?”

  杨轩似乎微微一惊,“哦”了一声,“莫非,欧阳皇后……婼表姐的死有蹊跷?”

  “正是如此。”皱着眉头望着杨轩,杨澈暗暗决定再也不和这个绣花枕头弟弟打什么暗语,索性实话实说,“四弟,你我手足一场,唇亡齿寒,皇兄在这里且劝你一句,正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等天潢贵胄,更是切身之痛!杨栩如此作为天怒人怨,如果我们再不采取行动,恐怕,这大离的江山,不到四十年就亡在他手中!你看我等天家子弟,三弟和他是一丘之貉,夏虫不可语冰矣;五弟唯唯诺诺,六弟也是保皇派;七弟如今圣眷正隆;八弟可惜是个呆子;九弟十弟年纪尚幼,还住在深宫之中,如今,竟只有你我二人可堪这匡扶天下的重责大任!正所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们何不联起手来——”

  杨轩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忽地想到什么似的打断道:“婼表姐不是……难产死去的么?”

  先是动之以情,之后晓以大义,无奈这个徒有其表的草包兄弟到头来别说被煽动得热血沸腾,刚刚白费了他一番锦绣文章,竟是丝毫未曾听入耳里!杨澈此番好似蓄满力道的一下重拳打在棉花之上,郁郁道:“……是难产死去,只不过,似乎另有内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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