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姐姐派我到山下办事时，无意中看到了。”紫夜笑道。
　　“是这样啊，反正也是那些无聊的人类，想来也不会有什么看点。”泠有点沮丧。又向前走去。
　　清凌凌的山泉边，一个小孩子在掷石块玩。他大约十二三岁，漆黑的长发随意地束起，衣着普通，倒映在水里的脸却分外惹人爱怜。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点漆般的眼睛，他试着将石块掷进山泉中央，可山泉不小，始终差那么一点。
　　“啪”一声，一颗小石子精准无误地投入山泉中央。孩子生气地回头，看到身后的一男一女，男的玉树临风，风流儒雅。女如空谷幽兰，眉目如画。两人眉目间都有一股奇异的妖魅之气，让人看了很不舒服。尤其是那个白衣男子，似笑非笑，看了就不爽。
　　对于陌生人一向不会搭理，那孩子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走了。
　　“喂，小朋友。”泠忙唤住他。
　　“你是谁？”那孩子站住，冷冷地问。
　　“礼貌起见，询问别人姓名时应该自报家门，不是吗？”泠的笑容温柔至极。
　　“我叫汐，潮汐的汐。”孩子冷淡地抛出一句，抬步又走。
　　“等等，你不问我的名字了吗？”第一次有被忽略的感觉，泠拦住他。
　　“你叫什么关我什么事！”汐不耐烦地扔出一句。
　　泠大窘，这小破孩真没礼貌！不过他仍然笑得很亲切，“可我比你扔的准啊，你怎么可以忽视一个比你强的人呢？”
　　“你是比我扔的准，可你又不是人！”汐不假思索，“你眼睛的颜色那么难看，肯定是妖！”
　　“难看？”泠再受重创，生平还是第一次有人用难看来评价他的眼睛！他有很深的挫败感。
　　“泠，你不要和小孩子计较。”紫夜忍不住开口劝道。
　　“名字也很难听。”汐又加了一句，孩子稚气的脸上泛起得意的笑容。
　　“你从哪来的？”泠气结，赌气似地问。
　　“喏，那个地方。”汐指了指山下的某个方向。
　　“那么说你是人类？”
　　“嗯，难道说你不是人类？”
　　“你刚才不是说我是妖吗？”
　　“我瞎掰的。”汐撇撇嘴，诚实地道。
　　“可我真的是妖怪，说不定会吃了你的！”泠故意吓唬他，不过他说的是实情。
　　“有你这么令人讨厌的妖怪吗？”汐不以为然。“啰里啰嗦，还总是笑得不怀好意。”
　　“是吗？”泠彻底败给他了，无语。
　　“小弟弟，你一个人来山上玩不怕遇到山精妖怪吗？”倒是紫夜开口了，柔声问道。
　　“我没见过。”汐答非所问。
　　“等你见到了就迟了！”泠忍不住插了一句。
　　“没和你说话！”汐白了他一眼。
　　“真是可爱的孩子，天快黑了，你一个人小心点啊！”紫夜温柔地想去摸摸他的头，汐避开，后退两步：“别碰我！”
　　“那哥哥送你回去好不好？”倒是泠开口了，笑容温柔。
　　“才不要，我自己会走！”汐拒绝的很干脆，他挥了挥小手，“姐姐，大叔，再见！”
　　“大、大叔？”泠美丽的脸抽搐起来，他真快要被这个人类的小鬼折腾疯了。居然敢叫他大叔！下次见了这小子一定要好好教训他，这个毒舌的小破孩！
　　紫夜拼命忍住笑，泠疑惑地看向她，“我有这么老吗？”
　　“你刚才不是说自己是老怪物吗？”紫夜轻笑，调侃道。
　　“唉！”泠叹了口气，唇角泛起一丝轻笑。
　　几天后，御灵大会前夕。
　　豪华的宫宇。雕栏玉砌，流云幔帐。水殿风来暗香满，笑靥如花的宫女或往来穿梭，或曼丽远视，一肌一容，尽态极妍。
　　歌舞升平的大殿。泠半靠在王座上，紫黑色的眸子水润迷蒙，漫不经心地望着台下的歌舞。
　　绝色的舞姬回旋着，蜜色的肌肤在水晶灯光下散发出淡淡的光晕，看的人呼吸急促。泠倒没有迷醉，只是有点倦。突然，外面一阵喧哗，一个紫衣女子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歌舞顷刻停了下来。
　　“你们统统给我滚！”她愤怒地一挥手，一道无形的剑气自掌心涌出，几张桌子被劈成两半，古玩玉器碎了一地。被她气势所慑，舞姬们纷纷逃窜而出。
　　“紫柔，干嘛又生这么大的气！”泠心下不悦，不过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明天就是御灵大会了，你现在居然还有心情在这儿寻欢作乐！想死就说一声！”紫柔怒道。
　　泠默然，“我不懂紫柔你为什么总喜欢管我的事？王位易主岂不更好？这不是所有人都期望的吗！他们从来就没有人认同过我这个皇帝，不是吗？反正是公平竞争。”
　　“你和别人不一样！你一旦失败就只有死亡，而别人充其量不过是修行个几百年再从新来过！”紫柔不明白这个总是笑得一脸人畜无害的家伙到底在想什么，气道。
　　“死亡？那是相对意义上的吧，不就是被打入轮回，成为人类吗？不是很有趣吗？”
　　“你！”紫柔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算了，不管你了！”她赌气道，转身走了。丢下一句，“别忘了，有人可是觊觎王位好久了，你好自为之！”
　　“那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有本事就尽管来夺好了！”泠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紫柔，御灵大会的祭礼选好了吗？”
　　“听说选了一个人类的小孩子！”紫柔丢下一句，走了。
　　“小孩子？”泠喃喃一句，突然想起了汐，有种奇异的不安。不过他没想那么多，反正是人类，他从来都是瞧不上眼的。
　　翌日。
　　大会开始前，会首先由祭司献上祭礼。所谓祭礼，就是祭献给苑铃珠花的东西，说得通俗点，就是花肥。通常都是从附近山上抓来的人类。
　　泠虽是参会的一员，可由于王的特殊身份，便高坐于王座。而其他人只能侍立于台下。舞台中心有一棵巨大的紫黑色的苑铃珠，这便是他们这一族力量的来源。每年要祭祀一次，盛况隆重。
　　花妖一族向来不喜吹打，一般是礼敬过天地后，便开始执行仪式。
　　一个盛装的小孩子被推了出来。泠一向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他单手支颔，半躺在王座上，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眼神慵惰迷蒙。
　　“好漂亮的孩子！”人群发出一声惊叹，但一想到这么漂亮的孩子马上就要被当做花肥祭祀苑铃珠，许多人心中不约而同地生出了恻隐之情。
　　而那个孩子却出乎意料地既未哭也未闹，平静得吓人。
　　“漂亮吗？”泠看向那个孩子，有种奇异的感觉，他走下王座，走到那个孩子面前，伸手撩开他鬓边长长的流苏，看到了一张惊若天人的脸，给人一种莫名的心悸。尤其是那双漆黑的眸子，和那个叫汐的孩子，几乎一模一样：单纯、干净、毫无瑕疵。他漠然地看着泠，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为何不哭？”突然对他起了淡淡的怜惜，泠微笑了一下，轻问。
　　“哭有用吗？难道我哭了你们就会放过我吗？”那孩子冷冷的一笑，反问。
　　“也许，也说不定……”泠微微一愣，语塞。
　　“你没有权利决定对吧？我听说你们还有长老会什么的……真是有够可笑呢，你不过是被他们控制的傀儡……”依旧是冰冷地语调，这一次带了十分的讥诮。
　　“你叫什么名字？”惊讶于这个孩子的聪敏犀利，泠脱口。
　　“汐，潮汐的汐。”依旧是淡漠的五个字。
　　“不可能！”泠大惊失声。眼前这个孩子和几天前那个在山泉边掷石子的孩子的脸根本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或许，只是巧合……
　　“陛下，时间到，请您让开。”祭司的声音恭敬而冷漠。
　　泠木然地退到一旁，祭司念了一长串经文后，将那个孩子推进了花盆中，他小小的身影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叔，我想你忘了，对于你们妖来说，人类的容貌是可以随便改变的……”
　　那一刻，泠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那个孩子带着讥诮的冰冷的声音。
　　“不要！”他踉跄着推开祭司，扑到花盆上。
　　“陛下，您干什么，这样您也会被吸进去的！”一旁的侍卫忙拉开他。
　　仪式继续进行，泠木然地坐在王座上，紫夜走到他身旁：“泠。”
　　“为什么是他？”泠没有看她，哀弱地问。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令你想真心相待的人类，你不该去和他搭讪。其实，本来选中的孩子并不是他，祭祀选择的往往是人类中最美丽的孩子，而村里比他漂亮的孩子比比皆是。但是，您的笑，让紫柔姐姐起了疑心，她用幻术改变了那个孩子的容貌。”
　　“是吗？”泠无力地笑着，“她凭什么干涉我的事情！”
　　“因为她爱您，所以自然容不得别人，哪怕他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
　　“爱我？”泠笑，带着冰冷的讥诮，“爱一个人是竭尽全力让他（她）幸福，而不是去独占他（她）！这种自私的爱，不要也罢！”
　　“不可能，因为您不可能杀了她，也不可能离开这里。”紫夜摇头，心蓦然痛了起来。
　　“原来我这样可悲！”泠苦笑，声音宛如空谷回音：“紫夜，你一开始就知道的，对吧？那个孩子的事……”
　　“我……”紫夜轻咬着唇角，不语。
　　泠不再说什么，看着前方，眼神悠远。
　　“你不过是他们控制的傀儡罢了……”
　　“您自己要小心，王位从来都是千万人觊觎的，您会成为众矢之的。”紫夜担心地道。
　　“呵呵，那有什么！”泠笑笑……没有答话，只在心里说道。
　　轮到他时，前几轮轻松晋级，不过，他最终还是败了。
　　很令人意外的失败，本来可以避过的一招，可他不知是过于轻敌还是有意容让，居然并不躲开……就这样从高台上直跌下来。
　　花妖一族一向有此规定：成王败寇，哪怕你是君王，失败了，也立刻会沦为阶下囚，或者选者入世为人。
　　“你是故意的！”比赛结果出来后，紫柔当即给了他一巴掌。泠想躲，可惜重伤后根本没力气，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是有如何？我想做的事不需要经过别人的同意！”泠抹了抹唇角的血，满不在乎地道。
　　紫柔当然不可能让泠入世为人，她不顾所有皇室成员和长老会的反对，擅自将泠囚禁在深海底的某处。
　　泠对她的专横感到相当的不满，不过也感动于她的执著。但是，他毕竟是花妖一族的王者，一旦伤愈，便在没有什么地方可困住他。同样，他想做的事，一旦认定也不会需要任何人的干涉。他其实真的是个很任性的人。
　　临行的前一夜，泠去拜见了自幼相伴的师尊。
　　“泠，别告诉我你做出这么任性的举动是为了那个叫汐的孩子。”师尊向来不会干涉他的选择，他已修行至不垢不净，佛家的最高境界。无喜亦无悲，不会被外物所惑。尽管泠是他最喜爱的弟子，可他还是尊重他的选择。
　　“半半之缘吧！有他的原因，但我已不想再做傀儡。整天听那些老不死的家伙喋喋不休，烦都烦死了！”泠吐了吐舌头。
　　“那么，你想选择投生于什么样的人家？”
　　“有钱一点的吧，毕竟我很吃不起苦呢！”泠半开玩笑地道。“对了，那个孩子呢？”
　　“你说汐吗？他是人类，是没有权利选择出身的，一切随缘吧！”
　　“不知还会不会遇到他？”泠收敛了笑容，难得认真地道。
　　“会，你们是夙缘，但是……”师尊欲言又止。
　　“怎么了？”泠忙问。
　　“天机不可泄露。”师尊摇了摇手。
　　“什么天机！老古腐！”泠悻悻地嘟起唇，“我走了。”
　　师尊微笑不语。
　　“别太想我啊！”泠又欠扁地加了一句，足以让这位阅尽风尘的老人挂黑线，“自恋的家伙！”
　　就这样，前尘今风，一切终归湮灭……
　　第十三章

　　元旦的那几天又下起了雪，天气异常的冷。李老师果然依旻枫之言，将晚会提前了一天。教室里也未布置，本来也不需要过多奢侈。
　　“亲爱的主持人，我们玩什么游戏？”晚会前，李老师半同情半嘲笑地问。
　　“那要看大家的意思了。”旻枫心不在焉地向外张望着。
　　“算我没问！”李老师气结，挥手示意大家安静。
　　旻枫走到讲台上，“既然大家都已准备好，那么开始吧！首先请沙琳同学为大家献上一曲《平沙落雁》。”
　　热烈的掌声过后，悦耳的古筝声响起，旻枫走回自己的座位，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真是块冰山！”背后有人小声嘀咕，旻枫也懒得理会。
　　“ね，夏旻枫，我上次按你说的地址找过了，怎么找不到你家？”后位的女生秦琴凑过来，娇嗔道。恰好被前面的王诚听到，靠过来，挤眉弄眼地道，“贫民窟要是好找怎么叫贫民窟？”周围的人哄笑起来，旻枫看了他一眼，眼神冰冷。王诚被他的眼神吓得矮了一截，讪笑几声，刚欲说什么，古筝‘铮’一声停止。
　　“你们笑什么！”李老师走过来：“夏旻枫，你说！”
　　“我又没笑，关我什么事！”旻枫略有不耐，冷冷地道。
　　“对啊，老师，您为什么总喜欢拿旻枫同学开涮呢？根本就不是他的错，是王诚，他老是嘲笑夏旻枫的家境！”秦琴细声细气地为旻枫辩护，不过她这话说得真不得体，不仅李老师难堪，旻枫也很尴尬。私心来讲，他不愿意别人总将他的家境挂在口头，好像贫穷不是他的不幸，而是他的罪过一样。
　　“是这样。”李老师回嗔作喜，勉强一笑，转而开始训王诚。
　　旻枫对他们的举动置若罔闻，只是出神地望着窗外片片落下的雪花，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直到有人推他，他才回过神来，古筝已完。
　　按照惯例，元旦晚会是学生自己的节目。所以李老师只听完一曲古筝就走了。
　　“大家想玩什么游戏？”
　　“我要同你比赛！”刚才受了一顿臭骂，加之上次的墨水瓶事件，王诚更恨旻枫了。挑衅地拿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谁输了就在自己脸上打个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