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令他始料不及的是一个月后突如其来的爱恋，如同灾难一般，累及他的一生。
　　期末考试的骤然来临，令每个人措手不及。学习任务更加繁重，还要面临文理分科人生的重要选择。旻枫一直打不定主意，不知是该选文还是理，他各科成绩都非常好。父母认为理科可以有更多的就业选择，可旻枫喜欢文学，尤为推崇外国文学。他还喜欢漫画和日语。姐姐总说他崇洋媚外，当然遭到了他毫不客气的白眼。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文科，这是让很多人都非常惊讶的一件事。在这个重理轻文的社会，学文科的人在大家眼里是不会有什么出息的，顶多就是经理的助理，老板的小蜜之流的。
　　因为大家都还是学生，自然以学业为重。加之旻枫本就不擅长交际，当然不会主动去找谁，他和流岚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偶尔在校园里碰到，也都是匆匆而过，没有微笑已没有示意，彼此像是不认识。
　　同样是习惯了孤独，习惯了对外人封闭自己内心的人，慢慢的，就变得形同陌路。
　　别人都说距离产生美，可流岚从来不这么认为。距离只会让孤独的人更加形单影只。心境本是一弯被风吹皱了的春水，冬季的骤然莅临冰封了所有的悸动与向往。冬是轮回的终结与起始，流年的微粒，来临和消失都那么令人措手不及。
　　岁月如一首歌，冗长繁乱，有着各种各样的不和谐的音符，消失的同时留下了空幻的回忆。
　　对于学习，流岚是从不在意的，仿佛是天赋异禀，什么东西根本无需下功夫，他一看即会，一会即精。所以他有着大段大段的时间来干别的事情，比如发呆，或者想想那个可爱的小学弟。流岚也算的上富可敌国了，他完全无需为未来担心，而且父母都还年轻。楚先生是想培养他做自己的接班人，老实说，流岚对此并无多大兴趣。或许是家庭的缘故，他从小就想做一个自由工作者，不受约束，不必看别人的脸色。可他深爱着自己的父亲，不愿违背父亲的意愿，高一时，很自然地选择了理科。
　　从小在母亲的白眼和打骂中长大，兼受着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折磨。流岚过早地失去了他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纯真，无论是对外物的好奇还是对人的热情。他对别人漠不关心，也没指望谁来关心他。有时候还非常任性，从某些方面说，他的个性并不比旻枫好多少。但是不了解他的人，却会把他误认成一个完美的少年：唇角常带着温和的微笑，性格随和，举止优雅，待人接物大方有礼。但了解后，你就会发现他的性格其实相当的糟糕。他性格中最令人受不了的一面同时也是隐藏的最好的一面：腹黑。他能让你对他恨得牙痒痒可又无可奈何。他的演技更堪称一流，通常最让人想扁他一顿的即是那一副盈盈欲泣梨花带雨的可怜状。
　　话又说回来，无论外表怎样，流岚始终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青春期该有的一些烦恼他还是会有的。就比如对那个性格糟糕拽得一塌糊涂的小学弟莫名其妙的喜欢。
　　小时候，由于体弱多病，父亲带他到渥太华生活过几年，受西方文化熏染，流岚的男女意识相当的模糊。所以他也没为自己会喜欢一个男孩子而感到惊慌失措，反而只是顺其自然。但是，也只是单恋。那个性格遭到极点但聪明绝顶，优秀至极的小学弟身旁不乏追求者。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旻枫不喜欢他，可以说对他毫无感觉。流岚不是铜墙铁壁，受到打击后，他会和所有人一样退缩、彷徨甚至是自暴自弃。
　　很快寒假便到了，在学生们的欢呼声中，新年敲响了钟声。可对流岚来说，假期是地狱的走廊，天堂永远在遥不可及的远方。他讨厌假期，讨厌独自面对着母亲，那样歇斯底里的母亲，令他疲惫但是孤立无援。
　　清晨，已经九点多了，流岚依旧把自己埋在暖和的被窝中，不愿起床。本来嘛，冬天就会让人懒洋洋的像只猫。
　　“小岚，小岚……”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叫他，声音温和熟悉。
　　“你烦不烦！我说了我不想起床！”流岚以为又是佣人在催他起床，火大地吼道，连睁眼都省了，反正在自己家里不需要什么伪装。他抱紧了怀中的泰迪熊，翻个身，继续睡。
　　“小岚，什么时候火气变那么大了。”那个声音不愠不火，依旧温和轻柔。
　　“爸爸！”流岚睁开眼睛，看到父亲温和沉静的面容，惊喜地叫起来，扑到父亲怀里。
　　“小岚，总是赖床可不好哦。”楚先生摸了摸他柔软的黑发，温和地笑着。
　　“才没有，我只是害怕而已。”流岚嘟起唇，怏怏。
　　想起自己刚进来的时候，流岚就那样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抱着大大的泰迪熊，身子越发瘦骨伶仃的，让人看着都心酸。
　　“小岚，你就是不懂得照顾自己。”
　　“哪有啊，我觉得很好。”流岚言不由衷，伸手抚摸着泰迪熊毛茸茸的头。
　　“等等！”楚先生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撩开袖子露出肿的很高的手臂和上面长长的疤痕，神情转为严厉：“这是怎么回事？！”
　　“我自己不小心摔的。”流岚下意识抽回手臂，将头扭向一边。
　　“不要骗我。”楚先生的眼神蓦然犀利起来，“又是你母亲打的？小岚，你到底要我怎么办才好！我送你去学空手道不是为了让你更能挨打的你懂不懂！难道你连躲都不会？！”
　　“我躲不了……她是我的母亲……”流岚收起了假笑容，低下头，声音极轻，“好像有一种压力，逼迫着我，我逃不掉……就像五岁那年一样，躲不了……”
　　楚先生沉默下来，五岁时给流岚留下的阴影，可能是他一生都克服不了的心理障碍。
　　“爸爸，我是不是很没用？一直都是那么懦弱，不敢爱也不敢恨……”泪一发不可收拾地流下来，流岚将头埋进父亲怀里。
　　“不是的。”楚先生不知他是意有所指，只当他在自怨自艾，于是拍拍他的背柔声道：“生在这样的家庭是你的不幸，但是，流岚，不可以自暴自弃，懂吗？别怕，慢慢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流岚点头，看着父亲温和沉静的眼睛，觉得好安心。
　　午间。
　　楚先生不喜欢奢侈，所以桌子上的菜反而不比平时丰富，简简单单的三四种。鉴于流岚身体弱，不能过多食用腥膻油腻的东西，楚先生吩咐厨房做的都是一些清淡雅致的小菜。
　　“小岚，多吃点。”楚先生不住为他夹菜，平常的举动中包含着一个父亲对儿子无限的宠爱和纵容。
　　“嗯，”流岚小鹿一样温顺，紫黑色的眼睛有着孩子气的雀跃。楚夫人则一直黑着脸，显然是对楚先生如此宠爱流岚心怀不满，可又不敢说什么，默默地吃着白米饭。
　　“小岚，等会儿吃完饭爸爸带你出去玩，想去哪里？”楚先生含笑问。
　　“哪里都可以。”流岚歪歪头，“还是去镜月湖吧，我想去湖心亭看雪。”
　　“好。”楚先生摸摸他的头。
　　“你真是个好父亲，”楚夫人酸酸地道：“宠的他无法无天！”
　　“梓湲，流岚是我们的孩子，我希望你能待他好一点。如果你不把自己当成一个母亲，那就把流岚当成陌生人好了，不是动辄就可以打骂的！”楚先生严肃地道。
　　“爸爸！”流岚吃惊地抬头，失声。
　　“我……”楚夫人张口结舌，恨恨地瞪了他们父子一眼，“我吃饱了。”
　　“爸爸，您这样会伤害妈妈的。”流岚低下头，有无法掩饰的忧伤从眸底流出。他不希望父母再为自己起冲突。
　　楚先生无奈地苦笑：“可我不能伤害你，因为你还是个孩子。”
　　第 16 章

　　第十五章
　　新年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的，家里每天要来一大堆客人。妈妈忙着包饺子做菜，旻枫和姐姐在旁边打杂。
　　除了脾气坏点，旻枫确是个好孩子，聪明懂事。母亲和斐斐喜欢逗他玩儿，可旻枫不喜欢她们总将他当作小孩来耍，而且母亲又总是一语说中了他的缺点，这让旻枫很恼火，母亲一开口他就急，脸色沉下来，给人难堪。
　　正月初三的早上，天下了一夜雪，到处白茫茫的。清晨一早，三叔就带着几个表姊妹到了他家，女孩子一多旻枫便没了立场，换言之，他被彻底地无视。托着腮，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几个女孩子嘻嘻哈哈地追逐打闹，无聊透顶。
　　孤僻冷漠的个性使得他与周围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他确实嫉妒姐姐毫不费力地便融入了那份和谐热闹之中，和大伙儿打成一片。
　　嫉妒心理作祟，斐斐和他说话时，他不免口气不善。斐斐当然不与他计较，那是不可能的。
　　“谁受得了你整天一张扑克脸，乖乖的一边玩儿去吧！”斐斐摸摸他的头，顺势揉乱那稍稍翘起的短发，亲昵地逗逗弟弟。
　　“Don't bother me!（少烦我！）”旻枫知道她又在利用身高优势欺负自己，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闷声道。
　　“Ok，have a good time!”把弟弟推出门外，斐斐拍拍手，砰一声关上了门。“回来时带一瓶饮料！”
　　“等……切，死狒狒！”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旻枫望门兴叹。
　　大年初三，街上基本上没什么人。旻枫心里烦透了，信步走进街心公园。
　　公园很大，但游客极少。旻枫在几棵松树下站了一会，厚厚的积雪使得冬夏常青的几棵树俨然连成了一道天然屏障，隔开了松树前方临时休息用的木椅。
　　又有几个人向这边走来，有人在木椅上坐下，旻枫站在树后，只能隐约看到一点儿却可以清楚地听到他们谈话的声音。
　　“小岚……你不要怪你母亲……”是一个三十五六岁年轻男子的声音，低沉悦耳，让人如沐春风。
　　“小岚……不会是……”旻枫差点跌倒，为什么他这么倒霉，走到哪儿都能遇到楚流岚呢？平心而论，旻枫并不讨厌流岚，同时对他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除了偶尔觉得学长是个好人。
　　流岚低下头，没有出声，只是偶尔轻声咳嗽着，仿佛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他的表情。
　　“小岚，天气暖和时把你的头发剪剪吧。这样遮着眼睛，不会很难过吗？男孩子有头发短些才显得精神。”
　　“我不想剪，怕吓着了别人。”流岚自嘲式地笑笑，将头扭到一边。
　　“不，你的眼睛很漂亮，就是里面的气质不太令人舒服。”楚先生将手放到他肩上，柔声道。“但是，流岚，不要想着去逃避，这样只会令自己更加怯懦，孤立无援；更不要试图掩盖，你可以骗得了所有人却骗不过你自己，学会面对，懂吗？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嗯，可我做不到。”流岚边说边浅浅地咳嗽着，“我一直是这么怯懦的人。”
　　“突然感觉很失败呢，”楚先生苦笑着：“多年来，我一直试图调和你和你母亲之间的关系，可结果也只能是这样，你要我怎么办呢？”
　　“爸爸，”流岚望着他，眸底的忧郁无法掩饰，“我也不想的。”
　　“算了，不说这个了。”楚先生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了，我听老师说你在学校里非常孤僻，总是独来独往，不愿意和别人交往也不参加任何课外活动，为什么？这样对你的身心成长很不利。”
　　“没有人愿意和我做朋友，”流岚低下头，长长的刘海儿遮住眼睛，“他们都叫我妖怪，嘲笑我的脸……我试图以优异的成绩换取尊重，然而只能招来更多的仇视……我也试着去帮助别人，可得到的只是冷冷的拒绝，我能怎么办……”他苦笑着闭上眼睛，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那一瞬，旻枫几乎以为他要哭了，然而没有，流岚并没有哭，甚至唇角还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那是一种被伤到了极点，痛到了极点的无奈。
　　“为什么你还笑得出来呢？”旻枫悲哀地想。
　　“为什么你还要笑？你怎么笑得出来！”楚先生的声音渐渐严肃。
　　“哭只会换取更多的嘲笑。”流岚美丽的眼睛泛起层层迷惘。
　　“那样最起码证明你还有心，还有感情，不是行尸走肉！”楚先生手微颤着，瞬间几乎想狠狠地打醒他，可毕竟无法狠下心。“流岚，自闭的后果是很可怕的，我不希望将来有一天带你去看心理医生你懂不懂！”
　　流岚身子一颤，控制不住瑟瑟发抖起来。他用力地抱紧身体，脸色煞白，显然是被父亲的言语惊道。
　　“流岚，听爸爸的话好不好，不要在自我封闭了。放开些，你对别人不热情，别人怎么会对你热情？不要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眼界开阔一些，生活还是很美好的。”楚先生柔声道。
　　“嗯，爸爸，我听你的。”流岚点了点头，将头埋在父亲怀里。
　　“这家伙肯定有恋父情结！”旻枫坏坏地想。
　　“流岚，听说你资助了一个学生，是个怎样的孩子？”楚先生突然问道。
　　“他叫夏旻枫……是个很可爱的孩子。”流岚垂下眼皮，轻咬着唇角，像是有什么击中了心肺，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楚先生轻轻为他拍着，“小岚，我们回去吧，你身体不好，不宜久居风地。”
　　“不，爸爸，我想多坐一会儿，我不想回家。”流岚无力地笑了一下，“我讨厌那里。”
　　“好，我们不回去。”楚先生拿出随身携带的柔软而厚重的外套给他披在身上。
　　“他父亲对他真不是一般的好啊！”旻枫沮丧地嘟起唇，手指无意识地在树干上轻划着，“让人嫉妒呢！”
　　“谢谢爸爸，我感觉好多了。”流岚小孩子一般靠在父亲怀里，不愿离开。
　　“然后呢，”楚先生有些无奈，接着刚才断了的话题：“你叫他孩子，难道他是个小学生？”
　　“不是……”流岚有些艰难地摇头，眼神投向远方。“他只比我小两岁，只是个子不高，显得特别孩子气。”
　　“是这样，你一向很少夸赞别人，他莫非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很要强，而且脾气不好……但是有时候真的非常可爱，像小猫一样，时而温顺时而桀骜……”流岚梦呓似地道。
　　“怪不得，你很喜欢他吗？”楚先生笑问，他所说的喜欢不过是朋友之间对对方才能的欣赏折服。岂知流岚脸色蓦然煞白，惊得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不，我不喜欢他……我怎么会喜欢他？他脾气那么差！”
　　“流岚，”楚先生敏锐地感觉到他内心的恐慌，不由惊讶，却只是说：“即使是帮助别人也要小心维护对方的尊严，很多受助孩子是不愿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家庭状况的，他们害怕别人同情轻视的目光。毕竟没人愿意把自己的窘迫暴露于众，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