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雄 下————肖红袖
肖红袖  发于:2010年0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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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莉莉说:“你快走吧,不要来了,你不要命了我还想活下去呢。”

  王大鸿看着韩莉莉的样子,既心疼又无奈。回想起在一起的日子,韩莉莉是那样风姿绰约地站在舞台上歌唱,自己是那样意醉神迷地在下面倾听,他们打骂说笑,他们激情如电。可这一切竟然结束得这样快,就象是一眨眼,全都变了,她已经变得不再是她,臃肿,暴躁,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不饰妆容,眼神中全都是混乱的神情。唉。他伤感了,问:“莉莉,你真的不想看到我吗?”

  韩莉莉冷冷地说:“是的。”

  王大鸿问:“那你为什么还留着这个孩子?你不是对我说,这个孩子你不想要吗?”

  韩莉莉不语。

  王大鸿苦笑了一下,“那么,你从来都是在骗我对么?杜义峰一直想要个儿子,但他那些老婆只会生女的,所以,你想试试能不能给他生个儿子?”

  韩莉莉说:“我什么都不想说,你快走吧。”

  “哦,我知道了,”她的态度刺激了王大鸿,他的心里有股酸涩的寒流在激荡,但他不想表露,他素来玩世不恭惯了,他忍不住讥讽地说着:“你不是想给他生儿子。你知道杜义峰的女人很多,想嫁给他的人也很多,他不过是跟你玩玩儿,根本不会娶你,但你又舍不得他有钱有势,所以正好利用怀孕的事情催得他娶了你,对吗?”

  韩莉莉突然很是讨厌他这副嘴脸,说了句:“这你管不着。”

  王大鸿冷笑地说:“可惜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莉莉,就算你嫁给了他又能怎么样呢?你还不是一样要独守空房?做我的黄脸婆就真的比不上做他的阔太太吗?”

  “大鸿你不要说了。”韩莉莉受不了他的咄咄逼人,她突然有万念俱灰之感,她发自内心地痛定思痛地说:“是的,我是个虚荣的女人,也是个下贱的女人,这就是我的命。杜义峰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在我眼里,在上海这个地方,没有几个男人比他强。我和你之间是一场误会,现在全结束了。我警告你不要再来纠缠我,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王大鸿愣了,“警告?你跟我翻脸了是吗?我知道你不敢。”

  韩莉莉火了,叫:“你到底想怎么样啊?啊?你快走,快走!”

  王大鸿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她会发这么大的火,其实,他并不是想激怒她,他的心反倒静了下来,他说:“莉莉……别这样儿……我不想怎么样,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很想你。”

  韩莉莉的泪水顿时溢出眼眶。

  王大鸿看着她,一边往窗口走一边回头看着她,然后推开窗,出去。

  从小宅子里出来,王大鸿无望地向荣昌纱厂的方向走着,好象被抽空了灵魂的行尸走肉,漂浮着,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他知道自己这是在自我折磨,韩莉莉是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她是妓女,歌女,杜老板的姘头,来到上海的第一天起就不干净,可这个世界上到底谁干净呢?或许她说得对,确实,在上海这个地方,没有几个杜老板比他强,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至少杜老板有势力,而自己却一无所有。换做任何人,任何现实的女人,都会选择杜老板而不是自己,哪怕是做七姨太。她的命运注定了她要现实,她受的那些苦,她在纸醉金迷的娱乐圈里浸染得早已不是白纸一张,可自己为什么放不下她?莉莉,我的莉莉,不,她不是我的,就象天上的浮云,她从哪里飘来又飘到哪里去,都跟自己毫无干系,自己就象是一阵干枯而弱小的风,根本吹不散夜幕里阴霾……

  他很想去买醉,或许醉了就能暂时逃避与解脱,可是酒醒之后呢?会更清醒,更明白,更加无奈。

  他没有回纱厂,直接去了花街柳巷。

  他叫了四个窑姐陪在身边,一个帮他捶腿,一个给他揉肩膀,一个为他捏背,一个给他洗脚,她们娇声浪笑,莺歌燕舞,她们都比韩莉莉年轻漂亮,比她风骚,但是,他却不开心,他根本笑不出来,他突然很佩服这些欢场卖笑的女人,她们低贱,却低贱得很纯粹,她们嘴里叫着鸿哥长鸿哥短,叫着宝贝心肝大老爷,心里的目的却只是自己口袋里的大洋,她们的目的是那样单纯,单纯得让人心疼。

  最终,他想死猪一样地睡去,感觉骨髓都被掏空了似的。

  醒来时不过是凌晨四点多的样子,他浑身酸疼,但再也不想躺在这个弥散着脂粉与汗臭混杂的地方。

  他踩着青石板路出了巷子,巷子口的红灯笼撒下班驳的碎光,黑漆漆的地面上泛着血一样的颜色。

  在巷子口他看到一辆车从里面开出来,汽车擦着他的身子飞速开过。

  他认出了车上坐着的是杜老板的管家七叔,这个老色鬼也是这条街的常客。

  人啊……王大鸿叹息了一声,突然觉得人活着是那么的可悲。

  双雄067

  七叔赶回到杜公馆刚好是早饭之前,杜老板已经起床下了楼,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报纸。七叔吩咐下人准备好了早餐,自己稍事休息一下,便跟随杜老板一起到了银梦大都会。

  有人介绍了另一个歌女过来,今天是杜老板面试的安排,七叔陪杜老板进了办公室,把那个年龄不大却浓妆艳抹名叫白露的女子叫进去之后,他退出办公室,在走廊上听侯叫派。

  他知道杜老板的习性,他挑银梦的台柱子要求很苛刻,不仅人要漂亮,更要放得开,太清高不行,太下作了也不行。刚才那个白露他扫了几眼,模样很是周正,虽然装扮得有些庸俗,但经过调教肯定会落落出众。他想,说不定这就是以后的八姨太了。

  他暗自地骂着,真他妈的啥人有啥命,老爷专挑声色俱佳又会调情的,自己却只能到外面打野食。正胡思乱想着,瘌痢朱过来了,贴在他耳朵边儿上说,七姨太那边的老妈子有事儿找您。

  哦?他狐疑地看了一眼,心想,这个下人找自己能有什么事儿呢?七姨太早就被安置在小宅子里,衣食无忧等着生儿子呢,怕不是太寂寞了,想问问老爷什么时候过去吧。

  他说:“让她到走廊那头等我。”

  侧耳听了听办公室里面,白露正在唱歌,想必没什么事儿,便到走廊那边去了。

  老妈子见了七叔,脸上立即堆起菊花般的笑容来,比见了亲爹还要亲,客套地行了礼,又挤眉弄眼地说:“您老人家还不知道吧?我觉得这事儿不得不说啦。”

  七叔看得出这是张搬弄是非的嘴巴,但无风不起浪,便冷冷地说:“什么事儿你说吧。”

  她说:“昨天晚上,有一个男人偷偷从窗户爬到七太太的房间里去了,他们还说了不少话……”

  七叔心下非常吃惊,虽然平时知道韩莉莉与王大鸿走得很近,到底关系暧昧到什么程度也不好说,况且那段时间老爷不在上海,因此自己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睛罢了。没想到竟然连肚子里的孩子都是他的,这件事如果曝露出来,老爷肯定会迁怒于很多人……他额头上冒汗,暗自叮嘱老妈子不要乱说出去,丢给她两个钱。

  之后他想,到底要不要跟老爷说呢?说了,那段时间正好是老爷去西安的时候,发生这样的事情自己竟然没有觉察,那是自己的过错。不说,万一孩子生下来,老爷发现不是自己的种,可能罪过更大。他犹豫了很久,一直没做声张。

  晚饭后,杜老板兴致盎然又叫了车去银梦,仍是七叔跟班。

  白露今天试唱,有不少很久未曾光顾的老客也跑来看热闹,银梦的生意很久没这么火暴过了。

  白露虽然没有韩莉莉经验丰富,那样懂得客人的心理,会讨好与周旋,但毕竟更年轻更漂亮,男人们有时候倒是喜欢这种无知生猛的女人。

  她一出场便跳了支“美国大腿舞”,搞得全场沸腾,客人们喧闹着,各个汗流浃背口水横飞,空气里的温度迅速上升,外面深秋的凄凉到了这里立即被融化掉了。

  杜老板满意地看着舞台和舞池,然后叼着烟头进了包厢。

  包厢里,蒋德馨略显拘谨地坐着,见杜老板进来,立即起身微微欠了一下,杜老板笑着问:“怎么样?今天新来的歌女?”

  蒋德馨说:“不错不错,叫什么名字?”

  杜老板说:“陈白露,不错的名字,听起来有点儿清高,但有些出污泥而不染的味道,相信今后她将一定成为家喻户晓的明星。”

  “那是那是,”蒋德馨点头附和:“有杜老板您捧她,想不红都难呢。”

  看着蒋德馨笑容可掬的样子,杜老板心知他是失了势之后故意过来巴结的。故意揶揄地说:“蒋先生一向深入简出,难得今天也有兴致到我这里来,以后要常来光顾,白露可是很需要你捧场的哦。”

  蒋德馨谦虚道:“哪里哪里,我是个小小茶庄的老板,永远没有您那种高瞻远瞩的眼光。”

  杜老板笑着:“在淞沪警备司令部旁边做个小生意倒也不错,就好象在皇城根儿底下卖狗皮膏药,连药都有了那么点儿贵族味道。蒋先生眼光不比我差嘛,呵呵,哈哈哈哈。”

  蒋德馨知道两个人绕圈子纯属打发无聊的时间,杜老板自然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而眼下自己失去了得力的爱将,靠茶叶庄来支撑恐怕是一纸空谈,而且因为没能得到女娲石,松浦河原很是不悦,已经发话说今后不会再有什么“生意”往来了,断了财路,失去了女儿和情人,他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此刻杜老板的生意越做越大,他有心出让茶庄的股份套取现金,之后归附杜老板,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径直道明了来历。

  杜老板只是听着,微笑,没表露什么态度。

  蒋德馨很不甘心,忍不住问:“杜老板想必是看不上我那个小小茶庄?”

  杜老板便说:“蒋先生的茶庄地理位置不错,就是小了点儿。我做这样的股东你不觉得没什么意思吗?”

  蒋德馨立即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哪,小生意我们可以做大,大生意我们可以做得更大,只要有杜老板您的支持,我还怕没生意吗?”

  他言下之意已经很是清楚,杜老板也会心一笑。这时候七叔却神色不安地走了进来。

  他贴着杜老板的耳边说了句什么,杜老板神情稍露疑色。

  然后说:“这样吧,蒋先生的事情我会记得的,不是什么大问题,今天我还有些事情,你自己玩得开心,先告辞了。”

  他起身离开,把蒋德馨一个人晾下了。

  蒋德馨不知道杜老板去处理什么事情了,一个人闲坐在那里多少有些尴尬,想了想,就换了个座位,坐到舞台对面看那个白露表演。

  白露媚眼如丝,鲜红的嘴唇贴在话筒上,慵懒沉醉地演唱着《梦中人》。

  月色那样模糊

  大地笼上夜雾

  我的梦中的人儿呀

  你在何处

  远听海潮起伏

  松风正在哀诉

  我的梦中的人儿呀

  你在何处

  没有蔷薇的春天

  好像竖琴断了线

  活在没有爱的人间

  过一日好像过一年

  夜莺林间痛哭

  草上溅着泪珠

  我的梦中的人儿呀

  你在何处

  七叔思考再三,还是决定把韩莉莉与王大鸿的事情告诉给杜老板。

  听完,杜老板面色阴冷,很久没有说话。

  七叔吓得有些哆嗦,不敢抬头看杜老板的脸色。他知道杜老板一旦发作,几条命都得化成灰,现在只是祈望不要迁究到自己才好。

  半晌,杜老板说了句:“你觉得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好呢?七叔?”

  “这……”七叔额头上的汗滴答滴答往下掉,连忙小声地说:“……七太太……也是您明媒正娶过门的,社会各界也都知道……这件事情还是不要声张出去才好,要不也有损您的声誉……”

  “行了行了,“杜老板丢下烟蒂,用脚尖碾着,冷漠地说:“你从来就没帮我出过正经主意。”

  蒋德馨听完两首歌喝完两杯葡萄酒也没等到杜老板回来,顿觉心灰意冷,起身结了帐,出了银梦大都会。

  月色倍清,街上行人三三两两,他回头看了看银梦的霓虹灯招牌,艳丽中仿佛有些凄冷。

  什么也不要想了,走到这一步,应是报应。但是,人还是要走下去的,否则又能如何呢?

  他心事重重上了汽车。发动汽车。汽车在路上奔驰。

  钟叔不在,小豹子也被自己做掉了,现在竟然连个开车的人都没有,他想,真的是到了重头开始的时候了。以前还曾耻笑过西北赌王齐慕天混得猪狗不如,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了自己。

  突然金富威从后面座位上冒了出来,扑向蒋德馨:“我杀了你!”

  他只顾一边开车一边想着自己的事情,根本没发现汽车后座上藏着一个人。他本能地一甩,躲过了匕首,踩刹车将刺客掼到座位上,又猛踩油门,汽车飞也似地冲了出去。

  在倒后镜里他看到了寒光毕现的匕首和金富威扭曲了的脸。

  他骂了一句:“妈的,你还没死?!”

  金富威骂:“你不死我怎么会死?”又扑了上来,蒋德馨躲闪着,操起身边的扳手砸去。

  汽车在路上左右摇摆着,两个人在车内殊死搏斗。

  蒋德馨扭住金富威的手腕,夺他手上的匕首。

  猛然,汽车向大树上撞去!

  蒋德馨在撞车的最后瞬间猛地推开金富威,打开车门跳下车。

  汽车撞向大树,爆炸,连同车内的金富威一起烧成一团火。

  突然,浑身是火的金富威从车里扑了出来。

  蒋德馨在地上滚着,惊恐地退到一旁。

  火人惨叫着跌跌撞撞,最终倒在路旁,燃烧。

  蒋德馨看着眼前的惨景,久久不能平静。

  双雄068

  蒋德馨回到多伦路的住所之后很久,手心里仍然满是汗水,望着空荡荡的房子,心里感觉非常不塌实,把上上下下的门窗都关了,闩得死死的,又压了一把手枪在枕头底下,才勉强躺下了。

  这一夜他根本没怎么合眼,这是一中前所未有的恐惧,他胡乱地想,怕不是上了岁数,所以才越发地怕死起来?年轻时杀人放火也不过谈笑一挥间的事情,现在一个刺客金富威的出现就使自己心惊肉跳的。好在金富威已经死了,暂时的威胁解除了。细想想在上海自己的人命债倒是没有,怕就怕宁波的人来寻仇,徐家镇上有不少仇家。蓦地他又想起了江白帆,如果白帆知道了小豹子被自己做掉了,会不会来寻仇呢?

  他焦躁不安,心想如果秀凝在的话也还有道屏障,可惜现在秀凝也跑得没了踪影。思来想去,更加不塌实,便给王大鸿打了个电话,叫王大鸿住到别墅来给自己做伴。

  王大鸿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干爹言语恳切,便答应了。

  实际上王大鸿的心里时刻挂记的只有韩莉莉和她腹中尚未出生的孩子,哪有什么心思理会干爹出了什么问题呢。

  而在宁波徐家镇的上河村则是另外一副情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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