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地一声枪响!
江白帆浑身抖了一下,脚步停住了,他想回头,却不忍回头,刚一迈步,脑后又是一声枪响。
猛然他发觉不对,两人距离很近,他若真是开枪,不会射不中自己。
他回转头,看见李云飞已经趴在了沙滩上。
不远处,小豹子举着枪正准备补射!
江白帆惊叫了一声:“不要啊!!”
江白帆飞身扑了过去,滚到了李云飞身边,看到他身下渗出一滩血来。
他立即抱起了他,把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摇动着他,叫:“云飞!云飞!”
李云飞突然笑了。
睁开了眼睛,看着江白帆。
原来只是胳膊中弹,小豹子的第二枪并没有射中,他趴在了地上。他想到,帆哥会回来救我,一定会。这时候,他看到了江白帆的满脸焦急,他忍不住笑。
他说:“帆哥,我不会开枪的。”
说完,他的泪水也不知觉地掉了下来,带着笑的眼泪一直滑到了嘴边。
“不管怎么样,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开枪,帆哥,不管你怎么看我,你都是我的帆哥。但是,我和你却属于两个世界。”
说到这里,他捂着胳膊爬了起来,看着身边站立的小豹子仍拿枪对准自己,他轻蔑地一笑。
他说:“江白帆,今天我们之间的一切都一笔勾销了。不过,你记着,总有一天,女娲石会属于我的。你藏好了。我迟早会得到的。”
“那我就杀了你!”小豹子又要开枪。
“小豹子!!”江白帆喝止住了他。
“小豹子,你让他走吧。他没有伤害我,我们也不要伤害他。”江白帆说:“你有本事的话尽管来拿,我只能告诉你,你拿了我的命去,也拿不到女娲石。”
“呵呵,拿不到?”李云飞向夜色中走去。“别忘了,当时那个权仗你也不希望我拿到,最后还是拱手让给了我。”
李云飞消失在夜色里。江白帆不忍看他的背影,只是坐下来抽烟。
小豹子也坐着,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等了许久,他问:“帆哥,他说什么权仗是什么?”
江白帆说:“其实……那不是什么权仗,而是藏宝的钥匙……我还是骗了他,因为我请工匠连夜打造了一个赝品给了他……唉,不说这些了。”
小豹子说:“那我们快回去吧,干爹还等着我们呢!”
“干爹?”江白帆恍惚地说:“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小豹子听不懂他的话,惶惑地看着他。
江白帆说:“小豹子,有些事情知道的没有不知道好,所以,我也不想多说。我不会回去了。你也不要回去了。收拾一下东西,我们离开上海吧。”
小豹子不语,只是看着他。
江白帆想起,他肯定是舍不得秀凝。
于是说:“别问为什么,小豹子,如果你想回去就回去,然后带秀凝走,离开上海,走得越远越好。”
“那你呢?”小豹子问:“你不给干爹最后一份礼物了吗?女娲石你不已经到手了吗?”
江白帆说:“这些年来,我们给干爹的礼物还少吗?他不缺这一样的。什么时候才是最后?随时都可以是最后。豹子,我要走了。”
他起身,拍打着屁股上的沙土。
“走了,离开这里,一切结束了。”
他想着,步子越来越快。
小豹子不知他发什么神经,也拦不出他,看着他脚步如风地离开江边。
双雄064
就这样一直走着,走过黑色深沉的江边,穿过华灯如昼的十里洋场,江白帆始终没有回头。他不知道李云飞是否会跟踪自己,是否还在觊觎着这块女娲石,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等他在坐在出租车座位上稍微平静下来之后,就突然惦念起来了。是啊,李云飞受了伤,胳膊上中了枪,好在小豹子那一枪没有打死他……为什么是好在呢?自己会在意他的生死吗?虽然从一开始他就防范着李云飞,从未信任过他,但是,藏在内心深处的,他并不希望李云飞死。
他应该是平安地、悄然地回到他的日本去才好。
这样,两个人从此永无瓜葛。
就是这样的一湾海峡,浅浅深深地隔着,就当两人从未相识,从此以后永不再见。
江白帆的心啊,一下子沉郁起来,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看着车窗,玻璃上倒映出自己苍白的脸,仿佛叠印在李云飞的脸庞上。他和他,或许从一开始就分不开了,这是一种孽缘。
江白帆想,按照李云飞的性格来推断,他绝不会就此放手,不得到女娲石,他根本就不可能离开上海。
他不走,那我走吧。总得有一个人离开不是?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他立即返回自己的住所,收拾行李。
这夜所发生的一切秀凝并不知道,但她的心神很不安宁。这段时间以来她总觉得身边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而自己却不知道。先是蓝姨失踪了,然后钟叔也不辞而别,再接着帆哥回到了上海,却和一个赌王进行了什么比赛,而父亲和小豹子也总神神秘秘地不知道暗地里在商量着什么……她越来越弄不明白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她心情恹恹地,百无聊赖,收到同学谢碧莹的信是唯一让自己觉得惬意的事情。谢碧莹邀请她去湖南,她还没有回信。她想,我是不是该走了?
清晨,她做了一个梦。
大火。猛烈的火焰,房子被烧得塌落,有人在哭喊救命,有婴儿在啼哭,有人在狂笑。突然到了山上,秀凝在奔跑,感觉有人在追自己,她一边跑一边喊着救命……
她拼命地呼喊着,救命、救命、救命啊!
猛然从梦中惊醒,坐了起来,满脸都是汗水。
她坐在床上发了一下呆,然后起来,有些恍惚地往外走。
出了门,在走廊里,经过蒋德馨卧室的门口,看见门虚掩着,她好奇地往里看了一眼。
小豹子站在蒋德馨面前,蒋德馨坐在桌子后面。
蒋德馨正气急败坏地指着他骂:“蠢货!你这个蠢货!!”
秀凝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趴在门口向里看。
蒋德馨根本没注意到门缝里秀凝在偷听,他已经被小豹子气得肺都要炸了,破口骂着:“你这个蠢货!谁让你这样回来的?!”
小豹子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蒋德馨说:“我对你说要跟着他、要和他一起去拿女娲石、你为什么没去?!你自己看看报纸,德生隆钱庄银库都被炸了,存款一分没丢,只丢失了一颗客户寄存的宝石,那不是女娲石是什么?!”
小豹子垂下头,仍旧是不说话。
蒋德馨痛心疾首地说:“小豹子啊,我们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们的命运就把握在这一次了,小豹子,你到底在干什么?”
小豹子欲言又止:“干爹……”
蒋德馨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心知他一定掌握什么情况,便说:“你说吧,你给我个解释。”
小豹子想了想,鼓起了勇气,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干爹了。钟叔走了,蓝姨也离开了你,帆哥不会再回来,我也要走了。你已经众叛亲离,我希望你以后好自为之。”
“你说什么?”蒋德馨立即问:“你看到钟叔了?蓝华呢?她在哪里?”
小豹子说:“我不会告诉你的。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秀凝,我希望你好好对待秀凝。你的养育之恩我想这么多年来我们已经报答够了。”
“放屁!”蒋德馨说:“小豹子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就是这样对待干爹的吗?!干爹辛辛苦苦把你们养大,教你们读书识字、让你们身怀绝技、给你们衣食住行,你就一句话你走了全都一笔勾销了吗?人不能这么没有良心!”
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小豹子心里突然疼了起来。“良心?你有良心吗?你的道亦有盗在哪里?!你是怎么教我们为人处事的?但是你自己呢?你自己呢?!你是真的那么善心去帮教堂里的孩子吗?你不过是打着做善事的幌子掩盖自己的罪行!你讲良心?你说过自己从不杀人,但是你杀的人还不够多吗?你不但放火烧了自己的家,还亲手杀了秀凝的妈妈,你根本不是人!!”
他因为激动,声音有些异样,脸孔都扭曲了。他没看到,蒋德馨已经打开了抽屉,摸索出了手枪。蒋德馨的怒气反而消了许多,他大脑飞速地转着,思考着,是杀了他,还是留着他?
“你知道得太多了……”蒋德馨举起了枪:“既然你对干爹已经失望,我想,你也肯定不再想娶秀凝了。我现在还给你留个机会,小豹子,去白帆那里把女娲石拿回来。”
“你……”小豹子看着蒋德馨,蒋德馨的眼神如此冰冷,此刻他就象是个陌生人,极其陌生的一个人。小豹子明白,如果自己不答应,他是会开枪的,因为自己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他思忖着,他并不想死,但也不害怕死,他只想快快离去,悔恨自己没有听帆哥的劝告,今天又来面对蒋德馨。
“啊!!!”地一声惊叫。
门开了,秀凝呆若木鸡,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呆呆地望着他们。
蒋德馨愣住了。“秀凝?!”
秀凝叫:“你们?!你们!!——”
她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猛然转身,不顾一切没有方向地拼命跑去。
小豹子立即追了出去,在后面追着。
蒋德馨并没有开枪,他软软地坐到了椅子上。
他的心里也凉了,他知道,秀凝一定偷听到他们的谈话,一切深藏着的秘密浮出水面了,自己的女儿承受不了这个现实的,但或许这一切,都是逃不了的命运。
秀凝拼命地跑着。跑过街道,跑过树丛,跑过河湾,一直盲目地奔跑着。她心里在叫,不可能!不可能!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呢?一定还是在做梦,梦还没有醒,跑啊不停地跑,每次做噩梦都是这样,跑着跑着就醒了,可为什么还不醒?怎么这么多人?这么多陌生的脸?这么多声音在耳边喊,凶手!凶手!凶手?到底是谁?谁是凶手?看见了看见了,爸爸拿着枪,开枪,血,那么多的血啊,啪地一下飞溅出来,溅了自己满脸满身……不,还是在做梦,一定要醒,一切都是假的,不可能的……但自己停不下来,要逃,到底要逃什么?往哪里逃?
她听见后面有人在喊,喊她的名字,越是喊她就越是要逃,她拼命地奔跑,根本看不见眼前的路。
她冲出街头,冲出巷子,没有方向地奔跑。
少年的时光虽然青涩却也残留着一份美好,那时候,干爹很严厉,每天持着鞭子催逼着大家练功,但偷空里,江白帆还是会带着弟弟妹妹来到小河边玩耍一阵儿。他们互相撕打嬉闹,也放风筝。他总是把风筝放得很高,小豹子和秀凝在屁股后面追,大鸿则一个人坐在河边拣石子儿。
江白帆又来到这条小河边儿。
他戴着围巾礼貌,手里拎着行李箱,望着河水。
“这条小河不知道会流多久,也不知道会不会记得,我们曾在这里有过一段虽然很辛苦但是也很开心的时光?临走之前,让我再看你一眼,我希望,我就象这河水一样,滚滚东流,不再回头。”
他低头将一只折好的纸船放在水里。
他心里想,不与任何人辞别了,就这样离开吧。
又想,是不是和顾清涟说一声呢?和清涟交往多年,友谊真挚,这样不辞而别未免失礼。但是,到了闸北,见到了清涟之后,又说什么呢?清涟对李云碧一往情深,该怎么解释李氏姐弟的真实身份?诊所离云坤武馆那么近,会不会碰到李云飞……
他疑虑着,拎起箱子,转身欲走。
听到有人在叫喊,不、不!
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女子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脚步很是凌乱,鞋子都脱了,头发散乱着,竟然是秀凝?
江白帆惊怔了一下,上前抓住秀凝。
秀凝拼命地摇着头,胡乱地拍打着:“不、不、不!!”
江白帆急着,问:“秀凝?秀凝?!你怎么了?!”
秀凝停住了,恍惚地看着江白帆,叫了声“帆哥”,一头晕倒在他怀里。
江白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秀凝的样子非常可怜,身上的衣服都被树枝刮破了,神情也很不清醒,看样子受了很大的刺激。他心里一疼,猜想秀凝是知道了一些什么。他叫了一辆黄包车,不想过于招摇,让车夫沿小路走了。一路急急地离开小河边儿,一直到了顾清涟的诊所。
顾清涟迎了出来,看到江白帆怀抱里的秀凝,也吓了一跳,忙说:“快,抱到里面去!”
江白帆把秀凝放到床上。
顾清涟熟练又紧张地操作着,秀凝让平躺在床上,伸手试探脉搏与呼吸,立即做胸部按压抢救。
江白帆问:“她怎么了?!”
顾清涟说:“突发性休克!看样子,……白帆,你快给她做人工呼吸!”
“啊?”江白帆犹豫了一下。
想是情急,也别无选择,他探下头,秀凝忽然醒了过来,昏迷一般地说了一句:“不……”
江白帆忙去扶她,她却猛地挣扎起来。
江白帆一把抱住了她。
她哭喊着,认出了眼前的人,“帆哥,你告诉我,不是真的!”
双雄065
江白帆努力安慰着秀凝,听着她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的始末讲完,人很疲惫了,秀凝也昏沉地睡了过去。
将近中午,江白帆和顾清涟简单地吃了中饭,然后坐在后院闲聊了几句。顾清涟见他提着行李箱子,问他是不是又要出门,他便直接回答是离开上海。顾清涟愕然,神情很是不舍。他便把李云飞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只是说李云飞一直想得到女娲石,并没说他的真实身份。
江白帆说:“就是这样的,他并没有杀我,我也没有把女娲石交给他。”
顾清涟感叹着:“唉,白帆,我觉得,他对你的感情真真假假,很多时候大概是假戏真做吧,否则,你根本不会活着带着女娲石离开。”
江白帆听他这么说,心里感觉很不是滋味,什么又叫感情真真假假呢?两个男人之间用感情来衡量问题,多少显得有些怪异。他心里疑惑着,看顾清涟,顾清涟对他笑。
顾清涟说:“我们做兄弟这么久了,我还第一见你对一个人这样拿不起放不下的。记得上次你来说,在青岛碰到个俄罗斯的女贼,又漂亮又风骚,而在你眼里就象是空气,毫不在意。这次不过是个天津来的毛头小子,却发现你特别用心啊。你伤心了?”
“怎么会?”江白帆笑了笑。
顾清涟说:“你们好歹也算是患难中的生死之交吧?现在为了女娲石闹得不欢而散,说来也挺让人遗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