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啷当啷,柜台传来一连串翻东西声,墨云翻的眉心一皱,已将手按在了刀鞘上。这时那边柜台里老板却跛著脚走了出来,一跛一跛的向厨房吩咐酒菜去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仍不见上菜,黄家公子没练过武功,湿衣服贴在身上冷得打了个喷嚏,白羽摘急忙站起身:“我去催催。”
不过才站起来,客栈外同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人跌跌撞撞的从一间屋子里跑到街道上,砰的摔倒在地,挣扎了几步就不再动了。
白羽摘心地慈悲,几步跑出客栈,扶起那人,手掌贴上他的胸口,送进一股内力,那人缓缓睁开眼,双手猛地一推。冷不妨被推到在地,只听那人大喊了两声:“快逃!快逃!”话才说了一半,脖子一歪,身子便如泥水般摊在地上。白羽摘从地上爬起来扶他,手掌在他脉上一按,发觉他的心跳已近於无。
然而就在这瞬间,那人的眼睛突然一睁,裂开大嘴。白羽摘只觉手上一疼,下意识的把那人一推,砰的,泥水飞溅,顷刻间那人彻底没了心跳。
人是死在自己面前的,虽不是因他而死,但也是被他一推。白羽摘心头茫然,呆愣了半天,直到手背传来刺骨的疼痛,低头望去,自己的手背上被咬下了一条血肉。
隔著雨雾,屋内的人没看清楚外面究竟发生了什麽,见他愣在雨中,墨云翻喊了声:“姓白的,你磨蹭什麽呢?”
白羽摘被这声喊醒,抬眼望去,雨水劈劈啪啪的打在泥土中,那人的尸体沾满了泥水,全身上下唯一保有原色的只有白森森的牙齿。
白森森的牙齿间咬著血淋淋的一块肉,看起来格外恐怖。
白羽摘不禁打了个寒颤。
伸手捂住自己流血的手背,他跑回客栈。屋内三人见他手上有血流下来,面露诧异。他怕黄轻寒担心,心底里却又盼著黄轻寒能为自己担心,於是低头笑了笑,轻声说:“没什麽,是我不小心。”
果然,黄轻寒一见就立刻从怀里翻出一条手绢:“羽摘兄弟,我帮你包一下。”
一抬眼,正好对上墨云翻别有深意的眼神,心头一跳,想到前一日两个人谋划的计策,脸刷的就红了,下意识捂住手背一退,话都说不利落了:“不用了,我,我自己可以……”
啪!
墨云翻的手狠狠在桌子上拍了一掌,眼神中充斥著恨铁不成钢的怒意。
白羽摘缩了缩手脚。
说什麽让自己追求黄轻寒,但……
若真的能鼓起这份勇气,还会到现在都拿不起放不下麽?
厨房里乒乒乓乓响了几下,风把木板门刮的砰砰乱响,暴雨斜风扫进客栈里,一道惊闪撕裂苍穹。原本还空荡荡的大厅里,闪电过後,老板突然捧了个盘子站在当中。
“酒还没好麽?”
蓝子桥伸手拿起桌子上的茶壶,随口问了一句。
老板却没回答,依旧是拖著他的瘸腿,一拐一拐僵硬的移动过来。
不是没见残疾人,这一次却让白羽摘一阵心悸。
又是一道闪电,照亮了天地,也照亮了他手中的盘子──一盘血肉模糊的内脏。
黄轻寒惊叫出声,同时,白羽摘腰间短剑出鞘,白刃一闪而过,老板的双手被斩断。断臂落在地上,依旧一扭一扭的端了盘子向众人移动。
这,这是……
手背被咬破处传来刺骨的疼,白羽摘手持短剑,面前的老板就算断了双臂还是面无表情,拖著腿僵硬的移动。
墨云翻的声音在他身後响起:“姓白的,你这个白痴!你还没看出来麽?!他是具僵尸!”
他话音未落,第三道闪电已劈下来,照亮老板的眼,眼中只有眼白没有瞳孔。
白羽摘握著短剑的手微微发抖,余光瞥去,客栈外那个死人竟然缓慢的站了起来,如同瘸腿,拖著脚步,一点点向他们移动过来。
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对付人还有点自信,但是对付尸体……
四个人拔腿向外逃去,白羽摘的弓箭破空而出,穿透老板的尸体将他钉在墙上。如瀑的雨扫在身上,是彻骨的寒意。
四面民居的门一间间被推开,一个个村民脚步僵硬的走出来。
四人各自回头一步,脊背相抵。墨云翻的嗓子带著点颤音,让白羽摘从头冷到脚:“我们被包围了。”
咯吱咯吱,尸体中传来骨节摩擦的声音,四人脚步一挪,下意识的靠在一起。平日里各怀心思的四个人,此时能信任的只有彼此。
在人和僵尸的对恃中,突然传来一阵清脆如铃的笑声:“墨大公子,想不到你也有今天。”近在耳边又远在天边,想来定是苗疆秘法。
还不等墨云翻回答,声音的主人又是一串狂笑:“墨大公子,你若想出去,就把那个白家小孩儿交给我,然後挖掉自己的双眼,折断自己的手臂,乖乖跟我回去苗疆见莲裳。”
言谈中分辨出这个声音,白羽摘心头的寒意大胜。这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住在竹林幻境中的金蕊碎。他斜眼偷看了墨云翻一眼,见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站著,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心头莫名的有些开心。
显然也注意到他的反应,金蕊碎音调一冷:“考虑的如何?”
墨云翻眉头皱了皱,抬起手放在自己刀鞘上。
白羽摘见他动作,出声道:“你别做傻事……”
然而刀光一闪间,一具正面走来的僵尸从头到脚被劈成两半。
墨云翻的黑衣被凄凄风雨吹起。
他大声骂道:“滚!”
“很好。”金蕊碎的声音笑出来,娇滴滴的自言自语,“白家小孩儿,你知道墨大公子为什麽讨厌尸体麽?”
白羽摘虽然呆了点,却不是傻瓜。
无论是谁,总会有一点不原意跟人分享的过去,若是想说墨云翻自然会说,又何必他去好奇?指尖弓弦扣动,羽箭流星般射出,将一具具僵尸钉在墙上,白羽摘闭紧嘴巴,倔强地不理这人。
沙沙沙的倾盆大雨中,金蕊碎似乎已经笑得喘不过气。
“墨大公子家的家传手艺麽,是盗墓……”
“金蕊碎!”墨云翻怒吼一声,刀刃削掉眼前尸体的头颅,长身纵跃,跳上屋顶,“金蕊碎!你给我滚出来!我们把旧账一笔算清!”
“算清?算得清麽?”那人哼了一声,却并不现身,仍旧闲闲地说著,“对啦,那是大约是十五六年前吧,时间可不长,我还记得那年墨家老爹带著自己儿子去盗我们苗人的墓……噗,你们猜怎麽样?”
“闭嘴!”墨云翻红了眼,冰冷冷的雨水打在他身上,他提著刀大喊,“滚出来!”
“那座墓里的机关发动,把他和他儿子活活关了进去。这还不算完,墨云翻他爹自己不争气,给墓里看门的僵尸咬了一口,然後就在自己儿子面前死了,烂了,臭了,然後……”他说著,哈哈哈的狂笑起来,“然後追著要咬自己儿子。前一刻的至亲,後一刻的死敌,你们说,这是不是个好笑的故事?!哦,对了。白家小孩儿,别忘了,还有你,你也被僵尸咬了。很快你也会去咬你爱的黄公子,然後黄公子去咬蓝三……对啦,如果你来求我,或许我会帮你想办法活下去……”
就这样硬生生揭开另一个身上最不想被挖掘的伤疤,眼看著墨云翻在房顶嘶声力竭地邀战,白羽摘心中一阵愤怒,他攥紧强弓跃上房顶,大声喊:“墨云翻过去如何跟我们没关系,可你说墨云翻的坏话,我才不会去求你!”
真水无香【修改】第五章
第五章.何去何从
黄豆大的雨点扑簌簌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片泥水。
墨云翻抹了一把脸,冰冷的雨水顺著面颊落下来,身後突然有脚步缓缓靠近,他眉头一皱,挥刀向後斩去。
刀锋冰冷,贴著来者的面皮削过,却被对方手中短剑轻巧巧的挑开。而雨水另一边,白羽摘的睫毛尽湿,透过雨幕,他不言不语地望住墨云翻的眼睛。
墨云翻冷冷地看著他:“你知道後来我是怎麽逃出来的麽?”
“怎麽……?”
“我亲手杀了我变成僵尸的父亲。所以,我也会亲手杀了你。”
白羽摘一惊,刀锋已劈面而来。房顶狭小,暴雨砸下,脚下滑的几乎站不住,墨云翻的攻击一招比一招来的猛烈,他已使出了拼命的招式。
右手的疼痛仍在,时刻提醒著白羽摘随时会迎来死亡的事实,可面对著墨云翻,他根本没办法放手攻击。
雨水顺著墨云翻的下巴滑落,他只是大笑:“我生来便是孤独一人,死了也是孤单一人,用不著别人的同情!”
“杀了父亲又怎麽样?要杀我又怎麽样?”白羽摘抿住嘴唇,“你只是想要活下去,我懂的。”
“你懂?你懂就站著不动,让我砍一刀,我就相信你!”
“……好。”
手中短剑再不抵抗,随手抛到地上,当啷一声,溅起雨水。
四目相对间,墨云翻拿著刀的手却再也没办法抬起来,一股撕心裂肺的疼忽然从十指直钻心口,握刀的手也在同时颤抖起来。
情人蛊……
为什麽会在这个时候发作?!
“云翻,你怎麽了?”白羽摘注意到他的异常,向前走了一步,刀刃的寒气划破他的脖子,一道血丝流了下来。
墨云翻像躲避脏东西一样迅速地後退了一步,刀口猛地离开,心头的疼痛瞬间更烈。
“白羽摘,我恨你。”
他咬住了牙,雨水打在身上,除了心口的剧痛外,四肢百骸皆是冰凉。就在这时,脚下的瓦片忽然陷落,一只干枯的手抓住他的脚踝。他还不及反应,已经被那手拉入房内。腐败的尸体闻到人肉的味道,猛扑了上去,尖牙刺入脉动的血管。
疼,还有绝望。
墨云翻睁大了眼睛。
眨眼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时候,父亲的感受应该和自己现在一样吧?
明明不甘心,却不得不面对死亡。是了,面对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知道你接下来要伤害你最爱的人。
在肉体的疼痛中,他仰天大笑。
对,没错,金家养出来的人,果然一个比一个狠毒。
当白羽摘和墨云翻相互拼杀之时,蓝子桥和黄轻寒也陷入了危险的境地。
有一具僵尸在蓝子桥挥扇劈开他眼前的尸体时,趁机猛扑到黄轻寒身上,牙齿狠狠一扯,咬住他的肩膀,硬生生把他扯离蓝子桥的保护圈,拉入尸体群。无数尸体凑过去,把黄轻寒的左手撕扯成一块块碎肉狼吞虎咽地吃下肚去。
蓝子桥听到黄轻寒的尖叫,这才注意到他已落入险地。他一下子就懵了,顾不得躲避向他咬过来的僵尸,直接疯了般朝黄轻寒扑去。但任凭他怎麽劈怎麽砍,都砍不完挡在他和黄轻寒之间的那道尸墙。
那一刻他完全想不到什麽高明的解决之法,只有满心的焦急灼烧著他的头脑。情急之下,他扇子一展,锐利的扇锋在自己的动脉划过,浓红色的鲜血立刻喷涌而出,溅到面前的僵尸身上。也顾不得太多了,蓝子桥把带血的手腕伸到僵尸群中,喊道:“你们不是要血麽?吃我啊!吃我啊!”
血味芳香甜美,僵尸们昂起头,享受著这磨人的诱惑,他们遵循本能放弃了拼命抵抗的黄轻寒,扑倒蓝子桥身上,蓝子桥趁势一滚,用自己的身体牢牢的包裹住黄轻寒的身体。
背部传来肉体被撕碎的痛苦,黄轻寒拼命推拒著他,然而他却只是把他抱得更紧:“我会保护你的,放心。”
绝望之中,忽然听到一声清唳,随之而来的是炙热的火焰,烈火到处,那些僵尸一边嗷嗷的嚎叫著,一边挣扎著退开。
黄轻寒忍著疼抱住已经昏迷的蓝子桥,抬起了头。
“这是……?”
只见铺天盖地的雨幕中,有一头火焰化作的大鹏鸟盘旋在天空。火鸟震动翅膀,火焰的羽毛自翅膀上散落,四处的房屋顷刻间已成一片火海,保护住他们。
冰冷的雨水一但接触到那头火鸟,瞬间就被蒸腾成水雾。而那些畏惧纯阳热气的僵尸只能心有不甘的退开。
有一个人,低垂著眉角,踌躇了半天,终於还是自水雾中走出来。
火焰的鹏鸟在天空中盘旋了一阵,身型逐渐变小,鸣叫了一声,便落到这个人的肩头,这人掀开自己白色的袖子,鲜红的血自手腕上流下来,化作无数燃烧著的羽毛,粘在火鸟身上。火鸟抖了抖翅膀,体型骤增,再次一飞冲天。
身形矫健,光彩夺目,火焰到处,甚至不能逼视,黄轻寒微微闭了双眼。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冷笑,他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那黑衣青年扶著勉强墙坐了起来,单手持刀,冷笑道:“原来这就是金蕊碎那妖人想得到的力量,果然不愧为托生活佛啊。”
“我……”雨雾环绕中,白羽摘只说了一个字就再也开不了口了,因为此刻,墨云翻正用毫无感情的目光看著他,看得他筋骨发冷。
“只是不知白少侠既有此神功,为何现在才用?是不是看我们挣扎在生死边缘、丑态毕露,很有快感?……”
头顶的火焰大鸟震动著翅膀,高昂头颅,发出阵阵哀鸣。
“不是的……”眼帘垂了垂,白羽摘低下头,心头却是止不住地自责。火焰鸟由他的血液所化,但过度御使,却会另自己血枯而死。若是一开始不曾畏惧死亡,若是早一点……
不过一念之差,是他害了大家。
这样想著,他缓缓转过身来:“金蕊碎,我想好了,你把大家的毒解了,我的命你拿去。”
雨水淅沥,那人的声音如同无数阴冷的蛇,从四面八方涌入毛孔:“此话当真?”
“当真,”白羽摘握紧手掌,“求你放了大家。”
“好啊,我也不要你的命,”金蕊碎哈哈大笑,“我只要你的血。”
一旁的墨云翻将这两个人一来一往的对话从头到尾听了个明白,忍不住脚下一个趔趄:“原来,尸毒真的有法可解麽?……那麽当年……”
在黑暗的墓穴里,自己却亲手用那柄冷剑水精砍下了父亲的头颅。
如果尸毒可解,那麽当年自己亲手杀了父亲又算是什麽?!
墨云翻咬紧牙关,抬起手,十成真力的一拳猛击在地上,瞬间土石飞扬,鲜血汩汩而出。白羽摘被他吓了一跳,转头去看他,只见他眼球充血,目眦欲裂:“风雅颂,祭鼓教,你们这群狼狈为奸的混帐!我总有一天会回去杀光你们!”
金蕊碎一声冷笑:“好会推卸责任的墨大公子。”
“请你住口。”白羽摘愤怒的昂起头,上空的火焰之鸟感到他的愤怒,厉声长嘶,翅膀煽动间,无数火焰扑簌簌的落下,映得他稚嫩的眼中一片凌厉,“金蕊碎,我知道你要我的血,请直接告诉我解毒的方法是什麽,请你不要再逼迫墨云翻了。”
空中传来一声冷哼,若有若无的哨声随之飘来。在火焰的外圈,蠢蠢欲动的僵尸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顺著这个方向,十里地外有座项王山,山上有条赤焰蛇,蛇毒至阳,和至阴的尸毒相克,那蛇眼就是解药。”说到这里,金蕊碎仿佛想到什麽好玩的事情,幸灾乐祸的笑起来,“白小公子,不过你要记住,他们身上的尸毒撑不过十个时辰。”
“十个时辰内,我会拿著解药赶回来的。”
听到他的回答,金蕊碎不由得放声大笑。
缓步来到黄轻寒身边,白羽摘虔诚的跪下:“黄公子,你的左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