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水无香----墨式辰
  发于:2010年0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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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在梦里醒来,睁开双眼,身边的黑衣人正用奇怪的目光看著自己。他唬了一惊,伸手抹脸,才发觉不知不觉中,自己流了好多的眼泪。
“抱歉,我做了个梦。”说著,扶起黑衣人重新走回庙里,将他藏进供桌下,又取了供果给他充饥。一套动作,自然而熟练,等忙完要走时,手腕却被拉住。
小白不解,好奇的看著他。
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没有笑容,只是口气傲慢地问著:“名字?”那样子到像是施舍。
小白笑了笑,刚要报出自己名字,忽然想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一时百般心思涌上心头。便托著下巴看他:“我姓蓝,名子桥。你若想报恩,就请你好好保护黄轻寒黄公子。”
黑衣男子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小白冲他的背影呵呵傻笑,心头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雕梁画柱,玉石栏杆,虽然不是他白羽摘的家,却也有一双他喊过爹和娘的老父老母。
这一回到蓝府,他双膝著地,跪在蓝老爹面前:“爹,我娶。”

婚礼备在中秋节,观礼时来了一群江湖人。
厨娘用猪油面粉咸蛋莲蓉做成月饼,月圆时,人也圆。小白啃了几口手边的月饼,剩下一个蛋黄不舍得吃掉。身後摆著红皮鸡蛋,身旁燃著红烛,抬眼望向铜镜,镜子里蓝子桥穿著大红喜袍,眉梢眼角凝著点愁容。小白看了看,自贴身衣服里掏出几只瓶瓶罐罐,指甲挑出些膏子,在脸自己一阵乱抹。
镜中人的脸色苍白下来,眼神变得柔和了,嘴角微微含了笑,这是黄轻寒的脸。
小白伸手抚摸著铜镜,镜中人笑的既温柔又幸福,他俯身在镜子上亲了亲,脸色一红,眉眼的羞赧已属於黄家的下仆小白。下仆的脸,流浪汉的脸,卖花少年的脸,蓝子桥的脸,黄轻寒的脸。他可以拥有所有的脸,却没有一张属於自己的脸。
外面鞭炮劈啪啪响个不绝,火药味到处都是,他呆坐了一会儿,这才换回蓝子桥的长相。
蓝府选女子果然没眼光,盖头下的新娘骨骼奇大,袖口里露出一双粗壮的大手。若是真正的蓝子桥娶了她,少不得将来要被这女人奴役。小白在心里暗骂自己这种时间还有时间取笑蓝三公子,一边执了彩绸,领新娘进屋。
迈过火盆,拜过天地,新人送入洞房。新娘并不等小白去挑盖头,直接倒了交杯酒送到小白面前。
小白没有推辞,两个人手腕绞缠,饮了这一杯下肚。火辣辣的酒水下肚,烧的五内如煎,好烈的酒。小小的一杯,才一小会儿,酒意就涌上头,小白晃了晃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脑子里却只是更加混沌起来。
红烛烧的凄迷,白色的烟雾缭绕不去。迷迷糊糊的,小白看到新娘自己揭了喜帕,他见识再少,也知道帕子下那张是男人的脸。
原来……如此。
对他们来说,自己永远都是得而诛之的魔教子弟。

昏睡过去的时候,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遥远的家乡。午後的院子里铺著白茫茫的雪,有人赶著犛牛自远方而来,犛牛的脖子上铃铛响成一片。母亲摇著转经,带著小小的他走到羊卓雍神湖前。
母亲捧起一捧,浇到他的额头,轻声说:别小看这湖水,这水来自雪山,是神赐予我们的恩泽,可以让所有人洗去身上的罪孽。
他呆看著水珠从额头的绿松石落下,心中似懂非懂。
人再醒来,新房变成了地牢,寒气顺著地缝丝丝渗入骨头里。
小白说不好自己睡了多久,只觉浑身都疼,他一惊,转头去看,只见双手双脚都锁在墙上,腰上还缠了三道锁链。

看守见他醒了,立刻去通报。才不过一柱香的工夫,地牢里就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没有找到蓝子桥或者黄轻寒,这才松了口气。
“为了让你喝那一杯化功酒,我安排了多少人,没想到你竟然毫不怀疑直接喝下去。”蓝老爹感叹著,“是不是要感谢黄家生的好儿子,把一个两个男人都迷的团团转?”
小白咬著牙:“不许你说黄公子的坏话!”
“好好,我不说,”蓝老爹捏著他的下巴,调转他的头,“小兄弟,只要你说出进入天魔教的路在哪里,我们就放了你,好不好?”
“我虽然有些笨,却不是傻子。”
“既然如此,那也好。”蓝老爹摸了摸小白的脸,笑得踌躇满志,“那咱们就用刑吧。” 言语才闭,众人立刻上前,解开小白手脚的锁链拖了下去。
他自负一切算定,可谁知二更天时掌刑人跪在地上,颤声磕头:“报告老爷,天魔教的妖人经不起拷问,此刻七窍流血,已经身亡了。”

小白再次睁开眼已是三日後。
女子的闺房薰著馥郁的香气,床帐上垂下妖娆的流苏,流苏下紫云歌斜靠在床头,双眼红肿:“少主人,您也太乱来了。”
急忙爬起身,拍拍她的手:“放心,我会龟息。你看,随随便便就骗了所有人啊。”
被他这麽一说,想到当日从卧底手中接回小白冰凉身体的情景,紫云歌刚止住的眼泪又重新流了下来。
小白吓得手忙脚乱,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麽了话,只好半跪在床上,扯了自己的袖子给她擦眼泪。抽噎噎的哭了一会儿,紫云歌这才收住眼泪,咬著嘴唇说:“少主人饿了吧?我去端些吃的来。”
细米熬成粥,小鱼干切碎拌在粥里。
小白捧著喝了小半碗,偷偷的打量著紫云歌,见她脸上的悲伤淡了去,这才小心翼翼的说:“云歌,我被蓝老爹拆穿……”
“什麽蓝老爹,分明是蓝畜牲!”紫云歌横了他一眼。
小白咳嗽了一声。虽然背上的伤口隐隐还有几分伤痛,但他家教甚好,“畜牲”二字说什麽也叫不出,只好含糊带过:“我被拆穿後,蓝三公子是不是回家去了?”
“那日老畜牲带了人闯进红莲坊,二话没说就把小畜牲抓走了。”
一下子急了,粥也咽不下去:“那黄轻寒他……”
“黄轻寒!又是黄轻寒!”紫云歌噌的坐起来,一把抓过小白手里的粥碗扔到桌子上,“少主人你还要再死一次麽?那姓黄的除了长得好以外,还有什麽值得你为他出生入死的?你是堂堂少教主,也是咱们教里人人敬仰的小活佛,论身份,论地位,他倒是有一点配得上你麽?!”
“你不知道,黄公子他很温柔……”
“是你不懂!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要是真温柔怎会害你如此?!”紫云歌越说越火,插著腰,把姓黄的祖上八辈子挨个骂了一遍。
小白自知理亏,任她咆哮了半晌。等她骂的舒坦了,坐下喝茶的时候,才蹭到她身边,手指一拉她的衣袖,轻声说:“好云歌,告诉我吧。等我回家後,在爹娘面前多多的说你一些好话,好不好?”
说著,急忙讨好地冲她扯出一个笑。
紫云歌心火更盛,手指成爪,猛地把他扔出门外,狠狠地关上门。
“你要见他,好,过几日我就带你去见他!”

深秋天色一天比一天亮的晚了。
集市慢慢热闹起来,卖胭脂的大娘迎来她今天第一位客人。
他长得不算高,也不算矮,一身白色的苏绣公子衫,领口缀著块绿松石,整个人干净得像笼著一层水气。
白衣的公子哥儿在胭脂摊前站定,苍白的手指按在一盒胭脂上。
卖胭脂的大娘急忙说:“那一盒是不卖的。”
“哦?”白衣公子哥愣了愣,“为什麽不卖?”
“那盒是留给一个叫小白的孩子的。”
白衣公子哥的手指抖了抖。
胭脂大娘唠叨著:“那个孩子啊,明明爱惨了人家姑娘却不敢说。这盒胭脂虽然贵了点,可怜那孩子一片心意,等到那孩子再来时,大娘我就算白送也要让那孩子拿走。”
“爱惨人家姑娘……”白衣公子的眼睛垂了垂,轻声自语,“……说的也是。”
胭脂膏子毕竟是女人家的东西,怎麽能拿去送给男人。早听到情之一字误人,却原来不过是自己在最初就动错了心思。既然爱他,就该保护著他,关怀著他,怎麽能把他当作女人一般对待?
他想著,心头酸涩。手指终於从胭脂盒上移了开。
“大娘……”
胭脂大娘急忙凑上来:“这位公子,您说。”
“如果我想给一个人送样东西,您看,送什麽比较好?”
“呦,这可得看你要送的人跟您是什麽关系。”
白衣公子偏头想了想,说道:“……朋友,只是很普通很普通的朋友。”

再不是黄家的仆人小白,再不用装成蓝家的蓝三公子,洗掉脸上所有的伪装,恢复自己原本的身高,他是魔教出身的白羽摘。
看著铜镜中那张许久不见的脸,才发现,最陌生的竟然是自己的脸。眼睛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唇小小的。眉梢眼角,带出几分怯懦,平凡到不能再平凡。
这张脸,对於黄轻寒来说,或许连朋友都算不上。
紫云歌提著裙子一角走进卧房:“少主人,我带你去看一场好戏,如何?”
白羽摘转过头来,冲她摇头:“云歌,我可以不去麽?”
“我还是希望你去。”
“……那好吧。”白羽摘体贴的点点头。

坐在马车上里,掀开车帘的一角,可以很清楚的看到热闹的集市,这些是在不久以前还属於他的东西,却也在一夜之间,永远的失去了。
他放下帘子,趴在马车小几上叹了口气:“云歌,你说,为什麽中原人士要斩杀我们天魔教的人呢?明明我们在那麽遥远的地方,又从来没有害过他们。”
紫云歌倒了杯茶递给他:“少主人,你要记住八个字──非我族类、其心可诛。”
杯中的茶水晃了晃,白羽摘呆呆的望著茶杯,叹了口气:“……我不明白。”
车辙辘辘的走了一段时间,便停下了。紫云歌向白羽摘招了招手,等白羽摘坐过去时,她便一把捂住他的嘴:“嘘,少主人,好戏开场了。”
车帘子被掀起一角,他们的视线所对,竟然是曾经无数次出入的黄府大门。而他心头上放不下求不得的黄公子竟然和蓝三公子跪在一起。在他们的面前,是蓝黄两位老父。
白羽摘大惊失色,刚想要掀帘冲出去,就被紫云歌点住了穴道。
一街之隔,蓝老爹抛下两柄剑,用足够所有围观百姓都能听到的嗓音说:“分套断袖,天理不容,你们两个要麽永不相见,要麽就血溅当场,好好掂量著,选一个。”
他说的决绝,周围有些围观的人也听的愤慨,便有人含了一口唾沫直啐到蓝子桥脸上。
蓝子桥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爹!孩儿愿死。”
才说完,便又是一个响头。
身子直起来时,青石地面上已有了一丝血迹。
跪在一旁的黄轻寒终於叹了口气,挽起袖子,帮蓝子桥擦掉脸上那口浓痰:“爹,蓝伯父,我不求死,子桥也不求死,我们求生。”
蓝子桥转过头来,有些诧异的望著他。
“……迷途知返也好。”黄家老父点头。
“不,不是迷途知返,”黄轻寒摇头,“爹,你和伯父所求无非是江湖一统,我听说昔日苗疆之地埋藏著巨大宝藏,若您和蓝伯父愿意成全我们,我和子桥一定会带著宝藏回来。”
“你……”黄父没有说话,而却蓝老爹皱眉了。
黄轻寒拉著蓝子桥站了起来,用手紧紧握著他的手:“子桥,我不想死,我不想你死,所以咱们要一起从苗疆回来,堂堂正正地站在世人面前。”
虽然额头上的鲜血让过去的蓝三公子看起来很狼狈,不过他仍然还是像一个贵公子般笑了出来:“好,你说怎麽样就怎麽样,天涯海角,咱们生死都在一起。”

天涯海角,咱们生死都一起。
白羽摘深吸一口气:“云歌,谢谢你,我知道了。”
“小主人……”
“可就是如此,”白羽摘偏头笑著,“我还想要跟著他。”

城郊外那座小小的坟头旁,他背脊弯曲,修长指尖在无字墓碑上摩挲而过,眉头紧皱,嘴唇裂了几道口子,发丝有点乱。
悄无声息地走上去,如初次见到的陌生人一样,假装不在意的寒暄起来:“这位公子看起来如此伤心,不知这坟里埋的是谁?”
闻声,黄轻寒微微一僵,迅速的转过头来,打量著眼前的人。
“你是……?”
他急忙又上前一步:“我姓白,名唤羽摘。天色不早了,我见公子您一个人坐在这里,心里有些担心。不知,墓中埋的是谁……?”
“在下姓黄,名轻寒。”黄轻寒礼貌的起身还礼,抖了抖身上的灰尘,“这墓中埋的是我家小仆,他叫小白。”
忍不住一怔。
原来,里面埋的竟然是那个连自己都厌弃的虚伪角色。
白羽摘悄悄攥紧手掌:“为什麽公子你要为一个下贱仆人伤心?”
黄轻寒抚了抚墓碑,再没回答。
两个人一前一後的站了很久,天色逐渐变得灰黄,风吹过来,乱起乱坟岗的尘土。黄轻寒习惯性的抬起袖子捂住嘴:“天色不早了,我也该走了,羽摘兄弟,咱们就此别过吧。”
白羽摘点了点头,却仍旧在身後亦步亦趋的跟著他。
黄轻寒回头看了他一眼,再没多说什麽,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後离开这片坟冢。
不过走出一里地,白羽摘目光一抬,看到不远处正立著一名蓝衫男子,手中一柄纸扇缓缓的摇著。
是了,蓝三公子又怎放心黄轻寒他一个人外出。

“多谢白公子护送,你我就此别过吧。”黄轻寒第二次向白羽摘行礼,走向了蓝子桥。後者笑著牵过他手,拢在自己掌中。
和黄轻寒不同,连日的巨变丝毫没有让他失了半分气度,这份优雅从容,无风无浪的平日可以装的十成像,但骨子里处乱不惊的气质,白羽摘自问是学不到的。
沈思之中,兀见两个人携手而去,他心头一急,忙不迭的追了上去:“二位公子,相逢就是有缘,如果不介意,可否让白某作东,与二位共饮一杯水酒?”
黄轻寒站住身,并不答话,到是他身旁那人转过头来,用冷冷的目光自上而下审视了白羽摘一番。
锐利如刀的目光扫到身上,似乎可以穿透一切伪装,白羽摘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忽然一声哧笑,蓝子桥手中扇子摇开:“好啊。”
“子桥。”黄轻寒低声唤了一句,语气里尽是不赞同。
白羽摘眼见蓝三捏了捏黄轻寒的手,不徐不急的对自己说:“既然这位小兄弟赏识,蓝子桥和黄轻寒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这一次,白羽摘听得很清楚,他的口气里,尽是嘲讽。

几碟小菜,几杯淡酒,城郊的小小酒馆里点上了第一盏灯笼。
纵是知道自己多半是被讨厌的,白羽摘仍旧厚著脸皮点了菜卖了酒,然後更加厚脸皮的在黄轻寒身边坐下。
同桌吃饭,这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啊。

蓝子桥并不看他,只是拎起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放在嘴边细细抿著:“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白少侠玲珑七窍,应该不是只想请我们喝酒这麽简单吧?”
筷子在白羽摘的手中转了三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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