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喘著气跟了很久,游君远却发现他们到了村里的一户人家的後院。正在疑惑时,便看见那只狐跳入篱笆,将饲养的鸡鸭一只只撕扯开。鲜血沾染在红狐的毛皮上,却竟丝毫不觉突兀。
游君远倒抽了一口气,而就在这时,一小儿推开柴门走了进来,他下意识地捂住口抑住尖叫,只见红狐扑上去咬住那小儿的脖子,鲜血喷溅出来,那刺眼的红让他有些晕眩。
不敢再看下去,游君远捂住嘴逃也似地转身跑开,激烈的心跳让他的嗓子间干渴难耐。觉得震惊的同时心底深处竟然还有丝兴奋,不知为何,萦绕在他心间的那片乌云似乎又散去了少许。
狐说远行 6
在进入家门的时候,那母狐的眼突然在脑中闪现,熟悉却又陌生的,游君远摇摇头,将出现的念头甩到一边。刚关上门转身,右脸突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
“我不是叫你待在家麽?”游随行冷著脸怒道。
“哥……”游君远咬了咬下唇,抬起头对上哥哥愤怒的眼睛。“我、我知道错了,这是给你……”摊开手中的衣服,因奔跑挤压而变成一团的糊状的桑葚让游君远有些无措,而下一刻,游随行却从他手中抢过桑葚狠狠地摔到了一旁。
啪,那团紫黑色的液体喷溅在黄色的土墙上,形成了一片乌黑的痕迹,直愣愣地瞪视著那团痕迹,游君远觉得之前看到的五彩水花,藏在绿色之间的紫色,那抹努力摇晃著树枝的火红都渐渐被那污色所沾染所覆盖。
他颤抖著唇,他只是想让哥也尝尝那丝甜蜜的滋味,但为什麽……
[孩子,要坚强]
游君远握紧拳头,对,他要坚强,他要和哥说清楚。强迫自己转过头对视上那双盛怒的眼。游君远觉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哥……我、我已经知道了,爹、爹是被娘杀死的对不?我们是狐妖……”话还未说完,又狠狠地挨了一耳光,口中散开的血腥味让他想哭,心中和脑中的那团乌云逐渐扩大,在溪水中的愤怒的感觉再次席卷了全身,让他不住地颤抖著。
“听他们放屁!我们是人!爹是得瘟疫死的!”游随行咬牙切齿地低吼。
“可、可我能听懂狐语……”话音刚落游君远又被打了一个耳光。
“你是人,不是那种不知所谓的畜生!明白了麽?”
“可是……”啪,又一下。
“你傻的?还是听不懂话?”游随行的语调一下子冷了下来,连视线都冰冷地让人害怕。
几个耳光让游君远头晕脑胀,口中传来的血腥味让他震惊,从脚底窜起的怒意让他忍不住全身颤抖,这算什麽?难道哥连句话都不让他说?
下一刻游君远被抓住胳膊,被使劲地往屋子里拖。他拼命地挣扎,被抓住的地方传来连骨头都快要被捏碎了的痛,那个让他崇拜尊敬的哥哥此时俨然变成了一个暴君!
“放开我!我不要待在里了!我要走!”游君远挥动著手臂,不停绕抓著束缚住他的的手大喊,随便去哪!他要离开这个成了暴君连实话都不对他说的哥哥!他要离开这个家!心痛到无以复加,脑子也混乱到一团糟,但他只知道一件事,街上那些人的辱骂,和哥哥莫名的暴力在他心中留下的伤痕,只要留在这,总有一天会慢慢腐烂化脓。
“走?你走到哪去?什麽都不会的你要怎麽养活自己?”游随行慢慢逼近,冷哼道。
这冷漠的的话语又给了游君远狠狠的一击,那时常问自己的问题此时成了真,哥……果然是这麽想他的,明明是三伏天,但身体却冷的透彻,冷到连心脏都冰冻起来,牙关不停地打颤,游君远逞强地张口:“随便去哪!只要离开这里,当个狐我也愿……唔!”
下一刻游君远眼冒金光地坐倒在了地上,突来的一巴掌打得他让右耳嗡嗡作响,游君远捂著脸突然想笑,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麽罪大恶极的事情要遭到这样的对待?
“作为一个人,你竟然想当畜生!好,我就让你常常当畜生的滋味!”游随行突然露出凶狠的表情,眼中的那抹恶意让游君远僵直了身体。他一把游君远抗在肩上,不顾他的踢打挣扎,去到了後院的柴房。用脚掀开地上厚重的木板,游随行顺著梯子爬了下去。
“放开我!”不顾游君远发了疯似的挣扎抓咬,游随行将他扔到地窖一角的铺著薄褥的草席上,头也不回地快速爬了上去。
“等、等等!”回过神的游君远四处张望了下,发现自己正处在阴暗潮冷的地窖中,他瞬间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全身一个激灵!冲上去刚好抓住了游随行想要抽走的梯子角。
“哥!你要干吗?放我出去!”游君远拼命地拽住梯子,可是没两下,一股巨大的力量便将梯子抽走,坚硬地木头撞在他的鼻子上,剧
烈的疼痛让他俯下身子。
啪,头顶的光亮被木板盖住,地窖中立刻昏暗了下来的。从疼痛中回过神,游君远抬头看著从一条细缝中洒下的光线,心如刀割。这是什麽意思??为什麽会把他关在这里?
游君远转头看了看地窖,他从不知道家里还有这种地方。狭窄的地窖一角铺著草席床铺,旁边还有一盏油灯、一个瓷碗、一个夜壶,另一个角落是原本在夥房的水缸……
突然像是被点醒,游君远瞪大眼睛,谁家的地窖会收拾的如此干净?震惊到连声音都发不出,这些摆在面前的用品意味著……意味著什麽?游君远脑子被搅成一团,他瘫坐在地上干笑起来,是不是说……游随行早就准备把他关在这里了?
呵笑声干涩到几乎发不出,任凭眼泪滑落,突然想不起自己为什麽会尊敬哥哥,为什麽会再次次被冷落被忽视後还毅然地追逐著那个的背影。游君远现在只是想笑,可他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笑什麽。
“……去死吧!你们都去死!”
被羞辱咒骂,被打的景象一次次在脑中闪现,堵在胸口的那股气化作语言从干哑的喉间滑出,不知为何却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游君远原本剔透的心此时已被污色浸染,在他还没来得及明白心底那丝暧昧的,偶尔让他心痛的感情是什麽的时候,便被更加激烈的情感所席卷。让他全身沸腾的愤怒和恨意取代了别的感情占据了他的心间。
游君远边笑骂边蜷缩到墙角的床铺上。嗓子火辣辣的疼,一呼吸都能听见嘶嘶的声响,右耳的嗡声也愈发严重,在呼吸恢复平静的同时,游君远也陷入了沈睡。
梦中是刺眼炫目的阳光和蝉鸣。
小小的手上满是鲜红。不知为何喉间有些干渴,伸出舌头舔了舔,似乎那干渴消去了不少。
低下头,地上是一只全身染血的小雀,像是被那抹红吸引,再次伸出手时,身体被猛地拉开。
入眼的是幼年时的哥哥。
【忘记这件事!听了没!君远,要忘记……】
不停地重复著忘记的沙哑声音让他点头,他会乖乖听话。
只是他不明白,哥哥的脸为什麽如同梦中的阳光一样苍白。
游君远缓缓睁开眼,油灯昏黄的火苗在黑暗中摇摆,他不知道睡了多久,身体上被石头砸的地方和左右两颊都隐隐作痛。右耳的嗡声依然没有消失。
他步履不稳地走到水缸前,捧起水大口大口地喝著,冰凉地水透彻心扉,他喘著气坐倒在水缸前喃喃自语随後轻声笑了出来。
那个梦让他想起来了,小时候的他曾有段时间对血莫名的渴望,游君远捂住眼,他果然是妖……哥哥也早就知晓了,否则他又怎麽会不停地想要他忘记那段回忆?
既然很早以前便知道了,为何还要拘泥“人”这个身份?村里的人早就视他们为妖孽了,为什麽还要和这群侮辱他们的人生活在一起?为什麽想要成为他们的同类?
回想起那只狐为他从溪涧中抓鱼,带他去采食桑葚时的情形,被践踏的支离破碎的内心便起了一丝温暖,他要想办法出去,就算真的当一只狐,也比被囚禁在这里好。
这麽想著,游君远走到地窖入口处,抬头望著光线已然消失的细缝愤怒和绝望同时侵袭。因抬头耳内的轰鸣声更加明显,他有些烦躁地甩甩头,不能就这麽放弃,他走到水缸旁,心想著能不能用水缸当垫脚。试著抱住水缸边缘使劲用力,但却不见移动半毫。
当他俯下身发现这水缸竟然是深埋在地里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心也被黄土掩埋,游君远咬牙恨恨地踢了一下,水缸发出沈闷的响声,指尖传来的疼痛让他绝望地跪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木板嘎吱地响了一声,属於夜晚的微凉空气扑面而来。游君远像是看到一丝希望般扑了上去,但是,期待中的梯子并没有放下来,只有一个被绳子缠住的藤篮晃晃悠悠地下降。
游君远猛地揪住绳子,还没有使劲,绳子便松开了力啊道,他坐在地上,瞪著那黑洞洞的方形。
“哥……”刚出声,游君远便咬住嘴唇,表情从震惊变为愤怒“游、游随行!放我出去!”嘶哑的声音,只是换来木板放落的声响。
“游随行!我受够了!你不让我说我偏说,当狐自由自在的有什麽不好!?难道你就这麽喜欢被人泼污血用石头砸吗?你这个懦夫!胆小鬼!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承认!游随行──!”不管他怎麽骂,都没有任何回应。他一脚拨开手边的篮子,两个馒头滚在了他的身边。
已经被愤怒冲昏头的游君远哪里会觉得饿?一手抓起馒头便朝黑乎乎的墙上使劲甩去。一整夜,游君远只是缩在墙角盯著那飘忽不定的火光愣神,无处发泄的怒气和绝望渐渐转换成了无法化解的恨。
那个曾经挡在他身前为他遮风挡雨的身影,在脑海中变成了懦弱、残酷、总想祈求人类怜悯的男人。右耳的轰鸣让游君远烦躁,他用拳头不停地敲打著耳朵,想让这恼人的声响停下来。
他皱著眉闭眼,那只红狐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眼前。美丽、自由的野兽,他下意识地伸出手,那红色的幻影立刻消失在了黑暗中。
“娘……如果你真的是狐妖,为何当初不带我走?”记忆中娘温柔的眼与那只狐相重合。耳鸣越来越严重,他捂著头痛苦地在床褥上翻滚。
狐说远行 7
在黑暗中待久了,已经分不清到底是白日或黑夜。渴了喝水,饿了也喝水,角落的夜壶散发出令人发恶的臭味。游君远开始自言自语,空泛的内容,或哭或怒,一点点消磨著在黑暗中的时间。
没多久,在他脑海中的游随行的模样便变成了青面獠牙,血盆大口,十足的妖怪,游君远甚至出现了幻觉,变成妖怪的游随行在黑暗中追著他,扑住他,将他的身体撕开大口大口地咀嚼著他肉,饮他的血。那妖怪捏住他的心脏,狂笑著,血红色的液体顺著长著可怖尖甲和兽毛的手流下去。游君远哭叫著挣扎著,可是回过神,却发现黑暗中什麽都没有,只有他的喘气和剧烈的心跳声。
吱呀,木板再次掀开,梯子放了下来,游君远猛地缩起了身体,仿佛只有著硬冷的东西能给他保护般靠近了冰冷的水缸。
那个在他脑海中的怪物慢慢从梯子上走了下来,游君远忍不住发抖,怪物要来吃他的血肉了,要把他整个撕扯开,丢给村里那些恶鬼。他颤巍巍地开口,喃喃著只有他自己能听的懂的话。
游随行把背在背後的木桶取下,直直朝水缸走来,游君远被恐惧捕获,一边尖叫一边朝旁边爬去,他看到梯子,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样扑了上去。
他要逃走,不能让这个怪物抓住他!心跳和耳鸣一起敲击著脑子,他拼命地往上爬,就在手伸向地面的那一瞬间,被猛地拽住扯了下去。
“哇!”狠狠地摔在地上,感觉骨头都差点断裂的疼痛让他无法动弹,他抬起头,眼前青面獠牙的怪物似乎又大了一圈,他捂住头拼命地哭叫。
“……村里有个孩子被咬死了。”
冷淡的、无起伏的语调穿过自己的吼叫声和刺耳的耳鸣传入他的心中,噗通一声,脑中闪现过狐咬住孩童喉咙的模样,这个怪物是那些恶鬼派来寻仇的!
“怪物!你想巴结那些恶鬼的话就把我撕开了交出去啊!”游君远胡乱地从旁边捡起了陶碗,使劲摔到了眼前怪物的身上,可是後者却连一丁点反应都没有。
“……”看到游君远狂颠的吐出莫名的话语,游随行皱了眉头。他上前刚伸出手时却被游君远使劲咬住了手指。吃痛地收回手指,他看见游君远露出胜利似的笑容。
“哈哈哈!怪物!去死吧!”哈哈大笑了一阵,在幻觉里战胜怪物的喜悦和激动让游君远的神智渐渐清醒,看见眼前有些震惊的面容,他突然敛住了笑,整张脸都被愤怒浸染。
“哈……你确实是个怪物!你以为你装成人就能变成人麽?狐怎了!?狐也比你们这些恶心的怪物要好!”在心中想了很久的话终於说出口,见游随行不说话,游君远又开始大笑起来。
游随行突然转过身,继续拎起木桶倒水。
游君远的笑声越来越大,但不知为何,那个背影刺痛了他的心,让他觉得几乎喘不过气,泪水随著笑声一起迸出,模糊了他的视线。嗓子已经干哑,发痛,可是他还是停不住笑。
“……放我走。”越笑越空虚,最後只能发出单音似的笑声,游君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嗫嚅的话音刚落,那个便停了下来,
“……你想走去哪?”游随行的脸色如死灰一般,冰冷的语气中似乎还夹杂一丝不解和慌乱,可是游君远并没有发现。
“只要离开你,哪都行!”
游君远捂住头大喊,只要离开这个欺骗他、伤害他的人,那他胸口的闷痛就会消失了吧?
下一刻游随行突然伸手将游君远推到在地,骑了上去。“你说什麽?你……想离开我?”
“对!离开你!只要没你在的地方哪里都行,我不想看见你不想看见你!你不是我哥!你是个只想著巴结恶鬼的怪物!放我走!”游君远一边骂一边挣扎著身体,肚子上突然遭受到了冲击,疼痛夹杂著想呕吐的感觉让他觉得震惊,眼前立刻被水雾蒙住,游随行惨白的面孔渐渐模糊扭曲。
“你……要离开我?不想看见我?”游随行垂著头看著躺在地上不停咳嗽的弟弟,仿佛听见脑中什麽东西断裂的声音,他的手脚都不自主地开始颤抖。已经失去控制的游随行从旁边捡起木桶,狠狠地朝游君远的腿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