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说远行----BB弹
  发于:2010年0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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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说远行 序

  栖霞山终年云雾缭绕,民间相传在这深山林茂,泉清石峻之处栖息了不少可以幻化为人的狐妖。山旁有栖霞村,村民们多信狐神并在山前建造狐庙,逢五逢十便携家拜庙,并携家禽等贡物饲食山中小狐。

  许是真有狐神保佑,栖霞村少见病灾且人丁兴旺,此况延续十数年。

  几年後村中砍柴郎游大亮带回一女子并娶之为妻。女子长相清丽,秀而不媚,待人温善谦和,家中事务也打理的妥妥当当,又为游家生了个儿子。村中男子无一不羡慕,游大亮何德能娶如此娇妻?

  说来蹊跷,自这天起,游大亮便诸事顺利,先是进山砍柴时发现了一罐钱币,他用这钱币收了村中多余的牲口去别地卖了一笔钱。此後他不论做什麽买卖都只赚不赔,积攒了一笔不小的财富。

  隔年,顺风顺水的游大亮把自己的小破屋翻新在旁又盖了一座大屋。两年後游家再添一子。此後十年间,游大亮在生意上可以说是春风得意、无往不利;在家中也是夫妻和睦,二子皆孝。

  但游大亮愈发不知足,一次生意归来时竟带了一个貌美的年轻女子说要纳为妾,当日便找了村中的媒婆,并大摆酒席宴请乡亲。

  宴间,正醉酒欢饮的乡民忽听惨叫声不绝於耳。冲入後院,就见一只皮毛鲜红似火的母狐叼著游大亮和小妾的残肢。

  众人追赶母狐进入栖霞山,却因大雾不敢深入。回去後一直找不到游大亮的妻子,只好匆匆收了游大亮的尸首掩埋起来。

  傍晚,在外玩耍的两兄弟回来,听得此噩耗後恸哭不已,游家只剩下这两个年幼的孩子,家道也就此败落了。

  没过多久,村里便传出了游大亮的妻子实为狐妖的传言,愤怒的村人冲去游家抢夺了财物牲口,就在众人想将兄弟二人抓起之时,一群红狐冲进游家将众人团团围住,混战过後,人狐皆死伤惨重。

  此後栖霞村人闻狐色变,狐庙也再不见香火。随後一场瘟疫席卷栖霞村,无处发泄苦怨的村人更是视兄弟两为祸端……

  “狐,妖兽也”────《说文》

  “狐五十岁,能变代为妇人。百岁为美女,为神巫,或为丈夫与女人交接。能知千里外事,善蛊惑,使人迷惑失智。千岁则与天通,为天狐。”────《玄中记》

 


狐说远行 1

六月暑天,栖霞山中绿树成荫,令人窒息的潮气让游君远不住抹擦汗水。他从地上捡起干枯的树枝,集满一捧後转身去寻找他哥哥的身影。

“哥,今天家里的份够了。”游君远坐在地上盯著挥舞著柴刀劈砍枝叶的游随行。比他大两岁的哥是他的骄傲,在他眼里哥什麽都会做,小时候连村里教书的先生都夸他聪明,回想起那时乡亲们的赞美,游君远觉得比自己被夸还要开心。

“我刚看见那边有野兔。”

游随行没有理他。

“晚上我们吃什麽?”

他有些期待著回应,视线随著游随行的动作移动,微隆的肌肉上覆盖著一层薄薄的汗雾,在偶尔从树叶间洒下的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汗湿的衣襟黏贴在强健的身躯上,让游君远险些失神。

“哥……”他低低地叫了一声,依旧没有回应,将脸埋入胳臂,刺耳的蝉鸣让心中的那份孤寂不断扩大,他伸手紧绞住胸口的衣服,说不出的难受。

从什麽时候起哥就不再理他了呢?爹爹死後?还是娘抛弃他们的时候?

爹到底咋死的他到现在也弄不清楚,哥说是得了心疾,游君远盯著脚旁的黄色小花发楞,拼命回忆三年前爹死的那日发生的事,可是只觉得脑子里搅成一团,什麽都记得不真切,只依稀记得门外人群叫嚷的声音,和他扯开嗓子在哥怀中嚎啕大哭。

不过他还记得过了好几天都没见娘回来时他又大哭了一次,哥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铁青著脸告诉他,娘丢下他们不管了。

他听到这话的时候觉得生气,更多的却是伤心。一直疼爱他们的娘怎麽说不要他们就不要了呢?离了这个家娘又去了哪呢?只是这生气和伤心在经过三年也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是偶尔也会期待某天一回家就能看见娘为他们等门。

难道……哥不理他是因为他长的像娘?游君远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他从小就被人说和娘长得像,因为娘是村里最漂亮的女人,而且村里所有的人都夸娘贤淑能干,年幼的他他也经常为此而自豪。虽然长大後越来越不像,但是眉眼间却还残留著娘的影子。

游君远抬头看向依旧不停地挥砍著柴斧头的游随行,他觉得哥的长相更有男人味更帅气,虽然随爹是单眼皮,但他就是觉得哥的眼睛比自己的好看。但是不知道从什麽时候起,他便没和那双眼对视过了。

游君远突然觉得有些胸闷,是啊……他也很久没有见过哥笑了。越想越难受,就像是得了心疾似的胸口一阵揪痛,他有些莫名地捶捶胸口,可是那疼痛却丝毫没有减轻。

心想著是不是今天太热中了暑气,游君远开始大口大口地吸气,但带著草腥味儿的湿气却让他想吐。额头起了汗水,顺著两颊滴落湿了手臂。觉得意识越来越远的时候,被烈日晒得火辣辣地後颈突然传来冰凉,他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後仰。

入眼的是游随行不带一丝表情的脸。

“……把那湿巾敷上,树底下坐著去。”游随行说完便提起斧头转身回到树下。

游君远拾起掉落的湿巾,摇摇晃晃地走到被绿荫遮蔽的树下,摊开湿巾盖在脸上,感到冰凉的同时一股淡淡的汗味扑进鼻间。

是哥的味道……胸口的疼痛突然消失不见,莫不是哥刚专门去小溪帮他拧的湿巾?之前淤积在他胸口的郁闷也一扫而空,享受著脸上的那丝清凉,游君远没一会便打起了瞌睡。

太阳西下的时候,兄弟俩满载著今日的成果下了山,疾步跟在游随行身後,游君远甚至开始小跑起来,身後的树枝因为跑动磨的他的脊背生疼。

“哥慢点。”

他喘著气伸手抓住游随行的胳膊,出乎他意料的,他的手却被用力的甩开,他呆愣住,吃惊地看著顿了一下身体却继续前行的背影。停在半空中的手无力的垂下,指尖的痛顺著胳膊到达胸口,他再次揪住衣襟,不明了这痛从何而来,为何痛到让他窒息。

游君远只能站在原地,看著夕阳中拉长的斜影渐行渐远。倏地,游随行站定转头,夕阳的余晖笼罩著他,让人看不清表情。

“走啊。”

“……嗯。”

游君远顶了顶身後的柴捆,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游家的院子坐落在栖霞村的东郊,去栖霞山的必经之路上,离村里还有段距离。屋子後靠栖霞山的一面小断崖,而前面则是一大片田地,只是这些年田地无人耕作,已渐渐荒芜,离老屋最近的一小块地因被游随行开垦出来种了些蔬菜此时还能看到一片漂亮的嫩绿。数年没有整修过的大屋已经破旧不堪,当年鲜豔的色彩此时也脱落,露出黄色的土墙。

和往常一样,游君远放了柴火直接去到了夥房,他走到土灶前开始架火,劈里劈里,火灼烧著木柴发出清脆的声响,那抹越来越亮的火光让他楞了神,直到身後传来的响动他才把视线从火光上移开。

转过头,游随行抱著一捧青菜进来,一声不吭地舀了水蹲在地上开始洗菜。游君远转回头不自觉地闭气,他觉得这屋子突然变得狭窄,身後的那股巨大存在感,让他全身变得不自在起来。

站起身,从米缸里挖了米蹲在游随行的对面,一边挑拣一边不时地偷瞄,但游随行只是专心地择菜洗菜,连头也没有抬一下。游君远张张嘴,想要笑著问晚上是不是炒青菜,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这问题真白痴,他抿抿嘴唇,沈默的气氛让他心中的那股闷气越来越大,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划拉著米粒。

“菜洗好了?”

突然地说话声把游君远吓了一跳,他忙站起身,脚下不稳一下子将装了米的簸箕踢翻,瞬间地上散落了一层白。

“啊……”游君远顿时背後起了一层冷汗,他慌乱的蹲下身体,他捧起混杂著沙土的米粒觉得鼻子开始酸涩,心中不停地骂著著自己笨蛋,家里的米都是哥用砍的柴换来的,他竟然会这麽不小心!胸口又开始揪痛,等待游随行的责骂,可是从头顶上只传来了一声叹息。

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游君远觉得这声叹息比任何责骂还要让他难过。他紧咬著唇努力让眼泪停止,而堵在喉间的酸涩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发顶被轻轻揉弄了一下,游君远心中一紧却还是不敢抬头。

“你去炒菜吧,我来收拾。”

游君远摇摇头,还是跪在地上垂著头一动不动,他觉得自己太笨了,什麽都干不好。又一声叹息,他看见游随行的大手在地上划拨,那片白渐渐变成了黄白相间的小土堆。小土堆消失,身後传来架锅的声音,滑落的泪滴坠入黄土,背後被火烤的发烫,游君远还是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

过了很久,膝盖已经麻木没了知觉,脸颊上的水痕也已经干涸,游君远还是盯著地不停地自责。如果他再聪明一点,再机灵一些,哥哥会不会多喜欢他一点?游君远更加垂头丧气,他真想打开自己的脑子瞧瞧,为什麽他会如此愚钝。

鼻间传来菜香和米饭的想起,不知何时眼前的土地上摆上了一个装满热腾腾饭菜的瓷碗。他忍不住抬起头,看见游随行竟然也盘腿坐在了他面前,那双大手正灵巧地剥著鸡蛋。

“吃吧。”白色圆润的鸡蛋递到了他的眼前,让游君远楞了一下。

“哥……哥你累了一天,这个蛋你吃吧。”游君远咽了咽口水使劲摇头。他家穷,鸡蛋和肉一样珍贵,做错事的他又怎麽能吃?

两人僵持了一会,游随行将蛋掰成两半,再次递到了他的面前。

“你若不吃我就扔了。”

“……”游君远握紧了拳头还是坚持不伸手,但看见游随行作势想将半个鸡蛋丢掉的时候忍不住啊了一声。游随行苦笑了一下,收回手将鸡蛋塞进了他半张大的嘴里。

无法吐出去,游君远只能垂著头慢慢咀嚼,鸡蛋的香味在口中散开,他细细地品尝著,那丝幸福和苦涩滑入喉咙,萦绕在他的胸间。他抬起头看向游随行,想说些什麽可是话到嘴边却怎麽也说不出。不明白他心中的思绪,游随行只是大口大口地吃著饭。耳中传来咀嚼声,游君远摇摇头将杂念全部甩到一边,端起碗和游随行就这麽坐在夥房的地上静静地吃了起来。

 


狐说远行 2

  “君远?”

  游随行轻轻打开木门,屋子里只传来平稳的呼吸声,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清冷的月光从洞开的窗子洒入,将游君远的睡脸照得有些朦胧。

  游随行站在床边愣愣地看著月光下的弟弟,已经十五的君远从外貌上看却还像个孩子似的,细长的四肢,还有露在衣服外明显的锁骨,不用摸就知道身上没什麽肉。

  心中叹了一口气,他也想让君远吃的好一些,可是……游随行恨自己的无能,村里的人不愿给他活干,每天砍大量的柴也仅仅只能换取一碗白米,但总比吃糠要好。除了夜里摸黑去别的田地拣一些种子回来种,偶尔在山上打两只野兔改善生活,他真的不知道要怎麽办。

  看见君远红肿的眼下意识伸手,但手在快触摸到被月光照的惨败的脸时握成了拳,君远果真是哭了。他今天的态度伤到他了吧,苦笑了一下,不知何时起他只敢在黑夜里,君远熟睡的时候正视这个慢慢长大的弟弟。他怕两人在对视,或回应他的话时让君远发现他的疲惫和压抑在心底的恨。不是恨他,而是恨他们的命。

  叹息一声,游随行转身将君远脱在一旁的衣服拿在手里,在黑暗中轻轻地走了出去。

  摇曳的昏黄烛火下,游随行活动著不太灵巧的手给缝补衣裳,扯断了线头,他抖开褂子,背後那倒被树枝挂破的口子已经缝合,虽然针脚歪歪扭扭,倒也还是过得去。

  今天在夥房便看见君远的衣裳破了,跪在地上垂著头,背上从这口子里露出苍白的嶙峋背脊,游随行觉得心痛极了,他们生在这个算是富裕的家里,小时候起吃的都是好的穿好的,被宠爱著长大的君远哪里受到过只能吃糠穿补丁的苦?

  将手中的衣裳放在鼻下,游随行表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清晨,君远露出和清晨的阳光灿烂的笑容出现在他面前,昨日里苦闷的模样就像是假的一样,游随行暗自松了一口气。

  “哥,今天真不错,我们去村里逛逛吧?好久没见到黎伯伯还有小狗子了。”

  “不行。”心里一惊,可是表面上却露出丝毫情绪。

  “为什麽?”

  游随行不忍看到君远露出可怜兮兮的模样,他转身开始找活干,他怎麽能向什麽都不知道的君远说,村里的那些人已经将他们视为妖孽?他这三年间遭受的侮辱打骂他又怎麽能忍心让他去经历!

  “你上街就要买东西,咱们家没钱。”用了三年的借口从未换过,每次君远都很乖的收了声,也不曾自己偷跑出去,只是这毫无道理的借口不知道还能用多久。

  “哥我不买东西。我只想去……”

  “不行。”用余光瞄了一眼,君远果然又垂下了头,他咬咬牙,一定得狠下心。

  游君远站了一会後便拖著步子走回了屋,木门关上的声音让游随行心情郁闷起来,君远已经长大,已经不再是那个他说什麽就是什麽的懵懂小儿。

  他转头看著破旧不堪的院子,是不是该考虑离开这个人言可畏的村子?可是他们连准备干粮的钱都没有,又能去哪里呢?

  手头上事已经忙完,游随行还留在院子里。他看了看君远的卧房,然後从角落里拿起扫帚开始扫地,可是过了很久那扇门都没有再打开。叹了一口气,他从夥房里拿了一把稻草走出了院门。害怕游君远趁著他不在跑去村里,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决定用棍子从门外将门顶上。

  在西山长满野草的山坡上,游随行弓著腰找寻了很久才找到了一个兔子窝,他点燃了稻草放在洞口,看著烟雾飘散开去。蹲了半天没有看见窝里有动静,心想著看来这洞是空的,正准备起身找其它兔子窝时,游随行听见背後的草丛传来沙沙的声响。

  警觉地转头,入眼的是在绿油油的草衬托下如火焰般的颜色。游随行脸色一沈捡起地上的稻草转身准备走。

  [行儿!]

  游随行皱眉,狐的鸣叫声在他耳中却是他的小名,从小只有从那个女人叫的名此时却从一只畜生口里听见,心中压抑的那抹恨开始骚动,一想到在他的身体中也留著杀人不眨眼的畜生的血,他就忍不住想呕吐。毫不犹豫地迈开步子,却被狐挡在了身前。

  [等等,娘答应过你不出现在你们面前的!可是……可是娘想你们……]

  游随行咬紧了牙关冷笑:“想我们?你咬死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变成了畜生可以逍遥自在!可我们……”游随行闭上了嘴,那些噩梦般的日子就算说了这无情无心的畜生又能理解的了多少?为在这和一只畜生争辩的自己感到好笑,转身便走。

  走进了树林,怒火中烧的他突然想起他是来捉野兔的,转头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山道,犹豫了会他还是转身走了回去,这次要是她再出现,就装作看不见。

  找了一圈,却没有发现兔子和兔子窝的踪影,没了精神,游随行便当头倒在了草地上。印象中湛蓝的天空总能洗涤他的灰暗的心,可是现在不论这天再蓝,再透澈,看在他眼里却都像是覆盖了一层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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