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似梦似幻地回忆里,他曾亲眼见到过对方赤裸的身体,眼前这个少女只是与那个梦里的少年太过相似,才教自己大大失态。他嘴唇掀动好几下,终于忍下满心激动开口问道:“你……这位姑娘,且不知如何称呼?”
那女子一直微笑着注视他地表情,见他由慌乱迷惑渐渐变得一派平静,目中露出几丝忧伤的神色。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对宁浅舟屈身施礼,“公子,你就叫我宁儿吧。我……我姓钱,名唤钱宁儿,昨日扶你回府地便是小女子。”
宁浅舟听着这女子温柔清脆地语声,眼中看着她润白无暇的肌肤,那双乌黑灵动地眼珠更让他神思不属、脸颊发烫,竟看得双眼发直,忘了回礼说话。
钱宁儿也不似寻常女子般害羞娇嗔,双目如他望住自己一般直视过来。两人对视良久,宁浅舟才猛然“啊”了一声,躬身对钱宁儿又是道谢、又是赔礼,“钱小姐,请恕在下唐突了!我素来不是这般轻薄无礼,不知怎地……呃……还有,多谢你昨日救命之恩,要不是你路过施予援手,在下说不得便当街冻死了。钱宁儿仍是淡然一笑,“公子无须客气,只是举手之劳,说不上什么救命大恩。”
宁浅舟偷偷再看向她的面容,心神忍不住又是一荡,这少女不但长得与那梦中之人一模一样,连语气神情也颇为相似,若不是眼神和表情都带着些忧伤之意,活脱脱便是那梦中人穿上女装的样貌。
想起昨日正妻所说的话,他不禁对这少女的身世深深怜惜,语声更温柔低沉了些,“钱小姐,你今年芳龄几何?可否告知在下?那个……往日家人有否给你安排婚配?”
钱宁儿斜斜笑看了他一眼,忧郁的神色瞬时消散,换上几许欣喜期待,“你为何这么问我?你想要干什么?”
宁浅舟不知为何脸上一红,这女子连不尊礼法的举动也有些像那梦中人。想来也是,这少女只与母亲两人相依为命,又能学到多少淑女风仪?这般天真爽直倒也可爱。
见他红着脸默不做声,钱宁儿竟对他走近一步,语声甚低的轻声说道:“宁公子,自昨日一见,我便一直想着你……若要谈婚论嫁,我只想嫁给公子你。”
宁浅舟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身世堪怜的少女竟如此轻率便要向一个陌生男子托付终身?委实太过令人惊奇。短短一瞬之间,他心中涌上一阵意外的欣喜,又忍不住浮起一丝轻蔑,寻思片刻才对这少女婉言推拒道:“钱小姐,你可知我已有家室,一妻两妾?”
钱宁儿身子微震,头也低了下去,过了半晌才低低说道:“我知道……我有什么办法?你……已经娶了她们,只怪我来迟了。你……你既然已有了一妻两妾,再娶了我也不难,是不是?”
宁浅舟听她这般坚持,才信了她这番心意是认真的,而不是临时起意想要勾引自己做一对露水鸳鸯。此时他心里怜惜更甚,轻蔑渐去,不由伸出手轻轻抬起她的脸,却见那张清雅美丽的脸蛋早已被泪水沾湿。
他心上一痛,这张脸始终令他梦萦魂牵。他以指尖慢慢拭去那些温热的泪水,俯首对眼前的面容柔声劝慰:“别哭了……无论什么事,我都答应你还不成么?”
卷二《同生契》11、初嫁
钱宁儿住在宁府不过几日,宁浅舟便向父亲和几位妻妾表明态度,要择日娶她过门做自己的第三个妾。
两个妾自然是怒火中烧,这钱宁儿来历不明,只几天就哄得宁浅舟动了春心,还长着那么一副狐媚相貌。夫君本来待她们两人就是不冷不热,再娶了这个妾还不每况愈下?钱宁儿比她们年轻,比她们漂亮,将来也定会比她们得到更多夫君的宠爱。
两人都实在气不过,商量着一齐去了大夫人房里。她们又是哭又是说,大夫人却不显山不露水,只说那位宁儿姑娘年轻漂亮,夫君为她动心也属正常,人家无依无靠,又恰巧救了浅舟,浅舟无论于情于理,都愿意照顾人家一生一世。
大夫人说过这番话之后,又微笑劝慰二夫人道:妹妹,快别哭了,你为浅舟生了个胖小子,母凭子贵,连老爷也疼着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二夫人拭着泪抽抽噎噎地道:“孩子才几个月,浅舟就娶了新人,她比我们年轻了好几岁,一朝得宠,还不是会生个胖小子?”
三夫人在旁边更是气得粉拳紧握,自己的肚子就跟大夫人一样不争气。可这也怪不得她,浅舟一月之中与她同房之日本就不多,近两月来更是无心情事,难得同房一回也是勉强上阵、草草交兵,心思全不在她身上。
她是个女人,对这等私密事虽羞于启口但十分敏感,夫君其实对她早没了兴致,温柔体贴只是表面上做作而已。但她又能怎么样呢,夫君是天。她只是个歌妓出身的妾。
她顶多只能含枪带棒的酸个几句,心中却是暗自吞泪,“哼。我们便等着看,那钱宁儿又能得宠几日?夫君素来喜新厌旧。不过多久便会娶进新人!”
大夫人面色微沉,出言喝止她道:“三妹妹,你便是这么不知轻重。这等话千万莫要被旁人听见,尤其莫要传到夫君耳中。我们是他的妻他的妾,既然过了门便一辈子都是他地人。有什么苦的乐的,都只能关起门来自己说说,传出去便是败坏他地名声。”
三夫人登时流下泪来,点头应声道:“嗯,大姐,我这只是当着你们的面说说罢了。只有你们跟我是一家人……旁人都信不过。那个钱宁儿……我看她不是什么好人,以后你可莫要待她太好,免得她来害你!”
大夫人微笑不语,心底却暗自燃着深藏地怒火----那个钱宁儿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她怜惜对方孤苦伶仃、家人皆亡。半点防备也无,还在夫君面前拼命地夸赞,哪知那个女子早有预谋。趁着在宁府暂住之机主动勾引浅舟。
那日花园之中,她竟是那两人唯一的见证人。她本是早起去看望夫君。没见到人才四处询问下人。找到花园之外,她便已听见夫君与那女子的对话。那女子果真厉害。罔顾礼法,没有任何媒妁之言便向夫君私下托付终身,又哭哭啼啼惹动夫君惜花之心,当场便颔首答应。
那日的她气得一整日都吃不下、睡不着,自己引狼入室,把这么个心计深重的女子送到了夫君身边。她已私下派人去查,那女子所说地身世家人是否确有其事,若当真是个不清不楚的女骗子,她定不能容得对方栖身宁府谋财害人。
奈何时间过得太快,她托的人还没传回消息,宁浅舟已迫不及待的娶了钱宁儿过门。这一年的腊月十八,钱宁儿正式成为宁浅舟的第三个妾。
钱宁儿早无家人,也主张婚事从简,宁浅舟便顺着她的意思,只请了一种亲朋好友摆了几桌酒宴。
两人新婚当晚,正是化雪的寒天,宁浅舟缩在被窝里牢牢抱紧钱宁儿的身子,惊奇于如此冷地天气里,她身上竟是温暖芳香。
两人虽然婚事早定,但这些日并没越过雷池,因此直至此刻他才发现,钱宁儿身体的温暖之感都像极了梦中那人。
他情愿醉在这个梦里不再醒来,将头深深埋入对方的脖颈之间,嘴里低声呢喃道:“好像……好像……”
钱宁儿也伸出一双玉臂挽住他地脖颈,仍是不露害羞之态,只眨动着乌黑的妙目轻声问他:“什么好像?你说我像谁?”
他身子僵了一僵,挤出笑容柔声解释道:“我是说你好香……宁儿,你身上真地很香,是用了什么脂粉么?”
钱宁儿咬唇凝视他片刻,也嫣然笑着回道:“有人告诉过我,说女子身上本应该带着些香气,你难道不喜欢么?你若不高兴,我以后便再也不用花瓣泡澡。”
宁浅舟恍然大悟,原来宁儿是为了他才把身上弄得这么香,他该当感动才是。
“为夫喜欢!怎会有不喜欢之理!宁儿,想来你我确是有缘,我姓宁,你叫宁儿,呵呵……你莫非是注定了要嫁给我么?”
钱宁儿应是所受礼教极少,总不像寻常地女子般矜持羞涩,竟微微挺身凑过红唇吻了吻他的嘴,虽然红了一张玉面,目中流转地全是赤裸裸的爱慕情意,“嗯……自从我遇见你之时,便注定要与你在一起。不管有甚么困难阻隔也好,我一生一世都要是你宁浅舟的妻子。”
宁浅舟心中一阵舒爽,他从没听到过这般直白的情话。柔情与欲望同时涌上,他抱紧身下这幅又软又香的身体深深吻了下去,一双手也不老实起来。
钱宁儿表白爱语虽然大胆,被他这般挑逗爱抚却变得手足无措。宁浅舟到此也最后放下了心,宁儿毕竟是个清白人家的好女儿,床第间反应如此青涩,自己可要好好珍爱怜惜。
夜色渐深,被布置得红彤彤的新婚卧房之内传出令人面红的声音,宁浅舟已是好几个女子的丈夫,私密情爱之事轻车熟路,自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来取悦这个新夫人。
钱宁儿一直发出浅浅的喘息声,面上神情带着三分苦楚、七分快乐,一双手臂抱得他极紧,似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宁浅舟心中爱怜更甚,知道她初经人事,其实十分害怕,不由轻言细语的开始说着些情话,借此减轻她的畏惧疼痛之感。
她耳中听着那些动人的甜言蜜语,哪里想得到其实大数男子对情人在床上所说的话都不能当真,竟强忍不适对他露出满足的笑容来,“浅舟,我心中也只有你一个,其他的人和事我都抛下了。这偌大的天地之间,我只有你……这辈子我们都要在一起
卷二《同生契》12、暗涌
寒冬虽然还未过去,早春的气息却已提前来到。新婚燕尔的宁浅舟只觉一切顺遂,对初进门的小夫人也十分宠爱。
他虽然知道一碗水要端平的道理,但难免对新人有所偏心,钱宁儿无论外貌性子都实在得他心意。他当着众人对几位小妾一视同仁,对正妻也极为尊重,私下里却只愿多多待在钱宁儿房中。
新妇入门以来的前三天,他夜夜都是睡在钱宁儿那边,正妻房中和那两位先进门的小妾只能在白天见到他,而且时间都短得很。
正妻倒还温婉懂事,从来都是笑脸迎着他,全不表露甚么不满妒忌,那两位小妾却是愤怒妒忌之情溢于言表。他起初是软语抚慰,哄得累了也只有拂袖而去,虽不致打骂她们,但去见她们的意愿就更加少了。
其实他已常常分不出这两位小妾的容貌声音,每次要对照身上所带的纸笺和小像才能弄清楚她们究竟是其中的哪一个,更对自己以往连娶两妾的举动甚感惊异,完全想不起当初为何会娶这两人过门。
到了与新妇同寝的第四日早上,他趁着天色微亮便从钱宁儿身侧轻手轻脚的起来,只因带在衣兜里的紫云花已在昨日吃完,贴身的下仆又被他安排去看铺子,他须得亲自再去后院采摘一些了。
他随便两三下梳洗过后,披上皮裘顶着寒风小跑去了后院,将开得极盛的紫云花摘了十来朵下来,又蹲在花丛前发了一会儿呆。
这紫云花果真妖孽,寒天腊月仍是开得茂盛。这几月来他也没再花费心思打理后院,其他的花儿都败了。唯有这丛紫云藤越长越密,还张牙舞爪的四方蔓延,顺着枯干的老树和院墙渐渐爬高。
这妖花长势惊人。着实令他心中有些害怕,说把它烧了、铲了。他是决计不敢也不能地,但也决不能让它爬出院墙之外,以免万一会害到旁人。他寻思着把这后院加上大锁,再把院墙层层加高,院墙之外也弄上铁皮之类的防护。料想无人能爬得进来。
那紫云花藤便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花叶颤动着左右摇摆,似在恳求他让自己繁衍生长,得到更多自由。他咬牙站起身来,对着紫云花藤大声说道:“我起初不知你是害人之物,才那般珍惜宝贝你,你却恩将仇报,害得我许多事都记不清了……我还是会养着你,你莫要再害他人便好!”
他说完这句就退开好几步。那紫云花藤摇曳了一阵,终于无能为力的安静下来,枝叶花朵都蔫蔫地不再挺直。他总算出了一口胸中恶气。转身大步离开后院,路上正好遇到管家。赶紧把方才寻思地事情一一安排下去。以免过得三日便会忘记。
回到钱宁儿房中,她似乎还没醒来。宁浅舟痴痴看着她安稳的睡颜,心中好一阵平安喜乐。他地人生至此,可算是夙愿得偿,旧有的遗憾与痛苦全部得到了弥补。
他坐在床边微笑片刻,自袖中拿出一朵新鲜的紫云花来。他有点害怕自己再这么吃下去,会把眼前的这张脸也忘得一干二净。但只要还记得这种妖花叫做紫云,他便不会忘记那个名字,他喃喃低声念出了那两个字,扯下一片深紫色的花瓣送进口中。
正当此时,床上躺着地钱宁儿突然睁开了眼,望着他的眼神似喜还悲,面上却带着浅浅的笑容,“千羽?这个人是谁?你从没对我提起过。”
宁浅舟身子一僵,想了想才轻声回道:“我……我记不得了。我记性不好,什么事都记不住,家里人人都知道,宁儿,以后你也莫要怪我这个毛病。”
钱宁儿沉默须臾,才淡淡地回了一句:“忘了便忘了吧……我不会怪你。只要我能见到你,跟你真真切切的在一起,其他的事都不算什么。”
宁浅舟勉强一笑,却发现钱宁儿的视线直直盯着他手中的花,他收也不是,扔也不是,只得把它紧紧攒在掌心。
“这是什么花?浅舟,你好像在吃它?花也可以吃么?你说你记性不好,那你记得它的名字么?”
宁浅舟心中慌乱,猛然想起那日钱宁儿在后院里蹲在紫云花丛之前的事来。宁儿说她是个爱花之人,屡次想要自己陪着她去后院打理花草,若换了从前他自然高兴,可现在他不想任何人再去见到那丛紫云花。
“浅舟,你怎么不说话?这种花儿很漂亮,你既然能吃,我也想吃一朵……”钱宁儿看他久久不曾开口,竟含笑凑过身子,想要掰开他地手掌拿过那朵花。
宁浅舟吓了一跳,闪开身子便把掌中之花捻成碎片,狠狠地扔在了地上,“我不记得它叫什么花,也没有吃它,你方才是看错了。”
钱宁儿望着他冷酷的神色,面上又浮起那种挥之不去的忧伤,“浅舟……我已嫁了给你,这一生一世都是你地妻子,你有什么心事,我都想要知道,你别再瞒着我。我……我也有些事想要跟你说。”
宁浅舟从不想把那些荒唐的梦境和紫云花地事告诉给任何人知道,无论是痛是喜,那都是他心底深藏地秘密。这个新入门的夫人竟比那两位先来地小妾好不到哪里,只想占住他一整个人、一整颗心,委实太过贪婪了一点。
他挺直了身子,转开头语气冷淡地回道:“宁儿,你要懂事些。你嫁我之前,我便告诉过你,我有一妻两妾,还有一个儿子,是你自己愿意做我的妾。如今过门才四天而已,你就受不住了么?我总有些事是不能告诉你的,有的事你也不用全都告诉我。只要我多陪陪你,就比什么都强,你说呢?”
他刻意不看向那张会令自己心软的面容,以免被她的眼泪迷失心智,所以也就看不见她此刻的表情,是如何痛苦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