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荒(卷二)同生契 BY 暗夜流光
荒(卷二)同生契 BY 暗夜流光  发于:2010年0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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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同生契》8、花煞

  宁浅舟一直流连于后院之内,越来越少见人,连几位夫人那里也不去了。甚至是二夫人临盆当日,这位夫君兼父亲都不见人影,宁老爷雷霆大怒,派遣府中所有人手到处寻找,才把宁浅舟从后院的温泉池里拖了出来。

  除了衣衫不整、神情恍惚之外,他看起来倒还面色红润,只是口里喃喃念着听不清的话语,望向众人的眼神也颇为怪异。

  宁老爷看着他那般不争气的样子,怒上心头就甩了他巴掌,他抚着脸痛叫了一声,又连看父亲好几眼才清醒了些:“父亲?您干嘛打我?啊……怎么这么多人?”

  宁老爷心中不禁骇然,儿子先前看着自己的目光甚是陌生,再看看两位立在床边的夫人和床上抱着孩子的二夫人,个个脸上都露出伤心害怕的神色来。

  宁浅舟却似毫无所觉,只望着床上二夫人怀里的婴孩奇道:“这……这是我的孩儿吗?他应该下月……后月才出世的吧,怎的现在就生了?啊,他这是早产了么?”

  宁老爷又是一耳光耍在他脸上,手却在微微发抖,声音也吓得有点变调:“你这孽子!你、你都在后院干些什么?看你这醉生梦死的模样,竟连时日都记不得了!外面站着的都滚下去!赶快为少爷去请大夫!”

  屋外门边、窗边挤满的下人们赶紧应声,知道老爷是真的发脾气了,纷纷快步散去。屋里的宁浅舟抚住另一边脸发出痛叫,还不忘大声为自己辩解:“我只是在后院种花……我……我记性是差了些,许多事都朦朦胧胧的。不知是做梦还是真的……可我身子好得很,半点病痛都没有,何必为我请大夫!”

  大夫人看他们两人吵得极凶。只得拉了拉夫君地衣袖,垂着头柔声劝道:“妹妹刚生了小少爷。身子还弱着呢,你还不快去看看她,抱抱自己的儿子。”

  宁老爷听得清楚,这才面色好看了些,视线转向那肥肥白白的小婴儿。宁浅舟恍然“嗯”了一声。几大步走到床边,从年纪不过才十七岁地二夫人手里接过自己的儿子。那婴儿个子甚小,脸上也皱皱地,眼睛闭得紧紧,只瘪着嘴哇啦啼哭。

  感觉到离开了母亲地怀抱,孩子哭得更是厉害,直把宁浅舟闹得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坐在床边的乳娘忍住笑意,轻声教他怎么抱孩子。他学了半天才把儿子稳稳抱好,额上已是流了一堆热汗。

  抱着自己的骨肉,他此时的神智总算清楚了些。心中暗暗想道:“那紫云花定是有什么古怪之处,我这许多日都如入幻境。忘却了身边人事。以后可不能再服食它了。否则后果堪忧……我已是三个女子的丈夫,一个孩子地父亲。还有父亲和阿齐的老母亲要供养尽孝……”

  想得明明白白之后,他便望向床上那个虚弱的女子,胸中涌起怜惜的柔情:“夫人,你受苦了……以后我不去后院种花了,一心一意的待你们好。”

  话是容易说,做到可就难了。他服食那紫云花已久,竟不知不觉有了深瘾。他不过强自忍耐了两天不去后院,脸色已大为憔悴,心里更像被虫蚁爬过般难受,再如从前吃回平常饭菜也极为不适,还背着人后吐了好几次。

  忍到第三天,他清晨照镜时便发现自己的脸整整瘦了一圈,眼眶四周也泛着青黑,更有四肢无力、呵欠连连之状。他又惧又怕,当真易服出府找了大夫,可好几个大夫都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说他根本没病,体弱而已。

  他实在无法,只得回府去继续苦忍,恨起来时便想一把火烧了后院那丛紫云花,怕起来时却唯恐它枯萎凋谢,说不定自己的性命已然牵系在它身上,若不接着服食就要一命呜呼。

  熬到了第六天上,宁浅舟已是面色蜡黄、脚步蹒跚,府中人人都看得出少爷抱恙在身,大夫也不知请了多少趟。可还是如先前一般,没有一个大夫能诊治得出他是什么病,看他憔悴得厉害,只给他开些调理补身的药,他却一剂也吃不下去,尽数吐了出来。

  眼看他性命堪忧,宁府一阵愁云惨雾,宁老爷和他的大夫人都想着给他再娶一门妾冲喜。他实在不想多害一个女子,也再无别地办法,只得叫了随身伺候的下人去后院摘了几朵紫云花来,背着他人偷偷服用。那花当真妖孽之极,一吃下腹中便令他面色丰润、行动如常。他极为惊惧的看着镜中地人,心中冰冷一片,知道自己再也无法摆脱这些紫色花朵。

  他已然无法记起来,那夜所遇的少年到底是真是幻,唯有这妖异地紫云花是真真切切拿在手上。他皱眉细细回想,自己与阿齐确然是遇袭过地,阿齐为了自己而死,那也应该是真的。但此后所发生地一切事,他都无法分辨真假,这紫云花的种子……也许只是自己孤身落单时无意捡到,腹中又饿得极惨,因此才无意中吃下。

  比起相信那个深深折磨他的身影是确有其人,他宁愿相信自己现在所想。千羽,那个三年前所遇的少年,只不过是自己误食紫云花之后见到的幻象。

  每日里如此想着,那些时常困扰他的幻影果然少得多了,他终于可以忘记想要忘记的事。只是那妖花甚为可恶,他想要记得的事也会时常忘记,为此他不得不提前准备好数页纸笺,随时随地带在身上,其上写的全是他必须记得的事,也好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比如父亲的画像与名字、几位夫人还有儿子的画像与名字之类。

  这个办法倒是不错,他总算能牢牢记住对自己重要的几个人。至于府中的下人,他就时常忘记姓名,往常的朋友来访时,他也总要客套半天才“想得起”对方到底是何人。

  给儿子办过满月酒之后,他比从前更沉稳了些,想要做些实实在在的生意,以免坐吃山空败光家产。父亲看他无心功名,也只得由着他改行经商,虽深觉这个逆子败坏了家风,一家老小却也需要供养。宁家原本世代书香,宁浅舟也自小擅于鉴别古玩字画,这便在当地开了一家店,客源倒是不愁。宁家的朋友们多是本地大户,自然要常来捧场,加之宁浅舟坐镇店中,所卖之物样样货真价实,因此生意滚滚,客似云来,不过两月就名气在外。

  日子过得顺遂喜乐,又甚为充实繁忙,宁浅舟深信自己已然从那场幻梦中彻底醒了过来。除了每日里不得不随身带着几朵紫云花,他已尽量不去后院,关于这些花的秘密也一直无人知晓。

  卷二《同生契》9、邂逅

  季节已是严冬,城中处处寒冷之极,新下的一场雪将全城都银装素裹,街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

  宁浅舟这几日也起得晚了,却还是每天都要去店里转转,唯恐下人做事不太牢靠,总是盯紧一点好些。

  雪天路滑,他也没有雇轿子,只撑了一把伞慢慢行出宁府。户外天气虽然寒冷,他却望着那些雪花面露笑容,如今的他可算幸福安乐,家中人人平安、儿子养得肥肥白白,他这个宁少爷都可以升级做宁老爷了。

  至于那每日都需要服食的紫云花,也不如他原先所想的那般邪恶,至少它一直令到自己无病无痛、精神抖擞,连一次小小的风寒咳嗽都不再有。除了记性差些,容易看到些不真实的幻象,它也没有什么地方害了他。走了大半条街,他的眼睛突然一花----转角处出现了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女,脂粉不施而明艳照人,那美丽的面容竟是无比熟悉。

  她似乎也看见了他,面上露出欣喜与吃惊的神色,不顾自己穿着长裙便快步奔来,语声清脆悦耳:“浅舟,我终于找到你了!”

  宁浅舟脑中一片晕眩,莫非自己又吃多了紫云花么?他往后退了几步,眼神困惑的望向四周,近处竟没有别的行人,那眼前的这个女子一定是幻像了。

  “这位姑娘,我可不想遇到你……你还是走吧,我赶着去店里。”

  那年纪极轻的少女登时睁圆了双眼,表情也变得困惑起来,“难道,你不是浅舟么?我们分开不到四天。你便已忘了我?人间的男子竟真如他们说的这般寡情薄义?”

  宁浅舟不觉苦笑,这幻象未免太过逼真,可是自己就算在幻觉之中。也从没辜负过一个长着如此面容的少女,而眼前地这张脸。自己也再不想见到它。

  “这位姑娘,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我根本不认识你,也不想再看到你!”他闭上眼摇了摇头,只想把脑中幻影快些赶走。到睁开眼时,那少女却还是立在他身前。

  他头痛的叹了一口气,便待直接从这幻影中穿行而过,哪知刚刚提步,那少女就伸手拦住了他。他吃了一惊,那少女皮肤温软,与他手掌相触的肌肤真得不能再真,那紫云花竟能生成这样地幻境吗?

  那少女看着他一脸的惊异与恐惧,面上露出极为伤心地神色来。双眼直直盯着他的脸,“你真的忘了我?还这般怕我?看来你是猜出了我的身份。嘿嘿,他们说人间男子只能与女子成亲。我不惜化身女子来寻你,你却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也罢。我们便当是初次相遇。我横竖还是要嫁给你的。”

  那少女一句说罢,立时伸手在他额前一拂。他眼前一黑,竟失去意识向下软倒。那少女却及时接住了他地身子,凝神看向他身后留下的脚印,扶住他的身子顺着那两行脚印快步而行。

  等到宁浅舟悠悠醒转之时,床前围绕着一大群人,他短暂的迷糊之后,才分辨出那些都是自己的家人。他一个接一个的叫过他们之后,却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回到府中的,只记得今早独自出门想要去店里。

  他有些不好开询问,只得对正妻使了个眼色,她这便让其他人先出去了,只独自一人留在他身边。

  他见其他人都退下了,犹豫着开口问道:“夫人……现下是什么时辰了?我是怎么回府来的?”

  大夫人早已习惯了夫君的健忘症,只微笑着俯下身柔声道:“现下已是午时,你睡了很久。一位年轻地姑娘把你扶回来的,她说见到你在府门口昏倒于地,便猜想你是府中的人。我们给你请了大夫,大夫只说你没有事,睡醒身子无碍便会好了。”

  他茫然“哦”了一声,脑中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是见过一位姑娘,但又没有什么清楚地印象,于是继续问道:“你们可有替我谢谢她……她长什么模样?我似乎记不得了,呃……她是不是穿着一身白衣裳?”“嗯,我早就谢过她了,也问过她是哪家的小姐。她说只有一位母亲,母女俩初来此处,不到一月母亲就因病亡故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甚是可怜。我觉得她与二妹妹有点像,但细看又大大不同……我也说不出来,总之是位漂亮地姑娘,却心事重重,不怎么开心。”

  宁浅舟极为认真的听到此处,半坐起身子叹气道:“看来这位姑娘身世堪怜,孤苦伶仃。那她现下是回家了还是仍在府中?”

  大夫人摇摇头道:“外面又下着大雪,我们怎么好让人家冒着风雪走?我做主把她留下来了,若雪一直不停,就请她在府中暂住一晚吧。夫君,你说,今天早上这么大地雪,她一个人在外面游荡,是不是有点怪?我怕她亲人不在了,心里想不开……”

  宁浅舟猝然一惊,夫人所说之言甚有道理,那年纪轻轻的少女独身一人在雪地里游荡,可不是十分奇怪么?难怪夫人要把她留下来,怎么说那少女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宁家也该回报一二。就算不是救命之恩,只是个陌生路人,看到那么一个孤单可怜的少女,也不会置之不理。

  “夫人说的是,你们都是女子,你便去多劝劝她吧。她既然救了素不相识的人,便是个心肠善良的女子,若她救了我却不能自救,教我这个被救之人如何自处?”

  大夫人欣然点头称是,当下便出房去了,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又回房来与他详谈。

  她笑说那少女经得一阵苦劝,精神面色都好了些,已答应了自己在宁府做客几天。等到宁浅舟身子大好了,便该去亲自向人家道谢,他更该为那少女绸缪一下,介绍个好人家早早嫁了才是。

  宁浅舟登时呵呵一笑,女子果然心细得多,自己却没想到这一节。那少女虽然孤苦伶仃,身家却清白得紧,若面貌长得也算美丽,在自己那些世交中找个好人家介绍应是不难。女子最大的幸福无非是嫁个好人家,尤其是这等亲人尽逝、无依无靠的孤身女子,自己若做好了这件事,也算功德一件,还了对方这个救命大恩。

  卷二《同生契》10、婚誓

  从那日下午直到晚间,宁浅舟都是卧床休息,当晚的梦中却是混乱一片。

  久未见到的那人又在梦里与他温言细语、缠绵缱绻,只是不知为何,那人除去身上的薄纱后竟突然变成了女子,吓得他登时惊叫出声。

  一场荒唐的迷梦就此醒来,他喘着粗气坐起身子,良久才平稳呼吸看向窗外,天色已是透出微明。幸好他身体不适而独自过夜,否则连同寝的妻妾都会被他吓醒,他摇了摇有些疼痛的脑袋,横竖再没有半分睡意,干脆提早下床穿衣梳洗。

  睡在侧屋的下人见主子这么早起来,也赶紧随之起身,却被他软语留下,只道自己想要独自出门走走。他素来待下人极为宽厚,对方也就不再坚持,只道了声“谢谢少爷”,便又倒头睡下了。

  因为身子还没有大好,他特地多穿了些,还不忘记裹上厚厚的狐裘,才踱出房门欣赏院中雪景。微亮的光线中只见到一片莹白,万事万物都显得极为纯净,天气倒比昨日暖和了一点,层层积雪厚而不化,站在雪地中倒不觉得太冷。

  他悠然前行了几步,再看向自己身后的脚印,脑中似有几个画面一闪而过,待要苦苦思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不禁发出无声的苦笑,自己的记性被那紫云花吞食得差不多了,再过上几月,他说不得会连自己叫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慢慢走出自己的小院,想起已经许久没有亲自去后院的花园。只因那紫云花之累,其他的花儿也失去了他的照顾,如此几场大雪肆虐,且不知要冻死多少株花了。

  他心中大起怜惜之心。当下朝着后院所在地方向走去,走得一段总要仔细想想才能继续前行,实在是太久没走过这段路。记性又变得太差之故。

  磨蹭了许久才走近后院,花园的门却是半敞着。他愣了一愣。迷迷糊糊的想着自己似乎交代过哪个下人照顾花草,看来这下人十分忠心,也是个爱花惜花之人。

  眼前地雪地上现着两行中等偏小的脚印,应该是个脚掌不大地男子所留。他脚下加快步伐,兴冲冲的走进院中。起初并没见到有人。

  他心中一惊,凝神仔细逡巡,才发现一个身着白衣的背影,雪地是白的,那人也穿的白衣,加之背对他蹲在角落,所以第一眼才没发现。那人所蹲之处正是那丛紫云花前,手也似乎放在紫云花地藤身之上,却不知意欲何为。

  他半点也看不清那人在干什么。只得快步跑上前大声喝止:“你是谁?你要对我的花儿干什么?快快住手!”

  那人低声一笑,站起身慢慢转过来对着他,一张看起来十分陌生又无比熟悉的脸令他感到眩晕。

  那是个年纪极轻的女子。面目虽不能说绝色,五官的大小、位置却搭配得妙不可言。她披散着一头柔顺的黑发。全身没有半点装饰之物,面上淡淡的微笑令得满园雪景黯然失色。

  宁浅舟怔怔看着这个女子的脸。心头有个名字几乎要冲口而出,临到嘴边又缩了回去。这张脸虽然真实得触手可及,这女子的脚印也比平常女子大得多,但无论声音还是体态身高,都明明就是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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