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浅舟愣了一愣,千羽那时竟是这般想的?自己从来不知,眼前这人却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心里又泛起酸来。
“瞪什么瞪?你更是古怪至极!嘿嘿,你喜爱地是那个身为男子的千羽,若是换成女子,你便半点不动真情,哪怕相貌性情一模一样,你也不屑一顾。待到数百年后重新再遇,千羽又是男子之身,你根本不知他到底是不是自己所爱地那人,却已追上去死缠烂打!宁浅舟,你根本不该娶妻,你根本就是只喜欢男子!千羽身为男子才可令你生情,是也不是?”
宁浅舟只觉醍醐灌顶,整个身子如遭雷击,看着眼前那人目露惧意,“你……你也是妖怪么?我一直深觉对不起几位妻妾,却从未觉得对不起千羽,皆因我心中地情人只有他一个,对那些女子只有内疚怜惜!”
卷二《同生契》50、解谜
听得宁浅舟口中直认不讳的言语,年轻的皇帝不由叹息,“其实你们这两人嘛……放在千百年后也好解决,只需一起去找个好的心理医生,比起你们这么浪费时间有用得多!”
宁浅舟瞪大眼做白痴状,“心……甚么医生?为何皇上说话如此高深,罪臣都听不懂。”
对方也沉下面色瞪着他,待他略觉惶恐时才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重重一掌拍在他肩上,“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我叫许长生,我是一个未来的人,就是……呃,我本来生活在数百年后……哎呀,太难解释了,我这么说吧!我转世过许多次,但是基本能记住每一世的事情,其中有一世与千羽相遇相识,之后就成了好朋友。明白?”
宁浅舟捧着有点晕的脑袋傻乎乎地点了一下头。
“嗯,我简单点说!我第一次遇到千羽是在阴司,那时我刚死不久,被阎罗王招去阴司做掌簿,管着一屋子的阴司文书。千羽为了寻找与你结下同生契的法子,潜入了掌簿司,我看他不是坏人,就没有对阴司上报,反而跟他成了朋友,还让他抄录了书上的结契之法。”
宁浅舟听得“啊”了一声,并非为对方的奇诡身份而吃惊,如今的他已不会再被怪人怪事惊吓了。他只是心中窃喜,原来千羽仍与自己相识在前,不禁还想多听些千羽的旧事,贸然插嘴问道:“那时他心情如何?又是什么模样?”
许长生挥手叫道:“别插嘴,听我说!那时候他已经嫁给你了,虽然自己心里难免委屈。但还是一会儿担心你的安危啦、一会儿又怕你太快就老了……反正,不跟你结契他就不得安心。我自己也是个傻蛋,竟没有好好劝他。还鼓励他寻求真爱……唉!他说他害了我,我其实也害了他!”
宁浅舟闭嘴细听。心中努力回想当年景况。千羽化身为那柔弱美丽的女子模样初嫁给自己之时,行径十分神秘诡异,引得大夫人和自己多番猜忌,因此处处错待了他。若千羽稍作解释,对自己表明身份。便可免除所有误会波折……只是,当时的自己又会不会信他呢?
那时地自己心智早被紫云花所迷,整日里都是浑浑噩噩,连近期发生的事情都很快忘记,而且时常晕厥,再醒来便又糊涂了些。对着那样的自己,千羽恐怕也是伤心失望之至吧?
许长生再次看向他面上,眼神里隐隐带着一丝怒意,“哼!羽族一天、人间一年。他为了与你早日相聚,只用了三日便离族而出,与家人和全族从此决裂。他满怀期望地来了人间找你。路上看到正在迎亲的人家,他便傻傻地跟着高兴。还与路过行人攀谈。说自己也要去与人拜堂。可只听他说了几句,满街行人都笑他、骂他。他这才知道人间男子与男子不能成婚,耗费极大灵力化为女身!”
宁浅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好,只有苦笑以对,心中虽也十分感动,但亦深觉彼此命运之怪诞荒谬。自己当年若能狠下心来告知父亲,自己那心上人乃是男子,并立志终身不娶,便没了后来许多烦恼错失。又或是自己干脆告知那几位妻妾,是自己对不住她们,根本不能真心地喜欢任何一位女子,那结果也要比如今好上太多。
“他当年是那般天真单纯,以为变了女身便能与你堂堂正正婚配拜堂,也以为你会为此欣喜若狂。哪知辛辛苦苦地找到了你,你却一脸陌生、一脸惧意。他害怕你已然知晓他是妖,心中也一阵慌乱,便先施法令你晕厥。他本在犹豫,待你醒后是否以实情相告,哪知送你回府之后才发现,你早已娶了一妻两妾!你叫他如何对你表露身份?”
宁浅舟从不知当时竟是经过了这么一番曲折,这一刻才隐隐约约想起那场大雪中的邂逅。事隔多年,他早已忘记了当时是怎么晕去,只记得对方美丽的面上忧郁又伤心的神色。可是这许多年来,他都没有想到过,那忧伤神秘的女妖竟然就是他一心牵挂地人。
“他那时说起你来,真是又爱又怨,可无论如何,爱总比怨恨要多上太多……你负了当日爱盟,他虽深觉不堪,但只要不与你彼此揭破身份,他便能欺骗自己旧时的千羽早已死了,陪在你身边的只是个想要做你妻妾的小女子。我至今仍记得他垂低了头、嘶哑着嗓子说:人间女子都是那般,几女同事一夫,我看她们也都是一副开开心心的样子。我既已决心做人,也要真真正正与他做夫妻,那便该遵从人间的规矩。”
宁浅舟惨笑着低声接道:“可惜她们的这个夫君,却是只爱须眉不爱红妆之辈,她们全都注定了一世不得开心。我这辈子对不住那四个女子,也对不住那只女妖……我本觉得自己为他相思多年,实在对得住他,可此时一想也大大不对……他为我做了这许多事,却从来都不告诉我;我只是曾经为他病过一场,还三番五次在他面前埋怨。我来这世上一遭,非但一事无成,还害了这许多人,唉!”
听他这般自惭自责起来,许长生神情微动,接着方才的话尾继续说道:“当年与他一别之后,我犯下大罪,被阴司判罚多世苦难,再遇到千羽时已是这一世了。他变了许多,外表虽仍如少年,心绪却平静淡薄得有些吓人,即使说起与你的旧事也都是一带而过。想必他当年心伤太甚,因此连提都不愿多提,但如此也正说明他心中仍然放不下你。”
宁浅舟心中泛起一丝惊喜,至此才信了这许长生对千羽当真只是朋友之义,也没甚么道理地相信了对方其实是个好人。
许长生对他露出微微笑容,“你也莫要这么难受,我看你确然不算太过混账。把你关于此地,一是为千羽小小的出一口气;二是为了帮你,给你施个苦肉计。呵呵,现下全国境内都发了皇榜,你宁千羽犯下欺君之罪即将斩首,他就算有天大的事情在身,恐怕也要赶回来救你。他虽知我杀不了你,却知我可以狠狠整治你,就看他还会不会为你心疼了……”
宁浅舟简直大喜过望,恨不得抱着对方亲上一口,“啊!原来如此!不错不错,这苦肉计乃是三十六计中地上计!长生,多谢你如此相助!我真不知该怎么报答才好!”
许长生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只觉自己其实很有做奸人地天分----把人家关在地牢整治了好几天,还令得对方感激涕零,自己好像实在不怎么厚道。
卷二《同生契》51、劫狱
许长生与宁浅舟两人正聊得起兴,囚室外的黑暗之中却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你们这苦肉计使得不错!许长生,你便是这般对待朋友的?”
许长生登时变了脸色,转身看向那快步走近的青衣男子,宁浅舟也双眼发直的盯着那人,极力按捺心底的狂喜。
“呃,千羽,我这不是担心你的安危去向么?你一声不出的离了京,我自然想尽快找到你。”许长生眼珠直转,表情却似十分诚恳。
宁浅舟只管贪婪的看着千羽,对方只是这几日不见,身子就清减了好些,不知是否为了他而烦恼憔悴?
宁千羽看也不看他,只对着许长生露出个温和之极的笑容,“长生,你想要的已经得到了,我也该功成身退了,我的私事不用你插手来管。这个人我带走了,你不许派兵来追,否则我与你割袍断义、从此陌路!”
许长生吓得白着一张脸叫道:“千羽,你别生气!那个……人你带走就是,我也绝不来追,可你一定要记得回来看望我和曼山!那个,他肯定会想念你的!”
宁千羽只轻轻点了点头,“嗯……我会回来看看你有没有亏待他,我帮了你,却错待了他,若有朝一日他过得不开心了,我便如带走这人般把他带走,你从此以后休想再找到他。”
许长生面如土色的用力点头,“他是我最爱之人,我怎么舍得对他不好……只是,唉,总之你记得有空回京。若发现我对他不好,便干脆为他回复记忆,让他亲手杀了我吧!”
宁浅舟虽不知他们说的“曼山”到底是谁。但听口气也能猜出那是许长生的情人,至此他才彻底放下一百二十个心。千羽跟自己之间根本从未有过第三个人。
宁千羽不答许长生的话,行至宁浅舟面前单手拉起他身上地锁链,只稍一用力,手捏之处便化为粉末。许长生看着千羽手上动作,苦下脸对宁浅舟连使手势。宁浅舟大致看得出对方之意。是说千羽此时正在气头上,要小心顺着毛摸下去……还要抱一抱、亲一亲……
宁浅舟正是面红耳赤之际,宁千羽已猛然回头瞪向许长生,“你干什么?休得把对付曼山的那一套教给这人!我早对情爱一事心灰意冷,你若还当我是朋友就莫要再插手了!”
许长生被抓个正着,只得面色尴尬地垂下头“嗯”了一声,想想又接着问道:“那你也不多留几日?你上次出门虽与我和曼山提过,却一去多日没有消息,曼山对你记挂得紧呢。”
宁千羽微微偏头。语声低得接近叹息,“我却不太敢见他……算了,还是你替我转告罢。”
说完口中之言。宁千羽一把拉住衣衫褴褛的宁浅舟,提步便向囚室外疾行而去。许长生追之不及。只得眼睁睁目送他们两人离开。过了良久面上才微笑起来,嘴里自言自语地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呵呵,千羽,你心中其实一直没能放下,否则又怎会如此动怒?”
宁浅舟被千羽拉着手一路前行,身边一片黑暗阴冷,双眼哪里看得清道路方向?千羽却似可以黑暗中视物,只一语不发地带着他疾奔,两人双脚亦是足不沾地,更像在地面上滑行一般。
待到行至天牢中一个转角处,眼前出现一片火把映照之下的光亮,宁浅舟只被眼前光景吓了一跳----好几个看守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他心知这定然是千羽所为,苦笑着看向身侧的人,“千羽,你不是杀了他们罢?你身为本朝国师,根本用不着……”
千羽冷着脸反问道:“我为何要杀他们?他们拦在路上不让我过去,一嘴的忠臣之道,我心里烦起来,便让他们闭嘴睡上一会!”
宁浅舟心中稍安,连忙顺着千羽道:“我就知道千羽不是残忍好杀之人!”
千羽斜睨他一眼,手掌不动声色的加力一捏,直令他痛得连声惨叫,“啊----千羽饶命,轻些轻些……”
天牢内的道路又窄又弯,宁浅舟被千羽带至门口时已是头晕脑胀。他多日来吃得不饱,睡得也不暖,再这么晕乎乎地一转更是极为难受,胸口一股酸意上涌,在路上就是强忍着呕吐之感。
天牢门口也倒着一大堆侍卫,四周竟是静悄悄地,并无一人站出来阻拦他们。宁浅舟想着许长生说得果然不错,千羽这一次是动了真火,竟抛下国师身份大喇喇地直闯天牢。
此刻两人同在阳光之下,他终可清楚看到千羽的面容,只见对方脸上也是颜色青白,显然十分难受,这才想到了那同生契的效力。
他不由感到一阵心疼,手掌用力反握千羽冰冷的指节,“是我不好,累得你与我一同受苦。”
千羽忍不住怒视他一眼,转瞬又强自按捺怨愤之意,面无表情地沉声回道:“你无须自责,我这次出门已得了解契之法,你我之间很快都可相互解脱了。”
宁浅舟身子一晃,握着对方的手登时松开,眼前也一阵天旋地转,赶紧跑远两步弯身狂吐起来。
他在这厢呕吐不止,站在他近前的宁千羽也是面色大变,不得不以手按胸,强行忍着那阵恶心欲呕的感觉。宁浅舟吐过好半天才摇摇晃晃的站直了身子,看到千羽同样难看的面色竟是哑然苦笑。
此时此刻,他心中但觉这同生之契真乃讽刺至极,当初被千羽所爱时,对方受尽苦楚也要结成契约,只为与自己分享和分担一切,自己偏偏身在福中而不自知;到了今时今日,千羽已极为厌弃那个曾经不惜一切也要结下地盟约,只是身不由己才勉强三番五次地救助自己罢。
千羽如今一心所想的,便如刚才对自己亲口所说---解除那个把两人牢牢连接在一起的契约,从此再无干系,天各一方。
其实解了也好,他原本不想欠着千羽什么,同生之契当初就不是他对千羽索要而得,结和解于他都不过如此。他现时一心所想地,不过是“重新再来”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说起来简简单单,对他和千羽却是无比的难。他们两人都已不是那一夜单纯又青春地少年,千羽地心更是早已冷透,他却无论如何也不甘心。生而为人,他已被命运玩耍戏弄多年,不想到最后也都输给那所谓荒谬的天意。
卷二《同生契》52、离朝
宁千羽硬劫了天牢,仍然将宁浅舟带回自己府中,那只老妖见到他衣衫褴褛之态,难免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
他也并不记恨对方,反对微笑着那老妖拱手为礼,若不是许长生设计、老妖动手,自己岂能这么快就见到千羽?
只在府中过了一晚,千羽第二日早早就起来了,还把他们两人都叫到前厅,语意平淡地交代道:“我久居京城,早已厌了,只是为了长生才一直忍耐。如今他万事顺遂,我也可功成身退,我今日便要离京,这个住处我再也不回来了。”
那老妖登时欣喜欢呼,“主人,我早就想回山上去了!我们一起远离人间,过回我们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
千羽眼中微露不舍之意,却仍是轻轻摇头道:“老胡,你我缘分也该尽了。你天性狂野恣情,本不适合跟在我身边,为了报我那次救你之恩才忍耐至今。你做我的仆人足有五百年了,什么恩情已都报还,我如今只想独自云游,你也自己回去吧。”
那老妖自然不肯,缠着主人求了半天,千羽却是心意坚定,半点也不松口。
宁浅舟听着他们两妖相争,心中已是担忧之极,千羽这次消失了不到两月,再回来时竟似心绪更淡,不但与好友毅然告别,连这个跟随自身五百年之久的老仆也要遣走。那他这个旧日的负心人又会被怎么了结?
是了……千羽已然找到了那解契之法,恐怕契约一解便再也不会与他相见。他虽然并不稀罕长生不老之体,却怎么也不想与千羽从此永别。
他正是心中忐忑,千羽果然已说服了那只老妖,转头对着他沉声说道:“宁浅舟。你是想留在朝中继续为官呢,还是想离京再做其他打算?那张大人党羽甚多,我若不在朝中。再难保你平安。长生虽是当朝皇帝,却不能事事管到细处。你自己好生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