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荒(卷二)同生契 BY 暗夜流光
荒(卷二)同生契 BY 暗夜流光  发于:2010年0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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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七绕八弯地行过好几条大小道路,总算停在了一座府宅面前。宁浅舟与千羽齐齐看向那座不大不小的宅子,门前立着两个半新不旧的石狮子,挂着的门牌乃是姓“于”,当真半点也不像从前的宁府。想是早已易手多人、翻修多次了。

  此时正是大白天里,两人自然不好闯进他人府宅,低声商量过后便叫车把式再次行远。找个客栈先落下脚来。

  两人都是心绪激荡,彼此间却不多说话。无论吃饭时还是入房休息,都只偶尔视线相对。他们彼此枯坐在客栈地房间里久久不睡,到得窗外天色黑透才一齐站起身来,“走吧!”

  千羽听得宁浅舟与自己同时开口,不禁展颜一笑。眉目间尽是期待与解脱,转身走至窗边将其打开,伸出双手

  对他道,“握住我的手,千万莫要放开!”

  宁浅舟快步走过去,把千羽那双白玉般的手牢牢握住,直直看着对方闪亮地双眼。临到此时此刻,千羽竟这般开心,看来对他果真再无一丝眷恋。这也是最后一次握着千羽的手了。之后便再也触不到对方地一片衣袂,他却并不感到如何悔恨悲伤,只因心中早有了决断。

  外间的夜空被地面的大雪映照得发亮。可路上因为太过寒冷湿滑,根本看不到什么行人。千羽自可展翅而飞。将宁浅舟整个人带入高空。宁浅舟身在天上,半点也不恐惧害怕。一双眼睛睁得极大,一时看向身下的景物,一时又直勾勾地看向千羽。千羽双眉微皱,凑近他耳旁开口提醒道:“莫再东张西望,小心手松了落下地去!”

  他笑了一笑,只双臂用力把千羽抱得更紧了些,嘴里开起玩笑道:“千羽既然如此说,那我便要借机占便宜了!难得与千羽有此一游,我真是开心得紧。”

  千羽任由他嘴上放肆,面上也露出淡淡笑容,“这倒是……从前我十分担心被你知道我是妖,更怕你知道我的身份之后怕我、躲我,怕来躲去,只落得自寻烦恼、自欺欺人,终究没能长久恩爱。现下你什么都知道了,竟是半点也不害怕,还有心情跟我耍嘴皮子,从前地我也当真好笑得紧。宁浅舟心中又软又酸,只得用力眨一下眼睛,把眼眶里滚烫的那物逼了回去,口中柔声说道:“那是因为你旧时对我太过着紧,才会那般优柔寡断、患得患失。如今你不会再为我而烦恼,今晚之后还可从此脱离情障,我祝你时时开心、再觅良缘。”

  千羽听着他如此情真意切的一番话,敛去了笑容郑重点头,“多谢……我也祝你早日再觅佳偶。解契之后,你自当如寻常人一般,回复生老病死,但那样便能与人间任何男女一起生活……你可怪我夺去你长生之体?”

  宁浅舟淡然笑道:“我本就只是个凡人,那长生之体也不属我所有。就像你那日所讲的笑话一般……本只是一条狐狸,就该安心去做狐狸该做的事,若要强求不属自己的缘分,终究是一场空幻。”

  两人说话之间,脚下已近了白天所至的府宅,千羽举指轻嘘让他噤声,带着他缓缓降落到那座府宅的院内。

  这旧宅外间变化虽大,内里格局却似曾相识,就连两人触眼所及的一颗树也有些眼熟,只是比从前高大了太多。

  宁浅舟静静看向那棵高高耸立地老树,忍不住伸手轻抚它的枝干,少年时曾在家中度过的那些岁月又再回到脑际。物是人非,曾与这棵树同在地人都已入了土,只剩自己一个还记着那些活生生的往事。

  千羽看他表情恍惚,也不忍出声催促,他却只发了片刻地呆便回首轻道:“走吧……我们去看看西院。”

  千羽耳中听到“西院”两个字,身子也不由微微一震,面上却带笑回道:“嗯。”

  两人轻手轻脚踏雪而行,不多时便寻到了旧日府内地西院。站在破旧的残垣断壁之前,两人面露惊异相互对视,府内其他地方都是完好,还有不少房间透出灯火,此处却为何这般破败不堪?

  两人正在惊疑,不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和对话之声。他们赶紧躲在墙后竖起耳朵细听,原来是两个仆人在相互打赌,都在笑话对方走到近前也不敢进去鬼屋。

  两个仆人彼此说了一会,终究还是结伴远去,千羽和宁浅舟一边听着那两人地对话,一边面带微笑凝视对方,心中却都没有丝毫快慰之意。

  想起来似乎已没有半分芥蒂,听到了方才两个闲人对话,才知旧日的伤痕依然还在。宁浅舟看着千羽慢慢抿紧嘴唇偏过头去的样子,面上的微笑不知不觉变作苦笑,但不知为何心底又燃起了些微希望,上前一步拉住千羽的衣袖低声道:“进去吧。”

  千羽并不回头看他,只默默点了个头,向那堆残破的断墙烂瓦提步而行。

  卷二《同生契》58、解契

  一片寒冷的冰雪掩盖下,是早已腐朽的木制家具,只轻轻一碰就分为几块倒在地上。

  宁浅舟看着千羽伸手轻抚那些旧物的表情,终究露出了几丝眷恋伤感,心中也回想起自己旧日那些绝情的举止。

  那时的自己明明不爱红妆只爱须眉,却偏偏要娶上好几个妻妾,白白害了她们不说,也令得千羽对他极为失望,无论如何被错怪伤害都不肯与他相认。

  今日的结局便是他的报应,爱一个人理应坚持到底,不但要嘴上说着心中想着,还要实实在在地做着,否则一步走错、步步皆错。

  若是错得太过离谱,便不可以回头再来,一辈子能有几次扭转命运的机会?他已不再怨恨上天造化,错的人原本就是他自己,把人生中所有的错过和遗憾都怪责在老天身上,实在不是男子汉的所为,在最后的这一晚他总该学会担当。

  千羽在自己曾经住过的卧房里来回转了几转,发现所有的物件虽然损坏腐朽,却是一件都没有少,全部还在。想必买下这宅子的后人也都听说过昔日传闻,知晓这西院住过妖怪,谁也不敢贸然闯入,更不敢修葺翻新,而是将它长久废弃。宁浅舟也缓缓拾起那些腐朽的物件分别细看,一把残缺的梳子;一根束发的带子;又或是一面早已照不清东西的铜镜……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硬物,隔着积雪也感觉得到,他微感好奇的踢开雪层,伸手在地上摸索起来。

  触手的那物光滑冰冷,他用力将它拔出地面。定神一看原来是根发钗。钗头镶嵌了一颗大大的红色宝石,经过年月磨损依然发出美丽地光泽,它原先直插在泥土之内。应该露了一截在地面上,因此在积雪的掩埋之下仍能察觉。

  他看着此钗十分眼熟。细想片刻才发出深深的叹息,一旁地千羽也站定脚步直直看着他手上之物,面上已露出一点嘲讽的神色来。

  他苦笑着将这支钗拿到千羽面前,“我那时只送了这个给你……你走时却还给了我。我也没有带走……送给了你便是你地东西,我心上对你又十分内疚。不敢也不想留着它在身边,并非有心扔了它。”

  千羽仍是垂手不肯接过,只斜睨他面上轻轻笑道:“我本就不是女子,要这物有何用处?你心中从来没有钱宁儿,此物也理应奉还,你扔掉它还是留下它都只是你的事,无须对我多做解释。”

  宁浅舟只得攒着这支钗收进怀里,口中低声反问道:“千羽,时至今日。我只想要知道,你心中到底拿自己当钱宁儿多些呢,还是拿自己当宁千羽多些?”

  千羽抿起唇皱眉看他。片刻后才偏开头道:“我是千羽之时,便拿自己当作千羽;是钱宁儿之时。自然又拿自己当钱宁儿。后来他和她都死了,我便再不拿自己当做别的什么人。我本就是一只妖。做回原本的自己最好,正如你本是人,安心做人便可快活度日,你也并不惧怕生老病死。我实在不该令你半人半妖,就算你得了长生不老之体,仍是无法快活欢喜。”

  宁浅舟痴然思索了半晌,轻轻点头道:“原来如此……你本就是妖,做人委实不会开心,我也不是你心中那个斯文儒雅的书生,只是个庸庸碌碌、胸无大志地闲人,千羽,你说……若是我们初见之时,便知今日一般知晓对方到底是什么人,还会不会彼此一见倾

  千羽望着他的脸想了一想,浅笑摇头道:“这可说不准了。你若第一眼便知我是妖,说不定吓得当场晕厥;我若早知你是日后会伤我心的那人,说不定趁着还未生情便要把你一刀杀了。”

  宁浅舟呆呆看着对方脸上轻松的笑容,面上不知不觉露出几丝希冀之色,“但那也未必……说不定我吓晕之后你又救我,我醒来便不再怕你,想要与你亲近了;你若早知我便是伤你心的人,说不定也十分好奇,偏要看看我会如何伤你的心。”

  千羽忍不住莞尔失笑,“你说的也是。世事变化万千,谁也管不住天意造化,我们又何必做这等无用的揣测?”

  宁浅舟还待摇头开口,千羽又挥手笑道:“浅舟,时间不早,我们莫要再闲谈,昔日结契之事原是我恣意妄为,也不管你心意如何,就由着性子径自做主……是我错了,对不住,要说这些年是我害了你也不为过。过得今晚,你便可恢复常人之身,与其他同类一起开开心心的过活。”

  说话间千羽已是俯首咬破指尖,将那溢出血迹地指头靠近宁浅舟,“你也咬破指头,与我指尖热血相触相融吧。”

  宁浅舟慢慢举起指来放在唇边,却犹豫着不肯下口。千羽无奈一叹,伸手便拉过他的手指用力咬下,一滴鲜艳的血珠登时冒了出来。眼看着两根冒血地指头紧紧靠在一起,宁浅舟竟是大叫一声,面如土色,待要收手还哪里能够移动分毫。两根手指一起在空中轻轻划过,写下一串血色小字,“宁浅舟、宁千羽,共解同生之契,终生不悔。”

  千羽皱眉敛目,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掌间已然浮起一小团蓝色的火球,宁浅舟却闭上眼嘶声叫了起来,千羽,我不想与你分开!我心甘情愿与你解契,只是不想你为了那同生契才肯理我、救我!”

  千羽动作顿了一顿,神情古怪地看了一眼宁浅舟,原本平静地脸色转瞬间变得半青半白,额间也已冒出细细地汗来。接下来不单是额头和面颊汗如雨下,连发间都冒出了腾腾白雾,满脸的表情也变成痛苦之色。

  他吼中低低呻吟了一声,嘴唇掀动一下又再闭紧,将掌中地蓝色火球猛然推至那两行血字之上。漂浮于半空的血字登时被火球裹住,所燃之处全都化为烟雾四散。

  卷二《同生契》59、诀别

  一种怪异的感觉使宁浅舟睁开双眼,他察觉到身上的热暖迅速逝去,似乎被某种神秘的魔力抽走了一般。

  面前只有一片飘渺的余烟,身边的千羽也已睁开眼注视半空,不知汗水还是雪花将那张美丽的面孔沾湿了,脸上的表情平静中带着一点恍惚。

  宁浅舟痴痴看着那几缕还未完全消散的轻烟,他和千羽两人之间也只如这般了吧。短暂的燃烧过后,便是长久的相互追逐,却每一次都会错过再度擦出火花的机缘。

  身体开始感觉到透骨的寒冷,腹中也感觉到极度的饥饿,宁浅舟不自觉的发起了抖,漫天大雪仍然没有停下的迹象。从今以后,他便跟从前的自己一样,也跟俗世里每个凡人一样,从头再历生老病死。

  想起来只有几十年罢了,却又是那样漫长到可怕,可怕的不是衰老与疾病,而是那些深入骨髓的孤独和寂寞。已经度过的几百年岁月不可能一笔抹消,早已在心上刻下深深的烙印,正如他如何努力也不能让千羽忘记从前,再与他毫无芥蒂的从头相恋。

  其实他也与千羽一般,口中说着放下而永不能放下,所有的痛与伤都曾刻骨铭心,哪里能够真正放宽了心把一切看化?只不过千羽的执着是覆水难收、破镜难圆;而他的执着却是相爱一场实属不易,彼此迁就缝补也好过决绝分离。

  旧日的他错过了太多,临到后来才不想再错过任何一刻,可他终究不是什么神仙,不能当真令覆水重收,千羽也已对他彻底失望死心。现下同生契已解。千羽和他最后的这点牵绊也已消散,接下来便该是就此分离、永不相见。

  他缩起肩膀看着千羽略显苍白的脸,为了解除这同生之契。千羽也耗去了许多修为。他伸出手臂扶住千羽的身子,牙齿打颤地轻声问道:“你……你要不要紧?我……我好冷……我们怎么走?”

  千羽勉强对他笑了一笑。同样伸手轻触他地指尖,“这么冷……你解契之后,身子便如常人般畏寒,不可久留此地。我不要紧……总要带你回到客栈才能走。”

  宁浅舟心中极冷,千羽果然不想再与他共处。嘴上却客客气气的劝道:“千羽……你刚耗损了许多灵力,不如休息几日再做打算,这天寒地冻的……”

  千羽微微皱眉,看着他地眼神变得有些古怪,随即低下头语气冷淡地回道:“不用了……我想快点走。灵力耗损之后便要寻个清静地潜心修炼,不能于红尘俗世之中多做耽搁。”

  宁浅舟只得颓然住口,任由千羽伸臂紧紧抱住了自己,随后展开彩色双翼徐徐飞入天空。

  回到客栈房内,千羽放下他便要转身而去。脸色却难看得紧,身子也摇晃了几下。宁浅舟赶紧上前一步扶住千羽的腰柔声相劝,“你身子这么虚弱。还是多留一晚吧。若是不肯与我同房,我便下楼让那掌柜地再安排一间给你可好?”

  “……”千羽沉默半晌。只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就在这间房内休息一晚。你刚刚解契。身子也不会好受,快上床早些休息吧。”宁浅舟忍住心底喜悦,扶着千羽走至床边坐下,俯身给对方慢慢脱掉脚上鞋袜。千羽忍不住有些尴尬,待要推开他时却只见他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最后一晚了,千羽便由着我小小放肆吧。”

  千羽身子一颤,偏过头再不做声,直到两人并头躺在枕上,也没有再相互开口说过些什么。

  无声的一夜短暂又漫长,宁浅舟一直看着千羽背对着自己的后脑,那一头乌黑的长发虽然并不是原貌,却仍然让他深深恋慕、无法割舍。

  外间落雪簌簌,屋内即使深夜也不是太过黑暗,宁浅舟趁着窗口透进的光亮,悄悄伸手揪下了千羽地一根长发。千羽稍稍动了一下身子就再度平静,似乎并未被他弄醒,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收回手来在自己头上扯下了一根。

  他把两根细细的头发打了一个结,想想似乎太容易自行散开,便又继续打上了许多的结。如此就不怕它们不够紧密,任谁也不能把它们解开。可惜两根头发仍是太过脆弱,只需大力扯断或是火烧,便能将它们轻易摧毁。宁浅舟痴痴想了一会,面上终于露出笑容,伸手把两根死死结在一起的发塞进自己口中,闭紧嘴巴用力吞了下去。

  自顾自做完这件愚蠢又可笑的事之后,他总算安然进入了梦乡。

  从美满的梦境里醒来之时,眼前已是一片大亮,宁浅舟眯着眼看向枕侧,竟已是空了好大一块。

  他赶紧伸手一摸,那枕上和被间都还留有余温,便坐起身来大声叫道:“千羽?你走了吗?”

  过了老半天,供客人梳洗方便的侧间里才响起熟悉的声音,“我在洗脸束发……马上便要走了。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再多睡一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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