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荒(卷二)同生契 BY 暗夜流光
荒(卷二)同生契 BY 暗夜流光  发于:2010年0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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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只妖眯着眼听他慢慢说来,面上不住露出古怪的神情,又似伤心又似高兴,更多的却是略带嘲讽的笑容。

  “哦?你看我与他有什么不同?莫说现在,就说从前那时……我与他长得一模一样,你为何能分辨我不是他?你与他不过相识一夜,与我却真真切切做过夫妻,你只爱着他,视我和其他女子如同无物,你当真是爱着他么?还是说你只爱那得不到的人?”

  被对方这般贬低自己真爱的心意,宁浅舟气得涨红了脸,挺直胸膛大声辩道:“我虽与他只相处一夜,却永远记得他那时的模样,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情,我都回味过无数遍!”

  那只妖指着他笑出了眼泪,“哈哈,若他本不是那般的声音,也不是长着那一张脸,又或者他根本便是个女子……甚至是一只妖怪,你这番情意又算什么?你口口声声说爱着他,他只要换身衣服、换一张脸,你就认不出来了!你所爱地不过是那晚所见的一个幻影,你所谓的情意也只是想入非非!我与他长得一模一样,实实在在地来到你身边,掏心掏肺的待你好,你却只觉得我卑微下贱,是不是?”

  宁浅舟咬唇不语,待要摇头时又被对方挥手打断,“你不用再说了,宁浅舟,你不过如人间传说故事里地那些书生一般,为突如其来地艳遇所迷惑,什么苦苦相思、辗转反侧,都是因为从此再也没能见到那人。”对方虽有些话算得上一针见血,但终究太过偏激,宁浅舟上前一步愤然驳道:“不是!你所说之言虽也有几分道理,但我对他的情意绝非如此浅薄!”

  那只妖淡淡笑道:“好,那我现下问你,你是想要见到他呢,还是想要知道他地下落?若你想即刻见到他,当可与他春风一度,只是明早醒来时便会从此忘了他;你若只想知道他的下落,我这便告诉你,但你永远不会再与他相见。”

  宁浅舟听至此时,不由怀疑自己所爱的少年早已落在这只妖的手里,登时膝下一软,向着对方直直跪了下去,口中软语恳求,“对不住你的人是我,与他何关?我愿意以命相抵,只求你放了他!”

  那只妖身形晃了一晃,面上总算露出惊异之色,声音也微微发颤,“你说什么?你愿意为他而死?他不过与你相处一夜,啊……你是要还了他当初救你一命的恩情么?”

  宁浅舟极为震惊的抬起头来,对方竟连这等事也知道得如此清楚?难道那晚便已潜伏在他们身边?

  那只妖居高临下的望着他,眼神却迷幻之极,“你……他若是变了样貌、变成了一个女子、变成一只妖、一棵树……你还愿意为他舍弃性命么?”

  卷二《同生契》43、梦断

  宁浅舟断然摇头,斩钉截铁地道:“他明明便是个男子,怎么会变?就算他老了、病了,我总也认得出他来。他于我虽有救命之恩,我却从没把他当作恩人,我……我第一眼见他便心摇魄荡,不能自已,想要永远与他相伴。”

  “第一眼……若你第一眼所见的乃是一个女子,或是我现下这般模样呢?你还会不会心摇魄荡宁浅舟皱眉想了一想,苦笑着摇头道:“这叫我如何答得出来?情之所钟全凭天意造化,哪里由得人心设想?”

  那只妖也凄然一笑,顺着他话头低声说道:“不错……一切都是天意造化,从来不由人心设想。人心何来什么有情无情,不过是天意难测、戏耍人心。你不是什么坏人,他也不是你所想的那么好……宁浅舟,他本是出身羽族的一只妖,与我同族,原形也与我相似。你现下可算知道了,心中还是放不下他么?”

  宁浅舟后退一步,那“羽族”二字他可记得清清楚楚。原来千羽那晚所说的“羽族”竟是妖族,难怪千羽还说自己父兄脾气不好,动不动就胡乱杀人。

  千羽并没哄骗自己,是自己硬要自欺欺人,那样的密林中遇到了那样的一个少年,寻常人都会怀疑对方是不是什么精魅妖怪。自己只想沉迷于千羽的美色和情意,这才一直不肯去怀疑,说到底还是害怕知晓自己所恋的乃是非人异族!

  他勉强挤出个笑容,对眼前那只同出于羽族的妖轻声道:“他……我……我不在意他到底是人是妖,只要能与他在一起,我自当永不揭破他的身份。你既然与他同族。应该不会害他,他如今到底身在何处?求你赶快告诉我。”

  那只妖眼神诧异的看了他半晌,面上又露出先前那种嘲讽之意。“原来如此……哈哈!你其实早已怀疑他并不是人,却要假装不知道。你舍不得他、也舍不下人间种种,便想两全其美、糊涂度日。宁浅舟,你可知羽族不可与外族通婚地规矩?若要与外族婚配,只有叛出本族,从此非人非妖。更不能修入仙籍!”

  宁浅舟忍不住“啊”了一声,如此说来,眼前这只妖竟曾经为了他叛族而出?

  “你……你昔年是叛族而出才嫁给了我?你为何要为我做这等事!那他呢?你到底与他是敌是友?到底是帮了他还是害了他?”

  那只妖惨然低笑,“我与他亦友亦敌,若没有当日的他,便没有今日的我。身而为妖,本不是什么苦楚之事,苦地是我们无法如你一样左右逢源。若要学着做人,便不能再做妖;若铁心要与凡人婚配。便会修为尽丧、万劫不复。人间男子可以左拥右抱,喜爱多人,我们却终身只能选择一个伴侣。无论男女。”

  宁浅舟看他面上神情极为凄楚哀伤,不由大起怜惜之心。这张与千羽一模一样的脸虽然只是幻象。仍令他心生涟漪。

  他伸出手轻触对方冰冷地脸蛋,口中柔声劝慰道:“其实不然。你本为妖。如今却在人间身居高位,无数百姓都敬畏敬重你,你既是一只好妖,也是一个好人。至于情爱之事……辜负了你是我没福气,你命定的那人也许尚未出现呢?”

  那妖也并不躲避他的抚摸,只看着他露出神秘的冷笑,“你说的不错,你我缘分太浅,本非佳偶,还是干干净净地断了好。你等得累了,我也伤得累了,什么一见钟情不过是一时地阴差阳错。宁浅舟,你到底喜爱他什么地方,是面孔是心肠,还是体态声音?你若说得出来,我马上带你去见他。”

  宁浅舟凝神苦思,他自己也不知那一夜到底有着什么魔力,竟对那少年一见倾心,从此情牵。

  “我说不出……一个人的面孔心肠、体态声音,这些难道是可以分开的么?它们加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千羽,添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

  那只妖竟是哈哈大笑,身形一闪便变换了形态声音,令宁浅舟刻骨铭心的那个少年登时显现,连身上的衣衫和表情初见时完全相同。非但如此,连两人身边的景象也都大起变化,与多年前的那晚分毫不差。

  “怎么样,浅舟,别来无恙么?”坐在水边的少年含笑相问,那清脆中略带童稚地嗓音当真如梦如幻。

  宁浅舟猛然用力眨眼,心知眼前这一切都是幻象,不由得含怒大声斥道:“你为何要这般戏弄我、折磨我?我想见的乃是真正的千羽,不是你所施地障眼法!”

  那少年嫣然一笑,眼神又似悲哀又似讥讽,嘴里轻声说道:“即使对面亦不识,你我久已如此。你说对所有的女子都只有怜惜而无真情,我真不知伤心还是高兴。浅舟,你喜爱地乃是身为人间男子地那个千羽,救你一命、与你立下爱盟的那个千羽。可是,世间本来就没有那个千羽……”

  少年地语声微微一顿,转而加快了语速又道,“若是他为了你不再想做妖,而一心想着做人;为了你不再想做男子,竟想变作女子嫁给你;为你抛却一切,连自身的脸面也不要,性命都要分你一半,还不惜与其他女子分享丈夫……到头来,天地间哪里还有一个他?呵呵,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不错,不错!”

  少年慢慢站起身来,面目瞬间变得成熟好几岁,语调也转为沉郁沧桑,音色更低了许多,一袭朴素的道袍在月下随风舞动,脸上带着淡淡笑容。

  “南柯一梦,早该醒觉,是我太傻,是你太痴。宁浅舟,你所爱的那人根本不存于世上,只是老天幻化出来迷乱你心智的影像。真正曾经死心塌地爱过你的那人,你却从来没有喜爱过她,也正因此才还了她一身自由,终可潇洒遨游天地之间。”

  宁浅舟听得满头雾水、疑惑不解,心底却不由自主涌起一股寒意,想要清楚细问的那些话竟一时间不敢出口。他再次看向眼前那人的面貌,只觉不似千羽又似千羽,忍不住伸手想要抓住这犹如即将消失的影像。

  那人仍是面带笑容,任由他拉住自己衣襟,伸出手指抵在他额前道:“我大劫已过,灵力充沛,这便带着你回京。朝中风云正起,你自己小

  宁浅舟心下稍安,正要回话,但觉脑门一晕,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卷二《同生契》44、前尘

  待宁浅舟悠悠醒来之时,眼前只有一张昏昏欲睡的老脸。他吓了一跳,细看几眼才认出这人正是国师府中那个老仆。

  那老者见他醒来,不冷不热地招呼了一声,“醒了?主人交代,你若肚中饥饿便随我去吃饭。”

  宁浅舟愣了一愣,“老伯,你家主人何在?这里是国师府么?”

  老者甚不耐烦地点了个头,“不是国师府难道还是你的狗窝?主人说你如今处境堪忧,收留你在府中暂住,他出府有事,两三日后方可回返。”

  宁浅舟只得“哦”了一声,“如此多有劳烦老伯了,在下……”

  老者沉着脸一挥手,“少来这套,收留你的是我家主人,不关我事。人心险恶,只有主人才会对你们好。”

  宁浅舟心中一突,这老者的语气令他感到十分异样。他盯着老者看了半天,对方面上大显不悦之情,“看什么看?主人交代了,你已知道他的身份!我只是主人收留的一只小妖,早上过你们这些人类的当,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敢出卖主人或是伤他的心,我定会把你碎尸万段!”

  宁浅舟也不怎么害怕,只叹息着苦笑道:“是、是……我区区一个凡人,怎敢得罪大仙?我受你家主人恩惠太多,如今又再次被他所救,若恩将仇报岂非禽兽不如。”

  那老者仰头打个哈哈,“我这小妖便是禽兽修炼而成人形,你们这些天生便有人形的,做出的事却时常不如我们禽兽。若不是为了陪着主人,我老早便回复原身归去山里了。免得见到你们这些人心里憋气。宁浅舟大感窘迫,人类所为之事确然有不少滔天罪孽,但无论如何。世间的好人总比坏人要多些吧,那等穷凶极恶之徒不光是残害异族。连对同族甚至亲人都残暴至极,可妖族乃至仙界中难道就没有那等大恶之徒?

  他心中自有想法,却不好与那老妖辩驳,人与妖之间本就难以平和共处,还是迁就些的好。“呃……在下肚子确实饿了!请问老伯在何处用餐?”

  那老妖这才被他扯开了话题,等他起身便带着他去了府中饭厅。

  他就此在国师府中待了整整三日,非但过得平淡无聊之极,还时常蒙受那老妖地冷眼。他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却未曾表露任何不满,那老妖待他的态度总算变得温和少许,到得第四日上午,桌上饭菜明显多了点油水。

  其实他心中思绪万千,时时都觉度日如年。他无数次回想宁国师那夜所说的一席话,每次深想下去都忍不住害怕。

  趁着那老妖对他有所改观,他自然抓紧机会刺探对方。用尽旁敲侧击地手段打听宁国师的事。那老妖其实十分单纯,三两下便把自己所知悉数相告。“哼。主人那夜正要历经羽族成年之劫,还眼巴巴地跑去救你。说是再不救你,你便要被人杀了。我想替他出手,他却不让,说我道行太浅,敌不过那张大人生来的邪恶之气。”

  宁浅舟忍不住悄悄发了下抖,那张大人确属非人之辈,身上的邪气竟连普通小妖亦抵挡不住。

  “呃……是我连累了你家主人,我心中亦深感不安,不知那日回来之后,他身子可有什么不妥?他出府好几日还没回来,不知有没有危险?”

  那老妖面色稍稍和缓了些,抚着长须点头道:“还算你有些良心,记得问一声他的安危。主人交代,此去乃是拜访几位昔日好友,顺便拜见一位从前很宠爱他的羽族长老。我听得主人出门前独自叹息,同生契易结难解,却不知此去是否能得解契之法。”

  宁浅舟身子一僵,原来那宁国师竟是想解除与自己曾经立下地同生契约?那自是理所应当,自己多年来都是另有所爱,本不值得对方结下同生共死的盟约,也是自己劝告对方挥剑断情,再觅良缘。

  他定下心神,继续试探问道:“那同生契是妖族共有,还是羽族独有?那羽族成年之劫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老妖斜睨他面上,倒显出几分另眼相看的意味,“你竟当真不怕?倒与常人有几分不同,主人这么多年来除了对那个皇上,也只有待你不错。我看在主人的分上私下告诉你这些事,你可莫要在主人那里卖了我!”

  宁浅舟已是多次听到宁国师与皇上之间的事,从前都是道听途说,这次却是对方身边的心腹仆人所说,自然不会有假。他努力回忆那年轻皇帝的样貌,虽看得并不清楚,却也知对方不失为英俊威严,若站在宁国师身边倒是相当般配。

  他想到那两人站在一齐的画面,不知为何胸口竟觉得有些憋闷,连忙在脑中抹去那两人的形貌,又再开口对那老妖道:“在下绝不在你家主人之前胡乱说话,只想多关心些他地事罢了。”

  那老妖这才接口续道:“嗯……我姑且信你。我初见主人之时,正值自身遭遇天劫,主人出手救我,却为此身受重伤,休养许多日才渐渐好起来。主人那段日子难以支撑人形,我才知主人乃是出身羽族,可不知为何在成年之前便失去双翅,因此灵力大损。我问了主人多次,主人才说自己曾与凡人结下同生契,为求契约生效,不得不化了双翼,让那凡人喝下肚去。”

  宁浅舟身子登时冰凉,自己多年来无病无痛、不老不死,怎会只因一个誓约便有此奇效?原来是对方付出如此代价,才换得自己数百年性命,自己何德何能,实在消受不起这等深情厚意。

  那老者拍了下桌子,面色狰狞的道:“哼,可那凡人终究是辜负了主人,我若有朝一日找到那个女子,定要整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为我家主人报仇!”

  宁浅舟神情尴尬地缩了缩身子,转念却有一处大惑不解,“你怎知道那凡人乃是一名女子?”

  那老妖白了他一眼,“我家主人乃是男体,那凡人自然是个女子!他常常责怪自己,道是羽族千年来只出了他这么一个叛族的子弟,实在对不起族中父兄。嘿嘿,我们这些妖都是一样,为了心中所爱当可抛却一切,到头来只落得众叛亲离,不妖不人地下场!”

  宁浅舟此刻已是全身僵硬,再也说不出话来,脑中一片混乱、悲喜莫辩,不知自己此时该是大哭还是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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