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荒(卷二)同生契 BY 暗夜流光
荒(卷二)同生契 BY 暗夜流光  发于:2010年0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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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那只妖悲伤又愤怒的看着他,他深深明白了对方其实与他一样,那个梦里的少年是他今生的业障,而他即将成为这只妖一世的噩梦。她与他另外地三位妻妾都不同,他知道她想要的不是体贴和照顾,她索求的东西他早就失去,也永远不可能再有。

  他其实从来没有在意过,她是人还是妖,他只是给不起,所以不得不躲。她杀了那个少年,他都只能怜悯她,而没有办法真正的恨她,这本身已经是一种莫大的悲哀。

  脑中想着纷乱的往事,他暧昧地点了一下自己的头,“好,就依夫人之计……店外不远之处,有个孤女正卖身葬父,夫人,不如你亲自去一问可好?”

  大夫人心中吓了一跳,又是个孤女?她不由大为头疼,赶紧另推人选,“夫君,若那女子可怜,你只需赐她银子便是,何必娶进家门?我看在西院服侍的那个丫鬟面目清秀,为人老实,不如你就收了她入房吧。”

  宁浅舟寻思了半天,半点也想不起西院那个丫鬟是何相貌,但这又有何要紧?他想了想又觉不妥,于是对其他两位夫人道:“若你们二人并无异议,我便与她一见,若她自己也愿意,此事就可定下了。”

  二夫人和三夫人对看一眼,异口同声的答道:“也好!”

  她们自然不会担心,那个丫鬟姿色平平,人也笨得紧,唯一地优点便是老实了。与其再娶个狐狸精入门,倒不如娶个这般出身低微的平常女子。

  此日过后不到半月,宁府果然再传喜讯,宁少爷又要迎娶第五个夫人了。

  这次的婚宴比迎娶四夫人时热闹得多,府里到处挂着大红灯笼,只因大夫人和二、三夫人都高高兴兴,对这个新入门地五妹亲切之极,也都为婚宴使了不少的力。

  唯一没有在婚宴上出现地,便是前些日子入门地四夫人,婚宴上眼尖之人早已注意到她的缺席,少不得私下打听一番,流言就此传得沸沸扬扬,几乎人人都知那绝色地四夫人是妖非人。

  婚宴进行到一半,宁浅舟还未看到钱宁儿出现,料想她不会来了,心中悄然涌起深深的怜悯。她是打算继续忍下去,忍完这一生一世么?这样勉强待在他的身边又有什么意思?他不会再去见她、不会再与她说笑同寝,只能保留她一个“妾”的名分,她本不是人,又何必恪守人间的礼法,就算这一切忍耐都是为了他,他也不会感动分毫。

  他正在举杯与人畅饮,突然听得身后的席间传来一阵喧哗,他心中微微一松,面色如常的转过身去----全身白衣的女子静静站在距离他几丈之处,面上的神情竟是一派死灰般的木然。

  卷二《同生契》23、义断

  在处处大红和众人的满脸喜色之中,钱宁儿的一身雪白显得那般突兀,但人群之间竟猛然变得鸦雀无声,还有许多人悄悄往后退去。

  只有一个人敢于向她所站之处走近,正是今日再娶五夫人的新郎官宁浅舟。他强压下心底些微不忍之情,走至钱宁儿近前对她沉声斥道:“今日宁府大喜,你为何穿着这身晦气的衣服?赶紧去换了它!”

  钱宁儿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身上艳红惹眼的喜袍,对他口中之言置若罔闻,只发出声音极低的自言自语,“那一日你也穿过的……那时我真开心……为何今日这般刺眼呢……”

  宁浅舟看她有点痴痴呆呆地,终是上前一步想要去握住她的手,“宁儿,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可好?我有些事想要跟你私下说清楚。”钱宁儿身子一震,手也躲开了,双眼却仍是直直盯着他的脸,“为何要换个地方?我是你堂堂正正娶进门的妻子,有哪里见不得人?你想说什么,便当着这些人的面说罢,我也什么都不怕对人说。”

  旁观的人群里总算有个人忍不住了,高声插进一句道:“你既然什么都不怕,就告诉浅舟,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高亢的女子声音正是发自二夫人口中,虽然大夫人早已交代过她莫要逞强,她毕竟压不住对那妖怪满心的厌恶。

  钱宁儿自然听到了二夫人嘴里的话,但两只眼睛一眨也不眨,一径望着宁浅舟的脸,“你要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我也有话要问你。你只需清清楚楚的回答我便是。”

  宁浅舟听得她那两句话,不由得嘴唇掀动,一个名字临到嘴边又缩了回去。那少年已然身死。再问她是如何杀害他也只能徒惹伤心,他好不容易才能埋葬那场隐秘又凄艳地幻梦。安心与妻儿共度余生,此时又何苦再问旧事?

  他思虑片刻,心中只余一片萧索之意,对眼前的女子淡然开口道:“我对你什么也不想问了。你若有话想问,我定以实情相告。”

  听得他连一句话也不想与自己多说。钱宁儿原本一片木然的脸上露出了惨淡之极地笑容,“哦?你对我的事一无所知,却什么也不想知道么?好……我也没什么话可以问你了。因为我已知道,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

  旁观地一众男子即使明知她是妖,仍有人暗起怜惜之心。男子好色本为天经地义,色胆包天也是常有之事。这等楚楚可怜的美貌女子,就算真是一只妖又如何,只要对自己死心塌地绝不加害,与这绝色女妖做一回夫妻也未尝不可。

  若是换了别的妻妾对他说出这句话。宁浅舟定要撒个慌来哄得对方开心。可对这个女子,他已无心去哄,只是紧紧抿住自己的唇。无声默认了自己对她根本没有任何情意。

  钱宁儿仍然在笑,可笑得比哭泣还难看几分。她苍白的脸因为某种激动而浮起了病态地红晕。手也颤抖着伸进了自己的怀里。

  前排的众人看见她诡异的动作,都吓得面如土色、低叫后退。本来就热闹拥挤的婚宴登时一片混乱。

  宁浅舟自然比谁都看得清楚,却一点儿都不想躲开。宁府家大业大,还有不少积蓄,就算他死了,宁府上下也能富裕一世。再者,他已经完成了继承香火的大任,英年早逝亦不算愧对列祖列宗。

  短短一瞬之间,他竟发现自己再无牵挂遗憾,干脆闭上了眼睛迎接那只妖的愤怒。

  耳边传来轻而急的风声,像是什么尖锐之物破空袭来,他的身体出于本能稍稍一缩,那物便砸在了他地脸上,随后又顺着他的脸庞和身体跌落在地,发出一声轻响。

  他愕然睁开眼睛,脸上只有很细微的痛楚,他伸手一摸,指尖只有一丝淡淡地血痕,似乎是被那尖锐之物划破了一点皮。

  钱宁儿双眼之中已满是泪水,哽咽着声音一字一字的道:“宁浅舟,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掉泪!从此以后,恩断情绝,你我再无瓜葛!你唯一送我地东西我也还给你了,我那时没有跟你说,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

  宁浅舟垂头看向地上,脚边躺着一支漂亮别致地宝石钗子,正是他新婚不久时送给钱宁儿的礼物。也正是那一日,钱宁儿逼他喝下了一碗用以盟誓地古怪茶水,自那之后……又发生了许多事。他至今不知为何那紫云花被焚烧之后,自己竟会安然无恙,难道真是那日与钱宁儿所结下的誓言救了他的性命?若当真如此,他反倒欠了对方一个大恩,可是他实在不想遭受任何来自于她的恩情。

  钱宁儿最后看了他一眼,眉目之间已显出悲伤混合坚毅的神色来,她默然拭干面上的泪水,随即挺直身子转过头去,一步步向着远处走去。

  宁浅舟脚步一动,跟着她走了两步,嘴里大声叫住她开口问道:“暂且留步!你……你那日与我所结下的盟约,是否只为保我性命?烧毁那紫云花也只为救我?”

  钱宁儿身子微顿,口中发出低低的冷笑声,“这与你有什么干系?你既然不想知晓我的事,我所做所为便都与你无关。你我缘分到此,你好自为之罢。如此干干净净的了结也是好事,总胜过让我心存侥幸,一直傻傻地等着你,从今往后,世上再也没有钱宁儿这个人了。”

  宁浅舟心中难免浮起不详之感,难道这只妖会想不开前去轻生么?他既然已经欠了她一番恩情,便不能看着她被自己害了一条性命,他脚下又再前冲,伸手去拽对方的手臂。

  “宁儿,你切莫要想不开!承蒙你一番错爱,我委实是受不起,但我绝不是想要害你轻生!你若是愿意留在宁府,我自当照顾你一生一世……”

  钱宁儿忍不住愤然长笑,猛地转过身来甩开了宁浅舟的手,一双美目中再无往日的温婉柔弱,而是蕴上了一层淡淡的戾气,“你为何这般婆婆妈妈?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明明并无情爱之心,又要照顾人家一生一世!怪不得你可以三妻四妾!娶上这么多女子,到头来一个也不喜欢,都说人间男子多情,其实全是寡情无耻之徒!”

  卷二《同生契》24、搬迁

  宁浅舟被钱宁儿骂得狗血淋头,但一时间竟不出反驳之言,他的三位夫人却已悄悄湿了眼眶。这大胆的妖孽虽然抢了她们的丈夫,这几句话却说得不错,令她们大有赞同之感。

  钱宁儿冷眼看向面前所有的人,无论男女只要被她的眼光一触,便会畏畏缩缩、躲躲闪闪,自己与人类终究不是一族所出,也永远不可成为情人亲友,往日里父母兄弟劝了自己那么多,却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明白他们的话。

  她收回目光,再也不想停留在此处,转身抬腿一跃便远去数丈,只不过几个纵身之间,背影已飞速变小,众人间登时响起一片倒抽冷气之声。

  宁浅舟才眨了几下眼,便被她远远抛在身后,脸上也露出极为惊异的神色来。虽然早已知道她是妖怪,却从没亲眼见到她施展妖力,因此也就觉得她与常人并无异处。

  这一刻看着那袭雪白的影子极速远离,他才惘然回想最初与她相遇的情景,脑中似乎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事,却又记得不太清楚。

  最初的那个雪天,他莫名其妙的昏倒之前,她好像对他说过话……那正是紫云花让他整日里浑浑噩噩之时,紫云花被烧毁之后,他的记性就清楚多了,但之前的许多事都如迷雾般总也想不清。

  仍然有些担心那只妖的命运,他拔腿想追,却颓然停步。莫说他追不上对方的脚步,就算追上了,又能做什么和说什么呢?

  他曾经对那只妖许下了照顾对方一生一世的承诺,也曾与对方结下了同生共死的誓约。然而自己的所为正如对方痛骂地那段话---对每个女子的多情温柔,到末了全都是无情辜负。反而不如这干干脆脆的绝情断义,从今往后再不相见。才是给了对方另一条可以重新去走地路。

  身后已经传来几位夫人的呼唤,还有许多参加婚宴地宾客。他赶紧压下心头的怅然,回身继续投入那场喜洋洋的婚宴。

  婚宴有惊无险的办完之后,宁府短暂的回归了平静,再无人提起那只妖怪曾经用过地名字,仿佛她从来就没有出现在宁府过。

  众人心里当然还是有些担心。唯恐那妖孽说不定什么时候又回来报复宁家,几位夫人都劝宁浅舟和老爷尽快搬家,最好是举家搬离此城。

  宁浅舟见众人都是这般想,也就顺了大家的意思,他自己其实也不想再留在这座宅里,因为他不想再记着曾经让自己铭心刻骨的那张脸。

  她还在他身边委屈求全的时候,他从未真正的把她放在心上,她只是梦中那张脸的代替品。可她那般激愤决绝的离去之后,他竟许久都忘不掉她那一日所说的话。还有她掉着眼泪却狠狠拭去它们的神情。

  她身边地他从不是真正的他,他身边的她又何尝不是?若他没有遇到过那个梦中地少年,而是先遇到了那一日的她。他也未必不会为她动

  无奈一切都错过了机缘,她终究只是他命中地一个过客。他也只是她错爱过地一个疮疤。他们从此没有任何关系。正如她那日横眉丢给他的决裂之语。他从没喜欢过她,她喜欢地那个男人又何曾存在过?他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何时何地招惹了这么一朵邪气的桃花?

  这份孽缘可能只是因为她认错了人,他也一样只把她当作那个梦中少年的影子罢了。缘尽了,梦醒了,他和她都继续走回自己的那条路,那场短暂的相交既然只能留下痛楚,不如快些忘了吧。

  在全家一起搬走之前,宁浅舟独自一人悄悄去了西院。那里已经久无人迹,再没人敢住进去,唯恐沾染上什么妖气。

  他站在萧条的院里望向那只妖住过的房间,门口的锁早已坏死,锈迹斑斑的虚挂着。他走过去推开又脏又旧的门,房里的一切摆设都与从前一样。

  她嫁给他的时间很短,他陪过她的时间更短,在这间并不太像女子所住的房间里,他仅仅留宿过不到一个月。

  他送过一支钗子给她,为她梳过一次头发,这也就是他曾经为她做过的所有事了。

  他从怀里拿出了那支钗,轻轻放在遍布灰尘的妆台上,既然是送了给她的东西,又叫他怎样收回来呢,它只属于已经过去的那段时光,而不能再在他往后的生活里占据一角。

  宁府的五夫人入门三个月后,宁府举家搬迁至远方,从此再没有回到这个城来。

  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们搬去了哪个城,也没有任何人愿意买下他们的旧宅。时隔二、三十年之后,城中的老人还会以阴恻恻的声音吓唬小孩子,“若是不听话,就把你扔到宁府西院去,那里住着一只好吓人的妖怪!”

  宁府的搬迁之地是如此隐秘,因此他们的生活也算得上平安,他们没有住在繁华的城镇,而是选择了宁老夫人的祖居,一家老小带着下人翻修了那个乡间的大宅。

  他们从此以买地放租为生,过得个几年倒也成了附近的大户。这些年里的宁浅舟似乎过得很幸福,几位妻妾又给他生了一堆儿女,他身为一家之主什么事也不用操心,就连收租财务都由妻妾下人办得妥妥当当。

  他最大的烦恼只有一点,宁家其他的人也早就看出来了----他整整十几年都没有变老。

  最小的妾都看起来比他老了,他最大的儿子看起来像他的弟弟,这也是全家人什么都不让他去做的原因。

  随着时间一年一年的流逝,他从极少见人变成了足不出户,变成宁家极力保护和隐瞒的一个秘密。他的焦虑和难受不言而喻,他竟想起了曾经嫁给他的那一只妖。

  这不老的面容难道是她的馈赠?被锁在家中无处可去的他慢慢成为了当初的她。这到底是一种恩情还是一种陷害,他完全无法辨别,直到父亲逝去而他却不能主持丧礼的那几天,他才深深体验到被人群所摒弃的痛苦和悲哀。

  可是他仍然无法恨她,他已经想不起她的声音和体态,只记得那张始终牢牢刻在心上的面孔,还有那张脸上比哭泣还要悲伤的笑容。

  他的人生似乎与外表一起停滞,再没有新的变化,只剩下一些或者清晰或者模糊的回忆。

  卷二《同生契》25、亲逝

  凡人易老,韶华难留,大多人都只能存活数十年便要化为尘土。

  又是三十年过去了,宁浅舟看起来仍然跟六十年前一样年轻,可是他的儿女和孙子们都很少见到他。他已经默默送走了两个妻妾,大夫人和三夫人都在前几年老病而死,二夫人和五夫人这两年也老得动不了身,全靠仆人伺候着度日。

  他其实经常想要去看望她们,然而她们并不太适合看到他。二夫人老得神智有些不清楚了,每次见到他都会以为自己还在旧日的二八年华,拉着他的手用苍老嘶哑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嘴里说出的话仍然带着少女的娇羞。

  这让他忍不住会感到难过,大儿子也劝告他少看望几次母亲,每一次他离去之后,母亲总是精神错乱,拉着自己的孙子也会认错成自己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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