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脂寒 + 番外————杨朔
杨朔  发于:2010年0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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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记不得有多少次自己都会从那个噩梦中醒来,然后在无尽的黑暗中兀自地瑟缩发抖。
梦中落不去的残阳,斩不断的纠缠,曾经最美好的回忆竟已成了噩梦。
我努力地抓住身边一切可以依附的东西,却还是不够。
是的,不够。
无法停止恐惧,无法停止厌恶。我把自己伤得体无完肤,却只是在那人面前如跳梁小丑。
--我究竟算什么?

我是个罪人。就算用天山纯净的雪水也洗不去我身上的污岁;就算烧成灰烬也除不去我的罪恶。
可是究竟把我变成这样的人到底是谁?
是那个用权利锁住我的九五之尊,还是那个我爱既不能爱,恨也无法恨的男人?
--我不知道。

第一章

北国的冬天特别地冷,大雪有时会下上十来天都不停息。这时所有的道路都会被封锁,商店停止买卖,集市也被取消,人们更是一步也出不得屋子。

我搓揉着冰冷的双手,不住地呵着热气,房里生了火盆,却还是冷得厉害。
这鬼天气还要出来办差,若不是非要插手,我也懒得管。
把身上的夹袄裹紧了,就着火盆的光线,我盯着手中刚拆封的信笺。
冷笑着把它丢进火中。直到它灰飞烟灭,我方起身走出房间。
一股冷风惯入领口,我缩了缩脖子。身边已有人看到我,忙上前行了礼,
"宁大人有何吩咐?"
"还有多远到边境?"
"回大人,由这儿向西再过五十里就到镇关大营了,估算着走半天的路即可。"
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往北番也不急于这一时,正好顺道在大营落个脚,也剩下了一番工夫。
于是我吩咐了他们连夜起程,尽快到达边关。自 由 自 在

到了镇关大营已是第二天的清晨,我叫人通报了一声,便向将军的主营帐走去。
营帐内有一个取暖用的火盆,一张虎皮将桌,高靠背的椅子,正上方是边疆的地形图,四散着还有各种兵器。
我愣在那里没有说话,看着一群人围着桌子嘀咕不停,不好插嘴,也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
正在想着,主将似乎终于发现了我,装出一副惊讶的表情,
"啊,宁大人来了,真是抱歉,有失远迎。"
我冷冷一笑,
"王爷有事请便,不用在意我。"
说完,大摇大摆地踏入帐中。
刚刚一同议事的将领们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我。只怕他们也早有耳闻,宁酒词在朝野上下的飞扬跋扈,声名狼藉。
我坐在主帐的副手,极其随意。看见他们都还没有回过神来,又是一笑,
"诸位继续!"
将领们垂下了头,纷纷告退。
一时间帐内只得我与主帅二人相互凝视,空气沉重。
"宁大人好清闲啊,办皇差的顺道儿,也不忘来探望本王,真是惶恐。"
他说得强硬至极,一点惶恐的样子也懒得假装。
我笑容不改。消息倒传得挺快,怕是你连我舌战群雄的惊举也是了如指掌了。
"王爷真是对我厌恶彻底了。"
"不敢。"
他说得不卑不吭,双目如炬。
看了看帐外确定没有人接近,我才转到桌前把预先准备好的信递到七王爷的手中。
他接过信后不解地看着我,我勾唇一笑,
"这是皇上给王爷的密旨。"
他也不犹豫,快速地拆过信看遍。
我在一旁暗自冷笑,真的信笺早已被我调换,你手中的不过是我事先拟好的一份。
北番国素来野心勃勃,尤是这几年更加肆无忌惮,大有挥师南下,吞并中原的野心。
朝中对此分为两派,一派主和,一派主战。
如今我作为皇上钦派的使臣前往北番,只怕他也料定了这丈打不起来了。就是不知我会签什么卖国条约。

他看完后脸色沉了下去,
"皇兄当真这么说?"
我点点头,"一切都已写明,皇上命我亲自交予王爷手中。"
偷瞄一眼那封被他攥皱了的信,淡淡地一笑。
你做梦都不会想到,我在这信上做的手脚竟是要你攻打北番吧。
皇上派我去的目的的确简单,要我议和。虽然这也是我的希望,只是有人更想边境暴乱,而且还要拉你下台。
所以七王爷,你也就别怨我狠毒。
"皇兄终于作决定了。"
他闭上双目,然后又睁开,定定地看着我,
"宁大人此行,只为当一回信差?"
我知道他心有余悸,对我断不会轻易取信。
只可惜,凭你再聪明,也不会料定我心所想。
"不瞒王爷,臣不过是做个幌子,为王爷争取发兵的时间和契机。"
我说得恭敬有佳,一时间他也忘了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多年的心腹大患,竟真信了。
七王爷拍案笑道,"皇兄果然深谋远虑。"
言罢斜睨向我,"只是......宁大人此去,怕是凶多吉少。"
他冷冷地牵起嘴角,笑得嗜血。
我也笑,你当然想我死,
"王爷大可放心,臣自有脱身之法。"

是夜军营之内大摆酒宴,款待亲兵。我与七王爷把酒谈笑,好不快活。
"此番有劳宁大人,小王在此谢过。"
他举杯敬酒,一副诚心诚意的面孔。
我笑得妩媚,"王爷过奖,这本是臣分内的事。"
酒过三寻,人已醉意朦胧。烛光晃动,更显气氛暧昧不明。
他看着我,醉眼熏胧,
"不愧为当朝第一宠臣,难怪皇兄如此宠爱与你。宁酒词,怕是连本王也愿意用万里江山来博美人一笑。"
耳边小语犹在,好象又回到了七年前一样。
杯觥翻倒,酒污侵衣。
我看着帐外月光清冷,闭上双眼。
"王爷,你醉了。"


第二天清早,我叫随行的侍卫打点好一切,便与七王爷道别。
"还请王爷记得,七日后攻打北番大都。"
"自然,本王定不会叫皇上失望。"
那人自信一笑,仿佛已是班师回朝。
我也笑了,转身上车,
"那......酒词就等着王爷的好消息了。"
车队离开大营,继续向西。 自 由 自 在
我挑帘回首望了逐渐远去的镇关大营,心里冷笑。
是的,你最好别叫我失望,七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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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北番大都不远,便有前来迎接的官员在那里侯着。
我原以为会受他们怠慢,倒不想北番这类蛮夷也晓得些礼数。
为首的是个大胡子的老头,见我下车,先是一怔,
"尊驾可是宁大人?"
我好笑,难道我长得更像是土匪不成?
"在下便是我皇派来的使臣。"
我揖手做礼。那人端详了我一会儿,开口大赞,极为恭敬,
"大人如此年轻便官拜宰相,想必是才华横溢,饱学诗书。"
"过奖,宁酒词不过幸得我皇赏识而已。"
我若说是因为床上功夫才华横溢,你会不会把我哄出去?
不过离约定的时日还剩下四天,我已没多少心思跟这群番薯瞎耗,还是尽快拿到议和书,回去交差。
不过这北番的大都建的真不是个地方,离边关这么近,不是摆明了叫人家来打你吗?

我被带到宫中,与他们的大王相见。
我怀疑北番人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王也是高大威猛、虎背熊腰,满脸的大胡子,看了直叫恶心,实在倒我胃口。
我向他一一道明我们开出的优厚条件,决不信他不会动心。可那王似乎有意与我拖延,听了半天也只是摇头晃脑,毫不予以任何意见。
即不说和,也不说战。
呆了数日,眼看离大军攻城之日近了,我也耐心全无。直奔他来讨个说法。
那王笑得不阴不阳,绕了一圈才说到正题。
"使臣莫急,这停战协议,我当然是早已拟好。"
拟好了你不早交出来?我心下火大,却也只得强自压下。
"还有劳使臣转交与中原的皇帝。"
他将议和书递给我,我接下来,笑道,
"多谢大王。"
"不急。"
手突然被他拉住,那厢笑得不阴不阳。
我看着那双炽热的眼睛,心里已经明了。
天下果真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听闻使臣深得中原皇帝的宠幸,不知本王可否有幸见识一下?"
说完已伸手揽上我的腰,被他拉进怀里。
强忍住作呕的冲动,我抬手环住他的颈项,堆起满心的笑意,任由他抱起我放在柔软的床榻之上。
我咬牙闭上了眼睛。这张停战书的代价可真是大啊。
一夜的缠绵到清晨才算结束。见他睡着了,我悄悄地穿戴整齐。
离开皇宫,早已有手下接应。乘着几匹快马,沿着人迹稀少的大漠,起程回京。


赶至长京皇城的时候,已经不知是第几日了。
守门的侍卫见了我,自觉地打开城门不予阻拦。
弃马跑道凝脂宫的时候,早有一个太监闻风侯在那里。
见了我,连忙上前, 自 由 自 在
"宁大人......这是......"
"泉公公,麻烦快些禀报皇上,我有要事求见。"
我气喘吁吁地说完,来不急叫他找人伺候,潜了他快速禀报。
不过一会儿,衣衫不整的九五之尊便急忙出来。
我看了在心里冷笑。我在边关茶点丧命,你倒是依旧风流快活。
他见我如此狼狈,心疼地一把抱住,
"爱卿,这是怎么一会事?"
我依在来人温暖的怀抱,呼吸紊乱,
"皇上......大事......不好!七王爷他不顾圣旨起兵与北番征战。......臣本已与番王协议好了停战书,可是因为七王爷,对方大为恼怒。臣九死一生才得逃回来见到皇上。"
"岂有此理!他竟如此嚣张,连朕的旨意也敢违抗!"
皇上说得咬牙切齿,我听在心里窃喜不已。看来这么多心思没有白费。
我如释重负,随即便眼前一黑,昏倒在来人身上。

次日高烧,迷迷糊糊间听见皇上急切的说话声,众人穿梭的脚步。
我沉沉地睡去,竟做了好久不曾梦到过的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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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马西风间,烟波江上,西下残阳,幕天的飞絮绵延千年。
我发疯似地奔跑,哭不出来,喊不出来,世界的一切已成空白,只有斜阳胜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跌倒在湖边,不停地喘吸着,眼前只有平静如镜的湖面。
恒显!恒显!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如果我哪里做错了,我会改,如果你讨厌我,我再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施主,切末轻生。"
猛然回头,一个衣衫破烂的老道映入眼中。我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道长言重了,人生苦短,我何苦贸然寻死。"
他叹了口气,道,
"施主既然早已感悟,又何必执迷于红尘辛苦,不如早早地归去。"
我疑惑地盯着他,他也在看着我,喃喃自语,
"红颜祸水啊。"
我笑,祸水?
我是这天下的罪人,万恶因我而生。那么请问道长,谁又是我命中的定数,叫我如此痛不欲生?
他说,施主,你既已决定此生的罪过,就该清楚这是一段孽缘。
他说,施主,你注定了是这天下王道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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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了?!做噩梦了吗?"
入眼,是一张冷削英俊的脸孔。
我轻笑,我的噩梦不就是你吗?
他仔细地为我擦拭身上的冷汗,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我知道他看到了什么,那种会出现在我身上,并不奇怪的痕迹。
只是在证明着这个身体归谁所有,而你,却碰不得。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喜欢看到他皱眉的样子,想尽各种方式去刺激他。
我知道他想逃避,他恨不得把过去忘得干干净净,可是我总是毫不留情地一一去揭开。
多年前的那场噩梦,如同一根刺,伸伸地扎入他的心中。
就算你把它拔出来了,我还是会去撕裂。

"恒显,我梦到了风月湖。"
我看着他微变的脸色,扬起淡淡的笑意,伸手去拂平他紧皱的眉,
"那个老道说,我命该如此。"
他握住我的手,唇角轻扬,眸中却是一丝笑意也没有,
"酒词,我们已不再是小孩子了,"
他俯身贴着我的额头,喃喃地低语,
"忘了吧。" 自 由 自 在
忘了?不会,我不会忘记,也不会叫你忘记。
"恒显,你可会为了我而做一件令你后悔的事?"
他微微一笑,那样幽深。
那是从前不曾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时候?他变成了这样?
你不会回答,我知道,你只会逃避。你太狡猾。
我为了你可以抛弃一切--你说想要权利,我立刻宽衣解带躺在那个人的龙塌上;你面前的阻碍,就算用尽卑鄙低劣的手段,我也会一一把他们铲除。
可是你呢?你可会为了我而做一件事?
"酒词,你太贪心。"

第二章

告病在家修养了一段时间,我成天闲来无事,一人坐在池边赏鱼,也无心上朝。
朝中之事,有我没我,都是一样。何苦烦心过问,反正自有人甘愿为你打点好一切,不须劳累我一点精力。
侍女悄悄地走近,生怕搅了我的清静。
"大人,司马大人来了。"
他来了?我有些惊讶。
已经多久不见其人了?离上次相见,也已是半月过去了。
你现在来又是做什么?
我看着池中挣食的锦鲤,把饲饵全部丢了进去。
"你告诉他,说我大病初愈,暂不能见客,请他回吧。"
乖巧的侍女应了声,轻声退下。
我又坐了片刻,方起身整敛衣袍,打算回房。

清风拂过,划得寂静无痕。
我抬眼看去,呆在那里。
一人站在树影之下,与我相视而笑。
仅是十步之遥,恍惚间,我却觉得那距离,已是相隔了千年。
"这么不想见我?"
他笑着走来,坐在我原先的位置上,悠哉地欣赏起池光映影,鱼跃翻金。
"来都来了,还说什么!"
我也坐下,与他保持一定距离。
"你不想听听西北的战况?"
他回头看我,唇边挂着戏谑的笑。
"输了?"
"赢了。"
我睁大双眼,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七王爷打胜了?"
"没错。"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
"而且还是一场漂亮的胜仗。"
"皇上怎么说?"
打胜了,是该褒奖一顿,安抚军心。
那么,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岂不白费?
呵!真是失策,这回可是陪了夫人又折兵。搞不好,他会用我的人头来祭奠战死的士兵。
"你就这么害怕?" 自 由 自 在
他看着我,总是轻易地就把我看穿。
怕!当然怕!我害怕的又岂止是这些。
我怕那满朝文武一个个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的目光,怕那千秋万代之后,世人如何评说这个千古罪人宁酒词。
恒显,逼我们走上这一步的,究竟是他,还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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