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脂寒 + 番外————杨朔
杨朔  发于:2010年0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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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仿佛又看到了那片青山相依,绿水波澜。
名为风月的湖边,我拉着他的手看夕照空山,余辉漫天。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做这水中游鱼,自由自在。"
他说着,眼神瞟向远方。
我只笑他,人生岂有选择?

人生,根本没有的选择。
如果当年我没有遇到他,我将还是吴州那个不知世事的天真少年,他也将是一代圣君明主。
如果当年没有那场变故,我们是否就不会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如果人生可以选择,真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梦醒之后,你还在我身边。

朦胧中,有人执起我的手,叫我不要离开他。
他说,不要离开......
恒显,是你吗?
你可记得曾经说过的话?你说再也不会离开我......
我用力地再深吸几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去抱着那人,想要再看他一眼,却怎么也无法看清楚。
恒显,我不离开你,我哪也不去,只陪着你。
宁酒词这一生一世只给一个人,不论是生是死,都只愿陪伴你一人。

"......虽然,气你,虽然你,总是让我伤心......可是......如果丢下你一个人的话......未免太,孤单了......"
我闭上眼,却看到云雾重重弥漫,找不到你的身影。
蓝兴山,风月湖。
烟波江上,西下残红,幕天的飞絮绵延千年。
我看见烟尘之后一人站在湖边,他回头,微笑着向我伸出手。

--若有来生,愿续前缘。自 由 自 在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做这水中游鱼,自由自在。
--但愿来生,还能与你相见。
--真希望来世,是我先遇到了你。

来生,来生......
若有来生,但愿仍生为人,扎在这红尘辛苦,浑浑噩噩,永不再醒......


番外 之 风过无声

<上>
"孝昭四年腊月初六,司徒宁氏弑君谋逆,与骠骑将军苏氏里应外合,兵变长京。"
"孝昭四年腊月初七,叛党内乱,苏、宁二人意见不和决裂,宁氏被囚凝脂宫。"
"孝昭四年腊月初八,七王领兵围剿叛匪,苏氏自刎于凝脂宫,宁氏随后畏罪自杀。"
......
上座的人摆了摆手,史官停了下来。边收卷卷轴边望向我,我但点了点头,他即跪叩之后告退。
"皇城三日,二度易主,也真是史无前例了。"
少年天子抚着桌案笑了起来,眉间英华傲骨,愈似当年的宁月华了。
"皇上那时还小,大概不记得了吧。"
我对他说,那人点了点头,
"是啊,听闻宁酒词还是朕的舅舅呢,没想到竟要助苏恒显之辈谋朝篡位。"
他并不是多在乎的语气说着,好象说的也不过是他人的故事,与自己毫无相干。
我无声地笑着摇了摇头,没想到为他做得最多的,到头来他却是最不了解的。可是有些事,即便是真相,也是不能说的。
倘若他真是要助苏恒显夺得江山,又怎会有你今日的帝位?宁酒词为了你连自己也陪了进去,却终不过是史书中一笔乱党记在名册,为后世唾骂。
皇城三日,这其间背后的辛酸,也都被那短短的几句淹没在了你不屑于回顾的从前。

"哼!不过是乱臣贼子而已!"
姚光不屑地冷哼一声,我抬眼看去他一脸嫌恶的表情,转向一旁的人道,
"匀天,你以为呢?"
姚匀天似在走神,被我这一唤,方回过神来,只是温文一笑,
"臣那时也还年幼,即便记得,很多事情也是弄不明白的。"
他习惯性地看去上座的君王,不知此刻是否也想到了当年我找到姚府的时候,自己怀抱着幼主时的情景。
转眼,竟是十年过去了。
姚匀天的眼神变得很认真,却极为飘渺,好象在回忆从前一样。
"在臣眼里,宁酒词虽不是忠良,却是个能臣。他虽非一个好人,却是最明白的一个。"
皇上和姚光似乎都被他的话弄得一头雾水,脸上十分困惑不解。
姚匀天也不再多说,其实话已至此,也就够了。
我看着这个少年老成,比他的爹还要沉稳的孩子,满意地笑了起来。
你说得不错,姚匀天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会是一个好臣子,也会是一个好兄长,或是,别的什么......
这样,我就放心了。

"臣想请皇上遂了臣多年的一个心愿。"
我此话一出,上座的人有些吃惊。
"皇叔但讲无妨,你我叔侄间不须顾及这多君臣之礼。"
"皇上,臣已年迈,想来是该让新辈们展露才华的时候了。所以臣想,找一个清幽的地方,颐养天年了吧。"
少年天子闻言十分震惊,
"皇叔正当壮年,何出此言?"
我看着他笑了笑,摇了摇头,
"臣辅佐了两代君王,看得最清楚。皇上远比先皇顾及江山百姓,不会荒废社稷。臣也觉得没有什么可再为皇上效劳的了。"
"皇叔......"
"皇上!"
我打断他,定定地看着这个他托付给我的少年。
是的,他不会选错,你会是个好皇帝。
"还请皇上遂了臣这多年来的心愿。"
他看了看我,知我心意已决,叹了口气。
"皇叔执意如此,朕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是皇叔打算去哪里?听你所言,似乎无意留在京城。"
我微微勾起唇角,扯了一抹笑意。
"臣想去吴州。"
吴州,是啊,如果有那么一天,我想再去吴州看看。看那个人到最后都没有回去的地方,看他心中的蓝兴山、风月湖。
姚匀天眼神一动,幽幽地看过来。
我对他一笑,什么也未说。


<中>
从第一次见到他,我就知道他决不简单。
他并非看上去那样温善。从他偶尔瞥去皇兄的眼神中,我看到了名为憎恨的东西。
他就这样无声地用憎恨地眼光看着一切,像要把眼前所有光鲜的东西,全部撕碎。
我知道,迟早有一天,他会毁了皇兄的江山。
苏恒显,这个流落在宫外的,我的另一个兄长。他的存在,就像一团不安定的火焰,伺机着每一个可能的瞬间,把所有的,全部破坏掉。


那一天宁酒词离开后,他来了。
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人,终于退去了他平日的忠良嘴脸。
我无法不愤怒,对这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卑鄙男人。
如果宁酒词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那么告诉我,你又是为了什么这样做的?
为了什么?
他冷笑着看向我,
为了七年前的那场噩梦。
我怔住,这二人竟是说了相同的话。
七年前的噩梦......
苏恒显,难道就是因为当年皇兄做了那种事,你们就一直恨他到现在?难道你不觉得,那场噩梦不是别人,更应该是一直站在门外的你吗?
住口!
苏恒显愤怒地击掌拍在桌面,我看着被打得四分五裂的桌子,冷冷地对他说,
你想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卸给别人,让他代替你受到乘法吗?
我没有错!
他狠狠地看着我,咬牙切齿地说着,
是他夺走了我最重要的东西!我那么珍惜着的孩子,我如此珍惜的人,他却从我身边夺走了酒词......
我突然觉得苏恒显那一瞬间看起来特别悲哀,仿佛是在哭一样。
他说,你又知道什么?我站在门外听他的哭喊,我能怎样?你告诉我!里面的人是当朝太子,未来的皇上。而我呢?我是什么?说好听了点,一个被流落宫外的私生子。你教我该如何做?
他看着我,收回了先前的激动,慢慢平静下来。
如果你真的爱他,为什么不带他远走高飞?
我不是不相信你爱他,可是你所做的一切都让人怀疑。
你只是觉得对不起他而已。
苏恒显不看我,轻蔑地一笑,
是他教会了我一件事,若不想失去,就要有保护的能力。
于是他说,
所以,我要当皇帝。
我直视着那双毫不掩饰其野心与憎恨的双眼,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皇兄,如果当初知道会有今日,你可后悔了?你可后悔了爱上那个你最不该爱上的人?


苏恒显走后,我已彻底心灰意冷。
皇兄的江山算完了,如今的我,早已是回天无术了。
然而一切的转机都发生在那一天,那天,何柱的到来改变了一切。
我看着这个一脸警备,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面对我的管家。突然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像那个护在皇兄身边,时刻戒备着苏恒显的自己。
何柱离开后,我看着宁酒词送来的那副字,开始大笑不止。
静夜思往,观月无常;其物犹在,变已人心。
你竟真的从他眼皮底下把这个送了进来,宁酒词,你当真叫人佩服。
静、观、其、变。
哈哈......原来,原来你已打算好了一切了。我,皇兄,苏恒显,不过都是你手中的棋子罢了。你是这其中最厉害的一个,骗了天下人,骗了利用你的人。这个所有人以为是牵线的木偶,原来才是幕后真正的主宰者。
苏恒显,原来你也同皇兄一样可怜,你们谁也没有得到他。


<下>
吴州,记得上一次来,还是同皇兄一起。没想到事过境迁,再一次踏上这里的土地,已是隔了十七年。
宁家满门灭族后,这里的府邸就成了吴州的一处行宫。当年赏赐的金银玉器、稀世珍宝,依然堆叠在那里,见证着它夕日的辉煌。
我慢慢逛到了那间仍旧满溢墨香的房间,抚着桌椅窗棂,好像还有当年的温度一样。
我看去床边,似乎看到了一个漂亮的孩子,蜷缩着身子低声哭泣着。
仿佛是幻境,仿佛是这房间留有的记忆。
小孩抬起泪水朦胧的眼睛,看着我,
"为什么要这样......"
心口被重击一样闷闷地作痛,我想走过去把他抱在怀里,我想安慰他,却移不开双脚。
小孩突然站了起来,哭着向外跑了出去。我连忙追上去,追到门外,一个人等在那里,把他心爱的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再也不离开你,永远不。"

两个人像泡脉一样一下子消失了,我伸出手,可是泡沫被碰到后破个粉碎。
是抓不住的......
那一刻,好象所有的情绪全部涌了上来。
眼前出现的是十年前那个下着大雪的夜,苏恒显引刀自刎。
他抱着那个人的尸体无声地哭,泪,和血,和雪。在那个夜里,每一个人,都失去了他的全部。
我冲过去抱住他,对他说,不要离开我。
不要离开我,不要跟他走。我不许你去任何地方!
怀里的人仰起脸,痛苦地看着我。
无论是生是死,我都不会留下你一人。
眼前的景象一下子碎了一地,一地的心痛。
我知道,他最后的话,是对那个人说的。他最后在意的,也还是那个伤他最深的男人。
为什么......你爱的不是我......


"七王爷。"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我一震,再看向四周,已恢复了原来的景色。
回头寻声看着那人,我不由得吃了一惊。
"何柱?!"
何柱淡淡一笑,
"没想到是您。"
他神色平静,站在与我不远处的地方,
"没想到过了十年,记得这里的,也只剩下您了吧。"


蓝兴山,风月湖。
一座万木常青的葱山,名为蓝兴。一池明镜碧波的湖水,名位风月。
我看着湖边一口青碑,静静地蹲下身子,用手小心地抚着上面的字。
"当年将军离开长京的时候,少爷就让我随同离开了。我也知道,此番一别,定当是永远了。"
何柱缓缓开口,追述着当年发生的一切,
"班师回朝的途中,将军绕道回了一次吴州,我就是在那是被留下来的。"
手指顺着碑上的字细细地描着,"宁酒词之墓",只有这寥寥几个字,这一口衣冠冢。
"将军在吴州留了三天,每天一大早,就来到这个碑前......从早到晚......对着它,好象对着少爷一样。......低声地哭,念以前他教给少爷的诗,或者只是呢喃地反复说着‘对不起'......"
何柱断断续续地说着,强忍住声音里的哽咽。
我自觉失笑,抚摸着石碑上的一行小字。
山水相依,长眠与共。
深吸一口气,眼中顿时雾水迷朦去了一片。
长眠与共......
你为愿与他长眠与共,又为何还要去夺这江山?
既然决定了舍弃他,还建这衣冠冢做什么?
长眠与共......
可惜......可惜......
你不在这里,你注定了是长京城外,又一座无名的荒坟。
他不在这里,他要在义陵,永生永世地陪着皇兄。
今生,算计了一辈子,你争我夺,到最后,我们却都是一无所有。
如果当年皇兄没有遇到他,如果那时侯你有去救他,如果此后你们就此远走高飞,如果你不是有着皇族的血脉,如果皇兄不是太子,如果......
这一世,没有这些如果的话......
人生真像是一场梦,一场总也醒不了的梦。
醉了,累了,哭了,梦了,醒了......
可是原来已经无法重头,原来一觉醒来,万丈悬崖,没有了退路。
只愿来生,我们都能做平平凡凡的普通人。
来生,不管谁欠了谁,谁又负了谁,都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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