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没练的功夫虽然生疏了，底子却还在，他灵活地穿梭在摊位与人群间，大步跨过满地纵横交错的电线。总觉得身后有一股压力紧跟而来，他也不转头，拼了命地往前跑，即使他也在问自己——为什么要跑？

　　「徐大哥！」身后着急的叫喊，在人声鼎沸中如此刺耳。

　　果然跟来了！徐成荣当作没听到，只想转头大骂邵献一顿，这里是人群最多的夜市，他难道不知道一个大明星出现在这里有多么危险？想到这里，就渐渐停下脚步。

　　如果邵献出了什么事，被歌迷认出来被包围被攻击，这些都是他不乐见的。

　　他转过身，没能看清楚离他几公尺远的人，他问：「你想怎么样？」

　　一种嫌麻烦的甚至是认命的语气，听得邵献五官都难看地皱起来。

　　迈开长腿走至面前，邵献不客气地揪起他的T恤前领，拉近，怒吼：「你在搞什么！」吼完就直直地瞪着他，眼神只是参杂着简单明了的痛而已。

　　这时，许多路人看过来，眼睛瞟到邵献没戴墨镜没戴帽子的脸就停住了，有的人甚至嘴巴张得老大，好像在下一秒就会喊出这位大明星的名字。

　　徐成荣暗自啧了几声，倾身上前抓住邵献的手腕转身就跑。

　　那张快哭出来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却还是乖乖地让他牵着跑。

　　两人跑到马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徐成荣将木头一样的邵献塞进去，跟着上车，一转头，从窗边看到吴铁男气喘吁吁地追出来，对着离去的车子大喊：「荣哥……」

　　车内一片安静，司机从后照镜看见坐在后座的两名乘客互相将头转向一边，非常不识时务地问：「先生，你们吵架了哟？」

　　邵献瞪了一眼司机，后者立刻噤声开他的车，不再问任何一句话，也不知道客人们的目的地在哪里。

　　而坐得直挺，没有瞄邵献任何一眼的徐成荣则主动说：「到都会公园。」

　　十分钟的车程，两人没有说话。

　　邵献眯细眼睛，眼前的人，一点也没有变……吗？

　　就这样，隔开车外的喇叭声引擎声或是飞快而过的机车声，两人各怀心思一言不发。不久，都会公园就到了，公园里人群不多灯光也不甚足够。

　　徐成荣径自下车，身后的邵献急急忙忙从口袋里掏出两百块钱，说了句「不用找了」，就追在一点也没有意思要等他的男人身后。

　　「徐大哥……」男人继续昂首向前走。

　　「徐大哥……徐大哥……徐大哥……」

　　「你够了没？！」像被踩到痛处一样，徐成荣愤恨地转过身，咬牙切齿的模样怎么也吓不开在场唯一的观众。

　　「谁叫你都不理我……」人高马大，竟敢说出这么幼稚不要脸的话，这就是邵献。

　　跟过去比较起来，他已经从一个大男生转变为一个男人，在复杂的演艺圈里生存得游刀有余，能对不同的人摆出不一样的态度和脸色的男人，如今只在他的「徐大哥」面前才会回到像以前在一起的时光一样。

　　任性、自大、不体贴、笨拙……这样的他，只有徐大哥还能够见到。

　　看着比自己高出更多的男人，徐成荣微微叹了口气。

　　「你在日本过得很好。」

　　「还不错啦，我告诉自己不能让你担心，徐大……」

　　「停。」徐成荣举起食指，「没错，就是要这样，你过得好，这样就好了。那你他妈的干什么回来？回来就算了，你也不必特地来找我，这样，只是添增我的麻烦而已。」

　　像被伤到心底深处的表情从邵献俊逸的脸上慢慢扩散，他垂下肩膀，默默道：「徐大哥，你以前从来不骂脏话，就算生气，你也只是板着脸，从来不会……从来没有一次会做出无聊的事。」

　　「别扯开话题，你要说什么就说一说，你以为当明星是好玩的吗？那些狗仔队随时部可以整死你。」

　　听到这里，邵献看了男人一眼，一眼不够，他干脆盯着男人不放。

　　「徐大哥……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呀？」明了的宏亮声音让男人的表情呆愣了一下，到这里，邵献完全可以确定他的徐大哥的心思。

　　「果然，徐大哥还是这样，总是这样关心我，不管我是不是需要你的保护，也不管我是不是真的希望你将我推进最不会被伤害到的地方藏好，你总是觉得我是完好无缺的就好了。可是，你这样保护我，我跟你，也会越离越远吧？」

　　像是被窥视内心最厉害的秘密，徐成荣往后退了一步，动作有些僵硬。

　　「你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转身，又是想要逃避。

　　邵献一点也不想仁慈了，他一把抓住想再次跳开的男人。

　　「徐成荣，我一点，哪怕只有这么一点……」邵献指名道姓地，举起手，把大拇指与食指的指头捏到最细小的空间，「我也不需要你来保护我，因为，我绝对有足够的力量来保护我自己，以及，保护你。」

　　都会公园里人虽然不多，但还是有人的。这里的灯光虽然昏暗，但还是有灯光的。

　　邵献却不顾一切地将徐成荣扯进怀里，献上最珍爱、最想念、最希望……更不是一声「徐大哥」就能解决的深吻。

　　＊＊＊

　　摄影灯尚未点亮，工作人员忙着确认灯光OK、耳机没有问题、通讯也没有任何杂音，摄影机的十二个接线处都符合随时能用的情况下，摄影棚内的世界得以成为最闪耀的舞台。相较于前线的忙碌，后台休息室有不一样的风情。

　　「喂，你给邵献打个电话。」阿波脸上的妆已经涂抹完成，展现的是将他的大眼睛显得更加有神的烟熏眼妆，脸上的皮肤在粉饰下更是白皙，鲜红的嘴唇点缀成一张不太男性化却异常艳丽的男人的脸。

　　只是，现在男人的脸上写满着不耐烦。

　　「咦？」在一旁，将头发理得很短、耳际甚至「雕」出一个字形的威壮男人疑问了一声，眼睛就算被黑色墨镜遮去，却也能清楚感受到他的疑惑。

　　「咦什么！那家伙昨晚根本没回饭店！你这头睡死的猪——」

　　「我、我还以为他有回来睡。」

　　「白痴！都要录像了！快打给……」

　　「他」字还没说出口，门就被打开了。

　　进来的男人，正是阿波此刻十万火急要寻找的人。这就是黑角乐园的主唱邵献，他一脸愧疚都没有地踏入休息室，脸上的妆已经画好了。而跟在邵献身后进来的，是一个身形纤细的男人，他戴着压低并遮去半张脸的鸭舌帽，这让阿波看不清是谁。

　　「哼，终于有人有良心出现了是吧？」

　　阿波的担忧常常包裹着一层刻薄的毒舌，邵献跟他在一起搭档超过七年了，这点老早被他摸透。所以，邵献来到他面前，安慰似地拍拍他的头。

　　「少来！」阿波一把就拍开脏手。

　　「好啦好啦，我这不是出现了吗？还算准时吧？」

　　阿波瞪邵献一眼，说：「下次手机给我二十四小时开着！好歹也打个电话报平安！」

　　「是、是……」

　　「咦，你是谁呀？」Leo盯着鸭舌帽男看，后者没有因为这样的问题抬起头。

　　虽然只有见过几次面，而且是五年前在街头上表演的事情，但阿波还是认出来了，毕竟拥有这样特别英俊容貌的人实在不多见。这个人，就是以前邵献天天挂在嘴边说的「徐大哥」吧？而Leo这个大健忘家，想得起他是谁才有鬼。

　　「喂，他是你的……宣传吗？」阿波为邵献找了个台阶。

　　「咦？你怎么知道？」邵献一脸沾沾自喜的模样，不知为何看起来让人特别讨厌，「他呀，叫他阿荣吧，是我的宣传喔，呵呵……」

　　「好好喔，怎么公司只派给你宣传呀，我也想要一个照顾我的宣传，早知道当初我来当主唱就好了。」

　　对于Leo的羡慕，其他两人并没有搭理。

　　鸭舌帽男的双手插在口袋里，找了个离他们三人最远的位置坐下来，散发出一种「最好不要靠近我」的气息。还没打电话给铁男报平安……徐成荣低头看着地板，想着跟自己合伙设唱片盗版摊子的吴铁男不知道会多么着急？

　　但是，邵献的事已经占满他大脑的所有容量，实在抽不出空间来好好想合伙人的事。何况，自己现在会坐在这个地方，有一半的原因就出自于卖盗版的生意。

　　昨晚，两人在都会公园里发生的事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斜视，因为当徐成荣警觉到嘴唇被霸占后的两秒内立刻推开邵献，他拉着这位大明星跑到公园的另一边，故意忽视看见他们亲吻画面的指指点点。

　　「能亲到徐大哥，好幸福……」

　　徐成荣瞪他一眼，说：「邵献，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不被伤到是不可能的事，邵献在日本多年，除了积极地迈向自己的梦想之外，最想做的事就是回到台湾，见见这个只要一想就会心里满足的人。

　　「徐大哥，我已经努力让自己变红了。我本来打算，如果找不到你，我就回来台湾专心发展，即使见不到你，你也能透过媒体看看我，验证我对自己的梦想没有一刻是不照你的意思走下去。当然，我也不能确定你是不是仍在台湾或是台北……但，那句话怎么说的？永远要保持乐观？」

　　徐成荣微微低下头，不想去看邵献认真的表情。看一眼，便会舍不得。

　　「我已经回到台湾了，我已经找到你了。我决定，要天天都能见到你，这样，我才能确定你是不是活得很好。因为，我一点也不相信你会照顾好你自己，你会做的，只是保护自己以外的其他人。那么你就成为我的保母吧？说好听一点，就是宣传。」

　　听到这里，徐成荣仿佛被针刺到一样快速抬头。

　　「我不要的话，你也没辙！」

　　「当然，我有把柄。」

　　邵献从怀里拿出一台轻薄短小的数字相机，并将屏幕上的画面调整到某张照片，上面是徐成荣清楚地将钱收下并把盗版唱片卖给别人的证据。

　　「徐大哥，最近抓盗版实在抓得很凶，你知道被抓到要罚多少钱吗？严重的话甚至要坐牢喔。」

　　「你……」转念一想，仗着邵献的在乎，徐成荣镇定地道：「你才不会让我坐牢！」

　　「很难说喔，与其让你到处跑找不到人，不如让你关在一个地方好好待着。这样，我也随时能看得见你。」说完，邵献摆出了个无害且可爱的表情。

　　这个小鬼……这个今年已经二十三岁的男人，以前明明很天真又可爱，也许从来不知道心机怎么写的人，如今竟然会威胁他？

　　而且，还威胁得相当成功。

　　第八章

　　这次黑角乐团回到台湾宣传中文唱片，在台的合作唱片公司对他们所激发的销售量相当满意，更是将各大知名节目的通告列为优先。

　　而今天所要录制的就是目前当红的谈话性节目，一男一女搭配的主持人相当受到年轻人的喜爱。

　　徐成荣坐在摄影棚内不甚显眼的地方，无聊地垂着头看着自己牛仔裤膝盖处的破洞。对于艺人，他没有什么兴趣，更是不会好奇地观看这个室内的大型华丽舞台。从头到尾，他只是不发一语地等待录像的结束。

　　台上一个小时的畅谈，这只是说明他要发呆整整一个小时。

　　「咦，那当初是怎么想到要去日本发展的？」男主持人的手撑在下巴上，经典的招牌姿势摆出来，问题也相当礼貌而客气。

　　而对于这些官腔的问话，回答的人一律是阿波。

　　「台湾的乐团流行早就消退很久了，或者说，根本没有到达高峰过。比起来，日本的乐团比较有出头的机会，而且同样是亚洲人，观众的接受度会比较高。」

　　「一开始去到那边，语言会不通吧？」

　　接下来的十分钟，都在讨论因为语一言不通而造成的笑话。

　　「咦，不知道那个可不可以问厚？」女主持人突然话锋一转，手指摸摸下巴，疑问似地转头看男主持人。

　　「喔……那个啊，你就先问吧，不行我再救你。」幽默地，男主持人拍拍她的肩膀。

　　「据说邵献在日本跟某位偶像明星闹诽闻喔？」

　　「哈哈哈……你应该对着主唱问呀，对着我干什么？」男主持人捧着肚子，眼神像是在说「你真带种，这种问题也敢问」的样子。

　　「闹得很大嘛，所以，是真的吗？」

　　镜头给了黑角乐团的主唱特写，邵献微微笑着，看向镜头外的某个角落，说……「没有啦，那是被断章取义。」

　　「啊？可以再说得清楚一点吗？是中文太久没讲了吗，我听不懂你的文法结构。」女主持人耍赖的方式并不让人觉得讨厌，但还是让人牙痒痒的摩拳擦掌。

　　邵献笑得更开了，眼睛瞄到远处「某人」不自在的动了动。

　　「你问的是……星野希子吗？」

　　女主持人猛抽口气，「所以是承认啰？真的在谈恋爱吗？听说星野希子不是在日本红到翻掉吗？」

　　男主持人摆出经典的双臂环胸姿势，说：「红的程度，应该就跟林志玲的热潮差不多吧。」

　　「呵呵……」邵献脸上依旧是那副会让少女尖叫的俊美脸庞，旁边的两个团员似笑非笑地一点也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最后，黑角的主唱才暧昧地丢出一句极官方的回答：「没有啦，大家都是朋友。」

　　正在摄影中的红色灯熄灭了。

　　华丽的舞台被工作后的吵杂掩盖，主持人们礼貌性地在谈话结束后互相握手。

　　「那就希望你们的唱片量得好啰。」女主持人说完客套的话以后，接着说：「能不能留签名给我啊，我的姐妹很喜欢你们呢。」

　　对于这样的要求，黑角乐团并没有拒绝。一会儿过后，艺人们各自分开。

　　邵献像是等不及般地快速走到徐成荣面前，撑起一张大大的笑容。

　　「肚子好饿了。」然后拍拍自己平坦的肚子。

　　「饿？那就吃饭吧。」徐成荣就着双手插口袋的姿势站起来，从帽沿的空隙朝对方看了一眼。脸上却表现出一点也不在乎的样子，不在乎很多事，包括刚刚主持人所挖的八卦问题……星野希子，好像在电影上看过吧？

　　「徐大哥，你煮给我吃。虽然只吃过几次，但我实在很怀念你煮的东西呢。」

　　无语了一阵，徐成荣一点也不想理他般地转身就走。

　　「好啦好啦，不煮就是了，那……那我们去老地方吃好了。」

　　抵达餐厅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的事。

　　带着久远的记忆画面，跟眼前的景象重迭在一起，招牌似乎更新了，标一不着今日特餐的黑板上的字型特别可爱。

　　徐成荣站在餐厅门前，将头抬得高高的，看着餐厅的店名，心里涌出很多美好的感觉，就像是童话般奇妙的那种兴奋感动。但是，摇摇头，这些回忆都能甩到脑后。

　　「发什么呆？快进来呀。」

　　应该已经打烊了吧？邵献却不知脸皮的厚度，让两个团友先进去。公司派给他们的司机只能留在车上喝西北风，照理说，徐成荣这个小小的宣传不该有这么好的待遇，他应该跟着司机留在车上才对。

　　「快点啦，老板已经在等了喔。」

　　「咦？」吐出疑惑，徐成荣来不及反应，就被拉住手腕进到餐厅里头。

　　没有什么变化，餐厅里还是能让人一目了然老板的个性，充满着温馨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