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巷子的住处……把我房间里的东西全部撤掉，一样都别留。」

　　男人愣了一愣：「好狠呀，你以为这样他就没办法思念你了？阿荣，你对他这样好，我会嫉妒的。」

　　司机将车里中间隔开的黑色玻璃上升，即使看不见后面动静，却隐隐听见压抑的喘息传来，之中参杂不明的悲鸣。

　　他坐在干净光洁的地板上，看着床板，上面没有棉被也没有人。

　　站起来，走到衣柜旁，打开它，里面原本就很少的衣服也全部不见了。

　　绕到房门外，来到客厅，他记得那个人有两双球鞋跟一双室内鞋，其中的一双球鞋还是他陪那个人去买的，颜色也是他选的。现在，恐怕连球鞋上掉落的灰尘也找不着。

　　邵献还算平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来到狭小的厕所里，看见洗手台上的架子有两个漱口杯以及两枝牙刷。他迅速伸出手抓过其中一枝蓝色牙刷，紧紧地握在胸口处，真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拿着牙刷来到客厅，他窝进沙发里，全身蜷成一小团，缩到不能再缩了……

　　「句点……句点……」

　　他双眼睁得大大的，看向远方的某一处，除了手里仅剩下那个人的牙刷，其余的东西全都不见了，好像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一样，一场美丽却残酷的美梦，睁开眼睛，梦也就醒了。那个人，已经走了。——徐大哥，你已经……抛弃我了吗？

　　第七章

　　那些人一出现，每个在场的人都将头转过去。

　　下一秒，数以百计的镁光灯此起彼落，闪烁得比夜幕上的星星还来得耀眼，人山人海你推我挤，忙着拍照录像的记者，和歌迷挣个你死我活的保全，以及来机场接待的在台单位……这些全都是为了那些人而来的。

　　在远处，有两个也是刚下班机的旅客，是一对刚从日本度蜜月回到台湾的新婚夫妇，他们先是为眼前所造成的轰动傻愣了好一会儿，而后那位将卷发分成两边绑得高高的妻子突然尖叫了一声。

　　当然，在场已经是热闹哄哄的程度，根本没有人会去理会她的尖叫，除了站在她身旁的丈夫。

　　「你叫什么啊？哪里不舒服？」知道自己老婆的个性总是大惊小怪，虽然只有认识半年就结婚了，不过她是一位易懂的女性，心思全写在脸上。

　　这回，老婆的目光全在前头一堆人当中，三个戴着墨镜穿着入时的男生身上，那些男生长得像发光体一样吸引了在场的每一位女性，甚至是部分的男性，他立刻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他们刚才不会跟我们搭同一个班机吧！」

　　「老婆，你为别的男人这么疯狂，我吃醋了。」

　　「那是黑角乐团呀——」

　　显然是没有听到旁边的人在说什么，这位穿着可爱实际上也是非常年轻的女子激动地上下跳动，要不是她的先生紧急拉住她的领子，宝贝老婆可能就身陷前方「人」海。

　　「老公！让我过去——」

　　「不行。」

　　「那个是黑角乐团！我的天啊，他转过头来了！」

　　老婆一根手指指过去，他看了一眼，那是个相当高的男生，墨镜虽然阻挡了双眼，但从这个人的下半脸看来，就知道这人的相貌是惊为天人英俊非凡。

　　「啊……那就是传说中的邵献呀……本人真是帅呢！」悠悠的声音之中，加了百分百不过期成分的祟拜。

　　「邵献？怎么听都像个台湾人的名字。」

　　「对对，他们都是个台湾人呀，四年前就过去日本秘密培训，一直到两年前才正式在日本发行第一张唱片，只是第一张哦，就横扫整个日本，创下十周第一名销售纪录，狂卖两百万张。

　　「现在红回台湾来了，这还是他们五年以来第一次回到台湾，为了第一张国语专辑做宣传，里面的歌全是他们自己写的，光是预购就高达二十万张了呢，真希望他们未来就留在台湾发展，不要再回日本了……」

　　语毕，老婆恋恋不舍地望着一行人渐渐远去的背影。

　　「呿，真这么爱这里的话，什么当初不在这里发片就好了，还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去，一定是来赚个钱就回去啦。」酸溜溜的口气，连捏着鼻子都闻得到。

　　「才不是，人家邵献在日本上节目时，都表示出很想回台湾的心情呢。」

　　「什么叫『人家』邵献……」丈夫不可置信地抓着老婆的肩膀，两只眼睛泪光闪闪，「老婆，你竟然把一个艺人的数据背得滚瓜烂熟，却在我们好几次约会后才叫得出我的名字？」

　　「哎呀，老公，不要这样嘛，我是最爱你的哟。」

　　「老婆……」

　　海关处，人几乎都走光了，跟十分钟前的热闹程度大相径庭，在场只留下一男一女紧紧地拥抱着，其间飘出淡淡的甜蜜。

　　就和过去两年来一样，今天他也是开着破破烂烂的厢型车来到一百零八个摊位的其中一格，小心翼翼地倒车到指定的地方，下车后，他看着一盏一盏的灯在夜里开启——

　　夜市，为什么要叫夜市？这里明明就被灯光照耀得像是白天。

　　「吴铁男！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被叫作吴铁男的大男生听到这阵怒吼像是被电击到一样，整个人抖了好几下才醒过来，手背不经意地抹去嘴边的口水，迷茫的眼睛看清周围是什么地方后，才急忙地从副驾驶座上下车。

　　「对不起对不起，我睡着了。」

　　没有多说一句话，他没有理会吴铁男的道歉，径自将后车厢打开。

　　「醒了就快过来帮忙。」

　　吴铁男知道眼前这个人一向是面恶心善，讨好地小跑步过来，两人一起将摊位的架子架好，然后从车上拿下好几大袋的「商品」。

　　最新的周杰仑张会妹东域男孩粉紫佳人……没错，他们在夜市里所摆的摊子，便呈让音乐市场痛苦指数激增的盗版唱片，不只他们，在场一百零八家摊位，就有十家在做这类的生意，代表其中的获利众多。

　　将商品摆好以后，厢型车开到停车场寄放，逛街的人群渐渐多人起来，夜市的摊贩们开始大展身手，大声小声的「看看哦」，无非是想吸引客人的注意力。

　　但在某个不算起眼也不算角落的盗贩唱片摊位前，有许多客人在这里选购唱片，不过这些人全是穿着可爱的年轻女生。

　　「老板，你们有没有进最近新的日剧，叫什么什么一公升的眼泪？」正在选购唱片的女子这么说着，适当的彩妆及打扮让她看起来像杂志明星。

　　「我们这里只卖唱片哦。」

　　她盯着两位男老板，看起来年纪要比另一个要小很多的老板亲切地回答，脸蛋可爱清秀又红嫩的模样让人想咬一口下去，在场的女性们纷纷将目光放在这位小弟弟身上。

　　不过，她对那个年纪要大上一点的比较有兴趣，虽然他跟小弟弟比起来冷淡太多，好像用冰打造出来的冰雕一样。

　　她继续盯着他问：「那现在放的这张有没有？」

　　充斥在耳边的摇滚音乐，是隔壁几家的服饰摊传过来的。

　　歌声，特殊而动人，好像用了全身力气去唱出来的歌，震撼人心。

　　突然，有人道：「这是黑角乐团的歌吧？」

　　「啊，是真的！我还有收集他们全部的日文专辑哦！都是上网好不容易标到的。」

　　「不过现在唱的是中文歌吧？今天他们不是第一天来台湾吗？听说他们是台湾人，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哦，他们一说话就是地道台湾腔，我最喜欢的就是主唱邵献了！」

　　「这么巧！我也是耶！」

　　在场的六位女生，此起彼落地讨论起来，也不管认不认识对方。

　　吴铁男看她们讨论的这么热烈，觉得好玩，便表现出想加入讨论行列的样子，料不到他才想开口问她们邵献是何方神圣时，身旁的气团却突然下降至天寒地冻的温度，他打了个冷颤，转过头去，问：「荣、荣哥？」

　　「这里不卖那个乐团的盗版，要买就去买正版。」

　　一个盗版商叫人别买盗版买正版？女生们脸上的表情各个都匪夷所思，却没有一个敢回嘴，因为那个人脸上的表情实在吓人……冰冷到刺伤了人。

　　几个女生可惜地看了吴铁男一眼就走了，只剩下那个原先对某冰男有兴趣的女生，她说……「那我要这两片就好。」

　　手脚利落地将客人要的两张唱片包好，冰男将商品递出去，右手也接过对方递来的两百块，旁边顿时有一道闪光，是刺不瞎人的眼睛，但他还是紧紧地皱起眉头。

　　岁月逝去，眉问有淡淡的川字痕迹。

　　拿着将闪光调到最高数字相机的男人，好像已经站在一边很久了，不用说拿着塑料袋的客人没注意，就连两位老板也没发觉。

　　这个男人散发着就算穿着大外套，将外套上的帽子翻过来戴在头上，也掩去不了吸引目光的气质，明明没有太阳他却戴着黑色太阳眼镜，笑出来的牙齿白得发亮，个头很高大却不是壮到思心的身材。

　　吴铁男看见拿着相机的男人，立刻摆出夸张的表情。

　　「有没有搞错？你不热呀？今天气温三十度呀小子。」

　　男人虽然回答着，「热，热得要命。」眼睛却牢牢地盯着另一个老板，徐成荣。

　　打了个冷颤，徐成荣总觉得，墨镜底下的视线似乎藏着什么危险……以及熟悉。

　　「老板，听说你们这边没有卖黑角乐团的唱片？」

　　「这边没有哦，你去别的地方看看吧。」回答男人的依旧是热心的吴铁男。

　　但，男人仍是盯着徐成荣再问：「为什么没有他们的唱片？」

　　皱起眉头，徐成荣有些不耐烦了：「要买就去买正……」突然停顿。

　　不只吴铁男，就连还没离去的女顾客都愣在原地。

　　那个男人伸出长长的手，越过一堆的唱片，碰触到徐成荣的眉心，似是想将眉问的皱纹抚平。徐成荣不快地瞪着男人，拍开脏手。

　　「想打架吗？」冷冷道。

　　吴铁男这才回过神来，千万不要呀！荣哥的功夫了得，连他都想拜师学艺，真打起来的话，眼前这个虽然高大看起来却不让人讨厌的家伙绝对居于下风。

　　「徐大哥……」

　　身体一颤，心下一惊，徐成荣这才仔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叫他。

　　男人伸手将墨镜摘下，一双原本水灵动人的眼睛变得深沉成熟，整个五官成长得更加锐利，也更加英俊让人难以拒绝他提出来的任何要求。

　　一旁的女客人看到男人的脸，微微地惊喊一声，下一秒整个人像石化了一样。

　　男人笑了出来，徐成荣勉强能从其中看见过去的熟悉。

　　「徐大哥，你还是很喜欢皱眉头呀？」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罗杰按下车窗按钮，但不敢让窗户压得太低，只开着一条不到五公分的小缝隙让白烟缓缓飘出去。

　　一旁长相漂亮，妆也画得相当浓的「男人」哼了一声，说：「我们在日本，都叫他老烟枪，你都不知道他烟瘾有多大，那些歌迷还以为他烟酒不沾，谁知道他呀，才是黑角里的坏胚。」

　　用手指优雅地夹着香烟的人不否认，靠在车窗旁。香烟上的红点在被吸取的时候强烈地燃烧，不一会儿又归于微弱的火花。

　　「别、别这样说嘛……邵献他在日本只是想念台湾才抽烟。」

　　黑角乐团里唯一的老好人，Leo，长相凶恶可怕，常常被误认为乐团里最不好亲近的人，但有谁知道这家伙每个月把自己的薪水捐一半给从小长大的孤儿院，另一半省吃俭用正在存未来的结婚基金。

　　黑角里看起来最不像正常人的反而平凡、普通、又善良到了极点。

　　「都回到台湾了，还想什么？」

　　「不、不然，邵献只是心烦吧？」

　　「死Leo，你每次都帮他说话！」

　　「我、我没有啊……」

　　原本抽着烟的男人把手上的烟熄了，转过头对着骂得脸上的妆快要脱落的阿波说：「你别欺负他。」

　　阿波哼一声，将头转到另外一个方向。将脸上的墨镜摘下来，邵献眼角瞄到Leo讨好地拉拉阿波的袖子，而后者把那只手给狠狠拍掉。看到这里，他微微一笑，才转过头对着罗杰说：「别介意，阿波因为在机上我不跟他换座位，正在生我的气。」

　　「哪会，你们感情看起来不错。」罗杰立刻感到有道强烈视线瞪过来，装作没看到，他从自己的公文包拿出一份薄薄的文件，递给邵献，「呐，这是你要的东西。」

　　收敛笑容，邵献面无表情地将文件接过来。

　　但，他的心跳却开始急速加快，令人难以控制的体内血液正在窜动，他脸部一热，立刻阅读起文件。细细看着文件之间，他以为他将自己的情绪控制的很好，不料眼前一黑，他转过头，原来是阿波手上拿着一张卫生纸盖住他的眼睛。

　　「大男人哭什么？」阿波的声音有些僵硬。

　　「风从车窗吹进来，眼进沙……」邵献看见车窗不知道什么时候关起来的，他马上闭嘴，不再说话。也没有人戳破他的谎言，车内一阵寂静。

　　「呐，我是不是很任性？」良久，邵献才问。

　　「你也知道你任性？天下红雨了。」

　　「不、不会的，你做事情都有原因的……」

　　罗杰则是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对于邵献的眼泪，也没有太吃惊，他都将明星们的泪水当成是工作太辛苦压力太大，唯一能释放的管道。

　　邵献低下头，看似随意地翻着文件，脑子里却全是诡计。上一秒的伤心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这一秒他就能微笑问：「罗杰，你现在身上有没有带相机？」

　　「呵，现代人谁不随身带相机？」

　　「那借我用吧？」邵献转而对着其他人，「各位，今晚我就不陪你们了。」

　　阿波跟Leo还没从错愕中回过神，就听见那个的确任性到无可救药地步的人对着前面的司机说：「麻烦你载我到X街。」

　　「你又想干什么！」阿波一副「别给我惹麻烦」的表情。

　　拿过相机，将在日本带回来的大外套套在身上，也不管车内虽然很凉，但车外却是三十度的高温，邵献的笑里，是深深的疲累以及一抹淡淡的思念。

　　「我要去找一个人……我已经等他四年了。」

　　徐成荣在过去曾经想过，如果他有一天再度遇见邵献的时候，会有什么表现？

　　他以为他能很镇定，笑着问……「你过得好吗？」

　　他以为他会掉出泪，抱着他……「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又或许，他会破涕为笑，再也不用伤心难过，静静地与邵献共商未来的日子。

　　但，当那个他在日本节目上注意的某个成长得英俊伟岸的男人出现在他面前，穿着与台湾天气十分不符的打扮，甚至还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汗味，刺入鼻里让他回想起邵献的味道，一种比兴奋还过火的恐惧由心而生。

　　所以，尽管徐成荣设想了很多次两人再次相遇的情景，他当下的反应不只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更是在邵献瞬间转变的表情上读到震惊。

　　「徐大哥，你还是很喜欢皱眉头呀？」

　　下一秒，徐成荣来不及收拾心里的恐慌，而这恐慌从何而来连他也不知道，转身，他就开始跑，扔下唱片摊位跟合作了两年的搭档吴铁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