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了?”冷如冰窖的声音不大,却充满整个屋子。
穆茗已经花掉了最后一点精力,一句话也不想说,他现在只想好好躺在床上,睡一觉。
杜少昊见他不语,火气直线飙升:“段祈就真的那么好?好到让你三天两头就去找他?”
穆茗不想再说什么,迈开脚,就往卧室方向走。
杜少昊一把拽住他,“没有话要和我说?”
“放手。”
杜少昊愣住了,穆茗用力一甩,就挣脱出来,倔强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从现在起,不许出堡。”
穆茗的脑袋轰地炸开了,定住脚步,转身,看着眼前他一直爱着的人。
那么近,那么远。
他想把一切说清楚,可嘴巴好象压了千斤重,略略开了条缝,什么也没透出去。
他最后只是强装着自然进到卧房,关上门,从头到尾,没再回头。
杜少昊看着那扇关起来的门,不知道该拿里面的人怎么办。
失去欧阳沫后,他就象受伤的狼,小心地舔食自己的伤口,直到遇到穆茗。他们相爱了,是他匆忙地拉着他进行了婚礼。因为他很害怕,他害怕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的爱人会离开他的身边。穆茗有多好,有耀眼,只看段祈看待他的眼神就可以一窥究竟。他什么都没有,他就象回到当年,那个彷徨的少年。他知道这样囚禁着爱人是不合适的,可这是他的爱的方式。只有在他看的见的地方,隔绝所有动摇爱人的可能,他才会觉得安心。
穆茗要求他相信他,他思考了,答应给他机会,他冒险了。
结果他失望了。
从没想过一向温软如玉的穆茗竟然会冲着他喊:“我不需要别人来告诉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他只是想他远离段祈,让他们不要再这样暧昧折磨自己。这难道有错吗?
难道爱情不该是忠贞的吗?难道爱情不该是从一而忠的吗?难道作为伴侣,为了爱对方,就要容忍对方的出墙吗?
他做不到,他一辈子也做不到。
爱情从来都是自私的。
一个人的心怎么能砍成两半,归给不同的人呢?
穆茗却做到了,而且一直这样做。
他相信穆茗当时只是气话。可他没想到他竟然马上就跑去找段祈,这算什么?
他咬着牙,心里在摇摆,相信他与不相信他,两边在不停地跳跃。
他在他的屋子里一直等,一直等到茶都凉得可以结出冰,等到天色黑得需要点蜡烛,等到他的心开始动摇。
穆茗回来了,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他红肿的眼睛与双唇,还有脖子上掩盖不了的印子。
他希望他会向他解释,告诉他这不是他自愿的,是段祈那小子强迫的。但他没有,他唯一说的话却是“放手”。
他叫他放手,放的是什么手。
那个会笑得羞怯的人儿却坚决地把门关上,头都没回,只留下一个清冷的背影。
难道他这辈子注定要孤苦一生,或者接受伴侣的不忠?
小玉把穆茗从被窝里挖出来,说道:“公子,堡主走了,你起来吃点东西吧。”
穆茗偷偷在被子里把眼泪擦掉,闷清了嗓子,坐起身来,接过醴酪,食之无味地喝完,托盘里的春饼、糯米糖藕、嫩柳叶拌豆腐就没再看一眼。
心情恶劣,吃着清冷的食物,情绪更低落。
“我有点累了,想先睡了。”
小玉端来清泉甘水,“喝几口水吧。”
穆茗觉得今天自己水分流失得满多,接过来,呷了几口。
小玉帮他把被子掖好,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寒食节禁烟,屋子里安神的香薰也掐了,穆茗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太累,一沾床眼皮就马上耷拉下来。没多会儿就沉沉睡去。
57.夜袭(上)
半醒的时候,眼睛没打开,意识恢复了八分,很惊讶地听到有人说话。
“少主,请三思。”
“我都四思了。”好耳熟,是小玉。
“宫主若知晓,恐怕不会高兴。”这是谁?
“那你别告诉他不就得了。”为什么小玉是少主,宫主是谁?
意识完全清醒,眼皮也慢慢打开,入眼的情景却很陌生。他不是一直睡在自己屋子里吗?这个简陋的屋子是哪里?黑洞洞的,模糊一片。
抚着有些发晕的脑袋,他慢慢坐起身。
小玉见到他起身,忙奔过来,“公子醒了?”
“这是哪?”
漆黑的屋子,借着月光,能见到这是个废弃很久的屋子,现在他躺在地上,好在身下铺着他常用的单子,身上也盖着熟悉的被子。只是有些寒冷,难怪被冻醒,虽然身上穿着整齐的衣物。奇怪,睡下时,他不是只穿着内里的衣物吗?这是何时穿上的。
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在他眼前的是小玉,他后面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看不清楚脸,只觉得他浑身都散发着不友善。
“他是谁?”“为何我不在房内?”
一连几个问题,把小玉问住了。
“公子,发生了些情况,我暂且把你带到这里。”小玉说话磕磕碰碰。
“是何情况?”
站在后面的男人看不下去了:“行了,直接告诉他吧。少主,别忘了宫主在等你。”
穆茗狐疑地盯着小玉。
小玉咧着牙,冲着后面的男人低吼了一句:“你,闭嘴!”
穆茗第一次见到这么强势的小玉,有些惊呆。
“真不明白这男的有什么好,非把他救出来,让他和他的堡主死一起不好么?”男人骂骂咧咧。
穆茗抓住了他说话的重点,拉着小玉的手,问道:“怎么回事?少昊怎么了?”
小玉没答他,只是苦笑着说:“你还是想着他。”
穆茗一把推开他,跃起来,向门外跑。
门还没沾上,就被小玉拉了回来。
穆茗从没想过小玉的力气有那么大。
“放开我。”
小玉把他抱在怀里,穆茗的背贴着他的胸口,他吃惊地发现,小玉一下子长高了。
“公子,与我离开吧。我会照顾你,定不让你伤心。”
穆茗有些瑟瑟发抖,“你真是小玉吗?”
“我从来都是你的小玉。”
穆茗转过身,借着月光打量眼前这个已经与他齐高的人,眼里透着陌生,“我的小玉没有这么高。”
“喝个药就可以了。”男人又冷冷地插了进来。
小玉狠狠瞪了他一眼,再看回穆茗时却是温柔如水,“公子,我有我的苦衷,可我一直都是你的小玉。”
穆茗觉得自己肯定是还在做梦,这么荒谬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他的眼前呢。
男人“啧”了一声,催促道:“少主,时辰已到。”
小玉闻言,把穆茗紧紧一抱,低声说道:“公子,你再休息片刻,我去去就来接你。”
说罢,与男人一起打开门出去,门外有一大汉站着。小玉冷声命令:“照顾好公子,不得有任何闪失。”
等门锁上时,穆茗才反应过来。
他被囚禁了。
堡里肯定出事了,不知道他现在在何处。小玉怎么会是这样的模样,他到底是谁?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
穆茗心神不宁地转着圈。
先出去,对,先出去,然后赶到堡里。
屋子里唯一的一个窗户就在门旁边,可门外有看守。无论他从门还是窗出去,都会被发现。
把大汉打晕,穆茗只能想到这个方法,他开始找寻屋子里可以当作武器的东西。
月光能照到的地方很有限,漆黑的墙角什么也看不见。穆茗弯下腰,准备用手摸索。
却在这时,听到门外一声闷哼。
锁头被敲烂,门大开。
穆茗没想到见到的是郁风。
修长的身材在月光的投射下,让人有如天神降临的伟岸,漂亮的桃花眼一挑,声调还是平平淡淡:“走吧。”
穆茗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忙跟随着他跑出去。
外面是一片山林,根本看不出来这是哪里。
郁风带着他穿行在林子里,穆茗小跑跟上,迫不及待地一口气问出所有的疑惑:“这是何地?这是怎么回事?少昊安全吗?”
郁风头也没回,思考片刻,回答他:“漠鹫堡里的山林深处,堡主可能没事。”
“可能没事是何意?”穆茗慌了神,他受伤了?
“我不知晓现在堡里的情况,无法得知堡主是否安好。”
眼前出现一匹棕色的骏马,郁风把系在树干上的缰绳解开,“上马。”
这是穆茗平生第一次如此快速又准确的上马,人的潜力真是无穷。
郁风翻身坐在他后面,熟练地策马飞驰。
“你说你不知晓堡里的情况?”
“堡主只命我盯住清逸宫少主,把你救下。”
“清逸宫少主?是指小玉吗?”穆茗怯生生地问。
郁风停顿了一下,“你要这样称呼他也可。”
小玉是魔教少主?!
穆茗的脑海里关于小玉的过往如放电影一样飞速串过,难道,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这是小玉布的局?杜少昊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他甚至知道他会被小玉接走,为什么他不告诉他?
“我们这是去哪?”穆茗觉得方位似乎有些不妥。
“遵堡主命令,送你出堡。”
什么?!
穆茗用力拉紧缰绳,马儿突然受到牵制,扬起半个身,发出嘶叫。
郁风及时夺下缰绳,制止住这突发状况,一向清冷的眼睛都开始有些恼怒。
“我要回堡里!为何赶我走?”穆茗大声嚷叫起来。
他到底是杜少昊的什么人?这么急切地赶他走是什么意思?
“堡主的意思是等安全了再去接你。”
安全?“堡里现在不安全?”
“可能有人夜袭。”
天!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他都不说。
“我要回去!”穆茗咬着牙,大声地喊道,“我要回去!”
郁风没有动静。
“那里有我的爱人,我的朋友,有秋棠,有泉。”
听到泉的名字,郁风的心漏了一拍。
“我岂能在如此紧急的时刻一人逃跑!我爬也要爬回去!”
穆茗说完,挣扎着要下马,却被郁风按住了,“坐稳。”
穆茗扭过头,看着身后从来没什么表情的男子。
“回堡的路颠簸,抓好。”
58.夜袭(下)
郁风的驾马技术令人瞠舌,漆黑的夜里,他自如地穿行在树木间,身下的马的步伐没有一丝的混乱,如电光奔驰。
“郁风,能否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他现在一团雾水,根本无法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郁风停顿了一会,说道:“堡主说寒食节黄家人、西夏人与清逸宫可能会突袭。我跟着你离开时还没事。”
黄家人?竟然不是齐渊。
是了,他既然追求杜少昊,肯定不会加害于他,那下午他们两人在书房,莫不是在进行情报交涉?
黄家人是哪个,他见过吗?
脑海里镜头一晃,那日狩前宴会上,齐渊和旁边的一个人说着什么。
“黄家当家的是不是有一颗很大痣在下巴处?”
郁风直截了当:“没见过。”
如水的寒风浸透全身,反倒让思维清晰起来。
盐引后日才公布,小玉却将他带出堡,是代表着夜袭开始了吗?他急匆匆地离开,就是要加入突袭吗?
“从现在起,不许出堡。”脑海里闪现出今晚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时是不是他已知危险将临,所以让我不要轻易外出。可我当时以为……以为……
杜少昊,你这个混蛋,傻瓜,这样的事情不会和我说清楚吗?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用力甩甩头,现在只想见到少昊,想知道他是不是平安。
空气里开始弥漫着烟味,在这漆黑的夜里,天边燃烧的火光象要吞噬一切叫嚣着越升越高,穆茗从未想过漠鹫堡会是这样的景象。
心中的焦虑随着越来越靠近那团火而接近休克。真的是夜袭!
他只要杜少昊平安,其他的都无所谓。那些幼稚无聊的争吵已经被他抛到了天边,没有什么比能见到完好的杜少昊更重要。
尽量保持镇定,杜少昊既然让郁风一直跟随小玉,这表明他肯定有应对。情形不会象自己想的那么糟糕。
淆杂的呼喊声让人分不清方向,人们慌乱地向外逃亡。
穆茗看着那一张张无措的面孔,顿时明白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漠鹫堡没有完全准备。
该死。
杜少昊没有料到对方会是今晚来袭,那个该死的齐渊没有告诉他确切的信息。
他的心揪得更紧,他无法再想象杜少昊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越来越靠近房子密集的中心,穆茗与郁风翻身下马。迎面陆续有人跑出来,穆茗忙抓起一个人:“见到堡主了吗?”
那人摇摇头,甩开他的手,逃命去。
穆茗茫然无助,他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找到杜少昊,他可能在任何地方,漠鹫堡如此广阔。
郁风扯住因为恐惧而发抖的他,镇定地说:“应该在火源附近。”
穆茗点头,跟随郁风向火光处跑去。
越接近火光,景象越惨烈。木制的房屋遇火就倒塌瓦解,惊恐的人们拼命向外逃跑,到处是惊叫声与悲鸣。
郁风从腰上抽出一把长刀递给他。
刚绕过花园没多久,左边的一处房子就坍塌下来,他们两个及时扯过一个吓得呆掉的男孩。
郁风将男孩抱在怀里,穆茗四周张望,看他的亲人是不是在附近。
可望到的却是一个手里握着大刀的梳辫子的西夏男人,他长相狰狞,瞪圆眼睛,向他喊着:“穆茗,哪里?”
穆茗愣住了,他们的目标是他?
“哪里?”大汉一边大步跨过来,手里的刀有挥下的态势。
站在身后的郁风见状,不动声色地抽出腰上的剑,准备出手。
离他们五步的距离,那男人突然倒地,惊愕间似乎看到一道虹光。
“泉?!”
站在不远处的不是泉是谁,那把标志性的大刀在这黑夜里格外抢眼。
泉一见到他身后的郁风,脸马上皱了起来:“你们怎么还在这?”
郁风自然不会理他,穆茗忙上前:“是我让郁风带我回来的。”
“该说你什么好。”泉有些气恼,干瞪了几眼。
“少昊在哪?”
“堡主现在应该在怀远阁,那边都烧起来了。别告诉我你要去那。”
知道地点就好办了,穆茗终于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容:“我要找他算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