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泉的背上全是触目惊心的血,挣扎着硬要挡在穆茗前面。
穆茗被那可怕的刀痕与血腥味熏得头脑发胀,挺身走到泉前面。
站在正中间的蒙面人发出让人厌恶的低笑:“他得死,你得跟我们走。”
穆茗没想到对方这么狠辣,气得眼睛发红。一把挎起手里的刀,往脖子上一架:“是么?恐怕你们不想要尸体。”
蒙面人没有出声,飞快地交换眼神。
突然听到一声“咚”,穆茗回头一看,泉倒在了地上。全身在痉挛,体温冰得吓人。
穆茗被这忽然的变化镇得不知如何是好,立刻伏下身,嘴里颤抖地叫着泉的名字。
远处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一个蒙面人上前一把扯开与泉贴在一起的穆茗,将他架到肩上,并在他不断的挣扎前一个手刀下去。
穆茗在黑暗来临前最后的记忆是倒在血泊里生死不明的泉。
天边已经大亮,燃烧了一夜的大火已经扑灭,空气里弥漫着战后的颓废。
杜少昊负伤赶到时,在一片废墟里见到了他寻找了大半夜的人,胸口插着一把刀,一动不动地躺在瓦砾上,初升的太阳照不到这个角落。
他的天,裂开了条缝,然后那些裂纹越来越多,蔓延开来,直到天空嗉地碎片飞溅。天,从那天开始,没了。
61.命在旦夕
“沈青!无论他在哪!”杜少昊一掌拍在案上,桌上的器物全都震倒落地,发出令人胆战的碎声。
秋棠担忧地走过来,安抚道:“哥,莫急。我已送出信鸽。”
慢慢将眼前这个已经陷入癫狂的男人揽入怀里。
真不敢相信这一夜的变故,漠鹫堡被毁,泉受重伤,这都不是最让她一向引以为傲的清冷的哥哥如发狂的野兽的原因。只有穆茗,那个现在躺在床上,气若浮丝的穆茗。
没有人知道他被害前遇到了什么,被西夏人掳走,他们都已经做好了付出一切代价的准备,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她没有见到哥哥在看到爱人那一刻的神情,在她得到消息赶到时,穆茗已经被安置在没有被毁的沐芳斋,屋子里挤满了陆续到来的大夫。
胸口吓人的刀已经被拔出,脸色惨白,高烧不退,没有人敢说话,那微弱的呼吸仿佛只要有一点点声音都会被抚去。最让人担心的是,他没有任何的反应,如果不是那若有若无的呼吸,会让人以为他已经死去。
太子遣来的御医也来过了,切了好久的脉,得到的回答却是摇摇头。
杜少昊一把拎起他的领子,浑身杀气:“说。”
“他……中了不知名的毒,随着伤口已经渗入经脉,恐怕……”御医没有把话说完。
杜少昊左手握紧拳头,全身神经绷在一块,拽着御医的右手抖得厉害。
“旁门左道非我所善……”
“滚。”
屋子里的人如鸟兽散。
管熠将御医送走,回到外间,看着跌坐在椅子上的杜少昊,轻声说:“柳毅与隽清正在江南,我已修书于他们,寻良医。”
杜少昊没有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又回到穆茗身边。
秋棠与管熠对望,无语。
堡里大乱,杜少昊已经无心主持大局,只能她顶上。安置与处理伤患是头等大事,漠鹫堡被毁,要重新修缮还是另建都是大问题。她一介女流,凭着细腻与沉静,一档又一档的焦头烂额的事也都渐渐拉回正位。
日近晌午,段祈风尘仆仆地赶到,一身雪青锻袍沾了许多血迹,利器划出的口子赫然入目。
在秋棠的带领下,他一路飞奔,呆坐在床头的杜少昊抬眼就看到了他。已经冷却的怒火立刻在全身点燃,“你来作甚?”
段祈没有理会他,只扑到床边,在看到那样一个曾经鲜活的人躺在那里,几乎感觉不到他的气息。
“快。”段祈招呼身后的一名大夫,“这是我府御医。”
杜少昊当然不待见他,虽然怨恨,可什么都不比穆茗的生机重要。
他们两人退到一旁,让位给大夫。
“昨夜清逸宫来袭。”
杜少昊眼皮都没抬,这个时候什么魔教什么盐引对他都没有意义。
“料到你们也必定被伏击,”段祈顿了顿,咬着牙,“你为何不将他送至安全之所,明知西夏人目标为他?”
杜少昊恶狠狠地瞪着他,握紧拳头:“若不是你那劳什子的玉石,他会落得如此下场?”
段祈哑口无言。
“你若不接近他,如何有今日?”杜少昊越说火气越大。
“我从不后悔亲近他。我不该轻信你有能力护佑他,让他陷入危险。”
两人电光火石之际,大夫收回手,凝重地对段祈说:“王爷,公子脉象很凶险。胸口的刀伤本不致命,最要紧的是刀上的毒。此毒为西夏皇室里独有,只听闻,无解药。”
杜少昊与段祈脸都黑了。
“无解药?”段祈抖着声。
大夫摇摇头。
两人如被泼一身冰水,从头凉到脚。
穆茗看到自己站在一片漆黑里,惶恐不安。他跑啊跑啊,突然亮了起来。
那是五年多没见的父母,样子有些模糊。他端坐在餐桌前,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吃着饭。
“这次考得怎么样?”
“班里第五。”
母亲这才展颜,夹了根青菜放到他碗里。
“茗儿的手艺越来越见长了。”义父笑眯眯地把鸡肉吃完。
穆茗却在心里悠悠念道,义父,杜少昊喜欢的可是你啊,一直都是你啊。
却什么也没说,只愣愣地看着义父与义母,两人笑着。
“段祈就真的那么好?好到让你三天两头就去找他?”怒气冲冲的杜少昊走过来。
我没有,我只是把玉石送还给他。我想和你商量再去的,可你却和齐渊……
“没有话要和我说?”杜少昊眼里透着失落。
有啊,我有许多话想和你说,可为什么我发不出声音。
“如你所愿。”杜少昊不再看他,转身走开。
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
有东西拽住了我的脚,杜少昊等等我啊。
扭头一看,倒在血泊里的泉,半睁开眼,对他说:“快走……”
不行,他不可能扔下泉。
谁?把我放下!泉,泉。
他被人象扔麻袋一样抛在地上,四周是冒着余烟的废墟。
“玉已寻到。”第四个蒙面人出现了。
低声说完话,他向旁边人使了眼色。
下一秒,那把刀就插在胸口。
痛!
痛到他想咬掉舌头,痛到没有知觉,痛到叫都叫不出来。
蒙面人本想拔出那把刀,却听到有动静,马上闪身消失。
心跳加快,呼吸沉重。
杜少昊,我想见你,我想抱抱你。我想告诉你,我爱你。
一直都是。
他记得倒在地上那刻他见到了很漂亮的蓝天。
寒食节第二天,还是没有下雨。
62.大结局(伪)
秋棠走进来,杜少昊依旧靠在床头,眼里血丝充溢。
“哥,歇会吧。不然你顶不住了。”
杜少昊没有任何表情。
秋棠寻思片刻,问道:“黄家……”
“灭掉。”杜少昊回答干脆利落。
“可,那是娘亲家……”
“当年他们将娘赶出家门可有顾虑?如今又欲灭掉我们,他们如此绝情,莫怪我不义。”一直没有合眼,杜少昊情绪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秋棠沉默。
“如若他们能找出医治穆茗良药,我会考虑放过他们。”杜少昊停顿了下,补充,“西夏人那一刀,我亲自动手。”
秋棠不再说什么,退身出去。
这已经是第五天。从找到穆茗那刻起,哥就穿着那天的衣裳,莫说片刻不离,就是眼睛都没离开过。没人敢去给穆茗换衣裳擦拭喂药喂水,全是哥一手包办。晚上也不离开,就躺在穆茗旁边,生怕他飞了。曾经那么英挺的男人,现在消瘦邋遢得让人看不下去。穆茗这一倒下,哥也跟着倒。她不敢去想如果万一穆茗有个好歹,哥他……
“秋棠!”
秋棠转身,傻愣愣地看着小跑过来的年轻人。
“穆茗可好?”苍翠色的棉衫,气都没缓一口。
“沈青……”
沈青露出好看的笑容。
“不好,不好。”秋棠忍着眼泪。
沈青带着她,“带路吧。”
杜少昊灰暗了几天的脸色,在见到沈青后恢复了些人色。
沈青仔细查看穆茗五官,再认真端详那把刀。
“穆茗可是经常晕倒?”
秋棠连忙点头,“是有过几次。”
“如何?”杜少昊着急地问。
“大理御医说的没错。”沈青叹了口气,“那毒能吞噬人的五感,待到第七日毒入五脏,将烧灼内里,痛苦至死。加之先前遇袭的余毒未清,也怪我大意,没看出那毒竟会有残余。”
杜少昊脸色煞白。
“只剩两日,我尽快制出能将毒清出体内的解药。”沈青突然一阵轻咳。
“泉也身受此毒,可如今已脱险。”杜少昊无法再冷静。
沈青顺了口气,“我去看看。”
泉就躺在不远的园里,郁风片刻不离。
沈青只把了下脉,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泉自小便食百毒,此毒虽厉害,却被其他顽毒吞食。可穆茗……”
杜少昊慌了神,“你制的药可能救他一命?”
沈青捂着嘴,身体突然发颤,曲着身体,呼吸急促。
众人纷纷被这情形吓到。
秋棠连忙跑到他身边,焦急不已:“沈青!”
“将……”沈青眼睛闭得死死的,艰难地喘着气,“包袱里……黑瓶……”
秋棠马上会意,将包袱打开,在一堆的瓶罐里找到那个黑瓶,递到他手里。
沈青勉强握住瓶子,把塞子一拔,喝了一口。
秋棠帮他把瓶子塞好,看他慢慢呼吸。
过了一盏茶时间,沈青的衣服已经湿透,呼吸也平稳下来。
屋里就剩他和秋棠。
“你……”秋棠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沈青在塌上坐起身,擦了下额头的冷汗,有些凄然,“不妨事,我只要如约返回。”
“返回哪里?”秋棠递给他一杯温水。
“毒王谷,”沈青笑了笑,“他答应给我五日,我吞下毒药,他给了五日的解药。”
秋棠张大了眼,那杏目里透着愤怒:“他,我灭了他。”
沈青按住她,“他与我之间的恩怨,必然要做个了断,却不能假你之手。”
秋棠一把抱住他,紧紧地,好象一辈子也不撒手。
寒食过后是清明,清明的雨一直下个不停。总是那点绵绵细雨,撑着伞觉得多余,站在雨里却又湿了一身。天气时好时坏,乌云总是飘在头顶。
沈青的解药制得非常不顺利,这是剧毒,本就无解,他体内的毒也一直在困扰着他的身体。两日造药,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众人的心情就象外面的天气,低得嵌到了泥土里,无法再出头。
第七日,杜少昊一反前几日的暴躁,安静下来。没有说话,静得好象一汪湖水,没有任何波纹。
段祈到的时候,他已经将穆茗换上干净的衣物,擦拭完全身。
杜少昊只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先前的对抗。
段祈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人,对他说道:“我有话要说,与你单独。”
杜少昊狐疑地看着他,挥挥手,众人便退下,关上门。
“说吧。”
杜少昊轻轻抚着那冰冷的脸颊,带着死亡的阴影。
“我可以将穆茗救活。”
什么?!
杜少昊站起身,一脸置疑。
段祈从袖口掏出一样包裹得严实的东西,翻开来,是那颗夺去穆茗生命的玉石,发着嘲弄人的光芒。
“我先前说过,此玉能扭转乾坤。我想它可将穆茗命数扭转。”段祈说的时候有着不可思议的平静。
“如何扭转?”
段祈摇头,“不晓得,但值得一试,横竖不会比现在更糟。”
杜少昊赞同他最后这句,思量片刻点点头,“动手吧。”
段祈将玉石取出,走到床前,轻轻扯开穆茗的衣领,杜少昊磨着牙忍耐。
将玉石与肌肤相贴,放置在身体正中位置,那本是散发着无彩光芒的玉石突然没了光彩,暗淡下来。
段祈掏出短刀,将自己的手指划开一道口子,将那血液滴到玉石里,玉石如开了个无底大嘴,一滴不落地将血液吞噬。
杜少昊见状,夺过短刀,将自己的手指一割,也将血液滴到那玉石上。
就如同蓄满了水,那玉石慢慢被鲜血注满,通体鲜红。
段祈与杜少昊收回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等待结果。
如同太阳被乌云遮掩后挣脱而出,刺眼的金光从那红色的玉石里向外奔射,一层鲜红的光圈将穆茗笼罩。
杜少昊与段祈根本睁不开眼睛,那些向四面八方迸发的光线将他们推离,好象有什么东西故意不让他们靠近那张床。
待那灼眼的金光消散得可以睁开眼睛,杜少昊与段祈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鲜红的光圈里,穆茗的身形欲趋模糊,淡到已经看不见。
杜少昊与段祈冲上前,伸手一抓,手里是空的。
那个位置,明明刚才还躺着脆弱得一动就幻灭的人,现在只有那颗变成黑色的玉石。
段祈跌坐在地上,不停地问“为何为何”。
杜少昊将手掌摊在留有汗湿的床铺上,似是回答段祈,又象是自言自语:
“他本就是天外来客。”
——完——
番外:宋五嫂的偶遇
(上)
宋五嫂是汴梁人,丈夫早年去世,她只身带着儿子跑到了杭州。象她这样烧得一手好菜的厨娘,不乏官宦人家踩破门槛三请四求。刚到杭州,知道她名号的一位告老还乡的太守,想用四抬暖轿请她入门,她都回绝了。最后她选中了杜府,除了工钱给得丰厚,她还看中这家主人能耐。
最近府里在京都犯了事,闹得沸沸扬扬,她本不是好事之徒,只是每日在厨房,几位厨娘那么一咬耳朵,事儿就进了脑。
听说犯到了仇家,把漠鹫堡烧了大半,死了不少人,堡主从此一蹶不振,把所有事务都丢给大小姐打理。这事还闹到了皇上那,下了道旨,漠鹫堡不再建,另赐杭州土地。这么一闹参合的西夏人腰杆弯了不少,虽然他们死咬着说这伙人是不同族,可那还是脱不了西夏人。放火的黄家也灭得干干净净,汴梁一大户就这样没了。这些个政务上的事,她们这些烧菜的也管不了,总之传得神乎其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