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他的,是杜少昊温暖的怀抱。这是穆茗怎么也没想到的。
男人的肩膀宽阔,他的头搭在上面刚刚好,手臂的力量适度却让人无法挣脱,更何况,他不想挣脱。鼻子里满满的是男人淡淡的体香,不是娇柔的香气,而是身体自然的味道,让人的心慢慢沉淀。如果可以,就一直抱着,多好。
“我不是因为怕官府麻烦,也不是养不起一个小孩。”因为耳朵靠着男人的下巴处,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比平常亲近很多。
“嗯。”
“我只是担心你遇到不测。”
“嗯。”
“那孩子就留在这府里吧,但带在身上是不能够的。”
“嗯。”
“你呀……”
“嗯。”
“……”
穆茗靠在杜少昊的肩上,眼里闪着泪话,嘴角却是刮着深深的弧线。误会真是个不要得的东西呀!
后来听泉说,那天,杜少昊挂记着他未吃晚饭,吩咐泉去寻他。到了他屋子,小玉说他去了厨房,于是赶往,千钧一发时救下了他。那时,穆茗才知道泉原来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想着之前一直让他做些端茶倒水的活,真是愧疚不已。
秋棠这时插上话,说当堡主看到衣裳不整且昏迷的他时,当时的脸色是她那么多年来第一次见到的可怕。而那几个人的下场,秋棠晦莫一笑:“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杜少昊再怎么厉害也不能对官宦子弟怎么样吧?
“你慢慢就会知道了。呵呵。”
10.小玉的追逐
虽然解释了很多遍自己无法带着他出行的理由,小玉还是哭闹着要跟着他。穆茗明白他对自己有如出生小鸟对第一眼见到的人物的笃信,可自己一没能力,二留在杜府怎么也比跟着自己安定,最重要的第三点,这是杜堡主杜大人的决定。自己实在无力回天。
穆茗一行人在离开时,还是没看到小玉一面,那孩子气恼地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出来。
穆茗贴着门,对着里面告别:“小玉,我走了哦。”
转身跟着秋棠上了等候多时的马车。
一路向北,天气越来越冷。
穆茗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的太阳,感受着它慢慢把自己身上的寒意褪去。马车由泉驾驶,杜少昊骑着马在最前方。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只看到男人飘扬的披风和坚毅的背影。自从那件事情后,穆茗感觉到两个人的关系有了些不同,他们之间的交集正在增加。
路上有了秋棠,大家的起居有了质的飞跃,穆茗不由地感慨杜少昊这个决定真是无比地英明。
马车慢慢地行驶,熟悉路况的泉总会在日落前找到一处落脚地来过夜。
这天,很幸运地在一场大雨前到达了一家客栈。换下打湿的衣物,享受了难得的热水澡,吃了美味的刺身,穆茗意外地还在餐桌上喝了一小杯秋棠带的娘酒。
酒呈乳白色,用筷子一粘时甚至可以拉出丝来,味道有点像米酒。这样低度的酒,就是多喝几杯也不会醉人。
中国饮食一向讲究新鲜,“脍”(就是刺身)是非常普及的吃法,这种依靠刀工而保证了食物最新鲜做法的饮食,完全符合文人的儒雅淡定的追求。
虽然只是一家小客栈,桌子上的碗碟摆设却非常讲究。每一份食物量都不多,容器也都小巧可爱。宋人去了唐时的华贵,无明清的繁复,着眼在大气简约。每个器皿虽然颜色简单,却都别具一格。
因为这场大雨,客栈里人多了起来。大厅里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虽然人多,却不嘈杂,大家都很轻声地彼此交谈。
穆茗觉得酒精在脑海里复活,它引导了自己的思维,莫明地有些激动与喜悦。
听着外面滴答在木头上的声音,如一首温柔的小夜曲,穆茗甚至有冲动想拿出琴来拨动一曲。
早晨的空气里带着一夜秋雨的清爽,天也如洗刷过一样地湛蓝。饱睡了一觉,穆茗现在脸色明显健康红润了许多。扒了扒散乱的头发,披上放在一旁的衣裳,衣物上沾了一夜寒气,刚上身,还有些冰凉。穆茗不由地打了个喷嚏。
正待梳洗,突然听到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有人破门而入,穆茗吓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泉手里抱着个孩子,急切地对穆茗说:“快拿身干净的衣服。”
穆茗愣了一秒,而后反应过来,赶紧把自己的随身衣物里取了一件中衣。正待问话,走近一看,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不是小玉吗?怎么在这里?”
此时在泉怀里的,正是原本应该在杜府养伤的小玉。他的脸色泛着不自然的红晕,眉头紧缩,状态似乎不是很好。
“我刚去整理马车,就发现他全身冰冷地蜷缩在我们的马车里。”泉一边帮忙换下潮湿的衣物,一边解释道,“上前一看,他烧得厉害。估计是昨天待了一晚,虽然马车上有毯子,但这么冷的夜,许是冻到了。”
穆茗眉头皱到了一块,一边小心地把小玉放到自己刚离开的温暖被窝里,然后从水湓里汲了一条毛巾放到小玉额头上。
“不行,好烫,得找个大夫才行。”穆茗急得有点慌乱。
“我刚让店里的伙记帮去叫了。”
等惊动杜少昊时,大夫已经开了方子离开了。那烧摸上去吓人,其实只是风寒,焐上一天汗就好。
此时,秋棠留着照顾小玉,穆茗则在杜少昊房里商量着怎么处理。
“让泉给送回去。”杜少昊的立场一向不改。
“杜堡主,能否听我说说?”穆茗其实早在看到小玉时已经下了决心,现在就是想着怎么说服杜少昊。
杜少昊挑了挑眉,没说话。
“我们现在离开梅州已经2天,我不知道小玉那么小一个孩子,是怎么追上我们的。但现在就算我们遣送他回去,我想他还是会追上来。我不知道我自己有没有这个人情,但我想恳请你留下他。我也和他一样,无依无靠。但他比我小得多,这么小一个小孩,我不忍心做抛下他之事……”穆茗说这番话时有些语无伦次,他不知道他这个人情有多大,能不能大到向杜少昊做请求。
杜少昊放下茶杯,只是一直看着他。
穆茗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他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
在这一段沉默的对视后,只听到淡淡的一声:“随便你。”
虽然目的达到,但穆茗并不觉得开心,他从那声极其低的回应里听出一丝无奈,这种感觉让他的心有一丝的伤痛。
接下来几天的相处,穆茗觉得他们两人的关系又回到了原点。
小玉发着烧,穆茗请求杜少昊在这客栈多停留一天。在他精心的照料下,小玉也在下午时醒来,烧也渐渐退了下去。
虽然第二天开始就在马车上度过,但好在小玉的病情也都稳定下来,只是熬药颇费事。这时,穆茗恨不得身上有带什么“感冒通”啊之类的现代药。
不过,这样忙碌的好处就是,穆茗发现自己没时间再去想之前遭辱之事了。人果然是有失必有得呀!
11.漳州之行
穆茗忘了是在哪看到旅行攻略上说的,如果路上没有带感冒药,可以尝试“单一饮食法”。所谓“单一饮食法”,就是早餐或一日三餐都只吃果汁,以此达到驱除感冒细菌的作用。
小玉虽然烧退了,但老是咳嗽,断断续续怎么也不好。在马车上煎药,这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高超技能。也没办法弄果汁,只能把能买到的水果都带上。现在小玉的早餐换成了水果,午饭穆茗顾及着他还在长身体,没敢也换成水果餐,晚餐是流质食物加水果。
第一次看到这份餐单,杜少昊难得表情也发生了变化,从未听说有人拿水果来治风寒的。小玉这孩子也十分配合,虽然天气冰凉,却坚持尽可能地吃着冰冷的水果。到了第三天,那感冒竟然真的下去了。看着小玉开始活蹦乱跳,大家彼此面面相觑,这穆茗原来也是个江湖郎中。
一开始,大家对多带个小孩都有些微词,但慢慢相处下来。发现这孩子却是乖巧伶俐,甚是讨人喜欢。即使是生病期间也从不麻烦他人,看得出是吃过不少苦出来的,颇懂事。穆茗看大家都在接纳小玉,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漳州位于福建东南部,到达这里时,风和日丽。
之前在梅州,因为发生种种事情,一直都没好好游玩。这次机会难得,在客栈安顿好,得到杜少昊的允许,穆茗就迫不及待地拉上秋棠、小玉出门。
道路整洁、宽敞,这是第一印象。路上的行人一见面,彼此都互相行礼问候,见到三张新面孔也都礼貌地微笑致意。
穆茗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就连小玉都对这个一下子表现出年龄倒退举动的大人表示了惊讶。
“啊!是馓子,馓子呢!”如见到故友,在这意外之地,见到21世纪的食物,穆茗不由地惊呼连连。
“馓子?”秋棠与小玉表示不解。
“就是这个呀!”穆茗一边欣喜地咬着,一边对他们两个人的疑问做答。
“公子,这是环饼。”秋棠白了一眼,“你也可以叫它寒具,却是没有馓子之说。”
“啊。”穆茗眼睛转了转,糟糕,我都忘了,这是宋代,那时还没叫馓子,“呵呵,那是我自己对它的爱称。呵呵。”
“都只记得我自己吃了,你们要吗?”穆茗一脸灿烂地问道。
小玉与秋棠忙摇着脑袋,“不用,不用。”
纤手搓成玉数寻,碧油煎出嫩黄深。夜来春睡无轻重,压扁佳人缠臂金。
心情因为这馓子,迅速彪到了最高点。现在的穆茗,估计你抽他几个巴掌他都是笑着的。
穆茗这摸摸,那看看,不一会就把半条街给逛了。
渐渐地,耳边传来几声丝竹与歌声,前面人流簇拥异常。
“前面是在做什么,小玉,秋棠,我们去看看!”还未等那两位回复,他已经一股小跑奔在了最前面。
“嗳!公子,公子,等等啊!”秋棠领着小玉,一边喊着一边追上去。
好容易钻进人墙,这才发现,原来这是在进行一场布袋木偶戏。
只见几个表演者用手由下而上,以手掌作为偶人躯干,食指托头,拇指和其它三指分别撑着左右两臂,诠释着一段武打场面。其中一位长者,竟然双手同时表演两个性格、感情各异的偶人。身着精美的服饰的木偶,加上一旁悠扬的曲调,在场的每个人都被这紧张刺激的表演吸引住了。
穆茗看着看着,却是感动莫名。这些在21世纪已经没多少人坚守的艺术,在宋代,却还是萌芽生长期,而他,一个来自21世纪的人,真真实实地在亲眼见证这段历史。
小玉和秋棠好容易挤到了他身边,小玉年纪小,却对这些木偶兴趣不浓,秋棠也是兴致乏乏。但见穆茗专注的眼神,只好闭起嘴,陪他一起观看。
过了一小会,小玉先发现了不对劲,他拉着穆茗的手,关切地问道:“公子,你这是怎么了?”秋棠闻声,也赶紧看过来。
穆茗眉头紧锁,双手抱紧身子,全身发抖,表情看起来痛苦不已。
秋棠看到他突然这样,吓得不轻:“公子,公子,怎么样?你还好吗?”
穆茗半开着眼,咬着下嘴唇,倒在秋棠身上:“……秋……棠……”语调是吓死人的急促。
小玉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这时,专心看戏的人群开始被这突发的事故打断了,连本来在表演的人也都停下手里的活。大家纷纷围过来,关切地询问:“怎么了?”“快找大夫来。”
有人建议找辆车把人带到医馆,秋棠坚持先到他们落脚的客栈。
“请大家静一下。”不大的声音,却成功制止了周围的纷扰。
说话之人是个二十七八的年轻人,样貌俊朗,吐气如兰,一身素色,却显得气质出尘。他用手摸了摸穆茗的脉搏,然后望了望脸色,从身上的包袱里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一颗丸,作势要塞入穆茗口中。
秋棠觉得今日之事太过蹊跷,莫名杀出个人来,也不知道那丸是何物,于是伸手挡下了。
那人眨了下眼,笑容里带着无奈:“这位公子中了毒,这颗药丸可解毒,你可选择服或不服。”说完,把药丸放入秋棠手里,起身准备离去。
“沈青!”
正准备离去的男人却因为这一声呼唤顿住了,来人是赶得急而呼吸有些乱的杜少昊。
杜少昊看着躺在床上的穆茗,此时,他的呼吸已经平稳,许是药丸发挥了作用,之前苍白的唇色也在慢慢恢复。
“真无大碍?”
“真无大碍。”
作为全国数一数二的富商,遭人暗算,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所以,他身边总有十二名暗卫跟随。若不是今天一直跟着穆茗的暗卫及时来报,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沈青是妙手回春的医者,既然他说无碍,那就真的没什么大的问题。
“这是什么毒?”杜少昊对毒了解不深。
“这是比较常见的毒,平时对人体是无害的,但若与油腻食物混合,将会产生剧毒。中毒之人虽不致死,却会痛苦万分。”
“什么帮派之人会使用?”
“很多,这不是什么独门毒。”沈青这句话把突破口给堵住了。
杜少昊沉思片刻,然后带着沈青来到外厅。
“这次真是多亏有你在。”
沈青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你到漳州是?”杜少昊绕了个话题。
“寻药。”沈青依旧看着他,然后端起茶杯,却不喝。
杜少昊轻扯了嘴角:“确是你的作风。”
过了许久,沈青终于问出心里的疑问:“那是他的什么人?”
杜少昊对这个问题的提出有些意外。
“如果不是他的关系之人,你也不会这样着急。”
连着吐了一整天,穆茗觉得自己的胃酸也吐没了的时候,身体里的毒被完全请出了体内。
他发现自己这一出山,生活真是丰富多彩,现在连这遭人暗算的江湖逸事也跑到自己身上了。
喝着沈青专门调制的药粥,穆茗开始思考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什么人。
杜少昊与沈青双双进来时,穆茗正好把粥喝完,他想亲自向恩人道声谢。
沈青看了他一眼,却对着杜少昊笑道:“那你拿什么谢我?”
穆茗再愚钝也看出这两人的关系不平常。
杜少昊甚至露出穆茗从未见过的微笑,无奈地回答:“沈公子是千金难求的神医,我这一介小小的商人,实在不知该如何回报。”
沈青的笑说不上是笑,却是透着一份苦涩:“你明知我要的是什么……”
说话时,秋棠进了来,帮着穆茗简单擦拭。
有着秋棠的遮挡,穆茗再也不掩饰自己的情绪,看到他们两人这样波动,他的心里真的比中毒还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