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你什么时候放假,我什么时候回呗,反正都回一个地方。”他说得理直气壮,“家里早装修好了,一定得请你去坐坐。”
我没再说话,一物降一物,我知道自己是怎么也拧不过许耀这家伙,同时也不得不承认,内心深处的的确确渴望着他的陪伴。
下午去上课,苏粲神色诡异地观察我,到了课间才神神道道地凑我耳边说话:“许耀回来了就是不一样啊.....气色见好阿.......刚才我还在后门看见他了,后边好几个女生都盯着看,你却一眼都不瞧他。”
我的心咯噔一下,完全没料到这家伙送我到教室后竟然没离开:“看见他就心烦,说要陪我到放假,还不知道住哪儿。”
苏粲嘻嘻一笑,丢了串钥匙给我:“这点小烦恼我帮你解决了吧。前阵子我没回家,在高骋沫那躲了两天,后来他边上那套房恰好在征租,我就租下来了,现在我回萧繁那住了,房子空着。”
“你的意思是说,你跟萧繁和好如初了?”
“也谈不上什么和好如初。他派人到处找我,找到了以后他亲自上门了,腿脚大概是还没好透,居然给我跪下了。他说订婚的事他做不了主,是他爸的意思,这几年他在外头的一些事传到他爸的耳朵里去了,想让他收收心。他说要是我是为了这事儿跟他不高兴,他跟我道歉,结婚的事他不会妥协,现在这样不过是敷衍敷衍老头子。我说我根本不想听解释,你还是走吧,那个大少爷居然不起来,我拼命拽他,他就像根钉进地里的钉子。我又故伎重演地踹他,冲他吼。萧繁不出声,任凭我怎么处置他,最后一开口你猜他说什么?”
说到这儿的时候苏粲深吸了一口气:“你真的没法想象,他说......苏粲,求求你,跟我回去吧.......我真的不可以没有你。够酸吧?当时我就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直打哆嗦。可事实证明,我真的没骨气,几句话,一场苦肉计马上把我逼得现了原形,束手就擒。”
“意料之中。因为你始终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是,锐锐,你说得对,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萧繁。我不确定他的存在对于我来说究竟是什么,但每次我离开他的时候都难以自制地回想在一起的日子,想象他会来找我的情景。我想,习惯一个人也是很难戒掉的。”苏粲把脑袋埋在竖起的书本后面,半晌又小声地说了一句:“也许悲剧也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结局。”
傍晚许耀陪我回宿舍收拾了些生活必需品,李逸阳马上占领了我的床铺摆放自己那些乱糟糟的衣服,然后抓着我到边上一个劲地问:“哟,新衣服挺好看的呀.......跟许耀还是同款式,老实交代,你们玩什么鬼把戏呢?”
我硬着头皮给恰当理由:“没什么,能有什么呀?衣服打折买两件更便宜,他就给我带回来一件。”
“噢,这样啊........”逸阳将信将疑地声调特别刺耳,幸而许耀早有准备,丢给他一个小盒子堵上了他的嘴:“托我买的IPOD我可没忘,钱拿来。”
我说要从顶上的柜子里拿两件冬衣下来,许耀非说他来,翻了半天也找不着。我拽他的衣角催他下来,突然之间寝室门从外边猛力推开,凳子被撞个正着,许耀顺理成章地就摔了下来。
我和许耀都还没反应过来,李逸阳已经在那吼了:“廖川,你有病吧你,进来之前不会先敲个门阿?!”
“算了。”我看许耀也就手上蹭伤了一点,就找了个创可贴给他贴上。他也没发牢骚,收拾完就跟我一起走了。等到了新的住处,他这才揉着屁股一脸委屈:“还别说,这一摔够疼的......你那室友是不是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阿,刚才一个劲地瞪我,凶神恶煞的。”
我笑得不行,逮着机会把他往床上一压:“嫉妒你帅,行了吧?”
五十七、
第二天我有早课,一清早却是被许耀的早安吻给惊醒的,更为骇人的是他竟已经把早餐给预备整齐,看来这一年在国外的历练卓见成效。等我要出门的时候发现他也在穿鞋,我拿脚碰了碰他:“干吗呀,你也一早出去?”
“是啊,送你去学校阿。”说完,站起来蹦踏两下,对着镜子自我陶醉了一下:“有我这样的帅哥为你保驾护航,够有面子吧?”
我看了看窗外,严冬的早晨总是格外昏暗,雾霭霭的空气里透着刺骨的寒气。也许这样的冬日,有一个暖心的人在身边会是一件分外幸福的事情。
“够丢人的。”我依旧给许耀扔出了这样没心没肺的话,却难以遮掩内心的愉快。
从公寓到学校的路很短,我甚至希望它可以再长一些。
午休时间,在图书馆外头碰巧遇见了李逸阳,他二话不说地把我给拉到一边人烟稀少的小河边,然后鬼鬼祟祟在我耳边低语:“颜锐,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或者说我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就想从你这儿确认一下。”
“什么事?”
他说接下去的话之前,鬼鬼祟祟地左顾右盼,然后用细微到只有我才能听见的声音耳语道:“你和许耀......是不是......那种关系?”
刹时我浑身一震,接着就是气血直往头顶涌。回想起来当时我瞪着李逸阳的眼神一定恐怖极了,惴惴地揣摩着他发问时的语气和态度。这样的话题我从没在宿舍里提起过,我一直以为在他和孙冶的眼里,我只是一块对女生提不起劲来的、专心埋首书本的木头。长久以来我都力求做到小心翼翼,同许耀的联络也尽可能地回避对他们的打扰,实在难以想象逸阳的揣测从何而来,更无法估计他在得到确认的一刻又会用怎样的眼光审视我。
我只能顺着他的话,把对话继续下去:“你说的什么关系?你不是都知道么?我跟他是高中同学。”
“NO,NO!这只是表象,我问的是本质。颜锐,你就老实交待吧。我真没什么恶意,我把你和许耀都当成铁哥们,你以为我会看不起你么?你以为我会像那些食古不化的人那样听见这三个字就像大惊失色么?笑话!”
李逸阳的笑容让我开始明白他应当是值得信任的人,我低头反复摆弄了好一会儿手机,终于还是从实招了:“对,你说得没错,我跟他确实是,你想的那样。”
第一时间,他巴瞪着眼睛看了我数秒,然后忽然猛地靠过来一把勾住我脖子:“这才够意思嘛!其实我早感觉出来了,许耀来的那两次你们俩行为举止就够暧昧的,别人也许看不出来,但我毕竟是多长了个心眼。许耀后来也常上网跟我联系,聊了三句五句之后总能把话题扯你身上,还让我督促着你按时吃饭。还有昨天,你们俩不仅穿情侣装,连脖子里戴的都是配对的挂坠,你说就普通朋友能做到这地步么?别说我看出来了,孙冶那小子也隐隐约约觉察出来了......”
我又是一呆,李逸阳喝水的功夫让我的心七上八下的:“别紧张啊,他这家伙什么乱七八糟的电影都看,有一回我跟他一起看个同志片,他还灵感突发地问我:‘你说咱颜锐跟他那什么高中同学都这么帅,还老有来往,会不会是一对?’后来我跟他又聊起过,咱们都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就是想知道,你们是认真的么?”
我看着逸阳的眼睛,特别的透亮认真:“这么跟你说吧,我是天生的,从小就发现自己的兴趣在男生身上。许耀,他不是,他有过女朋友,甚至之前那么多年他都没想过他可以喜欢我......但是......”
“但是他却自然而然地爱上你了?颜锐,我觉得这个世界上不是什么事情都分得这么清楚的,他是不是同,跟喜不喜欢你无关。你们喜欢上对方的时候只因为他这个人,无关乎性别,所以我一直觉得同性恋也好、异性恋也好,这都是人为界定的,归根结底,无非是爱一个人,又何必做无意义的区分呢?”李逸阳的话,我不是不明白,但从旁人口中说出却倍感欣慰,也许是一种被理解的安慰。
“今天还有个事儿要提醒你,关于廖川的.......他这个人不是我说,也许真有什么心理毛病,前阵子我发现他趁你不在偷偷翻过你抽屉,你还是小心为好。”
晚上到家,又是一桌简单而温馨的饭菜,许耀站在玄关处给我一个欢迎归来的拥抱,让我有一种如入幻境的不真实感。饭后散步到了超市,许耀张罗着买这买那,俨然一副较真过日子的模样。
在日常用品的货架上,他左比右瞧地选了两个漱口杯征询我的意见:“这对杯怎么样?”
“就这么十几天功夫,你还特地买什么杯子!”
“要的就是过日子的情调。”他喜滋滋地把东西放进购物车,“再说将来也用得上。”
无疑,许耀在小事上的考虑总是充满了能够杀死我的温情。
到了冰鲜区正把一些食物往车里装,一只手突然从侧边伸过来压住手推车,我抬头一看,属于苏粲的一张笑脸,边上还怵着护驾姿态的萧繁。
“哟,这对杯真好看,刚才我还想买来着,只可惜萧繁嫌图案太花了。”苏粲正摆弄着,许耀一把就抢了过来:“最后一对,别打歪主意。”
紧接着萧繁就把苏粲拉进了怀里:“这东西我看不上,周末一起去陶艺吧看看,我亲手给你做个。”
他俩一阵悲情一阵温存的总让我这个旁观者有一种坐过山车的刺激感,但不得不说现在的状态让人赏心悦目:“许耀,别理这小俩口,我们去买食材,后天除夕吃火锅!”
苏粲蹭了蹭我的衣角:“这么巧,我们也准备吃火锅呢,这样吧,凑一起吃,人多热闹点!”
五十八、
每当我回想起许耀和周骞为数不多的几次正面交锋,都会为他那种出乎我意料之外的镇定和霸气所感染。在我面前,单独相处时,他可以很无赖、很肆无忌惮,但面对周骞这样的强劲对手,他却表现得异常的大度从容。许耀说,这是因为从某种程度上,他感激周骞让他更清楚地知道拥有我的幸福。
那晚临睡前,接到周骞的电话,跟我交流了一会儿小文最近一个星期的学习情况和在即的大考。许耀就坐在我边上摆弄着遥控器,但把声音调到静音,神情凝重地望向我。手机的声音调得很响,这小子完全能听见我们的对话。跟周骞商量好元旦假期加一堂课为小文突击下口语,他还特意问我:“耽误你半天时间,许耀不会生气吧?”
“当然不会。”我瞄了他一眼,嘴角轻微地牵动了一下。
“那就行,明天我送小文去姥姥家,一号中午我来接你。”电话里周骞少有地叹了口气,“看来今年的最后一天还真得我一个人过了。”
“.......”当时我愣在哪儿好一会儿不知如何回应,但很快领悟到了周骞的意图,犹豫了半晌竟鬼使神差地邀请他一块儿来聚餐,结果是预料中的悻然答应。
我又看了许耀一眼,他的眉头明显地锁起来。电话刚放下,就猛一翻身趴在我身上嚷嚷:“胆儿不小啊,明知道他对你别有用心,还一次又一次地给他机会。”
我躲避着许耀略带惩罚性的骚扰:“上次他送我去机场,请他吃顿饭就当还个人情,你不至于这么敏感吧?”
他忽然直起身,一撩袖管,正义凌然状:“行,让他来,就让他来,叫他看看什么叫绝配。我还不信了,他能在我面前动你一下?”
三十一号下午,最先到的是苏粲和萧繁。萧公子一进屋就在那不停地抱怨房屋的狭小简陋:“苏粲,你居然能在这躲上我大半个月,你是故意气我还是糟蹋自己?”
苏粲白了他一眼,语出惊人:“只要是没有你的地方,再破再烂那都是好的。”萧繁脸色立马铁青,默不作声地剥了个桔子给苏粲。
既然都是聚餐了,我还顺便请了对门的高骋沫。可他来了之后也不过喝了杯茶,留下蛋糕便借口走了。我想他终究是不愿意看到苏粲跟萧繁在一块,这让人多少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感伤,但值得欣慰的是苏粲同他说话的态度已经缓和了许多。
周骞来得恰是时候,晚餐准备得差不离,许耀给他开门时一脸热情好客的笑容,又是斟茶倒水,在厨房里都能听见他的大嗓门:“颜锐说你只喝这种茶叶,今天我特地去买的。你先坐会儿,他在厨房忙,把你交给我招待了。”
我端菜出来,周骞正要把一本小相册交给我:“上次去游乐场拍的,一直忘了印。”可还没到我手上就被许耀给拦截了,打开来刷刷刷地翻过一通后,开始发表高论:“这地方看上去倒还挺好玩的,颜锐,下回咱俩一起去,这照片要拍出来那可就是典型的物是人非了。”
我着实为他最后脱口而出的成语感到汗颜,故意挖苦了一下:“那也得看你上不上照啊......”
周骞则是淡然一笑:“应当说跟不同的人去会有不同的感受吧。”正说着,苏粲也凑过来瞧了几眼相册:“还别说,锐锐,这照片照得还真有点三口之家的意思......”转而又跟周骞套起了近乎,边说还两眼不断放光:“听颜锐说起过你,耳闻不如一见啊,你比我预想中的还要完美。”
我拽着他的后衣领往萧繁身上一扔:“管住你家小孩,又犯花痴了。”
到了正式吃饭的时间,许耀俨然一副东道主的架势,忙着端盘递菜涮火锅。苏粲坐在我另一边,隔着萧繁的冷目还能跟周骞相谈胜欢。萧少只能不断地往他碗里夹菜,再用红酒堵上他的嘴。许耀则是边往锅里夹菜边在我耳边发着牢骚:“看见没,这姓周的,整一大祸害。也只有像苏粲这种屁孩,三言两语就能被忽悠过去,你可别学他。”
萧繁像是听清了,猛地咳嗽两声:“许耀,无中生有可不是什么好品质,我不像你,身边危机四伏。”
我随口插了一句:“你也好不到哪儿去,窝里反。”
周骞只当是看戏,不动声色地给我夹了一筷子热气腾腾的涮羊肉。许耀瞟了一眼,立马叫起来:“靠,这么多盘肉敢情最后我一口都没吃着?!”然后眼神极其暧昧地盯着我,意图分明。
我识趣地想把这最后的美餐施舍给他,熟料许耀一低头,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连着筷子一起咬了下去,我手边的勺子同时坠地,尴尬得无以复加,索性拿话报复他的胡作非为:“瞧你干的好事,筷子都脏了,给我换一双去。”
许耀细细品味着嘴里的羊肉,居然把自己的筷子摆我碗上,还回答地理直气壮:“行啊,换我的给你用。”
“扑哧—”苏粲忍不住笑出声来,刚入口的红酒伺机流溢,而我当时困窘得只想找个地洞钻。坐在对面的周骞抿嘴笑,动手倒了一小碟醋递给我:“杀杀菌会好一些。”
萧繁中途把碟子给拦了下来,往许耀面前一推,整一个讽刺挖苦:“我看该吃醋的是你吧,不够改明个我叫人再给你送两箱。”
一顿饭,吃得暗潮汹涌,让我深深忏悔一念之差下的自作多情。
散伙时已近深夜,外头有零星的礼花绽放。苏粲喝得醉醺醺地,东倒西歪地跟着周骞跑,萧繁抓着他的一条胳膊,怎么也拽不停。许耀跟我在楼下目送他们离开,周骞迟迟没上车,他站在原地望向我们踌躇了好一阵,才挥手告别。那个暗淡的背影,留住我的目光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