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嗓门越拔越高,整个走廊上空都盘旋着他声嘶力竭的叫声。我的脑袋昏昏沉沉,只觉得胃部一阵不适,被许耀这么一激,刚想张嘴说话便一触即发,吐了他一身。
许耀吓了一跳,把我往椅子上一扔,气急败坏:“靠,你跟我有仇啊?就不能告诉我一声你要吐?”
我接过他手里的纸巾,有气无力地说:“你活该……”
高烧外加急性胃炎,医生给我开了挂水的处方。凌晨二点的诊室冰凉冰凉的,许耀给我倒了杯热水,坐到我边上:“赶紧,把药吃了。”
我瞟了眼墙上的挂钟,说:“你回去睡吧……都这么晚了。”
他瞪我一眼,把药片塞我嘴里:“你现在这副残样,我回去能睡得着?”然后又小声嘀咕:“让你再跟那混小子玩私奔啊?!自己的身体一点都不爱惜。”
“还不是你晚上吃饭的时候尽给我夹菜,把我给撑的?”
“哟,你还把错全推我身上了!行啊,我负责,我全负责。你有种把你这辈子全交我负责得了。”
我听他口气毛躁,就试探地问:“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头疼……”
“行了行了!别说话了。颜锐,你知不知道,刚才在电梯里你这么一晕,把我的魂都吓飞了……”
清晨回到旅馆,许耀倒头便呼呼大睡,而我却怎么也睡不着,望着许耀疲惫的睡脸,心里的内疚与欣慰如同针尖对麦芒。
“许耀,能不能别再对我这么好……我怕我……真的把持不住……”我蜷在墙角,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呢喃着,视线很快就模糊了。
许耀忽然翻了个身,眼睛眯成一条缝,含糊不清地说:“怎么哭了啊……是不是肚子还疼啊……”
“没有。”我缓缓躺下,许耀看着我,微微一笑,习惯性地揽着我的腰,又安稳睡去。而我的灵魂也仿佛被安抚了。
这一觉睡醒,失踪了大半天的苏粲已出现在了屋里,见我醒了便一通唠叨:“怎么就病了呢?姓许的小子是怎么照顾你的呀?折腾了一宿,饿了吧?我看了你的病历了,去给你买了点粥。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的,每一样都给你捎了一碗。”
这时许耀也醒了,伸着懒腰大叫:“好饿……”
苏粲哼了一声:“没你的份!”
“谁要喝你买的粥了……你别瞎操心!”
刷完牙我便坐在桌边品尝热气腾腾的粥,许耀坐在一边眼巴巴地望着我。我一阵好笑,趁着苏粲出外买东西,冲他招手:“过来吧……”
他故作镇定,假装专心拨弄着手里的电视遥控器。
“怎么?还要我请你呀?”我舀了一勺走到他跟前,猝不及防就喂他嘴里。许耀痛苦不堪地咽下去:“喂……你慢点成不成,烫死我了!”
长假七天有这么两天就被我耗过去了。第四天我们上西单逛了逛,我想起那天把许耀的外套给弄脏了,就拖着他买了一件作赔偿。他却又掏钱买了一件同款式紫色的给了我。苏粲在边上冷笑道:“明明不是,还偏要冒充情侣。”
那天晚上回来,苏粲便忙着收拾行李。我问他要上哪儿去,他说他被人给盯上了,得赶紧溜。我问他什么人,他说是个狠角,至于闹什么事儿了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又补充说,其实他才是受害者。
苏粲挎着两个大包,深深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又抱了抱我,说:“锐锐,我得过阵子再回去找你了。还有几天你跟姓许的家伙好好玩吧。我真的很替你着急……我知道你喜欢他。”
“……”面对这个内心柔软的少年,我竟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他眨着睫毛长长的眼睛,又认真地说“锐锐,我是真的喜欢你。你别误会,我说的喜欢不是恋人之间的,是朋友之间的。我是个很麻烦的人,我怕孤独,谢谢你能陪着我,这几天我真的很开心。”他透亮的眸子带着笑,“能亲亲你嘛?”
我点了点头。他凑过来,在我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然后那晚上最不可思议的事儿便发生了。房门突然被踢开,还没等我明白过来,便被来人甩了个耳光,重重摔在了地上。苏粲尖叫了一声,想往门外逃却被高大的男人一把截住。
在浴室冲澡的许耀也跑了出来,见我倒在地上,反映了两秒钟,一拳挥向那不速之客:“你他妈的谁啊!”
一时之间,两人打得不可开交。苏粲过来扶我,嚷嚷着:“别打了!别打了!萧繁,你给我住手!!!!!”
二十六、
那是我头一回见许耀动真格,他素来很有原则,从不试图用暴力解决问题。他此刻的行为显然失去了控制。我和苏粲分别去拉他们俩,在混乱中,苏粲被狠狠推撞在了桌角上。再抬起脸来时,鼻血正触目惊心地往下淌,一只手却还不依不饶地拽着萧繁的裤腿,嗓子几乎要喊哑了:“别打了,行不行……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萧繁这才回过神来,满目惊愕,旋即抱起苏粲已奔出门。
许耀嘴角已是淤青一片,走过来轻抚我仍有些发烫的脸颊:“疼吗?”
我不禁失笑:“你真是疯了。”
他抓住我的肩膀,慎重地摇了摇头:“颜锐,不是我疯了,是我不能原谅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人欺负。”
苏粲的伤所幸没有大碍,只是鼻粘膜破损,作了紧急处理便止住了。他回来后便默不作声地收拾着屋内的残局。萧繁站在一边沉默地望着他,想要动手帮忙却被厌恶地推开。我和许耀都有些不知所措地立在门口,我甚至感觉当时的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苏粲忙完了又开始拾掇他的包,萧繁终于按捺不住地一把制住他,叫了他一声。苏粲回过头,冷冷看着他:“麻烦萧少爷别挡我的道。”
萧繁一愣,急忙说:“是我误会了,这件事,我道歉。但你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给我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准备给我什么解释?”
“解释?没有解释。”苏粲冷笑道,“你不是有了新欢了嘛?我干这行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当然知道什么时候该识趣点,自动消失。”
“我说过了,那天我喝醉了,我没想跟他上床。”萧繁紧紧抓着他的手腕,阴险地笑:“就算我想,那又怎么样?!我想跟谁玩儿难道还要得到你的同意?还是说……你吃醋了?你爱上我了?!”
“萧少,您可真有想象力。像我这样的人,可是除了钱什么都不爱的。”苏粲掏出一张红色的人民币:“但今天的医药费,我是不会欠你的。这样我们就两清了。”他的嘴角满是笑意,手却在微微颤动。
萧繁愤怒地瞪着他:“钱,你还真他妈贱!你就是想要钱,是吧?我给得起!”他从昂贵的名牌钱包里甩出一叠鲜红的百元大钞,砸在苏粲跟前,“够了没?”
苏粲直视着他,依旧淡淡地微笑:“够是够了。不过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你才给得起这么多的。你看这一个多星期我不是一样过得好好的?觉得我新买的这条窄腿牛仔裤怎么样?”
听罢萧繁即刻变了脸:“你这个贱人!我警告过你,苏粲!跟了我你就别想再出去卖!”骤然扬起的一只手却在半空中停了下来——苏粲竟咯咯地笑出声来,扬起的脸丝毫没有退缩:“你打吧。我本来就贱,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知道我惹不起你,没想到连躲都躲不起。我也知道凭你的身份地位,我是高攀不起的。你不过是一时兴起,现在劲头过去了,我也不过是想给自己个台阶下,这也有错嘛?不过你放心,我被人打惯了的,你用不着手下留情。倒是下手轻了,我反倒过意不去。”
“你……”萧繁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我从苏粲那貌似没有任何感情的口吻中听出了一声近乎绝望的叹息,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夜少年眼角的泪痕。
房间里静悄悄的。过了许久,萧繁突然伸手,狠狠地将苏粲揉进了怀里。那一幕给我的震撼至今难忘,在这无声的深处暗藏的便是爱与痛的边缘。
许耀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拉着我走到了走廊上。
半小时以后,萧繁牵着苏粲的手走了出来,邀请我和许耀一起吃夜宵,希望我们给他个面子接受这份歉意。那时苏粲的神情已自然许多,眼里流露出的笑意那样真实:“去吧,别跟这大款儿客气,你们吃穷了他我才高兴呢。”
萧繁低头为苏粲紧了紧衣襟,说:“小坏蛋,你说上哪儿吃咱就上哪儿,全听你的。”
餐桌上,萧繁给我满上了一杯葡萄酒,说是得真诚地对我说声对不起,完了他又半开玩笑地道:“颜锐你胆儿可真大,带着我的人玩私奔。”
我笑而不语,倒是许耀沉不住气了:“有我这个第三者在,量他们也跑不了。说来萧少您的身手真是不赖,颜锐这一巴掌打得过瘾吧?”
萧繁表情尴尬,连忙起身为许耀倒酒:“也得敬你一杯。要是还介怀,你就以牙还牙,我打不还手。”说完又转向了我,一脸坏笑:“不然我给小帅哥揉揉吧,还疼么?”
许耀霎时揪住萧繁的衣领:“别、碰、他。”
苏粲用筷子敲了敲碗,小声嘀咕着:“吃醋的男人真可怕。”
出来时夜已深。苏粲懒洋洋地趴在萧繁的背上,都快要睡着了。昏黄的路灯下,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空气里流淌着幸福与安宁。
我们目送他俩到路口上了出租车。车快要发动的时候,苏粲突然冲我招手。我走过去,他在我耳畔轻轻低语。然后我冲萧繁眨了眨眼,“喂,把你的人看好了。下回我可不负责收容了。”
此后,我和许耀静默地往回走。我望着他的背影,心头有种意识在翻滚,有什么话如鲠在喉。
任由头顶的热水流遍全身,我感到浑身的战栗。
那确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夜晚,成全了我和许耀的另一个开始。也许是萧繁和苏粲拥抱的那一幕或是他们离开时温和的身影激起了我内心最纯粹的渴望。那一刻,我变得很不正常,情难自已。以至于在那个不恰当的时刻我说出了最不恰当的话。
我闭着眼长久地站立,沉浸在自我的意念中,直到许耀疯狂的喊门声传入我的耳中。
“颜锐,你好了没?我尿急!”
“进来吧,门没锁。”
透过摩砂的玻璃移门,我窥探着他的一举一动。
“许耀,我恐怕爱上你了。”当我脱口而出的那一霎,我甚至感觉热水从我的眼眶倒灌进来,疯狂地注满我的血脉。
他依旧自如地洗着手,也许是流水声太大了,他问我:“什么?”
我重复着,声音在空气里变得飘渺不定:“对不起,许耀。我说……我爱上你了。”
然后洗脸台中的流水声倏忽便湮灭了。他弯着腰维持着那样的姿势,好一会儿。我再次合上眼,等待着末日审判。
周围的气流忽然起了变化,微凉的空气轻柔地触摸我的身体。我清晰地感受到许耀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我,指间带着热度划过我的每一寸肌肤。我的身体失去了控制一般往下堕。
他用下颚抵在我的颈窝处,呼吸肆无忌惮地钻进我的耳鼓:“颜锐,你知道么?你就像是毒……我不止一次地告诫过自己,要戒了你……可却越陷越深。”
“现在……你连一点退路都不给我留……那么我也,不会放过你。”
顷刻间,我的泪随着我的笑声流淌了下来。
二十七、
那夜,许耀的拥抱令我刻骨铭心。这一刻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盈满了我的周身,我贪婪地感受他的体温,以证实此刻的拥有。我想,假如这一切全都是梦,那就让它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我苦心建筑的城墙最终轰然垮塌,在断壁残垣的那一头站着许耀。他的温柔曾在这堵墙上凿开一个个创口,而点燃引线的却是我自己。我们之间从来就只有这一堵墙的距离,却也因此隔了一个世界。如今我向他伸出手去,没有退路。他牢牢抓住我,仿佛救世主一般把我从这苍凉的国度带入他的心灵深处。
彼此无言,任由蒸腾的热流将我们融化。他的吻又一次烙印在我的唇上,那微微的粗暴中带着浓烈的占有欲。直到身体虚脱,我们才从这水雾般的幻境中走出。他为我擦干身上的水渍,我在他的耳垂边浅浅地咬了一口,然后嬉笑打闹着滚上床去。
那晚我们甚至连被子都没盖,就这么慵懒地拥抱着沉睡了。那是我和许耀真正开始的夜晚,却单纯,柏拉图得令如今的我发笑。但不论是当时的我还是现在的我都宿命地认定,这样的纯爱,在我的生命里头再也不会出现第二次。
翌日醒来,我偏着脑袋望着向窗外萧瑟的街景,竟迷失在了不安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寻找许耀时却发现他正坐在床尾,微笑地看着我。我茫然一片,不知该作何反应,也只呆呆地凝视着他。目光相遇许久之后,许耀突然迸发的几声傻笑才将我惊醒过来。
我冷冷地发问:“淫笑什么呢?”
他继续不顾形象地嘿嘿笑着,弯下腰趴在我的跟前:“颜锐,从今天起,不,从昨晚上起你就是我的人了,你可别耍赖啊!”
“去你的!你少给我犯贱!”还没等他凑上来,就被我扔出去的枕头给砸个正着,然后故意说道:“昨晚我说什么了?我一点都不记得了。你就当没这……”
话还未尽,他猛地用手堵住了我的嘴。从他瞬息变化的神色中,我又读出了那种令我沉沦的深情:“说出来了就没有收回去的必要了…….颜锐,我可以发誓,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就是喜欢,就是爱,但我的生命里已经不能没有你了,你懂么?别把你刚给我的就这么收回去……我能承诺的不多,但我不在乎为你付出多少,只求你能接受。”
我印象中的许耀是不适合煽情的人,他总是我行我素,不顾及他人的目光。他的无情和多情矛盾地双生于他的体内,让人捉摸不透。也许是时光在作祟,它无声无息地带走我们的稚嫩与轻狂。
苏粲跟着萧繁走的时候对我说:我不相信许耀为你所做的那一切仅仅出于友情。既然彼此有情为何还要兜兜转转?锐锐,你一定听说过: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最后一天许耀带我去了他们学校,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古朴安宁。校园很大,他骑车载着我大致逛了一圈,那些典雅的建筑和绿草碧水让我沉醉。
我说:“许耀,真羡慕你,这儿景色真美。真后悔没有用功点……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