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你了，谢谢你。”

　　“是我该做的……”她忽然低下眼睑，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不要谢我，我……承受不起。”

　　第84章

　　以为她只是谦虚的说法，我也不再提，只是道：“你累了吧，回去歇着好了。”

　　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夕阳西下，却还是红彤彤的耀眼。

　　“殿下也许回来了，我去告诉他你醒了。他今天应该不会来，你好好休息，有事就叫他，”她指了指床边站着的人，“或者让他来找我。如果饿了，东西在桌上煨着，不喜欢的话也可以让他去厨房吩咐他们做别的。”

　　“嗯，就这样，我……我走了。”她匆匆起身，出去时还小心地掩上了门。

　　终于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我伸手牵住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轻轻一拉，他就顺从地坐到床沿。

　　“冰言……”比我在显儿府上见到他时好了很多，身上的伤应该都痊愈了吧。

　　有点傻傻地问道：“吃过没有？身上有哪里伤到吗？他们有没有打过你？”

　　正在猜想他会不会回答，忽然被大力一拉，和他抱了个满怀。粗重的呼吸声就在耳边，伴随着抑制不住的呜咽，一道湿热流进后颈内。

　　有点慌乱无措地搂紧了他：“怎、怎么了？”

　　“我终于见到你了……”

　　这回发呆的变成了我。不知过了多久，才木然地由着他把我扶正。他脸上的神情早已活泛起来，面颊上两条半干的泪痕清晰可见。那双眼睛里，哪里还有半分的呆滞，清澈澄净，分明就是那个我所熟悉的人。

　　他推了我两下，没有得到回应，不禁有些慌张：“逸，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冰言？”试着出声。

　　“是我。”欣喜的回应。

　　“冰言？”还是不敢置信。

　　“我来接你。”马上响应。

　　“冰言？”我好像有点傻了。

　　“他对你做了什么？！”极度的惊慌，快要歇斯底里了。

　　“没有……咳咳，没……”忙着去扯那个企图冲出去找人拼命的家伙，说的太急，结果把自己呛着了。

　　他小心顺着我的背脊，眼底满是忧色。

　　“没事没事，”我摆摆手，“你刚才说是来接我的？”

　　他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道：“只是你现在的样子，我不能带你走。至少再过两天，等你养好身体。”

　　“哦，”我从善如流，“把桌上的东西拿来吧。”

　　“呃？”

　　“我饿了。”

　　“啊，好。”

　　我正要伸手接他递过来的碗，看他有些希冀地望着手上的勺子，我又缩回手去：“嗯，刚醒，有点没力……还是你喂我吧。”

　　说这话真的有点不好意思，我猜自己的脸可以媲美熟透的柿子。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后，就忙不迭的咧着嘴坐了下来。看见他举起勺子轻轻吹着，就像曾经的那些日子里一样，忽然就觉得很轻松，心里涨的满满的。堵在喉咙口的难受早就不知所踪。

　　“你怎么能混进来的？真的把我吓着了。”是人都有好奇心，我终于还是发问了。

　　“是你快吓死我了，突然被人伤成那样。然后刚刚醒来就……嗯，”他还是不喜欢谈到红尘，硬生生的转开话题，“我们探了几天，怎么都查不清你的所在，所以我决定混进来找你。因为楚晟的人手被我们挖了不少，他现在收人也没以前严格了。幸好我向来是以面具示人，我的真面目少有人知。只是故意在闹市显露了一番身手，就有人找上门。我现在已经‘中了毒’，只能乖乖替二皇子卖命。”

　　“这两天你都陪着我吗？”

　　“嗯。这样就饱了？”他意犹未尽地把空碗放回桌上，随即又坐回原位，紧盯着我看。

　　“足足看了两天，还不够？”

　　“不够。”他红着脸，还是认真的点头。

　　俯身替我重新整了整背后的靠垫，眼光掠过肩上露出的绷带，他满脸的自责，紧抿着唇，嘴角可怜的向下弯着。

　　“是我自己惹的祸，不用这个样子的。”有些好笑地伸手，揉着他的脸颊，“两天没合眼，困了吧？”

　　“我不想睡。”

　　“刚才还要我养好身体跟着你逃亡，要是你先累趴下了，那我怎么办？”

　　他思量了好久，这才痛下决心，点头应允。不过，我建议他上床躺着，却被他一票否决。

　　“万一有人进来，我怕来不及起身。”这是他的官方解释，实际上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神闪烁，明显心虚。

　　就在这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他瞬间摆出一副木头脸，“咻”的一下站了起来。也不敢往后看，心里却嘀咕个不停，这是哪里来的高手，竟然没被我发现。

　　正在紧张时刻，一个圆滚滚的大大的身体出现在眼角，黑白相间的毛发亮丽无比，游行示威似的从他身边晃过。四只脚爪在脚垫上蹭了蹭，一个虎跃，跳上了床。咯吱咯吱声中，它悠闲的踱到床的内侧，然后理所当然的趴了下来。

　　对着那双正闪着邪恶光彩的“铜铃”，我清晰的听见了冰言的磨牙声：“肥球，又胖了不少嘛。”

　　球球先朝我咕噜了两声，控诉某人的不公正言论，然后头往下一埋，在我床上生了根。长尾巴还伸啊伸的，搭在了我的腰上。

　　冰言一脸的懊丧，如今就算后悔也晚了。虽然床很大，但是球球更大。原本只要我稍稍往里挪一点就好，现在却腾不出更多的空间了。

　　他最终决定趴在我床边睡，我放了个枕头在床沿，让他搁着脑袋。他轻握住我一只手，叮嘱道：“有一点点不舒服都要告诉我，不要硬撑着。”

　　我再三保证，直到他两只眼睛变得朦朦胧胧，最后止不住睡意，斜倚着发出轻微的鼾声。

　　夜深人静，堂上的蜡烛也燃尽了。冰言睡得很沉，月光照在他洋溢着满足的侧脸上。被他握着的手尽量放松，一动也不动，就怕不小心吵醒了他。

　　头转向另一边，不出所料，这个鬼灵精还没睡呢。一对眼睛闪着恶作剧的光芒，鼻子忽然皱了皱。我赶紧抬手，在它来得及动作前，把那声呼噜堵了回去，轻瞪了它一眼。球球立马讨饶似的把脸皱了起来，憋出一个可笑的表情。

　　不知怎的，忽然觉得窗外的虫鸣也悦耳起来……

　　今夜只有一湾新月，星光暗淡，偶尔飘过天空的云层，更是连地面上的树影都遮蔽了起来。就在这时，两条黑色的人影迅捷地闪过，无声无息地落在一座假山身后。

　　脚下忽然一滑，还没站稳就向前扑去，还好被人及时抱住。紧张的不行，就连呼吸都好像窒住了。我长长吐出一口气，猫腰弓背可把我累坏了。

　　抬头压低声音问道：“冰言，你怀里揣着什么东西吗？巴掌大的一块，我刚才不小心碰到，不要紧吧？”

　　夜色昏暗，他的脸藏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可是传来的声音却有一些慌乱：“不……不是什么要紧东西，别去管它。”

　　以他的身手，应该不会为了今晚的出逃紧张才对。虽然有些奇怪，我并没有细问，毕竟是他随身藏着的东西，那一定对他很重要。

　　今晚的红尘很给面子，没有出来捣蛋。吞过了药丸，身上的香气也早已收敛。平复了一下呼吸，我示意冰言继续走，他却忽然停了下来。

　　“就在不远的地方……”

　　“什么？”

　　“那个地牢，关过你和我的地方。”

　　我向四处看了看，点点头。

　　“在这里等我一会，我还有些事，马上回来。”

　　“你想做什么？”想要揪住他问个究竟，他却快我一步闪了出去，一下子不见了身影。我不敢随便乱走暴露了行迹，只好呆在原地干着急，睁着眼睛盯着他消失的方向。

　　侍冰言认准了方向，几个起落就钻入那间小屋中，熟悉的气味扑鼻而来，轻而易举寻到地牢口，迅速钻了进去。

　　果然还是老样子，深更半夜，除了一干囚犯，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侍冰言一步步踱向尽头，掏出随身的器具打开最尽头的牢门，开始观察墙壁上的异样。

　　作为一名顶尖的刺客，又曾经替沈青玉做过许多不为人知的事，对于机关术数，他也有不浅的研究。在特定的几块砖上轻拍了两下，那堵墙壁向两旁划开，露出了密室入口。侍冰言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自己对他的了解不会比任何人少，只是听他说起密室的语气，就知道了他的想法。提前为他办妥，毁了这些害人的东西，他一定会很高兴。只是，这个理由还不充分，不足以让自己在这个重要的晚上冒险，还独留他一个人等在外面。最最重要的原因，也许，红尘的解药就在这里，错过了今晚，以后想进来，或许就没这么容易了……

　　心脏比任何一次任务时都跳得厉害，好像有两面大鼓在耳边嗡嗡敲响。抑制了一下激动企盼的心情，侍冰言小心翼翼地踏了进去。密室中的莹白光线泻下，使得这个略显狭小的房间，隐约显出些朦胧的美态……

　　灶上的药膳咕嘟嘟冒着热气，细瓷碗盖被蒸汽推起又落下，和碗沿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纤细的人影蜷在墙根，双手抱着膝盖，鼻尖轻轻点着，睡得并不踏实。又是一次“嗒嗒”地碰撞声，她一个机灵清醒过来。

　　迷迷糊糊看了眼面前的景色，翩翩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眯着眼想自己怎么会在厨房里？紧接着她轻“啊”了一声，跳了起来，奔向一边的灶台，小心看护着正中的那个白瓷药罐，满意地嗅了嗅。

　　休息了好几天，终于恢复了精神，就想替他好好补一补，也算弥补自己心中的歉意。听厨房的老师傅说，这副药膳就是要熬好几个时辰，可惜自己手艺有限，之前做坏了一份，好在这份看起来还不错。

　　翩翩小心盛好，快步向外走去。抬头一看，这才发现月亮早已经升到中天，心中暗道糟糕。已经这么晚了，他会不会睡下了？应该还没有吧，他一向睡得很晚，这时候说不定还坐在床头发呆，或者替他的心肝白虎顺着毛发……

　　去看一眼就好，没睡正好可以给他。如果他已经睡下了，那只有作罢，明天再熬一盅就是。

　　熟门熟路走到门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虽然还是原先的样子，可这里就是透着诡异。仔细想想，似乎是缺了……那人特有的香味……

　　第85章

　　一阵不大不小的动静渐渐在二皇子府中蔓延开来，漆黑的庭院中也亮起了火把。

　　楚晟铁青着脸走在前面，翩翩有些忐忑地跟在他身后，心中不禁担心起那个忽然失踪了的人来。他究竟是被人掳去了，还是自己逃走了？如果是后者的话，自己这样做，会不会害了他呢……

　　矛盾间，眼角忽然瞥到一边的假山后，似乎有个什么东西晃了一下。惊疑之间，还来不及发出声音，一只手已经下意识抬起来指向那处……

　　就在这时，另一边的树丛忽然一阵颤动，闪出一个裹在一身黑色装束中的人影，透着凛冽的杀气，一柄蓝汪汪的剑直刺向人群中的楚晟。所有人的视线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那人一击不中，又迅捷无比地跳上了一旁的屋顶，作势要逃。一时间吱呀呀一片，尽是弓箭上弦之声。火光下，无数寒渗渗的箭簇都指向了同一个人，再也没有人去关心什么假山下的阴影，包括翩翩在内。

　　在自己铁桶般的府邸被人刺杀，楚晟已然怒极，想也不想，开口便道：“给我射！”

　　侍冰言一出了地牢，就发现周围的情况有些不对，到处人影憧憧，一颗心倏地提到了嗓子眼。借着灵活的身法躲开侍卫，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向之前的藏身处赶去。

　　如果不是擅自行动，这时候两人应该已经安全离开了。再来后悔为时已晚，如今只有拼力引开注意，希望他可以借着混乱逃走。至于自己的死活，此时早已经被抛在了脑后。

　　远远的看见一对人马迎面走来，就要走至那座假山一侧，再也顾不上其他，一个闪身就扑了出去。假意刺杀未果，侍冰言认准时机，翻身上了一侧的房顶。

　　然后他才发现，自己似乎落入了一个不太妙的境遇之中。随着楚晟一声令下，漫天利箭呼啸而来，就算有通天本领，在这密集的箭雨之中，也没了办法。

　　眨眼功夫，一轮箭罢。腾挪辗转间，虽然尽量避开要害，还是有几枝箭没能防住。疼痛还在其次，失血造成的晕眩使得身体摇摇欲坠，眼前发黑。

　　挥手斩断箭杆，耳边又传来楚晟的声音：“不管你是怎么进来的，又受了谁的指使，只要你交代把人藏到哪里去了，或许我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不知他安全了没有……

　　不敢转头去看，就怕泄露了某人的行踪，嘴角却忍不住向上翘起。让我把他送到你手上？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楚晟琢磨着这个条件已然十分丰厚，刺客能够死里逃生，怎会不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不禁有些自信满满起来，然而他的话音刚落地，奇变陡生，就在翩翩刚刚指向的地方，一抹瘦削的人影闪了出来，也是一身的黑衣，黑巾蒙面。那人落在刺客身边，踉跄了两步才站稳，接着一把搂住刺客。反观那刺客，浑身僵硬，似乎也吃了一惊。

　　楚晟只觉那人身影有些眼熟，已经抬起的手还是毫不留情地挥了下去。既然没人领情，偶尔的善心也就不用发了。总之，楚晟是不会允许有人活着逃出去的。

　　随着他的手落下，身旁忽然响起一声惊呼。楚晟侧过脸，正看见翩翩慌乱的神情。凭着女子的纤细柔腻，她已隐隐猜到了来人是谁，却没来得及制止楚晟。

　　箭矢转瞬即至，眼看着两人就要被射中，刺客一个转身，将那人护在身后。“扑扑”声中，几根箭枝没入他的脊背，余势不止，带着两人向后跌倒。

　　楚晟呆看着翩翩，面上渐渐浮起惊怒与惶急交杂的神色，问道：“是他？”

　　翩翩有些无措地揪住他衣袖，颤着声道：“殿、殿下……”

　　就这一刻的功夫，屋顶上那人已经挣扎着爬起，抱住刺客，反身从另一侧跳了下去，紧接着传来“扑通”一声。

　　楚晟这才反应过来，那房子背后正是一片湖水，咆哮着道：“快去，一定要把人给我找回来！”

　　就在没人注意的另一边树丛中，几乎是在二人落水的同一时间，一只壮硕的白虎也踩着猫步，悄悄的消失在幽深的湖水之中……

　　耗了大半的体力，才抱着冰言浮出水面，两人蒙面的黑巾都已经掉了。他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淹没在水下的身体正在发抖。黯淡的夜色下，他闭着眼，紧咬着牙根，脸色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