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吓了一跳，吃吃地道：“娘娘，是……是我。”说话间，视线好奇地驻在她脸上。前两日，殿下与这位娘娘好像闹得不太愉快，不过她串门倒是挺勤的。

　　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沈怡容忙转身轻拭了拭眼角，换上一副高高在上的神色：“你怎么在这里？”

　　“殿下让我给他送些吃食。”

　　收敛了混乱的思绪，沈怡容打量了一番四周的动静，走上前悄声道：“药放了吗？”

　　“嗯。”心中陡然慌乱起来，心虚地点头。

　　“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待她回答，沈怡容便一个转身，朝着来路走入林中。翩翩只得快步跟上。

　　一只精巧的三角香炉，正飘着袅袅青烟，淡淡的香气四溢。它原本应该放在古色古香的房间里，此时却出现在一间阴暗的牢房内，不免显得格格不入。

　　出神地看着那些淡淡的烟气飘荡在空中，不断变化着形状，徒劳地想要在这世间留下一些痕迹，却最终消散无踪。

　　暗室的门已经合上了。我软软地倚靠着墙根，双手撑地才勉强挺了直腰，手腕上绑着厚厚的绷带，散发着清爽的药香。正如她所说，她只希望看见我如她所期望的那样死去。所以对我身上其他的伤口，她表现得都很小心。

　　“这是我剩下的最后一点红尘了，没想到要两次用到你的身上。”她的声音像眼前的青烟，听在耳内飘渺得很。

　　“这样就好了吗？那你不是也中了毒？”很奇怪，心里的惊慌比想象的少很多。倒不是我看淡生死，或许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已经猜到不会有更好的结果了。

　　“我自然作了万全的准备……”她伸出手指，轻轻比划了两下，“放心，我只舍得用在你身上。”

　　细碎的脚步声沿着走道传来，两个窈窕的身影一前一后出现在牢房外。

　　今天的牢房，似乎分外热闹。

　　红衣女子看了眼坐在地上的我，然后对着另一人轻声道：“姑姑。”

　　身后的翩翩原先还奇怪这人是谁，听见沈怡容的称呼，乖巧地俯身行礼。

　　沈青玉不慌不忙地带上帽子，这才转过身：“不是叫你待在宫里吗？”

　　“我……我不放心……”

　　“算了，”沈青玉挥挥手，道：“不早了，回吧。”

　　临走之际，她忽然伸手抚上我的额头，自语道：“有点发烧。”然后转头对翩翩道：“待会抓些退烧的药物，尽快煎了端过来。”

　　翩翩有些茫然地道：“是。”

　　她满意地点头，正要与神色复杂的沈怡容一起走出去，又在门口停了下来，好像不经意地道：“那个后遗症挺特殊的，听说会变成没有感情的怪物呢。对了，那颗解药是灰色的，小小的很好认。啊，或许解药就藏在谁的身上也不一定，因为是你娘制出来的，呵呵。”

　　看不见她的神色，只看见沈怡容轻轻的抖了一下。她难道在暗示我，会有人带着解药来找我……没有感情的怪物……

　　牢房里只剩下我和翩翩四目相对。她的嘴唇嗫嚅了两下，终于道：“公子。”

　　“你来了。”

　　“我……我送些吃的给你。”

　　她把食盒放下，借着微弱的火光看我：“你的气色不太好，她们虐待你了吗？”

　　一只白皙的小手伸了出来，我急忙向旁边躲了躲。

　　她的脸上顿时有些愕然和失措，微张着小嘴，慌道：“你生气了？不是我不来，是殿下吩咐要饿你两天，我才……”

　　“不怪你，”我朝她安慰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自己身上会不会沾了什么毒物，你还是离我远点比较安全。”

　　“谢谢你过来，只是这里真的不是好地方，女孩子身体娇弱，没事的话，你快出去吧。这些应该够我吃两天的了，明天就不用来了。记得回去以后把身上洗干净，最好可以找些驱毒的药物以防万一……”

　　我还在絮絮叨叨，没有发现她的身子轻轻颤着，已经保持低头的姿势很久了。再抬头时，眼眶竟有些湿润。

　　“怎么了？我、我是说真的，没有生你的气。把食盒拿来吧，我也真的饿了，好久没吃东西了，难怪没力气。”

　　她忽然一把抱过食盒，道：“饭菜都凉了，你两天没吃，还是喝些热粥比较好，你，你等我一会……”

　　匆匆忙忙说完，她也拎着食盒走了。

　　“等……”我还有话没问完的，她走的真的很快。

　　还没走出幽暗的通道，大滴的泪水已经顺着翩翩精致的小脸滑了下来。

　　自己明明知道他是无辜的，什么狐狸精，怎么可能？如果他真要勾引殿下，又怎会落到今天的下场？何况被带进府的第一天，他就试图挟持殿下逃走。他是真的不愿意待在这里，是自己的妒心一时蒙蔽了良心，才会听信了容妃的挑拨。

　　就像第一次看见他时的感觉一样，这是一个平生仅见的秀雅之人。至于他那次的“利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自己早就明白了，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

　　看见他被关在那间潮湿沉闷的牢房里，身上裹着厚厚的绷带，也没有迁怒任何人，还是一贯的温和。明明精神不济，却还要强撑着嘱咐自己当心这个、当心那个，自己卑劣的行径如何与之相比？

　　秀眉紧蹙，咬了咬唇瓣，翩翩掀开盒盖，将里面的饭食一股脑倒了出去。与其遭受良心的谴责，不如就让她随心一回……

　　“球球还好吗？楚晟没有为难它吧？”

　　隔着铁栏，翩翩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斜睇了我一眼，显然对我直接称呼她的殿下的大名心有不满，不过还是回道：“嗯，殿下最近忙着别的事情，还顾不上它。我见它在这林子周围转了两天了，只是这里守卫森严，它也进不来。”

　　“楚晟很忙吗？是不是和太子……”我小心翼翼地问。

　　“会找殿下麻烦的人，自然只有太子了。”听这愤懑的语气，活脱脱的护犊。

　　眼看她正要把剩下的食物放回食盒里，我忙探手取进牢房内：“还是留下来吧，晚上你就不用来了，我吃这些就好。”

　　“那怎么行？你还病着呢，不能吃冷的。”

　　“这种天气，哪里会冷。你就听我的话，出去吧。替我好好照顾球球，多谢你了。”

　　她伸手够了几次，无奈我放得太远，她都够不着，只得扁扁嘴道：“那你自己小心，我觉得……容妃娘娘很不喜欢你，说不定她还会欺负你，你……你……”

　　“我知道，她也不是讨厌我一天两天了。”

　　“你真知道？她可不是讨厌你这么简单的，她……”说到这里她忽然噤声，眼睛慌乱地转向了他处，“你最近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比如说特别困，很想睡觉之类的……”

　　“嗯？没有啊，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见我不解地看向她，她更是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摆，最终低声道：“我、我走了。”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我的视线。

　　第82章

　　才过了一天安稳的日子，沈青玉再次出现在了牢房里。

　　几乎和上次一样的折磨过去，冷汗浸透了新换的袍子。好奇怪，我明明已经晕过去，为什么还是能感受到锥心的痛楚。

　　嘴里留着一阵淡香，两片柔软的嘴唇紧贴着我的，轻轻地吸吮着。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可是又无法摆脱，手指连动一动都不行。

　　耳边迷迷糊糊地听见声音，是对着我说的，喊的人却不是我：“喜欢玉姐姐亲你吗，惜晚？姐姐可是喜欢得不得了……为什么你要拒绝我？为什么你要偷偷去见他？……若不是遇上静妃，我已经死了，这样你就会内疚一辈子，记我一辈子。不过也好，现在你死在我手上，一样是记我一辈子……”

　　半晌，只听一句幽幽的叹息：“寂寞了吗？再等等，他不久就会来了。我只杀了一个他捡来的孩子，红尘就成了。和你一般的心软，果然是母子，真是可爱……”

　　浑身的血液都像凝固了一般，接着仿佛一把狭长的利剑狠狠地捅进心脏，撕裂的痛楚瞬间席卷全身，猛地一颤，终于睁开了眼睛。

　　温热的触感还残留在唇上，人影已经飘到一步远处。双手被制得动弹不得，只能哆嗦着，紧咬着牙根。

　　她退去了眼中的一丝迷茫，重新换上了精明的色彩。

　　“银针封穴都不能减轻症状吗？连续两次施毒，好像效果更甚了。”

　　“是……是你……杀了……香……坠儿……”伴着咯咯的咬牙声，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是这么微弱。

　　“还说得出话，你的忍耐功夫可算很好了。”她踱到一边的火把下，轻声道：“这个黑锅是让怡容背了，谁叫她是哥哥的女儿，谁让哥哥老是阻碍我呢？至于她的失身，倒是给了我一个好机会，否则我也没这么顺利准备好退路。真是要感谢她的‘不幸’了。”

　　“你……”竟然对自己的亲侄女都这么冷酷！

　　远处忽然“咔嚓”一声，黑影一闪不见。沈青玉丝毫不会武功，毫无所觉。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难受，以至出现了幻觉。

　　“觉得我心狠？已经死过的人，心性自然和别人不同。我甚至为了你娘自尽，她欠我的远远不止，自然要从你身上讨回。”

　　虚弱地靠在墙上，眨了眨眼睛，眼前的景物清楚了些，那张疯狂的脸也落在了我的眼中。

　　唇边还存着女儿家的淡淡香味，心中蓦然闪过一个念头，却让我背上阵阵发凉。

　　“我和我娘长的很像，对么？”

　　她伸出手，把我散在额前的碎发拢至耳后，细看了两眼，微微笑着点头。

　　“你看着我的时候，心里一直想着她么？”

　　虽然光线很暗，她脸上的变化还是很清晰。

　　“你究竟想说什么？”

　　“不知道她欠了你什么，让你惦记了这么久。”

　　她没有回答，只是说道：“这你不必知道。她自然是欠我的，否则怎会把皇后的位子让给我？”

　　“你在自欺欺人，你喜欢她。”

　　那人的背脊明显僵硬起来。

　　“可惜她心里没有你。若说欠，只是你单方面的想法，因为你付出了感情，却没有相应的回应，所以你觉得我娘欠了你。”我停下来喘了口气，不顾她愈见青白的脸色，续道：“但实际上，从来都是你一厢情愿。事实上，是你对不起她……”

　　毫无预兆下，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扼住了我的喉管，她的声音不带丝毫热度，像一条毒蛇，“嘶嘶”地吐着红信：“自作聪明，若是真的如你所说，为什么她死了我会这么高兴？嗯？”

　　“咳咳……扪心自问，你真的高兴吗？还是早已后悔，只为了逃避现实，就想出这些疯狂的做法，将身边所有人都拖下水。自己得不到也不让别人幸福，然后越陷越深，堕入魔障……”

　　“不许说了！”喉间蓦然一紧，我的呼吸随之困难起来。火光照耀下，她的双眼闪烁着疯狂的神采。

　　“反正她早已死了，而我还活的好好的，这就是最好的证明。倒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你的那些心上人会怎么办？会不会跟着你走呢？哎呀，我真是非常期待。”

　　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明明是闷热的夏季，胸腹间忽然一阵冰寒。强忍着不适，我嘴硬道：“不……不会，涟会……有办法的……”

　　“哦？你以为我就这么点能耐吗？”

　　她得意地咯咯笑起来，笑声越来越远，渐渐变成低低的呜咽，终至消失不见。

　　“公子，云公子……”

　　好像有人叫我？涣散的眼神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看清了站在铁栏外的人影。

　　“……翩翩？”

　　“你做人怎么可以不守信用？说了会吃的，为什么你连动都没动过？”来者不善呐，我苦笑着看她蹲了下来，拿筷子戳着她够不到的粥碗，上次留下的大半碗肉脯粥还在里头晃荡。

　　“不喜欢吃就说嘛，幸亏我来了，否则你是不是打算饿上一天？”

　　想要摇头，才发现自己连摇头的力气也缺缺，轻轻一晃就晕得厉害，只好坐着不动。

　　“今天我一定要看着你吃完不可，真是不让人省心。”她一边嘀咕着，一边把各色小菜送了进来，最后端出一碗汤药，道：“还烫着呢，快喝。”

　　舔了舔微微干裂的嘴唇，我道：“先放着吧，翩翩，我有些事想问你。”

　　“边吃边问不就好了，还说什么让我不要来，现在又有空拉着我闲聊了？”

　　“也对，”我叹了口气，歉然道：“是我疏忽了，你还是快走吧，东西就留下好了。”

　　“那怎么行？”她赶忙道，“我才说了要看着你吃完的。真是，今天我说什么都不走……好了好了，有什么就快问吧。”

　　“嗯，是这样的，你听说过静妃吗？”

　　她警惕地看着我：“殿下的母妃？你问她做什么？”

　　果然没错，联想到显儿当年的离宫，害死显儿母后的来路不明的毒药，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一个人。

　　“我只是想弄清楚一些陈年旧事，没有对楚晟不利的意思。”

　　“是吗？”她狐疑地看着我，最终还是相信了我的话。

　　“虽然明面上都说静妃是突然急症，不治身亡。但是，外界也有谣说，她的死和皇后、太子出事脱不了干系，还有人言之凿凿地说静妃宫中曾经搜出许多违禁药品。”

　　“不过，这些多半是太子一党的谣言，用来重伤殿下的。”她嘟起嘴，愤愤地道。

　　我没有反驳她的护短，这早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

　　“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你也说说，为什么要问静妃的事情？”

　　“沈青玉提到静妃，我才问的。”

　　她一时之间想不起来，迷茫地看着我，我解释道：“是容妃的姑姑。”

　　她轻“啊”了一声，道：“我一直奇怪，容妃恨你抢了她心上人，这也就罢了，为什么连她的姑姑都对你……”

　　我再次泛起苦笑：“这恐怕要牵扯到上一代的恩怨，不是我说了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