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面上终于不复平静，瞪着我说不出话来，可见心中更是震惊异常。冥思半晌，他的脸色变幻不定，终于下定决心似地道：“仅凭只言片语，朕原不该信你。看在你曾救过太子的份上，便姑且让你一试。可是调用禁军之事，牵涉太多，朕不得不再考虑一下。”

　　身后的翩翩心急如焚，哪里顾得上礼数，脱口便道：“皇上，云公子所说的药翩翩也见过，真的确有其事，求皇上不要再犹豫了！”

　　我出手拦住她，老皇帝身边那些人已经微微不悦地皱起眉。算算时间，此时楚晟恐怕已经进宫了，时机稍纵即逝，便道：“皇上的担心是人之常情，禁军之事就此作罢，小民只是借皇上宝地一用，请皇上应允。”

　　太监尖细的嗓音声中，二皇子机械地迈着步子，走入一间暖阁之中。两个随从紧跟在他身后，其中一个身材明显娇小许多，走路也有些不便。随着他们三人的走入，带进一丝若有似无的异香。

　　暖阁里只有三个服侍的太监，正前方坐着他的父皇，正低着头，状似仔细地看着面前一张奏折。不过细心些就会发现，老皇帝神色拘谨，浑不似平日潇洒模样，额上也渗着细小的汗珠，时不时偷偷看阶下的楚晟一眼。

　　楚晟行过礼，也不说话，静等在旁。奇怪的是，座上的那位竟也没有开口询问，依旧低着头不发一语。暖阁里安静的诡异。

　　忽然“扑通”一声，倚在一边的小太监一头栽到了地上。接着，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另两个太监也相继倒了下去，只剩了皇帝一人。他试着张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抬起惊慌失措的眸子……颤抖着握紧扶手，看着站在楚晟身后的一个人影慢慢地踱了出来。

　　“皇上，你在这位子上坐得久了，可曾觉得累吗？不如今日便传了给楚晟，好好在宫中颐养天年，岂不快哉？”声音嘶哑，正是沈青玉。

　　座上之人瘫软在龙椅上，开始簌簌抖了起来，嘴唇哆嗦个不停，哪里还有半分帝王的样子。

　　沈青玉眯起眼，心中起了一丝异样。纤纤细指一点，楚晟身后的随从瞬时化作一抹灰影，朝着座上之人扑了过去。出乎众人意料，那哆嗦个不停的人竟然从龙椅上蹦了起来，一阵手忙脚乱，就想夺门而出。

　　沈青玉此时已能确定这是个冒牌货，不禁怒道：“杀了他，别让他逃出去！”

　　那灰影身手也是不凡，半空中生生折返，一掌就向那人背后拍去，眼看那人要横死掌下。忽然台阶上有人喊道：“红叶！”声音微弱，却显得十分急促。

　　一声清喝，龙椅之后腾起一条纤细人影，电光石火之间险险赶到，出手快如闪电，插入二者之间，挡住灰影。只是那人还是受了劲气所伤，头中一晕，还没来得及赶出去报信，已然昏倒在地。

　　“谁？！”沈青玉微怒着看向龙椅之后，喊话的声音便是出自那里。自知计划已经败露，她却并不如何着急，一声呼啸，十几个人影从殿外闯了进来，一部分人扑向龙椅之后，剩下的人包括楚晟在内，则将红叶围在了中间。

　　在沈青玉看来，一次失败不算什么，最多卷土重来就是，而且要逃出去也是易如反掌。不过这个破坏她计划的可恶之人，是一定要除去的。

　　就在这时，一个女子声音忽然响起：“住手，玉姐姐！”

　　这个特殊的称谓，就如一声惊雷响在沈青玉耳边，她反射似地抬起手，所有人都随着她的动作停了下来。

　　眼神恍惚地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暖阁一角的布幔轻轻掀起，一身淡粉宫装的绝色女子，莲步轻摇，缓缓而出。面前的脸孔与深映在脑中的那张脸重合，即便稍稍有些相异，沈青玉也没发现。随着时间渐渐模糊了的记忆，再次清晰起来。

　　她呆呆站了一会，终于忍耐不住，轻声唤道：“惜晚。”

　　那人微微一笑，回道：“玉姐姐。”

　　“你……终于肯来看我……”

　　“嗯。”

　　嘴角已然弯起一个弧度，只怕沈青玉自己也没有发现。脑中一时的昏乱，她只当是过于激动，没放在心上。饶是她这样七窍玲珑的人，此时也只顾贪看那活生生站在眼前的人，把什么都抛在了脑后。而她的背后，原应被众人围困的红叶，却已经消失了踪迹……

　　“咚咚咚咚”，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连串的声响过后，暖阁之中还能站立的，只剩下了两人。

　　红叶首先一个飞身，落回龙椅之后，那宫装丽人亦是不甘落后，快步跑了上来，边跑还边喊着：“云公子，快把解药给我救殿下！”

　　听见她二人的声音，我才松了口气。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原想倒几粒出来，哪知手上一抖，药丸子滚了一地。看着涟为我特制的珍贵药材洒落，忍不住心疼，颤着手便要去捡。红叶恰好赶到，道：“公子好好坐着，红叶来拾掇就是了。”她扶我坐好，一边小心捻起地上的丸子，又从瓶里喂了几颗给我。

　　“她带了二十人进宫，红叶刚才数了，人都在这里，一个不少。”

　　我“嗯”了一声，悬着的心算是放了一大半。沈青玉想要挟天子以令天下，可是入宫又不能多带侍从，定会把人手全安置在这间暖阁四围，以求一击必中。如果这间暖阁里坐着的真是老皇帝，又没有走漏了消息，只怕她此刻已经得手了。

　　想到此处，我问道：“代替我的人呢？他没事吧？”我的计划里，原本是由自己假扮老皇帝的，哪知临到时候竟忽然变成了现下的样子，心脏忽快忽慢，站立不稳，吃了一堆平日补精气神的药丸，却一点效果也没有。时间紧急，只好找了一个小太监，等勉强替他易了容，我已经累的有些喘不过气，也来不及找地方躲起来，便藏到了龙椅背后。

　　红叶坚持守在我身边，直到那小太监遇险，才被我逼出来救人。之后趁着翩翩吸引沈青玉注意的功夫，悄悄下了涟特制的迷药，将一干人等尽数迷倒。

　　“他没事，只是昏过去了。”

　　“那就好。”

　　“云公子，解药还没给翩翩呢。”翩翩凑近了些道。

　　“你还是先把自己身上的哥罗芳解了，再去给楚晟解毒，否则也许他才刚醒，就要像沈青玉一样变得神志迷乱，心生幻觉了。”对着翩翩那张照画像易容而成的我娘的脸，心中泛起些古怪的感觉。我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心急的样子，一口气说了这几句，又忍不住轻轻咳了起来。

　　没见过真人，要易容成一样谈何容易。所以我在翩翩身上加了哥罗芳，靠近后若是闻到，会有轻微的麻痹作用，却不易察觉。易容即便还有些瑕疵，沈青玉神思恍惚之下，也不会在意。

　　红叶从怀里掏出两个药瓶，各倒出一颗递给翩翩：“黄色的你用，白色的给他。”翩翩得了药，一句不说，立刻跑了下去。

　　又听红叶说道：“公子，当初怕苏大人怀疑，各种用得上的药都只带了少许，剩下的解药只怕不够了。”

　　“没……咳咳……没有关系，你把那小太监救醒，让他出去报个信，这些人便交由皇上处置。至于他们所中的毒……涟那里会有解药的……”

　　喉咙干涩，就连说话也吃力起来：“红叶，趁着还……没什么人，我们……快些离开吧……”

　　半搭在红叶的肩膀上，刚站起身，一声凄厉的尖叫划过耳际：“惜晚，你又骗我！”

　　悚然转头，只来得及看见不知何时醒来的沈青玉，手中握着一把尖锐的匕首，正朝着背对她的翩翩刺过去……

　　二皇子府的大厅内，聚着三个面上阴云密布之人。如此轻松地破门而入，已经让人心生疑窦，结局果如预料，上上下下找了几遍，还是不见人影。房内沉重的压力，直让人喘不过气。

　　偏偏这种时候，还有那不怕死的送上门去。只见一个小二打扮的人，跟在一名侍卫身后踏入了厅中，显然是疾驰而来，连气都没有喘匀。

　　苏涟衣抬头，认得是陵源酒楼的人，问道：“你怎么来了？”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举到三人面前：“有人带着阁主信物，传来口信。”

　　唰，六道剑一般的目光直刺向场中。侍冰言的手已然扶上剑柄，抖个不停，对面的楚闲脸色泛白，也好不到哪去。

　　“他说什么？”苏涟衣面上沉静，微颤的声音还是泄露了真实的心境。

　　那人吞了口唾沫，有种身在虎狼群中的错觉，有些不自在地道：“显儿，父病，速回。”

　　三人对视一眼，齐声道：“进宫！”

　　头昏昏沉沉，手脚也没有力气，还躺在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楚晟面朝上睁开眼睛，第一眼便看见一个模糊的侧脸，紧接着心脏就砰砰急跳了起来。虽然看得不清楚，可是那样的容颜，世上除了那人之外，还有谁能拥有？那自己是躺在他的怀里了？

　　欣喜之情还没过去，眼角余光却瞥见一点寒芒，正向着身边人刺过来。心中一紧，身体几乎不经大脑，瞬间就作出了反应，一掌狠狠推开那人。

　　“嗤”的一声轻响，那柄裹挟着无尽愤怒的匕首，深深扎了进去，刺骨的寒冷。

　　楚晟呆看着胸口直没入柄的匕首，下意识里反手一挥，一股大力将沈青玉抛了出去，撞上一根廊柱，一口殷红的血箭喷出，人也倒在了地上。

　　剧烈的疼痛此时才传到楚晟脑中，红润的面庞瞬间变得惨白。翩翩刚才被推倒在地，眼睁睁看着那柄匕首透胸而入，早已呆了，面色如土，直到楚晟摇晃着摔倒，她才冲上来一把抱住，泪水爬满了脸颊。

　　“殿下……殿……下……”翩翩只喊了两句，便已泣不成声。

　　楚晟一怔，曲身猛咳了几声，挥开翩翩的手，边喘着道：“你……你不是……他……”

　　你不是他。

　　短短四字，却重重地把我敲醒。空中那只染满了鲜血的手，似乎在寻找，或是期待什么。

　　鬼使神差地离开红叶，脚踩的地面像消失了一样，什么都感觉不到。握住那只四处搜寻的手，把他从翩翩怀中接了过来，那双透着迷茫的眼睛里，忽然闪出无限的光彩。

　　“是……你……”断断续续的两个字，竟透着些欢愉。

　　“云公子，求你救救殿下，云公子！”翩翩揪着我一阵猛摇。

　　我只盯着那里涌出的鲜血，一瞬间已经染透了半身，顺着楚晟的衣衫，濡湿了我的。这样大的出血量，只有刺穿了大动脉才会出现。这几乎，已经提前宣判了……死亡……

　　他趴在我怀里痛苦呻吟，伴随着阵阵剧烈的咳嗽。我贴在他耳边，轻声念着：“不疼了，很快就好了……”就像在哄一个孩子，然而他终究是安静下来了，乖乖地躺在我怀里。

　　“我要死了……我说过……会……死在你……前面……”

　　“不会。”

　　“她……害了我……一辈子……”

　　“不怪你。”

　　“我杀了……太多……的人，会……下地狱……”

　　“你已经后悔了，所以不会的。”

　　“你会……喜欢我……吗？”

　　“……会。”

　　怀中的身体渐渐冷了下去，我不知道最后一句他有没有听见，究竟是否违心，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满手都是他的血，红得妖艳。

　　“嗯，只是失血而已，反正我要死了，我给你就好了……”我自言自语着，抽出他的佩剑往手上砍，半路被人一把夺了过去，扔在一边：“公子，他已经死了，救不回来了！”

　　“死了？”我转头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红叶小心翼翼地看着我道：“公子，你也知道的。”

　　耳朵敏感地捕捉到轻微的声响，接着便是“啪”的一声。红叶面上也现出惊异的神色，想要挡住我的视线，却已经来不及。淡粉色的身影，就倒在我的脚边，雪白的颈间一抹红色，细密的血珠缓缓渗了出来。

　　拾起脚边的佩剑，剑上一片殷红，翩翩？你还是……跟着他去了么……

　　“公子……你要做什么？”红叶紧跟在我身边，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手中的长剑。

　　我没有说话，跨过地上横躺着的人们，慢慢走到那个制造了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跟前，低头仔细看她。她已经昏过去了，满头青丝遮盖了大半张脸。若是忽略那脸上的伤疤，她实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美人蝎……

　　提起剑，缓缓挪到她胸口的位置，轻轻的、慢慢地刺下去……

　　剑尖入肉半寸，隐见血迹，握剑的手却再难前进一分。剑身一歪，掉在了地上。浑身的力气如潮水般退去，眼前忽然一片漆黑，向后倒入一个温暖的怀里，一片血腥之中，还带着一股浅浅的女儿香。

　　红叶……

　　我张了张嘴，感到红叶的脸颊贴了上来：“公子……”

　　一滴热热的液体落在脸颊上，滑进嘴角，淡淡的咸味。忽然意识到时间不多了，我才知道自己在这世间，依旧有许多留恋的东西。

　　“记……记得……你……答应……”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到她在拼命点头，整个人都颤得厉害，也许是咬住了嘴唇的缘故，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袖子上忽然一松，臂弯里沉了下去。红叶不敢抬头，满眼的泪水却再也控制不住，伴着轻声的呜咽，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第101章

　　“还没消息传过来吗？”

　　“回皇上，还没有。”

　　“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怎会一点消息都没有？”老皇帝眉间悄悄皱起一个褶子，看着一边侍立的人道：“去看看，莫不是出事了？”

　　“太子、太子殿下，奴才还没通传呢……”伴随着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尖细的声音由远及近一路行来。

　　老皇帝抬头，正瞧见大儿子绷着脸大步跨了进来。这个儿子小时候在外漂泊，他一直觉得亏欠良多，所以对他的小小放肆也没放在心上，挥手让那通传的太监退下，柔声问道：“出了什么事，这么急着入宫？”

　　楚闲抬头观察了一阵，没觉出异样，心中微有些奇怪，更多的却是焦急：“儿臣收到消息，说宫中有变，所以一时情急闯了进来，父皇没事吧？今日可有遇到什么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