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顿了顿，转头看我，我点点头，他只好说道：“那你先歇着。”临走之际，又拿眼神威胁了红叶好久，可惜红叶完全没把他当回事。

　　很久没试着说这么多话，竟然觉得有些体力透支，楚晟一走，我就睡了过去。

　　半夜忽然醒了过来，睁眼见红叶还守在一边，轻声道：“怎么还不去睡吗？”

　　“公子睡吧，万一有什么需要，红叶就在旁边。”

　　“我没事，你只有一个人，总不能这样没日没夜照顾我。”

　　“红叶不累。”

　　“你又不是铁打的。”

　　“公子，你不仅仅是为了那位姑娘来这里的，对么？”

　　“嗯。”

　　“所以，即便那位姑娘已经被放出去了，你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红叶。”

　　“是。”

　　“生死不是由我定的，我也想活得久一点。只是现在看来，时间快要到了……”

　　楚晟有些小小的兴奋，翻腾了大半夜却还是睡不着，索性出来走走。不知不觉走到了那人屋外不远处，只见房中一灯如豆，微有人声。

　　楚晟不禁有些奇怪，这么晚了，他竟也没有睡么？不知他和那冰丫鬟在说什么，会不会谈到我？

　　心里嘀咕了一阵，他还是没耐住性子，竖着耳朵，运起内力，听起墙根来。

　　一声幽幽的叹息，似乎出自那人之口。隔得较远，楚晟屏息凝神，才勉强听清一些。

　　“……我体内压制红尘的毒素已经清的差不多了，应该，就在这几日里了吧……”

　　“公子不要胡思乱想。”

　　“最近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想要醒着也是不容易了。我也不是很担心，没有我，他们的手脚就不会被绑住，要对付沈青玉，应该不难……”

　　声音渐渐低了下来，那人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只不过偷听的楚晟，已经有些站立不稳。

　　那人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些宽慰，和一些小心，似乎生怕刺激了对面的人：“红叶，有件事，只有你能帮我。”

　　隔了很久，才听见少女低低“嗯”了一声。

　　“等我死后，一把火烧了便是，不用立什么牌位，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就让他们以为，我还活在世间的哪个角落里。如此，你可答应我？”

　　最后那个问句，实实显露了那人殷切的期盼。然而过了比之前更久的时间，他还没有得到答复。

　　有些紧张不安的声音问道：“红叶？”

　　也不知她做了什么，也许终于点头同意了。那人明显松了口气，轻声说道：“这样最好……正是……我想要的……”

　　屋内再次陷入了寂静，也许那人又昏睡了过去。不过，今夜注定有两人，彻夜难眠。

　　楚晟站在庭院中，呆看着那点幽暗的烛火。直到天边蒙蒙亮了起来，他一个踉跄，才觉得双腿像灌了铅般，沉得抬不起来。心里一团火，也已经烧了一个晚上……

　　第98章

　　一抹白影独坐，孤零零地望着天边，那一弯轻浅的月亮，即将消失在明亮的日光之中。只觉得胸中的那颗心，也随之渐渐的沉了下去。

　　他走了多少天了，他究竟躲在哪里，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丝音讯传来，他……还在吗？

　　苏涟衣默默算着日子，忽然一阵气闷，捂唇轻轻咳了两声。听见床上传来动静，他便收回目光，看向那里躺着的女子。

　　侍冰言昨日一回来，就把这个女子丢了给他，也不解释什么，天还没亮又跑了出去。虽说救醒这个女子是举手之劳，可他就是不想动弹。连自己的内伤都懒得救治，何况这个不相干的人。他呆坐了一整个晚上，任由她霸占了自己的床铺，竟也没什么困意。

　　女子梦中细碎的呢喃，带着明显的哭音，似是将心中的郁结都发泄了出来。口中不停喊着“殿下”，若不是苏涟衣耳力极好，却也听不清楚。

　　“殿下，是翩翩的错……”

　　“不要赶翩翩走……”

　　“是翩翩对不起你……我也不想害你的……云公子……”

　　那三字入耳，苏涟衣如遭雷击，猛然立起。站的太急，他竟有些头晕，忙扶住桌案。一不小心扫落了桌上的茶盏，“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

　　翩翩睡得极不踏实，耳边忽然听见一阵清脆的声响，破云出日一般，将她从无尽的梦魇里拉了出来。刚睁开眼，还没搞清楚自己身在何方，转眼就发现一个人影立在床边，不由得“啊”了一声，身子也缩进了床角。

　　苏涟衣目光如电，盯着她问道：“姑娘是谁？你口中的云公子，又是何人？”

　　翩翩怯怯抬头，只见面前男子一张脸白皙清秀，气质更是飘逸出尘，不由得放下大半的戒心。更何况那双眼有如实质，似乎直看进她的心里去，让人根本无处可逃。

　　她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回道：“小女子翩翩，本是二皇子府上的……侍女。”她迟疑了会，有些难过地低下头去，终究没有把“侍妾”两个字说出口，因为殿下好像从来都没有给过自己名分。

　　“姑娘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那云公子是何人？”其实苏涟衣一听楚晟之名，便已确定了心中所想，有此一问，只不过是保险起见。

　　哪知翩翩初醒的迷茫过去，忽然醒悟过来，惊道：“你是谁？我记得是那个刺客把我弄晕了……你和他是一伙的？”

　　苏涟衣看着她，不答反问：“你说的云公子，是不是云弃玉？楚晟对他做过什么？你又怎么被赶出府的？”

　　翩翩一惊，只觉有一股无形的压力罩了下来，哆嗦着道：“你、你怎么知道？我为什么要、呃……告诉你？”

　　苏涟衣道：“你不说也罢，我自有办法让你吐实。”

　　翩翩只想到这人和那刺客同路，必然是楚晟的敌人，或许就是为了云公子而来，眼中露出坚毅之色，道：“我宁死也不会背叛殿下，你别想从我口中套出什么。告诉你，是我错听容妃之言，下毒害的云公子，和殿下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想要报仇，就冲着我来。”

　　“下毒？”苏涟衣微微皱眉。

　　他身上除了红尘蛊毒，什么时候又中了其他的毒，还是沈怡容派人下的？推断起来，应该是他住在楚晟府中的那段日子，可是自他回来之后，自己整日替他把脉，怎么从没发现过……

　　一丝疑惑自脑中闪过，苏涟衣还没抓牢，就听翩翩大声道：“不错，那忘忧眠醉，就是我下的！”

　　整个早朝时间，楚晟都是在心烦意乱中度过的。斜眼去看对面的楚显，衣冠不整，面容憔悴，若非父皇派人强押着他，只怕这会他早跑得没影了。前些时日还在嘲笑他人，暗中窃喜不已，不过几日，朝上又多了一个满腹心事之人。

　　老皇帝也察出兄弟二人神色有异，却不明就里。楚显就不必说了，疯疯癫癫了有一阵，没料楚晟也变了个样子。少了两人的明争暗斗，朝堂上一时间冷清了下来，没多久便结束了。

　　太监扯着嗓子一喊“退朝——”原先头一个冲出去的必定是楚显，今日竟是两兄弟同时奔出，看得众大臣们心惊不已，不知暗地里出了什么大事。

　　抖落了身后好奇的目光，强自抑制了一个早晨的楚晟，立马赶回府中，头一件事便是冲到那间屋中，一心要把事情问个清楚。

　　平日里这个时候，那人应该已经醒了，或是移到窗下的榻上看看花草，或是与红叶说说闲话。可是今天，窗边既没有人影，房中也没有声音。

　　楚晟一脚踏入，正见背对着他的红叶，手上拿着帕子，俯身替那人擦拭额头，提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了下来，开口便朝床上吼去：“你昨晚所说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

　　这么大的响动，床上竟一点声音也没有。楚晟刚刚起疑，就见红叶转过身，冷眼看着他道：“二皇子这是要做什么？如此吵嚷，不怕影响病人休息吗？”

　　楚晟问道：“他还没醒？”

　　红叶收了帕子，拉起薄被替床上的人盖好，说道：“二皇子不会自己看么。”

　　楚晟上前两步，道：“你让开，我要和他说话。”

　　红叶一皱眉，侧身挡在床头，一双冰寒似的眼睛盯住了楚晟，动也不动。

　　楚晟探头向前，也只能看清小半张侧脸。那人安静躺着，面色依旧苍白如纸，气息微弱之极，仿若陷入了极深的睡梦之中。只是，过于沉静的睡容，总给人一种不详的预兆。

　　脑中嗡的一声，楚晟一下失了分寸，冲着床上就吼了过去：“你做什么？装睡骗不了我！”作势还要出手，半路就被怒极的红叶拦了下来。

　　“把他叫醒，听见没有，给我叫醒他！”昏了头的楚晟转而冲红叶大吼，却只得了冷冰冰的一个字：“滚！”

　　红叶眼中杀气已现，看似柔弱的一掌拍出，楚晟便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好不容易狼狈爬起，侧身便是一口血吐了出来。红叶刚追到门口，几条人影便从天而降，护住楚晟。那些算是楚晟的心腹，可是功夫却大大不如用药控制之人，对红叶亦是构不成威胁。

　　犹记得那人的吩咐，红叶并未出尽全力，只是看着众人围着的楚晟，寒声道：“若有再打扰公子者，死！”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却字字酷寒，满是冷冽之意。

　　不待众人反应，红叶便是一个转身，消失在两扇雕花木门之后。而那安睡之人，更是自始至终，都未曾发过一言一语，动过一分一毫……

　　房门在一声轰然巨响之中倒了下来，屋外阳光射入，幽暗的内室一下子明亮无比。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沈青玉睁不开眼睛。

　　一声怒吼同时响起：“解药呢？把解药交出来！”

　　猛地被人扭住肩膀，吃痛之下，她也只是微微皱起眉头。眨了眨有些酸疼的眼睛，定住了眼前之人，目中神色变幻不定，最终还是问道：“什么解药，你说清楚些。难道是你的属下误服了什么东西不成？那也不至于急成这个样子。你将来是要做皇帝的人，如此模样，成何体统。”

　　“他若是死了，这皇帝做着也没什么意思。看他的样子只怕撑不住了，你快把解药给我！”

　　沈青玉试着推那两只铁钳似的手臂，却纹丝不动，不由得有些着恼：“我毕竟是你的长辈，还不放开？究竟是什么毒，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楚晟闻言一呆，自己还真不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这一犹豫，手上不由得就松了。

　　沈青玉挣了出来，问道：“你又是怎么了，嘴角带血，面色也不太对，怎么像是受了内伤？”

　　“被一个疯丫头打的，原以为她不会武功，倒是小瞧了她。”

　　“哪里来的丫头，这么厉害。”沈青玉缓缓踱到一边的药架处，背对着楚晟问道：“如此不小心，中了什么毒了？”

　　“这……我也不太清楚。”

　　“嗯？”

　　楚晟心中正在交战，究竟要不要告诉她。眼前忽然闪过那张苍白的侧脸，心头一颤，顿时什么承诺都抛到了脑后，脱口便道：“就是你用来牵制楚显的人，是你下的毒。”

　　纤细的背影微微一僵，沈青玉抬手抚过一排药瓶，悄悄地掩饰了过去：“是他？你不是已经对他失了兴致了吗？”

　　“我又有兴致了，不行么？多说无益，快给我！”楚晟几乎句句不离讨药。

　　沈青玉稍稍迟疑了一下，看似漫不经心地道：“你就这么想要救他？若是救不回来了呢？”

　　“救……不回来？”楚晟的声音微有些不稳，站了一会，脸上戾气渐盛，猛然走上两步，瞪着沈青玉道：“救不回来，我就要你陪葬！”

　　“哦？又一个被勾了魂吗？”沈青玉的声音听起来满是讥诮之意。

　　楚晟怒道：“你救是不救？”

　　“若我说，根本就没有解药呢？”她缓缓转身，笑得有些得意地看向楚晟。

　　“我不信！”

　　楚晟目中凶光乍现，正要扑向沈青玉，哪知脚下一软，连连倒退，一下跌坐在靠墙的椅子上。

　　猛然发觉自己瘫软无力，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楚晟又惊又怒，瞪圆了双眼，心中寒意渐起，直窜向五脏六腑。懊恼自己低估了面前这个老女人的实力，还连累的他人，可惜为时已晚。

　　沈青玉笑吟吟地走了上来，俯身软语道：“放心，我不会杀你的。原想助你继承了皇位，再把你变成傀儡皇帝，如今看来，早一些也好。这躲躲藏藏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似乎，还是宫中要舒服些。唔，不如明日就让你父皇把位子让出来吧……”

　　楚晟双目似要喷出火来，只恨自己性子莽撞，胸中怒气找不到发泄的途径，一张脸涨得通红。

　　沈青玉低头欣赏着他的样子，似乎还嫌不够，轻声道：“最后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你娘静妃，就是我第一个试验品，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服软的样子，所以才有了傀儡人。没想到你们母子都有这么一天，母亲弑后杀储，儿子弑君杀父，果然子承母业……由我来替你们母子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这也算功德一件吧？对了，还有那个你放不下的人，我这便去看看他，了了你的心愿，如何？”

　　“噗”的一口鲜血喷出，楚晟目眦欲裂，竟挣脱药物影响，挣扎着站了起来。沈青玉亦是一惊，慌忙退开。哪知楚晟才站直，就“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

　　一阵迷香传入鼻中，楚晟在万般不甘与愤怒中，渐渐失去了知觉……

　　自楚晟离去之后，红叶就隐隐有些担心。只怪那楚晟太过无礼，一时情急显露了功夫。冷静下来想想，自己还是有些过于冲动了。

　　原想暗中跟踪楚晟一阵，念头才起，目光就忍不住移向床上那人。自昨晚说过那些话，公子就开始昏迷不醒，只怕是……心中虽然明白，却还是一阵酸楚。要自己抛下公子去看着那个傲慢无脑的二皇子，那是万万做不到的。两者权衡，只有辜负了公子的嘱托，楚晟就请自求多福吧。

　　看楚晟离开时的脸色不太好，红叶也多留了一份心思，悄悄运起内力，方圆一里内的风吹草动，都逃不出她的耳朵。正要起身端茶，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入她耳中，红叶心中警铃大作，静下细听，只觉人数不少，甚至有人攀岩走壁而来，行动迅捷无比，渐成包围之势，将这整座内院围了个水泄不通。沿路的屋子都被翻了个遍，不久就会搜到这里来了。

　　果然还是出了纰漏吗？

　　红叶不及细想，抓了放药的包裹，将屋中摆设稍作打理，转身低声唤道：“公子，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