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要站起，就被他按住了：“不用了，你留着就好。”

　　“哦。”我讷讷地坐了回去，看见他瘦削的脸，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却被他一把捉住：“这算不算你在吃我的豆腐？如果可以的话，以后你能不能尽量多吃一点？”

　　“呃？”耳根忽然发烫起来，他的眼睛里像有东西在发光，我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

　　他的眼睛红肿着，却微微笑道：“那我是不是该吃回来？”这是他进屋以后第一次展开笑脸，只觉得房中瞬间明亮了起来。

　　“唔……”留在我背后的手掌忽然向前一送，嘴唇就被他堵住了。

　　他捧着我的后脑，轻轻的压了下来，几缕碎发落到我的颈间，微微有些发痒。枕着柔软的被褥，抬头只看见淡青色的床幔，和他细长而又浓密的睫毛。密密的亲吻，唇舌相抵，齿颊留香。

　　窗棂上两声迟疑的轻叩，我身上一空，显儿皱着眉头，有些不舍的坐了起来，略显苍白的唇瓣已变成了鲜艳的玫瑰色，让他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我走了。”

　　“路上小心。”

　　纷纷扰扰，又是半个月过去。国不可一日无君，显儿已经即位为帝。登基大典我没有去，尽管显儿派人请过几次。我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身份参加，所以就一直留在了昔日的太子府中。

　　然后有一日，我正望着窗外干枯的树枝发呆，忽然现出了一抹明亮的黄色，比深秋的阳光还要耀眼，就这样闯入了视野。

　　“我回来了。”他的嘴角噙着笑意，温暖如春。一身明黄锦缎，头戴翼龙冠，腰束玉带。虽然眉宇间略有疲惫，却不掩欣喜之色。茗剑站在不远处，亦是笑意盈盈。

　　呆愣之间，已经被他拥入怀里，连带着转了好几圈。晕头转向时，又被他捉着狠狠亲了几口。待见我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他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扶着我坐回桌边。

　　“弃玉，随我入宫吧。”

　　端起的茶水还没喝，就被他这句话惊得泼出了大半：“什、什么？”

　　“随我入宫啊。”

　　“这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行？”

　　“让我进宫，总要有个名目，你打算怎么说？”

　　“怎么说都行，难道这些我都不能做主？”

　　我摇摇头，他的脸色瞬间黯了下来：“你不喜欢吗？”

　　“我还是住在这里比较安心，你想我的时候，来看看我就好。”

　　“可我时时刻刻都在想你，那又该怎么办？”

　　“显儿……”

　　“你真的不愿住进宫吗？”他满眼期待地看着我。

　　我不忍心拒绝，可是明知道不对的事情，又怎么可以同意。只好默不作声地低下头，躲开他的视线。

　　静了半晌，他知道我主意已定，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道：“既然你不愿意，那这件事就先搁着吧。”

　　第104章

　　我以为只要我不进宫，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事情就会像想象的那么简单。

　　日子渐渐过，慢慢带上了平淡和暖的气息，就连球球身上的毛发，尽管有冰言在后面鞭策，还是变得皮光水滑起来。现在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和涟坐在庭院里，裹着厚厚的裘衣，看冰言和球球的对峙。虽然有些不厚道，也觉得对不起冰言，可是不得不说，就连红叶也不愿意错失了这种看好戏的机会。至于显儿，自从我拒绝了进宫的提议，他就开始两边跑，几乎每天都会到太子府报到，甚至大部分时间都睡在这里，这里俨然已成了第二个皇宫。我有些不舍得，差一点就要同意，可最终还是没有改变决定。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毫无预兆之下，荣京迎来了初冬的第一场雪。

　　我一向畏寒，这种时候，他们都是严令我出门去，只把我裹得和球球一般圆胖，皮帽、皮衣，皮大褂，毛茸茸的一团，扔在哪里都是众人瞩目，体积实在是太大了。我只能自我安慰，幸好是在房里，这丢人的样子不虞被人看了去。

　　冰言最为乐意替我穿衣，穿好后他总会抱上一抱。我一低头，就会看见他的整只手臂陷入了蓬松的毛皮里去。

　　“这样抱起来很舒服，你再胖些，我才会放心。”这是他的解释，只是我很怀疑，真这么胖的时候，他还会不会放心。

　　还好有涟从旁帮衬着，我才没有因为穿了太多的衣服热晕过去，或是过于笨重走不了路。

　　这天涟去了陵源酒楼，处理一些事务。他曾经戏称我是甩手掌柜，偌大的御陵阁如今都是他在打理。实际我何其冤枉，虽然强烈要求了很多次，却没人同意让我重新插手进去，而且涟还是反对最为强烈的一个。

　　冰言又带着球球去林间继续你追我跑的游戏，这会儿也不知在哪里。红叶看房里的炉子快熄了，刚出门去寻些煤炭。

　　怀里揣着暖暖的手炉，捧着一本书架上随意抽出来的志怪小说，眼皮越来越沉，竟是泛起困来了。便在这时，隐约听见一阵脚步声，鞋子踩在厚重的积雪上，咯吱咯吱直响。

　　是谁回来了吗？好像不止一个人……

　　一时没有拿紧，手上的书忽然滑落，“啪”的一下掉在地上。迷迷糊糊坐起身，趴在床沿伸手去够。

　　就在这时，只听得“哐当”一声，外间大门被人用力甩开撞上墙壁。门外的寒风灌入，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来人裹挟着一身的怒气，噔噔噔踏了进来。

　　门口的侍卫竟然没有通传，我正有些奇怪，就听见一个声音急道：“诸位大人，慢些走，有话好好说啊。”

　　脚步声渐近，在我身边停了下来。书边出现一双靴子，厚底黑帮的长靴，鞋底还很新，只是沾了少许雪花。伸出的手顿了顿，还是先把书拾了起来，捧起来轻轻拂去面上的灰尘。

　　稍稍偏过头，映入眼帘的是先前说话的侍卫，他正侧身挡在我身前。想来定是来不及通报，就急忙跟了进来。

　　那侍卫陪着满脸的小心，心中却是叫苦连天。几位大人是没见过皇上和云公子相处的样子，就这样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只怕要惹出乱子。至于自己，恐怕也是没好果子吃了。想到此处，他脸上难免露出悲愤之色，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

　　我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看见那侍卫的脸色变了又变，就猜到这几位来者不善。只是安安静静住在这里，原来还是触及了谁的底线么？眨了眨困乏的眼睛，忍不住迷惘起来。

　　强打起精神坐直了，绕过侍卫，看着面前三位老大人不善的脸色，轻声问道：“诸位大人是找我吗？”

　　那三人的目光同时落到我脸上，齐齐一怔。

　　侍卫会心一笑，趁着他们愣神的功夫，小声对我说道：“云公子，这几位是先帝生前最为器重的李、王、莫三位大人，今日也不知是何缘故相约齐来，碍着三位的身份，小人也不敢拦呐。可要派人去通知皇上？”

　　我摇摇头，想起涟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道：“方便的话，去把苏先生叫回来就好。”

　　侍卫转身匆匆离去，脚步声惊醒了那三位大人。其中一个留着三绺长须，看起来最是温和，皱眉看着我道：“你就是让皇上……呃，的人吗？”

　　“这位是……李大人？”我试探着问，见他点头，我续道：“李大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他旁边那位王大人看来是个急脾气，还没等李大人开口，上前一步便道：“还敢矢口否认？行止失当，巧言善辩，定是你百般挑唆，才让皇上有这样的念头。果然生的妖媚，哼！”

　　我心中有些不高兴，便道：“人身皮相，本是父母所赐，大人何必以此观人？何况说到行止失当，三位大人不经主人允许，擅闯他人居室，此等行径毫无礼数可言，才是有失身份。”

　　那王大人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哆哆嗦嗦的手指指着我，连说了几个“你”字，看来气的不轻。

　　我一时心软，那王大人毕竟是位老人家，想着自己是不是过分了。微微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书柜前把书摆好，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诸位大人，有事还是请坐下说吧。”

　　李、莫两位大人看来性情稳重得多，闻言微微点头，各自寻了椅子坐下，只有那王大人似乎十分不悦，犟直了身子站在一边，双眼一瞪，吹着胡须，怒道：“与你这祸国殃民的妖孽，有何话说！”

　　他既然不坐，我也陪他站着，索性就靠在书柜之侧。显然那位王大人是不屑于和我说话了，目光便转向了李莫二位大人。

　　二人相视了一眼，那位莫大人一点头，开口问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敝姓云。”

　　“云公子，听说你与皇上走的极近？”

　　“此话怎讲？”

　　“皇上不顾众大臣反对，也要坚持住到宫外来，难道不是来看公子的吗？”

　　我默然不语，就知道这事迟早是行不通的。

　　“皇上不在宫里，原就违反了祖制。好在现今天下太平，四海承欢，皇上安危无虞，我们也不便强加干涉……”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续道：“公子品貌俱佳，实是难得一见的清雅之人，皇上要与你亲近，也不是不可……只是，你不该让皇上断了立后传嗣之事，若真如此，皇家血脉如何传续，我显国将来又该如何？”

　　说到后面，他声色愈厉。最后一句更是让我眼前一暗，扶着书柜的手也忍不住颤了起来。我以为不去想的事就不会发生，果然还是自欺欺人么？

　　眼睛盯着灰褐色的地面，房里的温度终究慢慢的降了下去，有些艰涩地开口道：“……我明白了，诸位大人请先回吧，容我……考虑几天。”

　　“考虑？你要考虑什么？”一人略显焦急的声音自门外传了进来。水黑的貂皮斗篷上落了薄薄一层雪，他的脸上潮红一片，也不知是天气冻的，还是赶得太急的缘故。

　　房内三人一惊之下，顿时跪成一行。他理也不理，径直走到我身边，习惯性地脱了手套，拉过我的手包在掌中，微微皱眉：“这么冰，这房里也嫌冷了些。”

　　“红叶马上就回了。”我看了看还跪着的三人，显儿会意，有些不情愿地道：“三位大人请起吧。”

　　说完也不管他们，只是小心观察着我的脸色，好半晌才轻声问道：“他们都和你说什么了？这三个老糊涂的话，你可不能当真。”

　　听见显儿的评语，三位还不算很老的大人，脸色都变得十分尴尬。那王大人正要发作，被另两位眼尖的大人赶紧拦了下来。

　　我避开显儿探寻的目光，抽出手去解他的斗篷：“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宫里么，怎么到这儿来了？”

　　手指还没触到系带，他忽然退后一步，满眼戒备地看着我：“不对劲……你说，你又想做什么？”

　　我以为我掩饰地很好，只是终究逃不过他的眼睛。默然半晌，鼓足勇气问道：“显儿，你……喜不喜欢孩子？”

　　犀利的视线一下扫过旁边的三人，他冷冷回道：“不喜欢。”

　　“连自己的也……”

　　“我不想要孩子，更不想要什么妃子。”他盯着三位脸色剧变的大人，缓缓说道：“父皇在的时候，都不曾迫过我，父皇不在了，你们就倚老卖老，想要爬到我头上去了吗？”

　　三人又急急跪下，连道：“臣不敢。”

　　那位莫大人膝行一步，面色不卑不亢：“皇上，延续皇家血脉乃是关乎宗庙社稷的大事，何况先皇一脉只剩皇上一人，这立后一事是刻不容缓……”

　　不等他说完，显儿就有些恼怒地插入道：“原来在诸位大人眼中，我楚显只作传宗接代之用，不知我与那畜生有何异？”

　　“臣等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社稷朝纲不可废……”

　　李大人刚开了个头，显儿劈头就道：“怎么什么事都可以扯上朝纲？连后宫之事你们都要干预，我这个皇帝只是摆着好看的吗？”

　　一边的王大人立刻接道：“皇上怎可强词夺理，为了一个男宠而置江山于不顾……”

　　显儿咬牙恨声道：“他不是男宠！”

　　这位王大人似乎今日偏要挑战显儿的极限，抖着颌下的长须，指着我道：“没想到他已经把皇上迷惑到这种地步了，如此祸国殃民之人，怎么可以留在皇上身边？”

　　身旁忽似刮过一阵清风，淡淡身影一晃而过。显儿红着眼睛，夹着雷霆之怒，反掌就向他面上打落。王大人眼中惊恐之色骤起，这才醒悟触怒帝王实属不智，可惜已经晚了。这一掌若是打实了，纵使没被打死，也要在床上躺好一阵。李莫二位大人救援不急，惊呼出声。

　　千钧一发之际，那雷霆一掌在离他不到两指宽的地方，硬生生停了下来。三位大人几乎同时出了一身虚汗。

　　“你……你竟然护着他？”显儿鼻息咻咻，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那位王大人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犯了显儿的大忌。早一步察觉了他的怒意，我才赶得及拦住他显然鲁莽的举动。松开他的手腕，白皙的皮肤上，五条淡红的指痕宛然。略带歉意地回看他，伸手揉搓了几下，一边对一旁惊魂未定的三人道：“请几位大人到外间稍坐，我与皇上有些话要谈。”

　　王大人之前的强硬此时也消磨的差不多了，深深看了我一眼，跟在另两位大人身后走了出去。

　　“我不要孩子。”他皱眉看着我，恶狠狠地道。只是眼中无意间露出的慌张与乞怜之意，怎么看都有些可怜。

　　“我想……回去了。”尽管难以启齿，我还是开了口，只是那声音听着，竟然不大像是自己的。

　　“你要回哪里？”

　　“你知道的。”

　　“回去见你那没良心的弟弟？我不许！”

　　“……”

　　“好。你要走，那我也走。这劳什子的皇帝，不做也罢。”后一句声音扬了起来，话音刚落，就听得外间一阵骚动。

　　我倏地抬头，恰好迎上他灼灼的目光。

　　“你在逼我。”

　　“我说到做到。”

　　“肩上担着一个国家，你怎么还是如此任性？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就这样脱口而出了吗？”

　　“我是任性，你却是狠心。那次不告而别是，后来独身入宫是，现在也是，你一次次抛下我，就没想过我的感受么？我从十岁起，心里就再也容不得旁人了。究竟要我说几次你才能明白，就算你走了，情况也不会有丝毫改变，我永远不会碰别人！”

　　被他按住双肩步步后退，直退到床边跌坐下来。房里只剩了两人稍显粗重的呼吸声。他的脸缓缓凑近，光洁的皮肤上满是激动过后的红晕：“你是不是已经打定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