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当没听见我的话，问道：“怎么一大早就来了？”

　　“知道你不会听话，所以来看看。”

　　刚刚在椅子上坐稳，他的手心就贴上了我的后背。才感到一丝暖意，我立刻站了起来，躲得远远的。

　　“小逸……”软语相求。

　　“不必再说了，我不会答应的。”

　　“听话……”

　　“你才是，既然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为什么要我听你的。”

　　“只是输一点真气，于我丝毫无损的。”

　　“涟，我不是三岁的孩子。你告诉我，一点真气，会让你的头发到现在都是这个样子吗？那还是在你没受伤的前提下，现在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是说，你打定了主意要死在我前面？”

　　突然袭来的刺痛让我站立不稳，伸手扶着一边的立柜，断断续续地道：“只……只怕，你还没……没死成，我就已经……被你……吓死了，哈……”说到后面，竟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

　　他一个箭步跨到我身边，握着我的手还是比平时冷了许多。他明显犹豫了一阵，忽然抬手往我嘴里灌了一小瓶液体，有些淡淡的腥甜。

　　我喘着气抬眼看他，虽然只是一小会的时间，胸口的疼痛已经减轻了不少。可他脸上却不见一丝喜悦，反而是淡淡的忧伤。

　　“是什么？”

　　“毒药。”

　　“意思是……可以拖得久一点？”

　　他抬手摩挲着我的脸颊，满眼的歉意：“上林苑狩猎那次我替你把脉，就已经想到了这个方子，只是从来没想过真的会用到它。你身上的毒原本只是集中在一个地方，如今分散到了各处，虽然可以稍稍遏制一下心痛的症状，可是这毕竟是饮鸩止渴，也许能拖久一点……”

　　“这样已经很好了。”轻轻吐出一口气。

　　“对不……”

　　及时捂住他的嘴，：“我说了，这样就好。”

　　他拨开我的手掌：“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嗯？”

　　“如果哪天不舒服了，比如……咳血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被他探究的目光紧紧锁住，我眨眨眼睛，轻笑道：“好。”

　　秋日的午后，应该很适合小小的睡一觉。再加上我似乎有越来越懒的趋势，于是便顺理成章，软软地趴在睡榻上。

　　“红叶？”

　　只是轻轻唤了一声，红叶就从外面拐了进来：“公子，怎么不多睡一会？”

　　“不用了。我好像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是谁在外面？”

　　“回公子，是陵源的薛掌柜。”

　　“请他进来吧。”

　　随便披了件衣服坐起身，就见薛怀谷走了进来。

　　“不必行礼了，有什么事吗？”

　　“呃……”他有些忐忑地看了我一眼，“回阁主，那个……您放在我们那里的人丢了。”

　　“人？”我有些晕乎乎地重复着。

　　“就是那个沈——”

　　“哦……咦？”脑子稍稍清醒了些，“你说沈怡容丢了？一个大活人，又没有武功，怎么会丢了呢？还是被谁带走了？”

　　他遮遮掩掩，吞吞吐吐了好一会，看得我都有些不忍心：“放心说吧，丢了就丢了，我也不会责怪你的。”

　　他又心虚地看了我一眼，才道：“是这样的，阁主。自从她被送到之后，就一直昏睡到前天才醒。之后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大家还以为她在做戏，也没人愿意搭理她，又想到她没了武功，所以也就没怎么注意。哪里知道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就从后门溜走了……”

　　“她是自己走的吗？”

　　“呃……应该算是吧。”

　　“你就没有推波助澜？”

　　“……”

　　刚才听他说话，我已经知道了。定然是他们替我存着一口怨气，所以发泄在了沈怡容的身上。

　　“走了就走了吧，她应该还能照顾自己。”

　　就听一个小小的声音道：“只怕她那个样子，就算再可怜也没人会收留吧。“

　　转眼看向薛怀谷，问道：“你刚才说她变了个人，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这……这属下还真的不知该如何描述，若是阁主见过，就能理解了。”

　　“这样啊……”我猜想着，应该就是那颗解药在作祟了吧，“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有，是关于太子的。”

　　“显儿？”

　　“是。”

　　第92章

　　“他还没回来吗？”

　　“是，公子。”

　　红叶探头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公子该歇着了。”

　　“不急，再等一会。”抬手打了个呵欠，眨了眨有些雾蒙蒙的眼睛。忽然觉得身侧的气压偏低，我悄悄转过头，恰好看见一张可比晚娘的脸蛋。

　　“公子，昨晚您可是过了三更才睡的。”一针见血的控诉。

　　“那、那不是因为我没等到人么。”心虚的回答。

　　“公子若是再这样罔顾自己的身体，就别怪红叶把苏大人请来。”

　　“别，这样吧，我再等一刻，如果他还没回来，我立马就睡好不好？”我讨饶似地看着她。

　　红叶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点点头：“公子可要说话算话。如果今晚还等不到，明日就请人去通报一声。”

　　“好好，就听你的。”红叶难得的松口，我自是求之不得。巴巴地等着，哪知没一会，竟然自己睡了过去。

　　睡到一半，感觉有人把我抱起，睁眼一看，竟然就是显儿。他身后跟着红叶，臂上挂着一条薄薄的毯子。

　　只听他歉声道：“把你吵醒了？”

　　“没有。怎么这么晚回来？”

　　“嗯，最近是有些忙。”他随口说着，把我抱进内室，接过红叶的毯子替我盖好，“怎么累成这样，竟然就在外间的椅子上睡了，给我好好躺到床上。”

　　“我有事找你。”见他就打算这么走了，我赶紧开口，同时看向红叶。红叶乖巧地退了出去，顺手关上房门。

　　显儿蹙着眉头，坐到我床边：“究竟什么事，让你这大半夜的不去睡，却来等我？”

　　“听说皇上这几日身子不好？”

　　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没有去宫里陪着吗？”

　　“去过了，父皇自有宫里的御医看护，也不用我时时陪在身边。”

　　“我原以为你这么晚回来，是为了你父皇。”

　　“呃，是有些别的事情耽搁了。”

　　“是什么事情忙成这样……”我直视着他的眼睛，缓缓问道：“不能，告诉我吗？”

　　“你只要好好呆在府里，其他的事不必操心。”他淡淡回答，作势要把我摁回床上。

　　“涟最近为了我的毒，忙得有些顾不过来了……”我突然开口，肩膀上扶着的手臂轻微颤了一下。

　　“听说药房里少了些东西，那天被涟打伤的人，好像也都不见了……”细细端详着他略显僵硬的表情：“你还不肯告诉我么？”

　　“你知道了。”他自嘲地笑了笑。

　　“替那些人解了毒，把人都放了吧。”

　　“不行。”

　　“那些人也是身不由己，何况身上都带着伤，让他们强闯楚晟的府邸，难道不是让他们去送死吗？”

　　“我只要你平安，其他的人干我何事。”

　　“沈青玉不会有解药的。你以为涟为什么不去找她？她是个极度骄傲自负的人，这种事她才不屑于骗我，这点冰言应该最清楚。”

　　“红尘既然出自她手，我就不信她没有解药。”

　　“你只是对她不了解，才会……”

　　显儿不耐地堵住我的话语：“究竟有没有，去了才知道。”

　　“你想过后果没有？京畿重地，做出这样的事情，不啻于公然挑衅皇权。万一有人告你犯上谋逆，再查出那些人都是遭你控制，光是这毒药一事，就会引起多大的骚乱？你根本是在引火烧身！”

　　“那又怎样，我还巴不得让人把我这太子头衔取了去，还我个自由身，就可以一直和你在一起了。”

　　“事情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就算你父皇不介意，楚晟呢？那些反对你的人呢？他们就会轻易放过你了吗？”

　　“弃玉，朝堂上的事情，我比你懂得多了。放心好了，你担心的事情，一件都不会发生的。”他面上的杀气一闪而逝，看得我心惊不已。

　　“你一定要和楚晟兵戎相见吗？或者说，你已经打定了主意……”他不再说话，便是默认了我心中所想。我的声音忍不住颤了起来：“你、你们是兄弟……”

　　“他早已对我存了那样的心思，为什么我就不能先下手为强？他既然联合了那妖妇，我要取解药，自然要过他那关。如果他识相的话，我也不会为难他。”

　　显儿下意识握住我的手，安慰的话还没出口，却皱起了眉：“怎么这么冰？”他抬起眼来看我，紧张地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气色这么差？”

　　我摇了摇头，伸手把他揽入怀里：“你就没想过，也许楚晟也是被蒙在鼓里的。毕竟他不知道静妃的事……”

　　他稍稍有些恼怒地抬起头：“弃玉，你怎么替他说话？”

　　“我只是不想你出事，当初涟攻打沈青玉的甘露院时，就领教过她的手段了，真的让人防不胜防。她这样的人，是不怕与你同归于尽的……你听我一次，不要去……”

　　他忽然离了我的怀抱，坚定地道：“弃玉，除了这件事，我什么都可以依着你。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去死，我办不到。”

　　“显儿……”我试图接着劝说，哪知他竟然使力把我推到床上，盯着我道：“你也累了，早些休息。”说罢也不等我，迈开大步走了出去。

　　等我慌慌张张追到门口，早已失了他的踪影。一阵夜风吹过，我靠着门框，忍不住簌簌抖了起来。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好苦好苦……

　　一双温热的手适时搭了上来，是冰言：“很晚了，为什么站在门口？冷么？”他说着展开衣襟，把我裹了进去。

　　“你怎么来了？”

　　“我睡不着，出来走走，又看见你屋里灯还亮着，所以就过来了。”顿了顿，轻声问道：“他惹你生气了？”

　　我贴着他温暖的胸膛，勉强压下心底的苦涩，轻声道：“他不会……他只是有些事没弄明白，找个时间，我再和他说吧。”

　　我对涟书房里的药材只是有个大致印象，突然想要找那么一种两种，才发现药海茫茫，困难重重。像个老学究似地弓腰驼背，站在一排排的药柜前，眯着眼辨认那些小瓶子上贴着的标签。

　　下边没有，嗯，上面呢？刚直起腰，不期然与一双幽深的细长凤目对了个正着。

　　“啊，哈哈，涟……你、你没去前厅吃饭吗？”

　　他默不作声，绕过架子走到我身边，从高处的一排药瓶中挑了一个递给我道：“如果是要用在楚闲身上，那些迷药什么的，治标不治本。我建议用这个，方便控制，也不怕他出去惹祸，最重要的一点，你不用替他担心。”

　　听出他认真的语气，以及其中隐含的淡淡怒意，我慌忙把药塞回他手里：“他也是为我好，我……我还是继续劝劝他吧。”

　　“你真的不考虑看看？”

　　“不用不用。”

　　涟似乎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接着抬起我的下巴，左右看了看。虽然动作像极了当街调戏的恶少，可是由他做来，感觉就完全不同。我正在胡思乱想，却没发现他眼中渐渐升起的情愫。直到两片柔软的唇贴了上来，才蓦然惊觉。被吻得晕晕乎乎，靠在他怀里直喘气。

　　“以后不要管他的事了，知道吗？”他的声音温柔起来就有种催眠的魔力。

　　“嗯……啊？不行，”迷糊间正要答应，忽然清醒过来，站直了甩甩头，“我怎么能看着他去送死。”

　　他见催眠失败，不禁有些淡淡的气恼：“那就交给我，总之你不能再为他的事烦心了。”

　　“还是我来，你已经够忙的了，再说怀彦那里也少不了你。”他的身体自从上次后就一直没有大好。虽然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

　　他习惯性伸手要替我把脉，一边轻声说道：“等这里的事情了了，我们就回去。”

　　只是寻常的一句话，我竟觉得有些难过。这几日身体的不适，我自己感受最是分明，只是怕他看了出来，手臂不着痕迹地挪开，反手握住他，只顾盯着他修长的手指。

　　“涟，你是我见过最沉稳聪慧的人了。怀彦可以得到你的辅佐，是他的福气。前几日我忽然想到，等以后显儿掌了大权，两国的百姓就再也不用受兵灾之苦了，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他的面色变幻不定，最终淡淡地一笑，道：“你已经想得这么远了？只可惜，朝堂终究不是我的归宿，再者天下奇人何其之多，又不是独我一人。师弟自然可以找到别人替他打理。”

　　“呃……”劝说失败，我一时语塞，想不出别的说辞。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抬头就看见他戏谑的眼神，我心中的想法，终究还是逃不过他的法眼。

　　无可奈何地低下头去：“没……没有了。”明知道要他改变主意困难之极，我还是想试一试，可惜，晓以大义这招似乎不怎么管用。好在我这么一扯，他也就忘记了替我把脉一事，赶紧溜出房去。

　　夜色深沉，与房外的红叶打过招呼，侍冰言悄悄退出西院。走出不远，他忽然停步，望定了一角。一人从林中的阴暗处走了出来，腰上的玉佩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摇晃，闪着淡淡的莹白光泽。

　　“他睡下了？”那人轻声问道。

　　“你不会自己去看。”侍冰言不屑地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