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改变主意的。”语声中有无奈，更多的却是坚定。

　　“所以你就躲着他，就算他去找你，也宁可让他吃闭门羹吗？你怎么不去看看，他为你寝食难安、形销骨立的样子？”侍冰言鼻息咻咻，差点压制不住心里的斜火，声音也不由得高了起来。

　　“只要我得了解药……”

　　楚闲有些迟疑的话语才说了一半，就被人打断了：“早说过这条路走不通，你为什么不听他的？还要用到那种毒药，明知他最厌恶这种做法……”想到当初自己也是受害者之一，还因此做出了让自己后悔一生的事，侍冰言眼中似要喷出火来，“你若是还一意孤行，我不介意与你动手。”

　　楚闲恼怒地道：“我也一样。你怎么就认定我的方法不成？你又知道他还能撑多久？”

　　“他开心就好，”侍冰言淡淡一哂，“我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天上地下又有什么关系。”

　　“那是你，我却要他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我看你是把他往死路上推。他最爱自寻烦恼，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这次也是一样。你就忍心看他日日活在自责之中？”

　　“时间总能冲淡一切。”

　　“这种话不适合他。”

　　“哼，话不投机……”

　　“那就打上一架再说！”

　　第93章

　　猛然一阵心悸，呛咳着从睡梦中惊醒，张开眼却是灰暗的床幔。是……做梦了吧，只是梦境中的浑身染血的显儿太过逼真，就连手上粘滑的感觉都……手上的……感觉……

　　愕然低头，淡淡月光下，自己捂唇的右手上是一片暗红的血。

　　红叶听见响动，匆匆忙忙奔了进来：“公子，您……”

　　“别……咳咳，别点灯……”我止住她的动作，哪知才开口说话，就又是一阵咳嗽。

　　她这时才看清我的样子，一急之下就要冲出去。我一紧张，从床上翻了下去，结结实实地摔在地板上，疼得缩成一团。她一个迅捷的转身，双手一抄，就把我放回床上。我趁机揪住她的衣服，可惜颤巍巍的手指毫无震慑力，“不……不要……惊动别人……”

　　她犹豫了一小会，大概真怕我再多摔个几次，终究还是停了下来。我看着外面，她会意地点点头，出去了一下又转了回来，低声道：“已经点了她们的睡穴，天亮前都不会醒了。”

　　奉命不能声张，红叶只能跪在我的床前，握住我冰凉的手。虽然只是一点点温暖，对我不啻于救命的稻草，只是，就连这根稻草，我也险些捉不住。手抖得厉害，要她紧紧握住才成。手上的血渍也在不经意间染上了她的衣袖。

　　咳声渐止，眼睛看出去还是模糊不清，只有伏在枕上微微喘息。“啪嗒”，温热的液体滴在手背上。惊讶的视线缓缓挪动，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孔上，竟反射出两道浅浅的泪痕。

　　我有些呆愣地注视着那张万年寒冰的脸孔，继而歉意的朝她笑了笑：“吓着你了？我原以为你……是了，你毕竟是个女孩子。”

　　她似乎不满于我的结论，想瞪我，结果到了半路，才有些生动的表情又藏了起来。木着脸取过毛巾，沾湿了替我轻轻擦拭。

　　“公子，为什么要瞒着？”

　　“告诉了又有什么用，徒增烦恼而已。”

　　“公子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红叶，我问你一句话，你要如实回答。”

　　“是。”

　　“你曾经说过，只听我一个人的话，到底是不是真？”

　　“不管公子如何决定，红叶都会遵从。”

　　“那……就好。”

　　红叶默然许久，终于还是道：“公子，你忍心？”

　　嘴角泛起一抹苦笑：“你猜到了。”

　　“不得不说，这是个馊主意。”她总是伶牙俐齿，又毫不顾及别人的脸面。

　　我长叹了口气：“除此以外，我也想不出别的法子。我曾经以为，可以换一种方式活下去……”

　　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轻声道：“只是世事难料，这条命已经不在我的手中……早些作出决定，至少还有一点自己的选择，等再过一阵我动不了了，就真得死在他们面前了。拖得越久，越伤人……”

　　“那天我在涟的书房里，发现了一封书信，是寄给怀彦的，事无巨细，把谁人能堪大任、谁人要小心注意，都写得清清楚楚。这算什么，遗书？冰言看起来很正常，实际上谁都看得出他的打算。至于显儿，我也无力阻止……”

　　“其实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就死在了没人知道的地方，也不会有今日的种种。也许他们会一直找下去，至少不会发展成现在的局面，让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所谓庸人自扰，说的就是我吧。”

　　与其说我在和红叶讲话，倒不如说这是自言自语。即便已经设想过无数次，可是真到了下决定的时刻，我还是犹豫了，只有不断地用那些苍白的语言说服自己。絮絮叨叨地说了半晌，直到累得接不下去了，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一个体贴的听众，也不嫌我烦，只是静静听着。

　　转头问道：“红叶，你不会让他们找到我的，是不是？”

　　她低着头不看我，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好久才回道：“公子放心，红叶不会的。”

　　东方天际依旧是灰蒙蒙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透过敞开的窗户漫进房间。桌案上一灯如豆，随着清晨的微风轻轻晃动。

　　灯影之下，一人伏案而睡，身上披着一件干净的白衫。看样子忙碌了整晚，这才刚刚睡着，手里还握着一卷发黄的书册。

　　本就睡得不太安稳，苏涟衣似有所觉，缓缓睁开双眼。抬头看向窗外，只见一片落叶纷纷，半个人影也无。重新坐直了身体，挑亮灯芯，展开手里的药书。只是，心里隐隐有着不安，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一层蒙蒙的白雾中，隐隐显出一个人影。太子的贴身侍卫们有些紧张地看着那处。等那人从中现出身形，都不由得松了口气，不过还是拦住了那人的去路。

　　“林公子，太子爷还在歇息，您还是……”

　　“不用骗我，我知道他已经起来了。”

　　轻轻拍了拍坐下球球的脑袋，让它径直朝前走。那些侍卫中还有人想拦的，球球便轻哼一声，龇龇牙，再把那大大的身体往前一放。侍卫们原本就是做做样子，这下都被无声的吓退了，让开了一条路来。

　　直走到显儿门外，从球球的背上下来，望着从门缝里散出的淡淡灯光，出了会神。直到球球拿头蹭我，我才反应过来，推开房门，慢慢走了进去。隔着屏风，隐约可见两个人影。

　　显儿背对着房门，没发现是我，有些不悦地道：“越来越没规矩，都不用通报么，有什么事？”

　　茗剑正服侍显儿穿衣，闻声露出半个头，忽然瞪圆了眼睛，抬手指着我，张着嘴发不出声。

　　显儿侧身看他，眉头才皱起来，视线恰好转到我这边，单手还提着衣襟，就忽然没了声音。他稍稍呆了一下，一步绕过茗剑，跑到我面前，有些紧张地道：“弃玉，你怎么来了？”

　　“想见见你。”

　　才展开的笑脸僵在半途，我看着他露在外面的胳膊，缠了好几圈绷带。

　　“这是……”

　　“啊，一点小伤，我不小心弄的。”他慌慌张张地把衣服穿上，速度太快，碰到了伤口，秀气的眉毛忍不住轻轻跳了一下。

　　“让我看看……怎么不去涟那里？”显然是经外行人之手包扎，看起来松松垮垮的。将他按坐在桌边的椅子上，三两下就把绷带拆了下来。

　　剑伤，而且最多就几个时辰。我看向他，他有些忐忑地躲开我的视线，眼神闪烁，最终没有解释什么。茗剑早将干净的绷带准备好，静立一侧。我接过绷带，替他重新绑好。

　　他瞒着我的事……越来越多了，心里有些淡淡的酸楚，忍不住泛了上来。

　　“咳咳……”

　　“弃玉！”他跳起来扶着我，有些紧张地道：“怎么了？”

　　“没什么，”拍拍他的手让他安心，“快坐下，我还没包扎好。”

　　他犹犹豫豫地坐了回去，又不住偷眼打量我，小心翼翼地问道：“最近可有好好吃饭吗？”

　　“嗯。”

　　“那为什么看起来……呃，今天怎么起这么早，该多睡一会才是。”

　　“我每次去找你都会扑空，所以今天特地早些起来，还以为……你不想见我……”

　　“没有的事！”他愕然抬头，随即把头摇得拨浪鼓般，双手也紧紧抓了上来，“是谁胡说八道，我怎么会不想见你。只是，最近真的有些忙……”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因为他所忙的事，正是我不想见到的。

　　他假装随意地望了望窗外，回头道：“还没吃饭吧？不如就在这里……”

　　一直默不作声的茗剑忽然插嘴道：“主子，上朝……”才说到一半，就见显儿鼓起眼睛瞪了过去。

　　“我、我去准备早膳。”茗剑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了，似乎还用上了轻功。不一会，他就端着两个盘子走了进来，然后识趣地退了出去，顺手关上门。

　　显儿不时往我碗里夹菜，一边说着近日朝堂上的趣闻，哪位大人又出糗了，哪位大人和别人掐架了……我默默吃着，偶尔陪他笑笑。

　　看着我将碗里的东西全数吞了下去，他显得极其高兴，连眼睛都亮了起来，殷勤着问道：“要不要再多吃些？”

　　我摇摇头，他颇为失望的嘟了嘟嘴，难得露出孩子气的表情。

　　虽然不想破坏这样的气氛，我还是煞风景的问出了口：“真的不愿意改变主意吗？”

　　他一顿，脸上的孩子气都收了起来，恢复成一国太子该有的样子，说道：“你怎么还在这件事上打转。”

　　“真的不能再考虑一下？她那里一定不会有解药的，冰言……”

　　“不能！”

　　突如其来的呵斥把我吓了一跳，手上一松，握着的筷子掉了下去。我急忙弯身去捡，眼眶却有些红了。

　　一双臂膀从后面抱住我，只听他满怀歉意地道：“对不起，我不是冲你发脾气，我只是一时……你就当我鬼迷心窍……这件事我考虑了很久，为了你，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不会放弃的。”

　　“我……知道了。”

　　“弃玉，求你再忍耐一段时间，等我找到了解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的软语哀求，让我不知道该如何拒绝。或许等我离开后，这件事就会无限期地拖下去了吧。

　　回身冲他轻轻一笑“时候不早，你也该上朝了。”

　　他有些不安地看着我：“我送你回去再走。”

　　“不用了，迟到可不好，我有球球陪着，没事的。”

　　我站起身走到门口，好不容易才忍住回头的冲动，推开门，带着球球走了出去。

　　茗剑踮着脚走进房间，只见自家主子还魂不守舍地傻坐在桌旁，两眼看着门口发呆。靠上前轻声问道：“主子，咱们何时出发？”

　　哪知楚闲却问了句毫不相干的话：“茗剑，我是不是躲了他很久？”

　　茗剑想了想，道：“怕是有五六天了吧。”

　　楚闲喃喃道：“才五六天的功夫吗？……茗剑，你说他是不是变了许多，怎么瘦嶙嶙的？我只是看他一眼，心里就忍不住疼……”

　　茗剑小心翼翼地道：“林公子的气色确实不大好，属下刚才看了，也是吓了一跳。”

　　“我做错了吗？姓侍的说因为我的关系，他才……可是，我是为了救他呀……”

　　茗剑闭着嘴没有回话，有些怜悯地看着自己的主子。这种事，又怎么分得清谁对谁错。

　　躲在一片少有人迹的树林里，扶着树干，把刚吃的东西吐了个干干净净，只觉得整个胃都要翻了过来，浑身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

　　球球担心得不行，绕着我直打转。最后索性把我拖到林中一块干净的岩石上躺好，眨个眼又跑得没影了。身周是浅浅的雾气飘散着，再远点就看不清了。虽然景色美得犹如仙境，却也很冷，若是拿什么做比，应该就只有月兔之上的广寒宫了。

　　我缩着身子，正想着球球这个大暖炉去了哪里，一阵悉悉索索声由远及近，“曹操”就出现了。也不知从哪里找了一壶清水，衔到我面前，满脸的讨好。

　　漱了口，又喝了一点，稍稍舒服了些。我点了点球球的鼻尖，道：“讨好我也是没用的，我不能带你走。”

　　它立刻耷拉下脑袋，一副遭弃的怨妇脸，见我依旧不为所动，立刻换了战术，凑上来又蹭又挠，样子极是可爱。

　　我轻轻叹气，摸着它大大的脑袋，也不说话。它见事不可为，终于还是安静了下来，跪伏在我身侧，把头埋进了爪子里，呼噜呼噜地喷气。

　　这林中真的很冷，也不知道什时候，我就抱着球球的脖子睡了过去。

　　我是被冰言叫醒的，睁开眼就看见他近乎青白的脸色，连呼吸都要停了，眼里是赤裸裸的惊慌，抱着我的手臂还在颤抖。直到见我醒来，才背着我偷偷喘了口气。我似乎能听见球球不屑的哧声适时响起。

　　紧接着就是他有些发怒的责问：“怎么睡在这里？”

　　“找了我很久吗？”

　　“红叶说你去找楚闲，我去了那里，结果他们说你已经走了，楚闲也已经上朝去了。”

　　我坐起身，笑看着他：“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他脱下外套罩在我身上，手指还在微微颤抖，脸上的受惊的神情还没完全褪去。

　　我打趣道：“吓着你了？是不是以为我……”

　　冰凉的手瞬间覆了上来，他像只斗架的公鸡一样瞪着我。我立刻抬手，勉强开口道：“唔唔……我错了，我投降……”虽然堵着我说话的手是放下了，但是一顿惩罚的白眼还是免不了的。

　　第94章

　　阳光渐渐驱散了薄雾，暖暖地射了下来。

　　冰言凑上来道：“回去吧。”

　　我懒懒地不想动，摇摇头。忽然睁大眼睛，这才发现他的眼角有一块明显的淤青。他大概也发现了我的异常，似乎这时候才想起来，赶忙慌张的躲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