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和霖相处的情形，但丁不禁有些气馁。那样完美的笑容、得体的话语是他所倾慕的光环，却也是将两个人阻隔开的壁垒。

　　不甘心吗？但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去打破那层壁垒，所以才永远只能追随霖的背影吧！早该认清了不是吗，他把霖放在了一个太高太完美的地位，所以……那其实并非爱情。

　　「所以你应该珍惜殿下在这种情况下还对你付出的关心，何况——这里面，也是我的真心。」

　　看着他半死不活的样子就觉得不爽，于是暗精灵只好停止赞美他高尚的殿下，补上了后面一句——至于半魔少年对霖那不该存在的排斥，以后一定要好好教育来消除！

　　「真的！？」

　　于是刚才还像株快干死发蔫小花一般的卡得拉傻笑起来，顿时如得了过量水分滋润般精神。

　　「你现在让我到外面摇旗呐喊霖殿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都没有问题哦！」

　　把眼角的湿润全都擦到那永远学不会体贴地擦拭泪水的暗精灵的衣服上，卡得拉的声音还是十分虚弱，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无耻口气。

　　但丁说不是他的错哎！

　　想通了以后，一切就变得很简单，原本除了对众人的愧疚和被父亲利用的神伤外，对卡得拉最致命的还是害怕但丁的疏离厌恶，现在嘛……嘿嘿。

　　恐怕，很多人马上就要为多此一举的「复活」他而发自肺腑的后悔了！！

　　比如现在看着自己刚换不久的武士服上那清晰的、疑似鼻涕的水印，面容扭曲的暗精灵，就是血淋淋的一例！

　　此时在演武场的两个人还有整个军营里其他抱着类似想法的家伙们，都不会知道他们眼中将伤痛藏在心底、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用工作掩埋伤口的霖殿下，此时正悠闲的坐在湖岸边，微笑着欣赏那湖光山色……

　　这个湖，自然便是东境最后一个标记在珐拉地理志中的地方，镰月湾。

　　镰月湾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是一个月牙型的湖泊，水质透亮颜色如同新生的月神弗芮亚一般，是神秘的银白色——

　　以前霖也曾到过镰月湾，曾为这片很美的湖水为何不生任何水草鱼虫而且颜色也不是见惯的绿色而奇怪不已。现在想想，那湖水中没有常世的生物，大概是被周围若有若无的魔气影响了吧！

　　至于银白的颜色……霖抬起头看向天空，那是一望无际的银灰色迷雾。普通的生者看不见这代表魔界延展的雾气，也感受不到那流动的魔族气息。

　　以往来此的人们只能看见那寸草不生的荒凉戈壁，还有怪石嶙峋的丘陵山谷，根本不会发现结界背后已经演化为另一个魔界的地方。

　　「怎么还不来……」

　　托着腮嘀咕起来。

　　虽然四周一片雾霭的景色算得上美丽，但白花花灰蒙蒙的一片看多了也是会厌烦的，何况霖已经看了许多次。

　　终于灰白色的迷雾中一个庞大的黑影渐渐出现，强大飞翼扇动带起的气流将小范围内的雾气都刮得干干净净，露出来者赤金色的躯体。

　　一时间镰月湾附近的诡异魔气都退得远远的，似乎不能与巨龙的王者之风相抗衡。

　　「太慢了，亏你还自称是龙。」

　　威风八面的龙威可震不住满脸无趣的霖，原本的一点点期待也在看清巨龙背上没有那个思念的身影后消散，于是连眼皮也懒得多抬几分便出言贬损。横竖他心情不好，送上门来的炮灰为什么不用？

　　「拜托！本龙是趁着早上魔族力量最薄弱的时候从魔境偷溜出来，老大你当我是饭后遛弯啊！而且我本来就是龙啊……什么叫自称……」

　　渐渐降低高度的赤金龙却没有直接降落，而是在靠近地面时身影一顿，冒出一团红光，落在地上的却已经是个人形。

　　一头冲天红发的高壮男子，面孔如刀削般粗犷冷峻，穿着一身火红的皮衣，只是暴露在外的额头脖子还有手腕，都残留着细细的赤金色鳞片。

　　化成男子的巨龙个性原本非常严谨，但是最近大概是生活压力太大，也逐渐有向他那专磨嘴皮子的二弟靠近的倾向。

　　「难道你没吃早饭吗？说好了我可不请客的。」

　　见赤金龙已经站定，霖也笑咪咪的调侃着走了过去，上上下下的将巨龙打量了一番：

　　「布丁，几天不见又『胖』了不少啊，看来那些魔族正当你是猪来喂养了。」

　　「霖殿下！」

　　红衣红发的高壮男子——赤金龙布丁·红顿时萎靡了一张坚毅的脸，有气无力的面对他家殿下的恶劣。

　　「我都成功化身了……您该批准我的『真名』了吧？」

　　赤金龙忍不住小小期待的嘀咕。

　　巨龙一族的规矩，是当龙成年、拥有化形能力时，就可以给自己起一个「真名」，之前则必须使用孵化者给予的乳名……虽然不管是亲生父母还是养育者给予的乳名一样具有力量，但霖给的名字实在太丢人了嘛！

　　所以布丁为了能够化形取得自己起名字的资格，那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如今愣是靠着暴饮暴食魔气给吃出来了，死活也不能放过这机会。

　　「我都为这个变成死胖子了……」

　　「呵呵……」

　　霖脸皮抽了几下干笑。这世道真是变了，连最严肃的老大布丁都学会哀兵之道了？

　　「霖老大……拜托了……」

　　继续哀求的赤金龙丝毫没发觉自己龙型和人型的时候之巨大差别，灵活不少的面部肌肉做出的表情令人耸动……

　　其实霖说它最近「胖」了不少倒是真的——

　　那天被魔化了的亚历士击落捕获后，它被带回了噩梦城，但是魔族们还没傻到拿一头珍贵的巨龙做血祭，于是它就顺理成章的继续作起了新登基的魔王亚历士的坐骑，外加霖放在噩梦城的第一颗钉子（注：即内奸的意思）。

　　当然魔族不会捡了就算，不放心巨龙忠诚度的乌得克，就开始用魔气当作赤金龙的加餐，誓要将其侵染成魔龙一头！

　　结果嘛——当年陪着亚历士他们走了一趟地狱都没受影响的赤金龙当然没给洗脑，反而由于短时间内吸收了大量能量……提前进化了。

　　只是毕竟不是循序渐进的正常进化，布丁虽然没有重蹈么弟变身小屁孩的悲剧性覆辙，却弄成了一个一身虬结夸张肌肉、壮得跟个兽人狂战似的巨人，搞得霖是见它一次笑它一次，让满心欢喜付出极大牺牲的巨龙郁闷不已。

　　「不成，你看你浑身上下鳞还没化干净呢。」

　　果不其然，早就以它的痛苦为乐调剂生活的霖一口否定，那张完全看不出险恶用心的天使笑脸照耀下，可怜的布丁也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默默地感叹自己遇人不淑了……

　　「好了不闹了，这几天……他怎么样？」

　　凭借着笑闹驱散自己内心的紧张不安一向是霖的习惯，所以被耍的赤金龙也不会真的心生不满。

　　「亚历士？他还能怎么样，跩得要死跟个大爷似的……那老乌龟打着他失去人类记忆就可以随便利用的如意算盘，算是竹篮子打水了！」

　　知道自己每十几天做一次的平安汇报，才是霖能够摆出冷静安稳表象的根基，布丁故意模仿主人那种特有的轻佻语气说着。只可惜它的遣词造句虽然敬业，无奈语调过分僵硬，卖力的表演只换来霖似笑非笑的一个眼神。

　　没辙，还是巨龙本色最好：

　　「其实最近他也基本适应噩梦城的运作了，大概是魔族本性作祟，正在积极摆脱『宰相』乌得克的控制。这原本没什么不好，只是……」

　　「只是，他现在想要在魔族中立威，最好的选择就是制造杀戮，对吧？」

　　抢先一步说出巨龙犹豫着要不要脱口的坏消息，霖只是微微皱起眉，冷静的分析起形势：

　　「光是魔兽军团的实力就足够我们受的了，若是再加上亚历士那种水平的大将压阵……真的很麻烦呢。」

　　他之所以可以安心处理公务，就是因为凭着魔化后的亚历士的强横实力，根本不担心他在魔境中吃亏，最多就是两个人分隔两地一段时间……虽然难熬，但并不致命。可是若是正面为敌……

　　赢得了赢不了姑且不论，霖自问没办法真下狠心去对付那个人。

　　「其实也没有很严重……亚历士根本不把人类防线当作挑战。而且那个乌得克的心思也不在攻破人类防线上——这一回他甚至在阻挠亚历士动兵，和你的猜测一模一样。」

　　联想这些天来魔族的动作，再回想起第一次魔兽军团出动后，自己心急火燎的跑出来和霖碰面时他所做出的猜测和推断，布丁不由对他运筹帷幄的才能再次佩服万分。

　　果然就像霖所说，最不想真正打下东境的人，就是乌得克和那些出不得结界的魔族本身！

　　「因为无利可图。」

　　那日，经过了一天的厮杀后，镰月湾军营里四处狼藉，人心惶惶到甚至没发觉巨龙的降临，但是月光下如此肯定判断的银发法师却显得胸有成竹。

　　「黑暗本源生物和珐拉上的智慧物种们除了力量悬殊外并无太大差异，他们一样要吃要喝要人来使唤，要一切奢华的享受……那才是魔族称霸大陆的目的所在，光是放任蝗虫一般的魔兽军团肆虐珐拉，他们一样走不出这个牢笼，有什么好处？」

　　讽刺似的轻哼一声，霖脸上的笑容趋于冰冷，那些魔族……真的惹恼他了！

　　「所以我要你继续待在噩梦城，想办法找出一点他们真正动作的蛛丝马迹！」

　　就为了这句话，布丁才忍下脾气装出驯服的样子，暂时成了魔族阵营的一员。它今天出来，当然也带来了一些值得推敲的情报。

　　「乌得克越来越小心，跟在亚历士身边我也得不到太多的情报，只有一件事很奇怪——我听侍女说，这半年多来城中很多人不见了。」

　　「很多人不见了，确定？」

　　也难怪霖觉得奇怪，噩梦城真正有实力的高等魔族并不多，每个人的一举一动按理来说都该是机密才对，怎么会被侍女轻易透露？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就是这么回事，他真的很怕这些影影绰绰的举动背后又是一个阴毒的陷阱。

　　「是的，指派给万魔殿（注释：噩梦城的正殿，亚历士现在的居所）的侍女有不少是暗妖精，妖精的血脉虽然是黑暗属性的，但是珐拉大陆的妖精曾经奉龙族为主……虽然现在依附魔族的她们不会效忠本龙，但也经常将我作为倾诉的对象。」

　　布丁不好意思说的是，它自己一直在那些妖精面前装聋作哑，伪装成智商比较低的亚龙类，成功的让侍女们在它面前倾吐心事的心事……那实在太伤自尊了……

　　「暗妖精？」霖挑眉。

　　「是的，很漂亮的一群小姑娘……」

　　注意到某人脸色开始不对劲，连忙转移话题——

　　「其中有几个的情人突然失踪才会提到这件事，失踪的魔族里有几个也是乌得克那老家伙的儿子。」

　　虎毒尚不食子，但是换成乌得克那个老魔物就说不定了。

　　对卡得拉那天的绝望哀求，却换来一个夺命咒的悲惨下场记忆犹新的巨龙，以君子心度小人之腹的猜测：

　　「别是被乌得克拿去炼制什么怪法术了吧？比如再弄一个诅咒出来控制亚历士的神智？」

　　很可怕的猜想，现在亚历士最多是失去了为人时候的记忆，若是彻底被乌得克控制住……那对整个珐拉不啻于一场劫难。

　　而且，若真的让那种事情发生，他的亚历士说不定就真的回不来了……想到这里，就算有九成九的乌得克不会这样做的把握，霖的脸色还是刷白了一下。

　　「这个……你想办法拿给亚历士。」

　　想了想，银发的法师从手腕上褪下一个东西，递给冲天发的巨龙男子，等布丁傻傻的接过一看，才吓了一跳：

　　质材不明的古朴手镯，上面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大眼睛……这是神魔之眼！

　　「这……霖……你真要把这件东西……？」

　　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奇妙的神魔器，赤金龙的表情好像自己拿到的不是什么传说级别的宝物，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一般。

　　「可是，这个给了亚历士的话，你要怎么办？」

　　没有人会忘掉霖是如何复活的。剥离了前智慧神在这个手环上附着的意识残片后，神魔之眼可谓是世上最佳的灵魂保护物了！

　　想到灵魂保护，布丁瞬间明白了霖的意思。

　　「我现在已经是维护者了，只要没有失去《黄昏之书》，就不会有太大问题……而这个东西，也许能够防止亚历士的灵魂被乌得克控制吧。」

　　就算阻止不了，至少可以维持灵魂的完整性……霖有点黯然的想。

　　「反正你一定想办法骗他戴上——哪怕说是吃了个神官为魔王抢来的也可以。」

　　「真烂的借口。」

　　眼看也不可能劝服霖重新戴上神魔之眼了，布丁只好将那说不定就能够保命的神魔器收入怀中，难得抓住机会批评一把。

　　「耶？难道你听不出来我在开玩笑？好啦你赶快回去吧！」

　　无聊的冷笑话……心思已经转移到魔族可能在进行的阴谋上的霖，再没有和巨龙磨嘴皮的兴致，挥挥手送走了赤金龙，自己又坐回刚才的地方，望着湖水发呆。

　　乌得克到底要做什么呢？

　　从储物空间里掏出那本欺骗了安雅后又成为陷害他们的道具的伪《晨曦之书》，轻轻的抚摸着那几乎和《黄昏之书》一模一样的封面，霖忍不住叹了口气。

　　比起对他们了如指掌的魔族来，才刚刚知道其存在的自己一方，真是非常不利啊……

　　不过，会布陷阱的人，可不止乌得克一个而已！

　　第三章：层层迷雾

　　「这是什么东西？」

　　黑发的魔王才从睡梦中醒来，就看见自己那头龙正站在床头恭敬的奉上一样「贡品」，抓过来看看——挺恶心的造型，看不出质材来。

　　「你一大早跑出去就打劫回这个？红……我以为巨龙的审美观才更大众一点。」

　　嘴巴上是这样讽刺，但把那只手环反过来调过去的研究了一会儿后，一向排斥下属献上高等魔器的亚历士，居然鬼使神差的将它扣在了手腕上。

　　「主上难道不知道巨龙的准则是只选贵的不选对的吗？」

　　一大早开始一连被两个它不能反抗的人暗示「不像龙」的巨龙暗地翻个白眼，忍不住将话茬顶回去。

　　「你的意思是它很值钱？」

　　看上去就像个幼儿玩具……晃晃带着手环的左臂亚历士好笑的想。可正极力表示对那笨拙造型的鄙视的他却忽略了，为什么自己毫无抗拒的就戴上了这件东西？甚至在那古怪手环接触到皮肤的瞬间，连日来的烦躁焦虑都微微得到了缓解。

　　「值钱不值钱主上您很在乎吗？至于它的价值嘛……我可以用龙谷百万年来积累的智慧之魂发誓，这是目前唯一一件保存完好的神魔器。」

　　面对质疑，红——化为人型的时候，称呼赤金龙「红」——立刻信誓旦旦的回答。至于所谓龙谷数百万年的智慧之魂那是啥东西……相信一个失忆中的魔王不会和它计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