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卡撒等人认定霖有着特殊的情报来源，可是看着冷着一张脸使用水镜俯瞰整个战局的银发殿下，谁有那个胆子上去找死啊……

　　「来了！」

　　原本平滑的水镜似乎受到什么冲击一样渐渐波动起来，最后竟炸裂开来！仅仅是一个侦察用的三级法术，传递到这边的破坏力还这样强劲，几个人几乎可以想见战场上的惨况了。

　　「让龙骑士们准备！跟我来。」

　　将象征主帅的披风一挥挡住那些飞溅的水花，霖的表情丝毫看不出动摇。

　　「遵命，长官！」

　　这次战役的正主终于出现了，他们当然也没有必要再保存实力，由一身轻便骑装的霖带头，镰月湾防线最大的后盾们腾空而起——

　　骑着赤金龙出现在战场上的魔王并没有立刻开始屠杀人类，只是将几个大型魔法毫无目标的抛出去，就能看见地上的蚁蝼们东倒西歪惨叫连连……于是他就更没有杀戳的兴趣了。

　　那些黑色盔甲的重骑士倒是颇为有趣值得一战，但似乎看见他就脸色古怪动作僵硬过个两招就头也不回的撤退……吓跑了？

　　亚历士疑惑的摸摸自己的脸。

　　就算按照人类的标准，也很帅才对吧？那些臭得和那啥啥有一拼的魔兽这些人都不怕，怎么换成他就一副见到鬼的样子……

　　郁卒。

　　于是伟大（？）的魔王伤到自尊心了，开始一会儿群体雷击，一会儿流星火雨的扫荡战场，搞得下面死人不多但已经成为一片焦土。

　　还好东境原本就鸟不生蛋，不然这罪过可就大了。

　　「我说主上，你很无聊啊？」

　　看着下面被虐待得连军人尊严都顾不上了的倒霉队伍，赤金龙冷汗淋漓的问。巨龙虽然天生没多少同情心，可是看看下面的惨剧，再想想自家主人恢复后可能遭受的十大酷刑……请原谅它向某种生活在沼泽里的远亲借几滴眼泪来用用吧。

　　「我是很无聊啊……早知道就不来了。」

　　魔王大人端坐在龙背上支着脸回答。

　　根据乌得克的说法，他身体中继承自魔皇撒德的血脉苏醒后，原本微不足道的记忆就和人类意识一起被魔性吞噬了，所以没有一些常识也不奇怪。可是失忆不代表人变成了傻瓜，关于他原本情况的数据亚历士一个字也不信！

　　不过，过去他是什么都无所谓，拥有强大的力量才能过随心所欲的生活，这是每一个魔物都心知肚明的定律。

　　他也没有打算为了不知道的过去折腾自己，所以在噩梦城真正站稳脚根就成了当务之急。战争当然是最好的手段了，但那用最低级的杂碎魔兽展开的消耗战似乎没有人关心结果，况且他一点也不希罕什么君临珐拉一统大陆。

　　如果不是每次乌得克那奸诈狡猾的老鬼都阻止他离开噩梦城，如果不是体内的血液却在叫嚣着要求杀戮，渴望着用血腥来填补内心的空虚感，他大概不会非要来指挥这场战役……后悔了啊。

　　而且，似乎被利用了。

　　「妈的！那老东西……真以为他是元老我就不能动他了？」

　　越想越觉得那个令人厌恶的「宰相」之前一系列为难的表现根本就是诓自己上当，亚历士火大的啐道。

　　现在他还没有摸透魔族的一些内幕，所以还动不了乌得克和他手下那一票老鬼，恐怕他们也是仗着这点才有恃无恐……真是让人气不顺啊！

　　尖利的爪子不受控制的伸出来了，如果现在有什么东西可以被撕碎就好了……

　　杀……

　　唯有杀……

　　「主上？」

　　魔王体内开始沸腾的魔性血液散发出浓烈到让胯下巨龙也感到恐惧的杀气，黑色的地狱火焰开始在他们周围翻滚。

　　「哼……上当就上当吧，难得出来……总不能空手而归啊！」

　　被连日来的压抑烦躁和战场上越来越强烈的血腥味所触动，残暴嗜血的本性渐渐压倒了意识深层模糊的意识。

　　解开对自身强横能量的压制后，亚历士冷冷一笑，现在他眼中可没有什么强大弱小有趣无聊的分野了。只要那些是能够活动的温热躯体，能够发出临死时的绝望哀嚎……那么，都是猎物！

　　「主上！您没必要降贵纡尊的……」

　　知道亚历士现在是认真的想出手，赤金龙强压住内心的惊慌，做出最后的努力试图阻止。

　　但黑发的魔王已经展开背后的黑翼一跃而起，如一颗冒着血光的不祥流星般冲向战场——作为对巨龙妄图干涉他行动的作法的惩罚，那一蹬所蕴含的力量让它差点失去在空中的平衡。

　　「你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在空中翻滚着扇动翅膀，赤金龙难过的闭上了眼睛。

　　它从来不曾这样……惧怕一场战斗。

　　一场注定了悲剧结局的战斗……

　　第四章：血与魂

　　血雨腥风。

　　时隔半年后再次见到亚历士的景象，是霖如何也想象不到的残酷——不，也许并非他不能想象，而是不愿。

　　不愿相信昔日那个温柔守护在自己身边的人，真的成为了以杀戮为乐的凶残魔头。

　　但是满天血雾却容不得他不信！

　　那个带着一脸享受的狞笑，扇动着恶魔的骨翼在战场上穿梭，疯狂地收割着生命的人，真的是亚历士……不分敌我的，将所有人送进地狱。

　　那就是，噩梦城的魔族拥戴的，魔皇血脉继承者……

　　就在他不可置信的愣神瞬间，冲向战场的龙骑士们已经和魔王展开了第一次交锋，原本以为抛弃了坐骑的他实力至少会打个折扣，结果——

　　即使面对数十位强悍的龙骑士，黑发的杀戮王者连脚步都没有耽搁一下，黑炎构成的长枪扫过，昔日的战友们连一合之敌都算不上。

　　单方面的屠戮。

　　「我真的以为，要再死一次了呢呢……」

　　从左肩开始一条手臂彻底离开了躯体，被剧烈的痛楚所折磨，却不能像那些人类一样幸福的昏迷，半趴在地上的卡撒苦笑着自语。

　　放眼望去，在人类的尸体中间，很多他的兄弟们也都是这样残喘着，还有那些以肉体强横和抗火属性着称的冥火龙也伤得不轻，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冥火龙……

　　「喂……尤萨特？还活着吗？」

　　「……活着？老子陪着你下地狱的时候就不是活着的了……妈的，断了半边翅膀……」

　　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虚弱得不像龙的声音咬牙切齿似的回答。

　　卡撒知道那是因为疼痛。

　　被魔王的黑炎燎到，似乎连亡者都难以忍受的疼痛啊。

　　真要感谢两件事，一个是亡者不会因失血过多而死，另一个……杀红了眼的魔王根本就没有把他们当作对手看待，一击过后又向其他地方席卷过去。

　　没错，席卷……那已经不能用个体来形容，简直就是一场杀戮的风暴！

　　眼睛逐渐模糊了……

　　亡者不是不会昏迷和睡眠的吗……为什么……

　　在卡撒的意识消失前，一个让他不安的想法浮现——这样糟糕的情况，霖要如何自处呢……

　　「果冻，害怕吗？」

　　摸着白金龙微凉的颈部鳞片，己经失去了表情的霖柔声问道。一身雪白色骑装的他手上提着的不是法师的令牌，而是当天亚历士魔化后丢下的黑枪。

　　「不怕。」

　　银白的巨龙有一双纯洁的红宝石眼睛，即使那里面承满了泪水，也不能掩盖掉它的勇气和决心。

　　「也许会死哦？」

　　给自己加持了几个激发潜力的法术，霖熟练的舞了一个枪花。

　　好久了……灰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矛盾的神情，刚复活的时候因为变成了法师的事情，是多么不甘心啊！可是也渐渐的就习惯了，哪怕后来从《黄昏之书》中找到增加身体力量的方法也懒得使用，享受起那个人的守护。

　　天真的以为会永远的守护。

　　可悲的敌对……

　　现在远程攻击的魔法根本无法击破那个人周身围绕的魔压，何况如果无法靠近对方，最后的一丝希望就不会存在。

　　于是他又恢复了龙骑士的身分，敌人却是那个以为会一直与自己并肩作战的人。

　　甩头，咬牙。

　　这些软弱的情绪不该是一个统帅，也不是一个马上要上阵的战士该拥有的！为了那些兄弟，为了那些倒在血泊中的人类，他必须下定决心！

　　「您以为我是谁？」

　　再次被主人询问的白金龙仿佛受到侮辱一般，甩掉眼泪，骄傲的昂起它高贵的头颅，全身的肌肉已经蓄势待发——

　　「是我错了，你是龙，我的龙！」

　　而我是谁呢？

　　我是银翼的骑士，守卫着心中美好之地的人！

　　「出发——」

　　在蒸腾的血雾和黑云中，白金龙的身影就如同一道银色的闪电，划破了那阴沉灰暗的天，身后人类军官们的呼叫己经丢到脑后，一人一龙的两双眼睛只盯着一个目标——那个黑暗的影子！

　　「不自量力的挑战者吗？」

　　远远的就感受到风的变化，魔王在半空优雅的转过身，看向弱小的对手……银白色……真是难受！看到这种颜色心脏就要命的抽疼！

　　好痛！

　　所以要把那些让他这么痛苦的东西统统毁掉……用最残酷的方法生生撕碎，让它再也不能聚集起来折磨他的心！

　　撕碎……他散掉了黑炎凝聚成的武器。

　　战场上看似遥远的距离对于巨龙来说仅仅是一眨眼的瞬间，骑在白金龙背上的银发骑士那双灰蓝色的眼瞳中，已经映出黑发魔王狰狞布满杀气的脸，而亚历士充满血光的双目里也已经被那银白色充满——

　　被好像灵魂被分割磨碎般的痛苦折磨着的亚历士眼睛，根本分不出面前的一人一龙，只有那折磨人的银白色，可恶的白……浑身是血、肮脏黑暗的他不能碰触的白！

　　为什么不能？

　　他是魔族的王，这脆弱的世界有什么是他不能去做的？

　　他偏要去撕裂，毁灭那碍眼的东西……

　　轻易的挑开那黑色的枪欺近来者狞笑着伸出手——温热的血才是最美丽的啊……染红这该死的颜色吧。

　　「亚历士……」

　　仿佛很遥远又仿佛很接近的亲密呼唤，那是梦中让他心醉的声音……

　　被血色笼罩的视线渐渐恢复了清明，他只看见一张破碎的笑脸，长长的银灰色发丝在风中飞舞，像最高远的天空般透明的烟灰蓝色眸子里带着绝望的温柔。

　　这个人，和那梦中一直追寻的身影，渐渐重合了。

　　「亚历士……原来你真的……彻底忘……了我……吗……」

　　失去了控制的身体渐渐从巨龙光滑的背上滑落，魔物的手臂从伤口中抽出，留下一个喷涌着鲜血的洞口。

　　「我……？」

　　心，真的不疼了。

　　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世界也好自己也好，都消失了。

　　脑中一片空白的魔王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想抓住那个白色的身影，却只捞住一缕柔美的发丝。

　　那个人的眼睛，闭上了。

　　纤细的身体从空中坠落，没有了分毫生机，银白色的巨龙发出痛苦的悲鸣追了下去。

　　魔王依旧呆滞的浮在空中，手中抓着那把发丝，熟悉的温柔触感……

　　他，刚才做了什么？

　　梦吗？

　　从脸颊上滑落的，混入那手中血腥的鲜红液体是什么？

　　「啊——！」

　　这世界歪斜了，灵魂变得空荡荡的。

　　不论是什么，都再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失控的力量充斥着整个空间，几乎把当前的时空撕碎。在半空中黑发的魔王痛苦的悲鸣，无数毁天灭地的禁咒击落在他自身，就连魔族王者那强韧的躯体也开始出现伤痕，渐渐已经没有一块完好之地。

　　狂暴的力量排斥着一切外物介入，忠心的赤金龙勉强冲破四周飞速旋转着的黑炎，试图阻止他的自虐行为，却被重重的打落地下。

　　但已经失去了意识只是不断自虐的魔王并不知道这些，他只晓得这样的痛能够压制住破碎不堪的心魂，那不断流淌而出的血似乎可以带走一些刻骨的悔恨……若是能够缓解灵魂上无以复加的痛楚，哪怕血流干又有什么关系……

　　生命力渐渐流逝，终于血脉中自保的力量被启动，浴血的魔王周身浮现出层层巨大的灰黑色魔法阵，转动着收缩，慢慢渗入那些伤口，和他破损的身体彻底融合。

　　魔法阵全部消失的瞬间，奄奄一息的魔王终于从空中摔落下来，双目紧闭的英俊脸庞上还凝固着悲伤的神情……伤痕累累的身体环绕着淡淡的血雾，流出身体的血液似乎自己有意识一般组成一个法阵，将失去意识的魔王带回了黑暗的世界。

　　战场上所有幸存者都被魔王发狂放出的魔压震晕了，没有人注意到这诡异的一幕，除了远处一双恶毒灰暗的眼睛将这一切统统收入眼底。

　　「桀桀桀桀……终于彻底完成了……」

　　确信诡计得逞后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阴笑，待魔王从战场上消失后，那个身影一闪消失在了与魔境结界连通的腐蚀性瘴气之中。

　　但这景象真的再没人知道吗？

　　也许在风暴平静后挣扎着爬起来，扇动着受伤的巨翼含着泪奋力飞向魔境的迷雾中的巨龙，那充满悲痛和迷惘的巨大眼瞳中，也曾经映出过什么……

　　等亚历士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卧室那张豪华的大床上。一个浑身伤痕累累的红发「人」，脸色铁青的坐在一旁。

　　「红……？」

　　脑袋昏昏沉沉的，全身散掉了一般难受，受伤了？

　　怎么可能，这世界上有谁能伤到他？

　　「您醒了？主上。」

　　这一句看似正常的问候，却带了难以克制的愤怒，被惹恼的魔王正想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爬虫一个教训，却在对上那双悲恸的眼睛时改变了主意。

　　「我这是怎么回事？」

　　他记得自己是带着魔兽军团找那些人类解闷去了，为什么会一副重伤不治的惨样躺在床上？亚历士很不喜欢满脑子问号的感觉，从他作为魔王苏醒开始，这种充满疑问的可恶情况就没有中断过，现在又增添了新的！

　　不能控制的感觉让他烦躁不安，而对于未知的真相似乎还有更多的恐惧。

　　有个声音在心底不断的警告，不要去过问发生了什么，否则你会万劫不复！但高傲的自尊不允许他放纵自己逃避。

　　胆怯……那可不是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的名词。

　　看着主人不断变化的脸色，赤金龙重重叹了口气，就算对那伤害暂时无法释怀……可亚历士毕竟是它签订了契约的骑士，何况为了事情能够得到转机，它才不会放任这个家伙继续玩失忆来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