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燕双飞+番外————草色烟空
草色烟空  发于:2010年0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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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大娘。不过,这么多河灯,我该选哪一个好呢?”徐雅堂在架子前蹲下,困惑地皱起眉。

“你想求什么呢?”

“大娘,您就给他选个有助功名的吧。”沈知微掀起衣摆,也蹲了下来。

老大娘一时没有接话,目光在沈知微和徐雅堂间来回逡巡了片刻后说:“二位公子可否让我看一看掌纹?”发现那两人的疑惑,又接着说:“大娘我懂一些相术,我帮二位看看该求什么最好?”

沈知微本不信方术之类,但见老人家一脸严肃,身边的徐雅堂亦是期许,便不以为意地笑笑,伸出了左手。

老大娘把二人的手掌细细端详了一番,又凝神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甚是神秘地咳嗽一声,却不再多言,只是递给他们一盏连缀着两朵红花的河灯,说:“你们俩一块儿放这盏就成,求功名的。”

沈知微了然般地接过河灯,付了钱,拉着徐雅堂往河边走。身后,老大娘还不忘扯了嗓子叮嘱:“一定两人一块儿放啊!”

沈知微回头,不免露出点敷衍的态度,摆了摆手。

“沈大人,您不信?”

“不信。”沈知微借来一根捻子,用手掌挡住风,点燃了火。“不过小堂是信的吧?”

“嗯。”徐雅堂郑重地捧着灯,轻放到水面上。“这种事,信了它,就有了念想,有了盼头,不是挺好?”

沈知微一时有些怔忡,一件小事而已,这孩子的神态未免太较真了。但转念一想,呵,果然还是个孩子呢。

河灯渐远,星火不灭。

“诶,老太婆,那分明是一盏求姻缘的花灯,你干嘛骗人家啊?”

“你懂什么?笨老头子,我当然有我的道理了……”

老夫妻的对话变成了低语,消散在风里,是不为人知的秘密。

3.如意令

同征学堂和县衙隔了两条街,前门和本地李氏富商的后院毗邻。徐雅堂下了学,刚跨过学堂门槛,就听到一阵嬉闹声从院墙那面穿透而来。他仰起头,一只翠绿蜻蜓风筝正在半空里翻飞。

“再高些,再高些!”

“不能再高了!“

“试试嘛!”

于是,那只蜻蜓又试着再往高处攀爬了一段,终究不胜其力,栽了下去。

“我就说不能再高了嘛,都怪你!”

“明明怪你,都是你不会放!”

“我怎么不会放?要不你试试?”

……

两个孩子必是脸红脖子粗地吵得不可开交了吧。徐雅堂仰起头,嘴角微微上扬,带了一丝羡慕的意味。

沈知微骑着马从同征学堂门前经过时,看到的就是仰首冥想的徐雅堂。

“小堂。”沈知微翻身下马,朝徐雅堂走去。

“沈大人。”徐雅堂正打算行礼,沈知微连忙阻止了他。“没有旁人的时候,你就不用和我多礼了。”这孩子初见他就不怎么讲规矩,对于这样的亲近,沈知微感到莫名的喜欢。

“你刚才在想什么?”

“李宅院子里有两个孩子在放风筝,吵吵闹闹的。遂想起以前在洪桐,我和邻家几个孩子也是这般玩闹的。”

看着少年放低了的眉眼,沈知微的嗓音温软得似能拧出水来:“你想家了?”

“沈大人,”徐雅堂蓦地变换了颜色,俏皮地说:“我家在城北那头,走上半个时辰就到了,有啥好想的。”

沈知微好笑地摇了摇头,“你这孩子……”

“对了,猜灯谜赢来的风筝放过了吗?”

“没有。没舍得放。”那晚徐雅堂回到家,便将鸳鸯风筝挂到床帐内侧。崔琰百般央求也只得碰了一碰。如是视若珍宝般的态度,沈知微断然是不会想到的。

“竹马踉跄冲淖去,纸鸢跋扈挟风鸣。小堂藏着它,它该憋坏了呢。”沈知微顿了顿,想起一事:“我那倒有一只闲置的风筝。小堂不舍得家里那只,就把我那个拿去玩吧。”

“好啊。”

“我家就挨着县衙,离这儿不算太远,跟着我去取吧?”

“好啊。”欢喜雀跃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眼里。

老管家打开咿咿呀呀的大门,徐雅堂随沈知微往书房走。县令府并不宽敞,只前后两个小院子,一进的房子。除了老管家,徐雅堂再没瞧见一个家丁。

“沈大人,您府上不用婢女吗?”

“尹叔是我们家的老管家了,我从小受他照顾惯了,有他就够了。去年来了庆云,又找了本地一位大娘帮着做饭、收拾屋子。今天王婶家中有事,告假回家去了。”

两人说着话,进了沈知微的书房。

徐雅堂前脚刚迈进门,不由得一声惊呼。十尺见方的屋子,三面依墙由地及顶的架子上都摆满了书,铺天盖地。

“沈大人,难怪您十七就名动江南。”

“哦,原来小堂早就认识我了?”沈知微从堆放旧物的箱子里抬起身,温蔼地看着徐雅堂。

“香烬冷,锦衾寒。梦游芳草路,醉过杏花天。泥金小字回文句,写向红窗夜月前。”徐雅堂冲沈知微调皮地眨了眨眼,“沈大人,您在向何人诉相思呢?”

沈知微一愣,眼神空蒙了一瞬。“那天清晨宿醉醒来,在客栈墙上留下的游戏之作,未曾想竟能流传得如此之广。”旋即,他的双颊又浮上笑意:“小孩子家,打听这个做什么。”他重埋首进了箱子,找出风筝,掸了掸灰尘,拿给徐雅堂,“喏,这下不用眼馋别人的了。”

徐雅堂揣着暗旧了的蝴蝶风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争辩自己已不是个孩子。但话到舌尖,打了个转儿,还是吞回了肚里。做个孩子能亲近他,又有何不可呢?

只是,一首回文诗,他写给了谁?

沈知微斜睨一眼窗外,墨蓝的天色一点一点盖过昏黄,夜,要上来了。

“不早了,快回家去吧。”

“哦。”

徐雅堂跟着沈知微走到前院,踌躇片刻,开口道:“沈大人,您还没吃晚饭吧?王婶不在,要不,您去我家吃吧。”

“这……”沈知微尚在犹豫,老管家凑上前劝道:“少爷,您就和沈公子去吧。要不我们也得去外头买一趟。”

老管家伺候了沈知微十多年,沈知微穿得暖不暖、吃得好不好便成了这位鳏夫每日最在意的事。今日王婶告假,他正愁自家公子的膳食质量要受影响,却恰巧遇上了徐雅堂,了了他的担心。更何况,公子似乎挺喜欢那个孩子,应该不会怪他多嘴的。

“尹叔,您也一道去吧。”徐雅堂走上前,拉起老管家的衣袖。

得到沈知微应允的眼色,老管家欣然答了个“好。”

“哎呦,沈大人,您来啦!”李巧芬老远看见一行走来的三人,忙不迭迎将出来。“我说小堂这孩子怎么还没回来,原来是和您在一块了。”

“娘,沈大人府上帮忙的王婶有事归家去了,没人给沈大人和尹叔做饭,我就擅自做主请他们到咱家来吃饭……”

徐雅堂话未说完,被李巧芬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道:“你爹今晚被孙二叔拉去喝酒了。店里太忙,我就烧了一碗茄子,一碗白菜豆腐。伙计们先吃的,也没剩多少了,我想着咱们娘儿仨吃碗面凑合得了。你倒好,把沈大人请来了,咱们拿什么招待他啊?”

“不是有我嘛。”徐雅堂白了他娘一眼,仿佛李巧芬说了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哟,你愿意做,那敢情好。”李巧芬瞪圆了眼,她这个恨死了柴火味儿,三催四请也难得替她下次厨房的儿子居然要主动烧饭。稀奇了。

徐家面馆是一座临街的二层小楼。李巧芬张罗着沈知微和尹叔到二楼靠窗位子坐下,说:“沈大人,尹叔,你们先喝口茶。等着小堂给你们做饭。”

“小堂会做饭?”沈知微吃了一惊。

正在摆碗筷的崔琰,瞥一眼沈知微,暗自腹诽:“这大人忘性真大。上次我明明说了是哥做的面。没良心的。”(某草:崔宝你太宝贝你哥了啦,你那话没说清就被你叔教训了,小微能记住才怪~)

“我们家手艺最好的就是哥哥了。不过,”崔琰故作深沉地扬了扬头,“尝过他手艺的凤毛麟角。”说完,就奔下楼给徐雅堂打下手去了。

沈知微略有一滞,也未作深想。转而与李巧芬聊起了家常。倒是老管家若有所思。

过了大半个时辰,桌上摆了四道菜:烧大葱、过油肉、烩烧茄子和高平烧豆腐。色、香、味俱佳。就着喷香的白米饭,一桌人顿时食欲大开。

“沈大人,我只会烧山西菜。今天店里剩的食材也不多。我将就着做了点。也不知道这些合不合您的口味?”徐雅堂捏着筷子,却不进食,看住了沈知微,等他的反应。

沈知微夹起一块过油肉,肉色金黄鲜艳。咬一口,质感外软里嫩,咸鲜中微有酸味。止不住频频点头,连道“好吃”。徐雅堂这才满意地端起饭碗。

李巧芬尝过了桌上的每一道菜,再看看自己的儿子。心道:这孩子真是下了心思做的。第二次了。看来沈知微沈大人是能让他服软儿的主。若是如此……

“诶,小堂的手艺可比王婶还要好呢。王婶口重,做的菜总是不够清淡,也不够精细……”尹叔感慨道,仿佛话里带话。

“要说我们家做的是面食生意,孩子会做菜纵然是不错。可我和他爹指望的是小堂能得个功名,走仕途那条道。”李巧芬放下碗筷,似乎忧心忡忡,“虽然这孩子读书也算用功,但逮着空子就往厨房里钻,琢磨着研究个新菜谱。这能有多大出息啊?”

“娘……”徐雅堂颇为不解地望向李巧芬,刚要启齿,坐在他下首的崔琰突然在桌面下踢了他一脚。随后便听到这毛头孩子学着他婶子装出担忧的神态,挠了挠头,叹口气道:“和读书比起来,哥哥更喜欢做饭,这可怎么办好呢?”说完,对李巧芬飞去一个讨赏的眼神。

李巧芬在心里怨念了一番,这么精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嘴上却继续说道:“我和他爹总忙,顾不上管教他。今年秋试因为移民给耽误了,明年是一定要参加了的。这一年要是有人能约束约束他多好啊。”

“据我所知,严先生对学生的管制是很严厉的呀。”沈知微诧异地看向徐雅堂,小堂是这样心有旁骛的学生吗?

伶俐如徐雅堂,此时已揣测到李巧芬和崔琰的意图,虽则或许有损他在沈知微心中的印象,但若真能达成目的……今后再慢慢弥补就是了。想到此,他赶忙低头扒饭,遮住嘴角泄露的笑意。这样的举动落到沈知微眼里,竟像极了羞愧的逃避。

“严先生的话他在学堂上听着,到家就抛到了九霄云外。我看哪,只有沈大人的话他还是听的。”李巧芬朝崔琰一抬下巴,“是吧,小琰?”

崔琰煞有介事地一个劲儿点头:“嗯嗯。哥哥可仰慕沈大人了。老说自己要是能把学问做得像沈大人一样就好了。”

一直没开口的尹叔瞅准了空儿插进话来:“少爷,要不让徐公子到府里来住一段如何?徐家在城北,离城南的学堂甚远。您每日处理完公务,也没个人陪您聊聊诗文。又正好给徐公子督导督导课业。一举两得。”

“是啊是啊。尹叔这主意好。还有,王婶做的饭不是不合您心意嘛,这下就包在小堂身上吧。”李巧芬和尹叔对视一眼,心下了然,一个为了儿子的功课,一个为了公子的胃口,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

“让小堂做饭岂不是又耽误了他念书?”沈知微反问。

“那小堂总不能白吃白住啊?余下的时间他抓紧些便是。对吧,小堂?”

“嗯。我会听沈大人话的。”徐雅堂面上沉静自若,心内早已擂动如鼓。

“徐千户那里……”沈知微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可诸般思绪里又择拣不出。

李巧芬拍拍胸脯:“不妨事,我们家我做主。不过,沈大人如果不方便的话,那就不讨扰了。”

沈知微抿着嘴,想了想,终于展露如常笑颜:“小堂愿意的话,我那里没什么不便的。”

4.静夜思

秋收在即。庄稼人一年辛苦,来年生活都指望着这会儿。沈知微上任后迎来的第一次秋收,慎重紧张得狠。他和徐大勇、县丞、主簿一商量,决定次日带领移民代表和衙役们亲自下田劳作一把,体验百姓疾苦,又鼓舞士气。布置停当后,日头已然西斜。

出了县衙,沈知微与众人一一告辞,徐大勇却单独留了下来。

“沈大人,小堂这几日没给您添麻烦吧?”

“没有没有,小堂乖巧得很。”沈知微仔细一想,徐雅堂住到他家中已有三日了。可自己忙着布置秋收,回到家已月上中天。吃过温在锅里的饭菜,稍为洗漱,就睡下了。其实和徐雅堂好好说会话都没机会,更别提教导他功课了。但今日的时辰,看来是可行了。

到了家,换下官服,只见老管家来回撺掇着,便问:“小堂呢?”

“在厨房呢。打从放学就钻进去了。”

沈知微进了厨房,看到不过比灶台高了半个身子的徐雅堂正舀着勾芡汁往一条鱼身上浇去。另一个灶眼上蹲着一屉蒸笼,呼呼地往外泄着热气。今天的菜色好像很丰富。

“小堂。”

“沈大人,您回来了。”徐雅堂转过脸,额上沁着星星点点的汗珠子。

“累坏了吧。”沈知微抬手给他擦汗,徐雅堂身子便是一僵。等沈知微擦完,徐雅堂才意识到左手一直擎着锅忘了放下,这会觉得了,差点拿不住,直接磕到灶台上。

“听尹叔说你都忙了一个多时辰了。你要是为这误了功课,我怎么向你娘交代呢?”沈知微的声音还是那么柔和,怎么也不像是责备。

“今天特别。前几日没这么费功夫的。”徐雅堂扑闪着眼,焦急地辩白。

“今天为什么特别?”

“早上去学堂的路上遇见我爹了,他说您今晚大概会早点回来。而且明日是秋收第一天,您也要下地,我想给您多做点好吃的。”

徐雅堂的关切溢于言表。身处异乡的沈知微头一回收到除了尹叔之外的贴心的关切,不能不感到窝心。声调里就带了一种韵味悠长的甜糯:“早几日忘了跟你说,在家喊我沈大哥就好,别用敬称了,太生分了。”

“好!”灶膛里的火光折映在徐雅堂眼里,分外灼亮。虽然身处厨房,沈知微仍然想起头一次见到他时的印象,真是个俊朗少年。

用过晚饭,尹叔收拾碗筷。沈知微要检查徐雅堂功课,徐雅堂便回房取了书本,再到书房。

沈知微翻开书,问了近日先生讲说的内容,随意抽取了一些考问徐雅堂。被考一方对答如流。不仅对答如流,还字字珠玑,不拘泥于先生所授。

沈知微斜挑起一边眉毛,看了看徐雅堂,起身将凳子搬到东侧书架前,踏上,从顶层架上取下几本书。

“这是我上学堂时用的四书。上头的注解是刘北冥先生课下额外给我讲的。你自己温习时就用这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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