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涂鸦
涂鸦  发于:2010年0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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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气氛还好好的一顿饭,顿时被这人搅和得有些怪里怪气,两老连饭都咽不下了,乾坐在那,时而应着对方不知所谓的内容,眼睛不时往大儿子与媳妇那看,尴尬莫名不已。

  那人似乎觉得闹够了,正好邻桌同伴朝他吆喝着回位,他话一闭,眼睛不怀好意的朝桌围几个人瞧瞧,将视线停在对面的汪梓祺身上。

  「你弟弟啊?」

  兄长点点头,看了看弟弟,连忙道是。

  「怎麽跟你不像……」那人喃完,这回看着梓祺,便问:「叫什麽名字啊?」

  汪梓祺拿起腿上的餐巾纸往桌上一放,站起来说了一句「关你屁事」,冷冷的视线接着往前一越,人便离开了位子。

  那人手指抚着嘴巴笑了笑,倒没说什麽,反倒是一旁的兄长吓得满头冷汗。

  汪梓祺根本不是想上厕所,他只是想进来掬把水洗洗脸。

  想洗去那些躁,那些闷,那些将他压得喘不过来的,不知为何沉甸甸埋在深处挥之不去的困顿负重感。

  转身靠在洗手台,汪梓祺呼出一口长气。

  他才不想知道外头是否会发生什麽事,是不是那个人会否因为自己刚才的态度不爽,而乾脆不顾在场的还有长辈,揪起兄长就先毒打一顿。

  那些,都不关自己的事。

  垂着头的视线里,厕所微湿的地板,被一只只脚印踩成一块块污渍,不管拖洗过几次,等会还是会弄脏。

  就像自己那怎麽拍也拍不乾净,被前任恋人毫不留情推开後留下的灰败。

  明明知道的,不是谁都可以像另外一个人那麽样的有勇气、承担所有世俗眼光所不容许的事。但明明都知道的,也许前任情人只是害怕所以退出罢了。

  同性恋,多麽沉重。

  说不说喜欢,还是爱,又或者是一个微微贴近罢了的拥抱,所要承受的,并非都是每一个人可以忍耐的程度。

  汪梓祺自己知道,气的并非是对方爱又或者不爱了,只是气对方既然决定不爱,那麽为何还要拥抱?而要放弃离开的选择,为何又布满谎言?

  汪梓祺知道自己性子烈。他没有办法接受充满背叛与谎言的结束。

  但那又如何?只有自己一个人把这段感情勇敢的肩负起责任。

  转头又捧了把水将脸都打湿,汪梓祺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

  十几年都没啥特别有感觉,却从未像这一刻这麽讨厌过自己。

  不管谁会不会被毒打,都是别人的事。

  都是别人的事。

  拉开门,汪梓祺狠狠皱起了他的眉头。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

  不够乾净俐落,其实,也还学不够洒脱。

  不然,脚上不会还留有着那块污渍。

  厕所外的走廊只是片圆玻璃墙,额外只用几排造景树挡住了大厅往来的方向,算是个隐密的位置。

  汪梓祺才刚打开门又立即把门阖上。

  还小心地不让门板发出声音。

  外头仍隐约传来了些对话,就只有谈话声而已。汪梓祺犹豫了会,将脸轻轻靠贴在门板上,也只能听到些细碎耳语。

  那群人,果然不是什麽善类。

  轻轻地拉开一小道隙缝,门外的光投射在汪梓祺白净的脸上,那群人围绕在兄长的周围,影子随着有些动作不时在他脸上挥画来去。

  某些话也传进了他的耳朵。

  汪梓祺隐隐约约终於觉得,事情不太对。

  拥抱 三

  原来事情早有端倪,只是信任容易让双眼被蒙蔽。

  兄长毫无预警地突然失踪了,嫂嫂哭红双眼的脸仍旧不减本性里的那点温柔,只是显得疲倦而无措。两老忧心忡忡的神情看在汪梓祺的眼里异常陌生又如此熟悉。曾几何时,他们连忧心的情绪也渡给了另外一个人。

  那原本,仅剩下的,加杂着失望都只给了汪梓祺。汪梓祺甚至曾经一度以为,他能拥有的就只剩那些。现在,却连那一点点都被哥哥剥夺了。

  汪梓祺冷冷的坐下,听着母亲与嫂嫂的对话,父亲坐在一旁不语,只是眉头深锁。

  事情的原委、可能、理由与经过都跟汪梓祺先前所臆测到的差不多,说起来他一点也不惊讶,甚至感觉些许的嘲弄。然而某些字眼的出现却开始令他坐立不安,尤其是看过父亲的表情之後。

  可能就快要失去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住所──再也没有比这更让两位老实的退休公务员更感到不安了。尤其在知道当事人兄长可能已经躲起来避不见面,只留下这谁也没把握能够解决的烂摊子。

  一大笔的钜款搁欠在那里,若不是本身有足厚的家产能够挥霍,几百万哪可能是一再平凡不过的小家子说还就能拿得出来的?

  父亲从年轻时便是以身做则的老实公务员,没有什麽特别大作为,一路走来简单却务实,从小便切记告诫他们做人不要贪,一有贪念就是败,还可能败得彻底。

  他们向来为之骄傲的长子却独独败了这一步。没有本钱就别想学人一步登天干大事业,一步一脚印才是踏实的成功之道,这回不只什麽也没了,连父母亲仅存的几些老本与唯一让人带不走的房子都给拖着抵押了去。

  拿不出来的就用别的抵。地下钱庄以钱滚钱,以利滚利,但可绝对不会做赔本的生意!现在尚未出现,只是不知道什麽时候而已。

  汪梓祺坐在老旧的藤椅上,不知道那种情绪是什麽。看着父亲的沉默,母亲的难过,嫂嫂的眼泪,他紧抿的唇,也有不为人知的颤抖。

  门碰!的一声忽然被拍开,里头四个人抬起脸来,全吓了一跳──这才出事,心惊胆跳的感觉已经开始笼罩了。

  「老汪啊!俺帮你查出来了,那间地下钱庄的老大姓徐,在这几带都很有势力,是黑是白都要让他几分,做人很讲原则也讲理,嗳……你要真想试试,就……」

  隔壁老山东递给了父亲一张纸,父亲接过仍不发一语,薄薄白纸捻在手心,却重得让人拾之费力。

  飘落在茶几上的白纸清楚用黑色铅字笔大大写着一串电话和一长串地址,还有一个名字。汪梓祺倏然站起来,没头没尾也没告知一声便冲出了家门。

  母亲的叫喊声从身後频频传来,夹杂在风声里扑面而去,每一声都让人倍感冷寒。

  汪梓祺没有回头,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向哪里。

  ※ ※

  脱下长日的假面 奔向梦幻的疆界

  南瓜马车的午夜 换上童话的玻璃鞋

  让我享受这感觉 我是孤傲的蔷薇

  让我品嚐这滋味 纷乱世界的不了解

  游乐场的玻璃门缓缓开启,熟悉的吉他乐,纯粹的男子歌声,彷佛配乐般地流泄而来。汪梓祺微喘着气,举步走进游乐场内,目光不停四处搜索。

  沁冷的氧气在肺部中来回,偌大游乐场,全是陌生的面孔,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做什麽,可以做什麽。

  「汪梓祺。」

  肩膀忽然被拍了下,一名平头男子出现,面无表情的瞧着他,汪梓祺心里结结实实地打了个突,脸上同样面无表情。

  「我们老大找你。」

  顺着男子的视线看过去,一名有着无礼目光的男人正站在栏前看着他──正是上回餐厅那位不请自来的家伙。

  尾随那名平头男子上了二楼,汪梓祺表现的一点也不惊讶,他的确不惊讶,他甚至没有发现自己多冷静。

  那不知道是种什麽样的心情。是夹杂着年轻气盛的无畏亦无惧,还是懵懂仍在探究、偶尔才会感到迟疑的勇气?

  汪梓祺自己也不晓得当他踏进来这里的那一刻,想做的是什麽。

  没人知道勇气背後所要面临的是什麽。

  就像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

  场子的负责人男人外号叫黑狗,这种天只穿了件吊衫,露出双臂上半胛的佛像,咬着槟榔的嘴巴红渍渍的,边啜着茶,一双眼睛偶尔逗留站在他面前的汪梓祺的脸上,忽然好笑的笑了出来。

  「就你一个人也敢来找我,小子你很有胆哦。」

  「跟你借钱的是汪梓益,房子地契却是我爸的名字。」

  「那又怎样?」黑狗操着一口台湾国语,好笑的看着这着眼前的小家伙,促狭的目光说不出是歹意还是善意。

  「负债的不是我爸,凭什麽拿他的地契向我们催讨?」

  「你要来的时候没有想清楚你自己要来做什麽?没钱就想跟我要地契,刚屋价逆贺欸代志逆(有这麽好的事吗)?你金厚胆(很有胆)嘛。」

  汪梓祺抿了抿唇,「借据上写的债主姓徐,你姓徐吗?」

  黑狗闻言,有趣的挑了下眉,吐出嘴里的槟榔渣,回头又看向汪梓祺,目光里的不知是什麽,点了点头又笑了笑。

  「那张借据本来细林背欸名(是我的名字)没错啦……」

  汪梓祺不动声色地等待他的下文,然而黑狗话没完,忽然抬眼向一旁的小弟打了记眼色。

  「不过拰刀(你家)债主现在已经不是我了,阿才等下会开车带你过去……」黑狗话一顿,笑了笑:「囡仔(孩子)你金屋(很有)胆识,我金欣赏你,不过後面的事我没法度管(我没办法管)啊,你自己灾丢厚(自己清楚有心里准备就好)。」

  汪梓祺一开始还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一直到小弟将车子开来,要他上车,他才意识他要面对的,并不只有这样,也许没那麽简单。

  南瓜马车的午夜 换上童话的玻璃鞋

  我们总是不知道,前方那条路有什麽。

  讨厌一切会习惯成自然的事情。

  一次与前恋人做完爱後,汪梓祺用手在做完倒头就呼呼大睡的学长背上隔空写下这几个字。

  他不敢写得太用力,怕使尽了力气对方会害怕,而自己会痛。没有力道的力道,轻得连指尖都会颤抖。

  那时对方的冷淡已经来得毫无预警了,就连做爱都像在敷衍。

  敷衍式的做爱很疼又很痛。扩张没有耐性,抽插没有深入,欲望没有抚慰,连射精都短暂迅速的令汪梓祺有些茫然。他甚至没有高潮。

  说爱那麽难,说不爱却轻而易举。言语上的行事,总是比付出还要简单。

  可能不需要思考……关於牵手、亲吻与做爱,这些双方都同意、且自然发展才有的互动,在汪梓祺眼里都是极其自然的行为。然而他排斥与人面对面拥抱的程度,就犹如有些人能够接受无爱之性,却不能接受无爱接吻一般。

  已经不爱了的恋人,仍是抱着他。

  仍旧爱着恋人的他,於是不说话。

  秉持着因此爱,回应与等待就显得悲微,以为只是过渡期,後来才知道,说爱本来就没有保固期。

  明明都知道,却还是戒不掉。

  已经没有爱了的恋人或许也是在等待,等待一个时机的离开。只是他在亲吻的时候却未犹豫或踌躇,汪梓祺想,时机也许是机会,他们还是有机会继续在一起。

  看似放荡不羁、花样年华的孩子,其实骨子里有着他人未知的善良与清纯。那同时也是属於他的固执。

  没有爱,也能有性,这世界还是纷纷乱乱,他开始明白。

  ───TBC

  拥抱 四

  车子在半山腰上一栋拥有雕花大门的别墅前停了下来,没有再前进。

  长长的路程,汪梓祺下车的时候觉得脚底有些麻。

  到很久之後他曾经回想过这一瞬间。原来美丽的玻璃鞋并不一定穿得舒适,南瓜马车也不会告知你终点。

  来接应开门的是个穿西装打领带、还对他微微一笑的中年男子,梳着剖边的正经发型让汪梓祺蹙了下眉头,即便他原本紧抿的唇已因为疑惑而有些松动。跟着走过长长的花园步道,两旁花卉整理的像是假的一样,他甚至忘记要思考另一扇门打开後会有什麽在等着他。

  冲动过後似乎总变得无所谓。他已经紧绷了这麽久,再走到这里,再糟的情况也不过就这样,已经不差那麽一两件事。从他毫不犹豫跑出家门,跟着对方上车来到这里之後。

  建筑物的门外只站了两名黑衣男,对於他的到来淡淡轻瞥了几眼,整座别墅戒备出乎意料的少;进入木色的大门後,接待的大厅比汪梓祺家还要宽阔上好几倍,装潢品味却意外地简单而温暖。

  接应他进门的那个男子要他在原地稍等会,汪梓祺空洞地环视了一遭,注意到另一边饭厅的位置坐了几名男子,同样对他的来到似乎不觉有异。

  汪梓祺对这里开始依稀有点好奇,但又不是全部。他没忘记他为什麽来这里,但他同样也还是不知道自己来这里能做什麽。

  走一步算一步,这是他这年纪能想得出来的办法而已。

  不多久,二楼旋梯口走下来一个男人,後面跟着的则是适才来应门的男子。

  汪梓祺原本微蹙的眉头紧拧了起来。

  他没有开口,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又像当时那样,因为瞪着而微微红了起来。那男人微笑的走过汪梓祺身边,在沙发上交叠双腿坐了下来。

  「怎麽不坐?」

  汪梓祺没说话,也没动作,但他的确认出了这道低沉的好声音。他的不动声色,让他看起来有种超乎常龄的冷静。

  那男人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茶杯优雅地轻啜了口,斯文得体的模样似乎跟混道上的绝扯不上关系,但他隐约的霸气又非一身衬衫长裤可以轻易掩去。明亮的灯光下,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与那股书卷气让他不像个黑道枭雄。

  汪梓祺总觉得事情没那麽巧。可它偏偏就在你眼前。

  「我记得你。」他说。

  那男人闻言,凑近杯口时笑了下,点了点头。「眼神很漂亮,汪梓祺。」

  汪梓祺讨厌不乾不脆,也讨厌跟人打太极,他说:「你就是姓徐的那个?」

  「徐已敬。你要记住了。」

  那男人说完,接过手下递来的几份文件,头也不抬地说:「欠黑狗的钱不用担心了,地契我已经叫人送去你家,你哥哥刚刚也放回去了。」

  原本还搁在心头上烦恼的,这一刻,却被人简单几句就像什麽都没发生过一样地打发掉了,而那已经不需要再担心的事,却变成了汪梓祺要去面对的事。那些事,真的没发生过吗?

  人生不是梦境,哪有这麽美好。

  「你想要什麽?替我家还那一千七百万,要我相信你是大善人?」

  站在一旁递着文件的那名男子抬头看了汪梓祺一眼,而原本别厅的那几名黑衣家伙,也在这时忽然全起身退了出去。

  「跟着我。」

  那男人依然脸也不抬地说,接过最後一份,签完递给手下後再度抬起头,脸上虽已没了原先的笑意,也并非没有善意。

  「我的确不是善人,却是生意人,亏本的事我向来不会做,但你的生活将不会只有这样。」

  汪梓祺愣了愣,这是今晚他第一个无法控制住的表情。

  好一会,他才费力地明白了男人的意思;顿住的这一晌,也只是短短几秒,他的脑海转了许多圈,却没有一圈是他自己能捉得牢的。他有些讽刺的、不知是不是觉得荒谬的轻扯嘴嗤了下,然後伸手开始扯松系着自己的领带,走向那个男人。

  搞了半天,原来这男人要的是自己。

  「如果我的答案是不呢?」

  徐已敬掀起眉,脸上并无任何不悦。

  从头至尾,他都是这样的亲切,就连当他提出这项条件的时候,脸上也是扬着惯有的斯文微笑。

  「你认为,你还有选择权吗?」

  走近这个男人,汪梓祺一把跨坐在他身上,扯掉领带的瞬间,低头吻住了这个男人始终挂着微笑的嘴。

  他的选择权,在他毫不犹豫跑出来的那时候就已经决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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