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置爱情 下+番外————吐维
吐维  发于:2010年0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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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rasate?」纪宜失笑问,介鱼马上叫了出来:

「对,没错,就是那个沙拉沙拉……萨拉沙泰,姊姊最喜欢他的『流浪者之歌』。纪宜你知道吗?」纪宜苦笑了一下:

「知道是知道,他非常有名。可是那首曲子非常难,至少对我来说。」

「她说……她觉得那首曲子就像她,演奏的时候,好像自己的灵魂不像是自己的一样。还说……如果有一天,她不在的话,希望她所爱的人能在她的坟上,拉这首曲子送给她。」介鱼悠悠地说。

纪宜看着他的表情,过了很久,才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我尽力而为。」

纪宜把弓放到弦上的刹那,介鱼忽然觉得有种虚幻不实感。

他一句话也没说,纪宜也安静地拉着,音符跳跃的同时,这个静止的房间,彷佛也跟着重新活了过来。房间的乐谱也好、海报也好,那些留着主人足迹的CD也好,全都变得真实而鲜明起来。彷佛可以看到另一个人,在很久很久以前,也像现在这样站在同一个地方,专心而陶醉的拉着一首又一首乐曲。

介鱼闭上眼睛,彷佛就能够看见,那个总是我行我素、不可一世的身影。常为了布丁被吃掉而发脾气,为了偶像在电视机前尖叫,站到指挥台上、表演台上时,却又比谁都自信、都风采逼人。听着听着,介鱼的眼睛竟不自觉酸涩起来。

「小鱼……?」

曲子拉到尾声,介鱼还没有睁开眼睛。纪宜放下琴和弓,坐到床边,伸手搂住了颤抖个不停的情人:「鱼……」他放柔声音。

「小蟹……你不要怪我妈……」

介鱼忽然颤抖地开口,他回身搂住了纪宜:

「我……我也很不能接受。但、但是我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兰姊走的时候,我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只觉得世界好陌生,好荒谬。我、我也不知道怎麽安慰妈妈才好。我……我总是这样子,就像明明知道妈妈为难你,我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没有怪你妈妈,伯母的心情,我能明白。」

纪宜低头吻了一下介鱼的额头,

「我……也曾经眼睁睁地看着在意的人,从我身边离开。很多人,相处的时候你以为以後想见随时可以见到,有一天醒过来才忽然发现,他就这样悄悄地过完了他的一辈子,也没有知会你……」

他搂着介鱼的背,强笑了一下:

「至少清明节对我们而言,还算意义非凡不是吗?」

介鱼没有说话,只是把头埋在纪宜的胸口。半晌抬起头来,两人对看了一会儿,纪宜就俯下唇来,在介鱼唇上浅浅一吻,却被介鱼逮住了舌头,两人越吻越深,用唾液交换彼此的体温,直到都喘不过气来了才分开。

一吻过後,介鱼有些茫然,红着颊喘息着。纪宜看了眼身後的床,却只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头发,就站起来收拾琴盒。

「对了……你父亲的牌位在哪里?」

「牌、牌位?」介鱼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收拢睡衣的胸口坐直起来。

「嗯,我想明天去扫墓前,先去祭拜一下,和他说几句话。」

「呃……纪宜,我爸他还没死。」介鱼谨慎地说。

这回纪宜倒真的吃惊起来:「咦……?」

「嗯,只是他因为某些原因,所、所以几乎都不在家就是了。我去艺大之前,见过他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纪宜还在呆愣中,「是这样啊……因为伯母那种说法,我还以为……」

「嗯,因为我爸是个不折不扣的艺术家。」介鱼点了点头:

「我、我爸从我小时候开始,就常常出去旅行,有时候会带着我妈去,但大部份都是自己一个人。他很喜欢摄影,常跑到像是柬甫寨、印加遗迹之类一般观光客不会去的地方,然後绘画、写生,还经常把他的画寄回家给妈妈。我……我的艺术细胞大概是遗传自我爸。」

「哈啊……」纪宜有些说不出话来。介鱼就继续说,

「他……他好像什麽都会的样子,也会拉小提琴、胡琴什麽的,听说歌也唱得很好,以前就是靠着在我妈楼下连唱三个月的歌掳获我妈芳心的。然、然後好像也很会跳舞,还会编舞,音乐剧也好舞台剧也好,他还当过知名剧团的客座指导,听说连京剧和昆曲也都难不倒他。总……总之是个很有才华的人。」

纪宜忍不住笑了出来:「很像你们这家人的爸爸。」

「是、是啊,阿希也这麽说。以前我爸偶而也会来看我画些什麽,但是他从来不给我什麽评语就是了,还说艺术是不能够指导的东西,他还说艺术就应该是发自人类本能、发自内心的东西,就是自由、爱与和平。」

介鱼说着自己也笑了,又低下头来:

「可……可是兰姊去世之後,爸爸就很久没回家,留、留下我妈一个人。我……我妈会这麽难恢复,说不定这也是原因之一。」

「这样啊,所以你爸现在完全没有消息?」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消息。他、他会寄画回来,走到哪里就寄哪里的画,像用那个代替照片和家书一样,还会画他当时的自画像,有时候还是裸体的,但……但就是一封信也没有,也不会打电话回家。上一张画好像是在威尼斯,清明节前寄的。」

两人熄灯躺下,都躺得很规矩,介兰的床是单人床,再怎麽刻意离远都只能离一公分左右。

纪宜看了一眼介鱼局促的样子,忽然横过身子,枕着手肘俯瞰着他:

「要做吗?」

他露骨地问,拿下眼镜的双眸略带狡黠地看着他。介鱼的脸立时红了一下:

「你、你不是觉得不好……」

「喔,是因为我觉得不好吗?这表示你刚才确实有想过。」纪宜笑着说。

「才……才没有……」

介鱼小声地说,把脸埋到被单里。纪宜笑了笑,伸出手来玩着他过长的额发,介鱼就小声地呼吸着:

「我……我只是觉得很不安……」

纪宜放下手肘,好像想搂住介鱼,但最後又罢了手:「不安什麽……?」

「像现在这样的……这样的生活,到底能够持续到什麽时候。我不知道,小蟹,虽、虽然我觉得这样很好,我想这说不定……说不定就是所谓的幸福 .但是看妈妈这样,还有看兰姊这样……我就很怕,会不会有一天,就忽然不见了……」

纪宜沉默了一会儿,在黑暗中凝视着前方,眼瞳中显得若有所思。半晌忽然直起身,在介鱼额上吻了一下:

「放心吧,谁都不会不见。我也不会,你也不会。」

他说着,就躺回了原位,一根手指都没再多动。介鱼也乖乖闭上眼睛。

「小蟹。」过了一会儿,介鱼忽然又开口。

「嗯?」

「你……小提琴拉得真的很不错,谢谢你。」

说着便背过身去睡了,不理会在身後睁大眼睛的情人。

第二天一大清早,屋子就来了新的访客。介希的妻子小咩带着女儿介蓝来了,整个屋子立刻变得像炸开锅一般地吵闹。

饼姨一看到孙女,马上喜逐颜开,昨天饭桌上的抑郁似乎一扫而空。介蓝也很识相,介鱼和她两年不见,五岁的小女孩变得更机伶了,一看到奶奶就大声地说:

「奶奶,你又变年轻啦!是不是天天用SK-II洗澡呢?」逗得饼姨笑个不停。

介希招呼老婆去房间,又是提行李又是倒茶水,非常殷勤的样子,倒是小咩一脸疲累的样子,据说她现在担任大舞团dancer,还在公演前夕,每天忙到快趴了。反而是介希刚好在工作交界期,闲闲没事干,所以都在家煮饭带小孩。

小咩没坐多久就去清理全家上山用的车,介希陪介蓝玩,介鱼被打发去整理香还有冥纸,一家人忙乱起来。纪宜帮着饼姨准备便当,把昨晚的春卷放到便当盒里。

大概是孙女来了心情好,饼姨也没有像昨天那样排拒纪宜。看到纪宜在旁边,还似乎想说什麽话似地看了他一眼,但终究是没有开口。

纪宜倒也不着急,默默地把炒饭排成卡通图案,还用蕃茄酱画脸,拿给跑来厨房玩的介蓝看。介蓝眼都睁圆了,抬头看着纪宜:

「大哥哥,你好厉害!」她又多看纪宜两眼,双眼放光地说:

「你比我爸爸帅,身材好又会作菜,小蓝长大要娶你当老婆!」

纪宜还来不及失笑,小女孩就被他爸拖着後领拉走了。介希还一脸恶质地嘲笑女儿:「你想得美,人家已经有老公了,你晚啦,哈哈哈!不如就嫁给把拔怎麽样?」结果被生气的介蓝用充气槌子打得满头包。

准备好上山的行李,大家就上了小咩的大型休旅车,小咩对她的车比疼老公还疼,一上车就耳提面命地要大家注意这注意那。纪宜看介鱼提了一篮香案,便问道:

「你不是说你姊姊葬在西式的墓园?还在教堂旁边,为什麽带这些?」

「喔,我也不知道耶,可是妈好像每年都会带的样子。其实会葬在西式墓园是因为兰介信基督教,可是我们家的人都不懂这些,我妈还是佛教徒,所以每年还是会带香去点,之前还有烧冥纸,可是被管理员制止了,妈後来就带到山上偷偷烧。」

车子往山上开,气温渐渐凉爽起来,天空飘起绵绵的微雨,过了一段山路,又放晴起来。几片云飘在山脚下,上头是一览无遗的蓝色晴空,山头在最远的那角反射斜阳的光芒,就连还未来得及新绿的山头,也变得活跃起来。

因为是清明节,车子开不了多久,接近墓园就遇上塞车。小咩很不耐烦地猛按喇叭,介希就在一旁又擦汗又递水,还温言安慰老婆,看得纪宜和介鱼都笑起来。

好在兰姊葬的地方似乎更为偏僻,而且国内西式墓园数量少,也比较少人会在清明节去扫基督徒的墓,所以再往上开一段路,人烟就渐渐少了。

下车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左右。山上天气凉爽,介希替介蓝加了衣物,她却没穿稳就往墓园里跑,纪宜站在墓园口看了一下,有些惊讶地感叹:

「这墓园真不错。」

他说,整片白色的石砖,上头矗立一座座十字架,在朝阳的照射下投射出影子。有些十字架上还挂着花环,放眼望去,只有零星几个人正围在十字架前祷祝。介鱼说:

「嗯,好像是兰姊生前就指定的,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墓园。」

纪宜就说:「我倒是常看见……我有两个学弟,也葬在类似的地方。」他一时似乎有些感慨,站着没有说话。介蓝已经在招呼大人过去:

「快点!快点过来嘛!」

孩子不知道扫墓的意义,也不知道这里躺着的每一个人,都再也不会清醒过来。介鱼看着介蓝一路跑到介兰的十字架前,和周围的墓一般乾净,平躺的石板上简单地镌刻着属於墓穴主人的名字,看起来格外令人心情幽静。

介蓝率先跑到十字架前,介希也随後跟去,一看之下便惊讶地说:

「咦……?有人来过了吗?」

他看着十字架上披垂的花圈说,低头一看,石板上还摆着一个长型的木盒子。

饼姨和纪宜他们都走过来。盒子静静地摆在石板旁边,好像不愿惊扰墓中的灵魂,花圈中的一朵花落了下来,就掉在木盒子上,介希伸手去碰那个盒子,花就滚落下来,刚好落在介兰的名字旁,宛如陪衬它一样。

介希伸手想开盒子,就被饼姨出声制止了:「我来。」

饼姨蹲到盒子前,似乎深吸了口气,才把盖子掀开。一掀开,就听到介鱼轻轻叫了一声:「那个……是……」木盒里竟是一把小提琴,接近黑色的琴身,线条非常优美,光是看到泛着古旧色泽的长弓,就能想起曾经用过这把琴的人。

「兰姊的琴……为什麽……」介希也呆住了。

琴的周围堆着白色的小花,感觉也是不久前才放进去。纪宜注意到里面有两束头发,安静地交叠在一块儿。

一群人都有些迷惑,饼姨倒是格外安静,她把木盒连同琴从石板上抱起来。众人还是照原来的打算,把带来的花束和水果堆在介兰墓前,焚了香,插在小香炉上。

「来,小蓝,和你姑姑说句话。」介鱼听见介希催促介蓝,还把香递到她小手上。

「为什麽,可是姑姑不在这里啊?」

介蓝指着十字架问,介希就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我说姑姑在这里就是在这里,她在下面睡觉啦,快点拿香就对了。」介蓝就不服气地说:

「在下面睡觉的话,为什麽没有人叫她起来?」

介鱼双手合十,蹲在墓前闭着眼睛,就这样一语不发了很久,纪宜待在他旁边看着,直到他重新站起来,才扶住他的肩,对他笑了一笑。

介希陪饼姨到後山去烧纸钱,其他人就席地而坐,在墓园旁树荫下吃午餐便当。

离开墓园的时候,他们和一位三十出头的男子擦肩而过,介希却蓦地顿了一下,以意外地神情盯着那个青年。那个青年也停下步伐,发现介希在看他,表情倒是很平静,只是对着介希鞠了个躬,就提着同样的香篮离开了。

「怎麽了,学弟,你认识那个人?」纪宜注意到他的举动,问介希。

「嗯,其实他是……」介希的表情有些复杂,他目送着男子走进墓园的背影,转头看着纪宜,却又摇了摇头:

「……不,没什麽,只是个旧识而已。」

後来饼姨烧完纸钱,说自己有点头晕,她看起来有些憔悴,介鱼明白大概是因为伤心的缘故。大家草草下了山,一路上,饼姨都紧紧抱着那把琴。

小咩回屋子没多久就说要赶回市区,因为她晚上还有排练。她开了一天的车,於是就特准介希碰她的车,开车送他回家,介蓝当然也跟着妈妈走,诺大的屋子一下子便只剩纪宜和介鱼两个人,还有早早因为不舒服上床休息的饼姨。

晚上就寝前,介鱼洗过澡躺在纪宜身边,看着贴满天花板的海报,开口说:

「小乔有打电话来喔。」

纪宜「嗯」了一声,介鱼就看了他一眼,继续说:

「大锅老师说他今年上国中了,好像很努力在锻练身体的样子,据说成绩也很好。大锅还说,小乔加入了美术社,现在对水彩很有兴趣,她打算从头亲自教起。」

他很感慨地说着,「时间过得好快啊,一下子就两年多。」

「是啊。」

纪宜应和着,好像也叹了口气。介鱼翻过了身,望着情人的侧脸,忽然问:

「小蟹,你觉得是谁?」

「谁?」

「就是……那个来扫兰姊的墓,还把兰姊的小提琴带来的人。」

纪宜想了一下,翻过身来对着他:

「应该就是……那个人吧,不会有别人了。」

介鱼也「嗯」了一声,也翻了过来,两人於是四目交投,

「可是小蟹,我不懂。」

「不懂什麽?」纪宜柔声问。

「为什麽要拿来还呢?那是……那是兰姊送给她的临别礼物不是吗?如果小蟹哪一天死了,送给我一样东西,我一定会一生珍藏着他的。如果……如果她真的爱兰姊的话,又为什麽把她的东西拿回来还?」介鱼问。

纪宜沉默了一下,「我想,我可以理解那种心情吧。」

「那种心情?」

「如果……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你出了什麽事……留下什麽东西给我,我一定会把他们通通烧个乾净。」

介鱼大为惊讶:「为、为什麽啊,小蟹?」

「因为太痛了……光是看着,光是看着对方留下来的一根头发,就能涌起太多太多回忆,看见他的衣服,就想起他在屋子里坐卧起居的样子,看见他的茶杯,就回想起他被热咖啡烫伤舌头的样子,看见他坐过的椅子,就唤醒他在窗前对你的笑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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