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着纪宜的手,走在沁凉的风中,
「……等你先走一步後,我要走过每一个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的地方。学校、宿舍、英国的雪地、同居的每一间出租公寓、每一个共同参与的作品,还有你和我的舞台,用我剩下所有的时间重新认识你。我想那对我来说,一定也会是场美好的恋爱。」
纪宜看着介鱼的眼睛,脸上的表情好温柔,
「小鱼,你长大了呢。」他笑起来。
「才不是长大,」
介鱼不满地嘟了一下唇,半晌低下头,声音变得很微弱:
「……只是老了。和你一样,懂得把甜言蜜语说出口了。」
两人开车回医院时,已经是向晚时分。医院前人车稀疏,他们悄悄归还了车,听说介希因为把车借给他们,被老婆在电话里狠狠骂了一顿,他还哭丧着脸说回去不是跪算盘就是跪主机板,介鱼他们只好吐着舌头和介希说抱歉。
走进饼姨的病房时,介鱼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是万年不用手机的人,而且会打给他的人几乎只有纪宜,不禁吓了一跳。
「咦?咦?我手机没有关机吗?糟糕,这里是医院……」
介鱼慌慌张张地把手机拿出来,一看来电显示是不认识的号码。纪宜忽然说:
「有什麽关系,就接接看吧?」
介鱼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纪宜平常是最循规蹈矩的人,而且陌生人打电话给他,不旦没有质问,还鼓励他接。介鱼抱着满腹狐疑,还是按下了通话键。
介希从後面走过来,看着二哥拿着手机,脸上表情从茫然到惊讶,又从惊讶变为欣喜,他忽然回过头来,对着介希叫着:
「阿、阿希,是爸爸耶!爸爸他打电话回来了!」
介希瞪大眼睛,随即跟着叫了出来,
「老爸?怎麽可能!老爸从来没打过电话啊,我记得他还说过什麽手机电波会损害灵魂之类的鬼话,而且他怎麽会知道你的手机?」介鱼满脸兴奋,又带点无措:
「我、我不知道,可是真的是老爸没错。啊,妈妈吗?好,我拿电话进去给她……」
介鱼一边说着,一边拿着手机三步并两步跑进了病房,过不了多久,病房里传来一声惊呼,是饼姨的声音。彷佛年轻了十几岁,饼姨的声音竟似有些羞涩,不停应着电话那端的谈话,语气充满惊讶与喜悦:
「你到底在……对啊,没错,我在医院,已经没事了……可是你……」
介希走到纪宜身边,他一直微笑地站在病房外。介希就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腰:
「……二嫂,你做了什麽啊?」他悄声问。
纪宜依旧笑着:「做什麽?我没有做什麽啊。」
「老爸已经快两年没回家了,现在忽然打电话过来,又是小鱼的手机,一定是有人找到他的人,把号码告诉他的吧?而且哪有这麽巧的,你第一次来我们家,老爸就破格打电话回来。」
介希笑起来。纪宜就抱着双臂,望着病房里介鱼的背影眯起眼睛,
「既然你说我家很特殊,那麽不利用一下就太可惜了。对我大哥来说,临时找几个人去义大利搜人出来,不是什麽太难的事情。」说着也笑了:
「既然决定来你们家过清明节,就不能不准备一些实质的礼物,不是吗?」
「清明的礼物啊……」
介希叹了口气,彷佛感慨似地拍了拍他的肩:
「我们家小鱼遇到你,真不知道该说是运气,还是奇蹟。」
「是奇蹟啊。」
纪宜的声音云淡风轻,看着病房里围着手机欢笑的两个人:
「每一段人与人相遇,都是一种奇蹟。」他扬起唇角。
介鱼朝介希招了招手,似乎是电话那端的人想和他说话的样子,介希也快步跑了进去,一家人聚在床边。纪宜微笑着看了一阵,半晌走到长廊的另一端,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打开了里面的简讯收信匣。
里头有一封未接简讯,纪宜看到寄件人的姓名,不禁愣了一下:
『哈罗,小纪,是我,应该说是我们。今年又没有在那两个浑小子的墓前看到你,代表你已经有了自己更想去扫的墓,更好的归属之处。从今以後,应该是不用再为你担心了啦。别忘了哪时有空,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提两箱啤酒来喝个通宵吧!
P.S.我刚学会这玩意儿,年轻人的东西,有够难打的,比电脑还难。为什麽不直接打电话就好了,干。』
纪宜怔怔地看着那封简讯,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慢慢地笑了起来。他用指腹磨娑着手机的萤幕,唇角溢着满满的完足。
「小蟹!你过来一下,我爸说要跟你说话。」
正发呆间,介鱼忽然从门口冒出头来,朝他大力招着手。
纪宜把手机收回口袋,看了一样横躺在长椅上,正晒着向晚斜阳的小提琴。亮黑色的琴身上,彷佛还回荡着墓地里宁静的琴声。
「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他拿起了那把小提琴,快步跑向为他敞开的房门。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