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里面,小齐在一个单间的一堆人里,看到了韦峰。没拷,他属于那种在都市里面混得比较有形象的人物,虽然喝了酒之后,跟一般的民工没什么两样,但是当英武的警察同志杀进他家的时候,他的表现比较老实,公安自然会区别对待,只是脸色非常不好,一夜没睡加上摔门打板费了不少精力,整个人显得比较萎顿。
一个年轻的警察指着他:“你,过来。”
韦峰非常有革命者气质地迈着方步走了过来。
“出来,你的朋友来了。”
出门看到小齐的时候,韦峰冲他咧嘴一笑。小齐嘴角抽动了一下,似笑非笑。
接下来的程序是填表,一边写,小警察一面说:“哥们,你真行啊。没喝多少酒就敢洒酒疯,把家里的东西都快全摔了,你还想不想过了?”
“呵呵,喝多了喝多了。”
小齐看着他,不说话。
填完表格,小警察认真地看了看:“好了,可以走了。以后别再撒酒疯了,大老爷儿们,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下次要再想动手,过来,找我,我陪你练练。”
“谢谢,谢谢!好好!”
小警察一下乐了:“你还真不客气!走吧!”
出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韦峰和小齐,一后一前地走着,韦峰张了张嘴,正想说话的时候,小齐突然转过头来,看着他:“身上有钱吗?”
“哦——可能,没有,没有。”
小齐哦了一声,低头没话了。
远远的,停了一辆吉普,看到他俩出来,高嵩从车里跳下来。
小齐转过身来看着韦峰:“没钱,我们送你回去吧。你住哪儿?”
韦峰心里一缩,看他的眼神也有点游离:“我还是住老地方。”
高嵩走过来,在后面扶着小齐的肩,冲韦峰笑了一下,表示招呼。小齐说:“嵩嵩,我们送他回家吧,他出来的时候身上没带钱。你跟嵩嵩说吧,我是路痴。”
高嵩冲韦峰又是一笑。
一路上,三个人都没说话。
一会儿就到了楼下,韦峰对那一对儿说:“到了,多谢了!要不,上去坐坐?”
高嵩回头看着小齐。
小齐想了想:“不了,一会还有事儿呢。”
“哦——”韦峰有点失望。
他正要上楼的时候,突然看见小齐在向他招手,然后就见他跑过来:“等等,借你们家洗手间用一下。”
高嵩在后面跟着他,脸上毫无表情。
进了门,小齐好奇地看着屋子里一地狼籍,韦峰不好意思地笑笑:“呵,昨天喝了点酒,所以。”
小齐转头对高嵩“嘘”了一声。
“没事,她不在,回娘家去了。”
小齐哦了一声,跑进了洗手间。高嵩有点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
“哦,随便找地方坐吧,想喝点什么?”
“别,不坐了,一会儿就走。”
小齐在里面大声地说了一句:“嵩,你先等我十分钟。”
韦峰和高嵩坐在沙发上,有点难堪地沉默着,韦峰迟疑了一会儿,提起了话头:“你是做什么的?”
“广告。”
“单干?”
“对。”
“怎么不和小齐一起做?”
“是一起做。”
然后又是沉默。韦峰隔着十里远都能感觉到高嵩对他的防备,所以只好识趣地闭上了嘴,可是听到他和小齐现在一起做广告挣钱,心里又有点怪怪的。
不一会儿,小齐出来了,他洗了把脸,正拿了张纸擦着。
高嵩看着他:“好了吗?”
“好了,走吧。”
韦峰看着小齐,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又没说,只蹦出两字:“谢谢!”
小齐看了他一眼,豪迈地说:“甭客气了。”
在车上,小齐与高嵩非常沉默地坐着。小齐看着窗户外的风景不说话。天已经大亮了,东边的天空泛出一道明亮的光。
过了一会儿,高嵩终于说话了:“他怎么老找你?”
“我怎么知道?”
“呵呵,关系不错啊。”
“一般吧。”
高嵩又不说话了。
小齐扭头看着他:“你怎么了?生气了?”
高嵩猛地加了一下油门:“谁生气了?!”
小齐伸手过来,轻轻地摸着他的脸:“还说没有,明明就是生气了吗!”
高嵩把头扭到一边:“我开着车呢,别乱摸!”
“他说他给一哥们打电话,结果人不在家,住丈母娘家了,所以给我打的电话。”
“他没别的朋友?”
“他和他老婆吵架,能跟哪个朋友说啊?”
“所以说你们关系不错啊,家丑都外扬给你了,看来关系挺内的啊。”
“你怎么了?吃醋了?”
高嵩哼了一声,没答腔。
一直回到家,高嵩始终没说话,和衣躺在床上,闭着眼养神。
小齐扑在他身上,说:“好困,好想睡觉!”
高嵩突然睁眼说:“小齐,咱们把电话换了吧。”
小齐直起身子,看着他的脸,突然笑了起来:“好,你换吧。”
“你的手机呢?”
“这不能换,我好多客户都打这个电话呢。”
“那你用我的,你的给我。”高嵩看着他,非常认真。
“你怎么了?不放心我?”
高嵩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好吧,给你。”小齐把手机交给他,“你的‘机’呢?给我,我要打了现在,再不给我,我就自己拿了啊。”说着就开始耍流氓。
高嵩哈哈笑着,翻身把他压住,狠狠地亲了他一下:“我的‘机’你不是天天都打,天天都用吗?”
“嵩嵩,不生气了,好吗?”
“不行,还气着呢,那么早把我叫起来,你怎么赔我?”
小齐想了想,笑嘻嘻地说:“随便你好了,反正要钱没有要人一个,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好了。”
高嵩轻轻地咬了一下他的小鼻头:“你这小流氓!”
早起的回笼觉最舒服了,等小齐醒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高嵩有事要跑工商出门了,前天夜里酒醒后,小齐就把和韦峰的事全告诉了高嵩,当时高嵩没吱声,只是在睡觉的时候,把小齐抱得分外的紧,小齐知道他的心思,感动得直想哭。
小齐似醒不醒,趴在高嵩躺过的地方发呆,鼻子里是他的气息,脑子里也晕乎乎地,又呆了半个小时,突然想起还有个设计没做完,小齐这才翻身起床。穿衣服的时候,看到床头柜子上的手机,还是自己常用的那一部,心里甜滋滋的。
心情一好,做起事来也分外地有效率,不到一会儿,小齐就把工作完成得差不多了。正想着中午吃什么的时候,电话又响了。
拿起来一看,是韦峰的。
小齐想了想,按了拒绝键。
隔了一会儿,电话又响。
小齐还是没接,第三次响的时候,小齐干脆地把电话关了电源。
韦峰在电话那头有点发呆,其实小齐从洗手间出来的那一刹,他看小齐的眼神有点忽悠,知道他没忘过去在那屋里头发生的事,所以他特自信地以为,这个电话过去,小齐一准会接。事实与意料正好相反,令他有点转不过弯来。
刚一会儿,电话响起来了,他飞快地抢起来:“喂!”
“哎,哥们,对不起,我昨天喝多了,睡我丈母娘家了,我媳妇把电话关机了,所以没接着。怎么着,那么早找我,啥事儿?”
是老韩。
韦峰有点失望:“哦,没事儿。都已经解决了。”
“真没事儿啊?”
“嗯。”
“怎么了?情绪不高啊?”
韦峰不想多说:“没什么。”
老韩在电话那头停了一下:“那先这么着吧,你忙你的,有时间咱哥俩再聊?”
“哦,好好。”韦峰的语气懒得像坐月子的女人。
老韩放下电话,自言自语:“操,臭小子,又搞什么鬼呢!”
韦峰坐在那儿,今天上班迟到,没准时赶上公司大会,老总看他的眼神有点诧异——他平常总是最准时到的一个。他也没心解释,中午吃饭的时候,几个同事过来等他,他挥挥手:“我不吃了,你们去吧。”
然后坐着继续发呆。
突然想起昨天上演“夜奔”的王霞,身为法律上的丈夫,生活里的老公,似乎有必要也有义务问候一下,于是拨通了电话。
响了很久,才接。
“你在哪儿?”
“单位。”
“回家吧,晚上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回我妈家。”
“你想怎么样——”
“下了班我们见个面吧,说说以后的事。就这样,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王霞打断了他的话,很快地说完后,把电话挂上了。
韦峰对着电话,气得骂了句:“我操!”
六
王霞定的地点是国贸下面的一个茶餐厅,那里来往的人都是一些“白领”,气氛比较正式,也比较严肃,有利于双方平心静气地进行一番会谈。
韦峰来的时候,王霞已经坐在那儿了,她今天穿了件浅色的套装,脸略微有点浮肿,眼线画得比较深,眼泡也有点肿,她身边坐了一个女的,韦峰认识,那是婚礼上她的伴娘。
“来了。”
她看了一眼韦峰,点了一下头。
然后两个人非常严肃地相对,静静地坐着,那气氛倒挺像是经人介绍初次见面的一对未婚男女。
“喝什么?”韦峰想竭力打破这种气氛。
“不用。”伴娘冲他干巴一笑。
“还是叫点什么吧。”他招手叫了一杯冰咖啡,这是王霞爱喝的,又叫了二杯热咖啡。
王霞把头扭向墙,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对着面前的桌子:“好了,韦峰,咱们也不会虚话套话了,既然都出来了,就把话都说明白了,看你的样子,你是真不想和我过下去了,天天为了想法子唬弄我,是不是也挺累的?今天你不如就直接跟我说,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没想过。一直就跟你说我没你想的那样,你自己不信,要胡思乱想,那我有什么办法?”
王霞有点激动,伴娘拍了拍她,于是她使劲地克制住了自己:“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事到如今,你还不说实话。”
“本来就没什么的,你非得想成那样,我有什么办法?”韦峰边嘴硬,边在心里骂自己简直就不像个男人。
伴娘突然侧着头,看了看他的脖子,然后嘴角边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韦峰下意识地一缩脖子,向后靠坐在椅子的靠背上,这样,离对面两个女人的视线比较远,看不清楚。
“那么这么说吧,你到底还想不想把我们俩,我们的关系继续维持下去?”
“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很简单,就是如果想呢,那么过去的事我就不追究了,咱们也不提了,我只当是作了个梦,咱们还像刚结婚那样地过日子。不过,你得给我保证,以后不准再出现这样的事情。如果不想,那就,那就离吧。”王霞的声音有点哽咽,她并不愿意面对这样的一个局面。
韦峰看了看妻子,不说话了,他点起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要做一个口头的保证,很简单,但是他不愿意那么做。他觉得自己已经很不像一个男人了。
沉默。
王霞低着头,突然拿出面巾纸,按住了眼睛。伴娘靠在她身边,轻轻地说着。
过了一会儿,韦峰在烟雾中看着她站起来,向洗手间走去。
伴娘看着韦峰:“你别怪我多嘴,男人花呢,那是很正常的事,何况你的条件那么好,招人,所以很多事其实也不能怪你,不过偷嘴吃的男人一定要有把嘴擦干净的本事,像你这样搞得四处露马脚还不认账的人,不多。”
她轻轻一笑地打住了话。韦峰正要接话,却无话可接,男人面对妻子可以说得理直气壮的谎言,面对外人说时,总显得有点心虚。
手机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韦峰跟见了救命草似地拿起来:“喂。”
“峰哥,是东东!我想你了!”
要命!这个时候打过来,不是添乱吗?韦峰只好支吾着:“哦,好好好,怎么了,公司明天开会?”
伴娘看着他,笑着站了起来,也向洗手间的方向走过去。
韦峰看她走远,对着电话就说:“你打电话怎么没时没晌的啊?我这会儿正忙呢,你一会儿再打过来。”
“不嘛,人家想你了——”
不等他说完,韦峰挂上了电话,心里不知道那个伴娘是不是看出了什么东西。
其实韦峰倒不怕她看出什么来,做了十来年的同志,他早从里到外彻底“同化”了,觉得那样挺好。之所以一直不坦白,原因只是怕家里的二老知道。
王霞和伴娘出来的时候,情绪好了许多。
再开口的时候,王霞也开始变得冷静:“要不这样吧,既然你不愿意表明态度,我也不想逼你,不过你得跟我说明白,你到底跟我结婚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同样无法回答。为了爱情,那是放屁;为了结婚而结婚,她铁定得发飚;为了父母,那是真实的原因,却无法说出口,现在哪个青年会这样而结婚的?
又是一段时间的静默。
“那,你告诉我,到底你在外面有没有女人?她是谁?你跟她是什么关系了现在?”
“没有,都说没有了,你还问那些做什么?”这个问题可以理直气壮地反驳,并且脸不改色。
王霞看了看伴娘,无奈而泄气。
伴娘低了头也不说话。
韦峰的电话又响了,还是东东,他拿起电话,走出去接。
王霞看着伴娘:“他就是这样又臭又硬的。”
伴娘笑了,不是那种与我无关的笑,而且是有点可怜又有点可笑地笑。
回来的时候,韦峰脸色有点急,刚才他在电话里吼了东东一句:“我正烦呢,你爱找谁找谁去!别再烦我!”
东东哇地就哭了起来。
韦峰很酷地把手机关了。
“完事了?你够忙的啊。”伴娘对他说。
“哦,公司明天要开会,让准备些材料。”
韦峰自守底线,拒不交待,王霞旁敲侧击,游动进攻,两个人的谈话进行了将近三个小时,虽然王霞依然目光炯炯,但伴娘早已经哈欠连天了。
她推了推王霞:“算了,明天还要上班呢,走吧。你让韦峰回去再想想。啊?”
王霞看了韦峰一眼,恨恨地站起来:“好吧,明天我们继续!”
“啊?!”韦峰傻了眼,“那你还不如回家呢,天天见面谈多好!”
“我在家能天天见着你?呵呵,是我作梦啊还是你发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