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雨连江 中+番外————薄荷酒
薄荷酒  发于:2010年0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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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如此,我对他淡淡笑了:“你不必发愁如何开口,我知道你的来意。烦你去告诉唐斐,等到替他和小梦主了婚,我就是唐门的掌门人,这本就是我的位置,谁也不能说三道四。”


      唐仪没有动,他站在原地凝视了我半晌:“我只问你一句,你……当真甘心吗?唐斐是个不错的掌门人,可是你唐悠未必会比他差,何必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他抓住了你的弱点不成?”


      这是明确的试探。想套话的人原来不只一个,不知出自他自己的本意还是唐斐的授意。可我只想安静一下。我收起脸上的笑容:“唐仪,这是我和唐斐之间的事,既然对本门只有好处,你就不必多说了,去回禀吧。”说着又蹲下身去看药草。


      好一阵没有声息,接着一个小包轻轻放在我面前:“这是掌门给你的东西。”

      脚步声渐渐远去,我拆开小包,里面是几株晒干的还魂草。

      把小包重新包好放进怀里,我忽然注意到当年手植的藏红花和天麻都还在。蹲下身抚了抚天麻砖红色的花穗,拔起一株来看看,块茎长得很饱满。耳边不期然回响起很久以前唐斐的声音:“你有空的话为什么不去种种七香菊、鸠兰花这样又好看毒性又强的花草,种这些丑得要命的药做什么?”我理直气壮地回答:“做解药啊,没有解药的毒施出去不算本事,那叫耻辱。”


      细碎的水珠一滴滴落在天麻的块茎上,我慢慢合上眼睛,不让它们再流出来。

      唐斐,你的手段确实厉害,我自愧不如。

 

      而后,我在唐门就成了闲人一个,知道我想要安静,于是谁也不来打扰。我安安静静地把还魂草配成解药,每天服用,再定时调息、练练暗器和招式,偶尔去找一两个过去说话比较多的人叙叙旧兼探探门中的情势。只是金银环花之毒在体内沉积已久,想要除尽并不容易,没有两三个月慢慢调理是做不到的,我怕是没有这么多时间了。


      我不再去见唐斐,尽可能连想也不想,倒是常去看看唐梦,唐梦沉浸在她温柔的世界里,幸福得很,我只盼她一直这样下去。只有一次,我在唐梦那里碰到了唐斐,连忙装出一付打搅了的神色,一刻也不留就离开了,只觉得唐斐的目光跟在我背后,遥遥地送我出了门。


      不怎么识趣的人只有一个,每天来找我喝茶谈天,有时还要求到峨嵋山中“踏青”兼取水,真不知道这个季节有什么青好踏,水也是冷得连骨头都会冻住。也许是看出了我不想谈自己的事,这个老和尚说话变得不着边际,尽是些玄幻虚空乃至空空色色,听起来反而觉得安全放心。


      我有时会忽然想起左回风,想起那些“夜半无人私语时”,就会独自笑了起来。想起左回风,也会连带着想起一起同住过好久的权宁,还有表里不一却好心待我的舞柳。隔着这么多重山水,或许再也见不到了……


      只是到了夜里,我还是时常会惊醒,偏偏记不起做了什么恶梦。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吗?坐在床上想了又想,还是想不出来,就像我想不出要怎样才能赢过丘妙风和宗干一样。

 


      一天天过去,我说不清这样的日子算快还是算慢,转眼间唐斐大喜之日就要到了。

      我和缘茶坐在蒲团上喝茶,今天的茶是峨嵋山千佛顶的泉水配上普陀山的老君眉,清澈碧绿,光闻就令人气爽神清。缘茶半眯着眼睛轻轻餟了一口,吁了口气,无限满足地把眼睛全眯起来。


      我暗暗发愁,对着这样雅致的茶水和这么享受的神情,要我如何把话说出口呢,可是又必须说。

      “大师,明日就是本门大喜的日子了。”

      “当然当然,大喜大喜。”连眼皮也没有抬。

      “我备了一份礼,想在婚后第三天送给唐斐,不知大师可愿帮我一个大忙。”

      “好事好事,施主尽管开口就是了,只要老僧能帮上忙,一定全力以赴……不过老僧的茶叶所剩实在不多了,当作贺礼恐怕……”

      “不是的。”我好气又好笑,拿起杯盖把他面前的茶盏盖上,让他暂时不去想茶的事情,“家父遗命,当年唐门掌门之位原本应由我接掌,然而我生性疏惰,硬是把如此重责大任丢给唐斐,令他足足劳苦了三年。如今正是时候,我打算到时正式接位,让他两人有机会悠闲度日,你看如何?”


      缘茶的眼睛慢慢睁开,接着瞪圆了:“这不是小事,施主可是决心已定?”

      “不错,请大师到时在场为我做个明证,唐门便可通告江湖:唐悠接掌唐门乃是情理中事,绝非心存不轨。大师是方外之人,本不该拿这些红尘琐事相扰,只是江湖中难免众口铄金,有损本门清誉,惟有如此方能万无一失。……”说得通、说不通的理由,我一口气说了一堆,只觉脸上辣辣地有些发烧,这么厚颜无耻地求人可能还是生平第一遭。


      “实难从命。”缘茶非常耐心地听我说完这一大套不知所云,“老僧对是非曲直不甚了了,怎能贸然作证,唐门清誉虽然重要,少林清誉更加重要;再者施主如此做法于己有百害而无一利,还应慎重行事才是:况且老僧乃方外之人,确实不应插手红尘琐事;……”居然也是一套滔滔不绝的不知所云。


      来来往往几个回合,我耐心渐去,心火渐盛,脸皮却是大有长进:“大师若是不答应,我自然也不能强人所难,只是我有个怪癖,心情一旦不好就喜欢到处放毒,如果一不小心放到大师的茶叶罐子里,那可实在是焚琴煮鹤,大损风雅的惨事了,你看如何是好?”


      “这……的确不可不防,老僧答应便是了。来来来,你我继续品茶。”

      “…………”

      “唉呀,说了这么久,水已经凉了,实在是焚琴煮鹤,大损风雅的惨事,这可真是……”

      “…………”

      常言道,物以类聚。我想这个老和尚能和左回风作朋友,确是有其中道理的。

 

      如此一来,什么都安排好了,唐斐那边应该也已经准备完全,没什么可担心的。然而到了晚上,我又一次从恶梦中醒过来,无法再次入眠。究竟还在担心什么呢?我自己也想不明白,只是隐隐觉得唐家堡上下的空气绷得象弓弦一样紧,令人无法放松,无法安眠。


      我能做的只有点亮桌上的灯,再如往常一样打开窗子透透气。

      用力推开窗子,我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紧接着就完完全全呆住了。

      唐斐正静静站在窗外,负着手,微仰着头,像在数天上的星斗。

      窗子一开,他猝不及防,也愣在了原地。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正值新月期,天上只有璨璨星光,不见月亮;窗里窗外的两个人借着星光和昏黄的灯光辨认对方的神情,谁也不知该说什么。

      最后,还是我关上了窗子:“你明天就要成婚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不要到处乱晃了。”

      沉默良久,低低的语声,从外面寂寂传来:“悠,这些年来,你过得好吗?”

      这些年来,你过得好吗?好吗?

      你真的关心吗?想知道吗?如果你肯在我回来的第一天问这些,该有多好。现在,已经不是时候了。我用力咬住下唇,让声音听起来平平淡淡,一丝不乱:“唐斐,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我自己的事没什么可说的,你统统不要问了。”


      又是良久的沉默,脚步声时轻时重,他正在踱步。

      “还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

 

      唐门掌门成婚,原本是非同小可的事情,若非婚事办得匆忙,唐门又正值多事之秋,前来道贺的人应当络绎不绝才是。如今现成道贺的他派人选只有缘茶一个,未免有些冷清。


      不管怎样,毕竟正逢年三十,气氛还是热闹非常的。从一早开始,整个唐家堡张灯结彩,锣鼓喧天,触目所及尽是燃烧般的红色。

      我偷偷溜去看唐梦,唐梦凤冠霞帔,明丽无伦,坐在屋里整个人像在发光,我从不知道女孩子在这种时刻可以美到这个地步,犹如开到极艳极盛的花朵,令我惊艳之余不知不觉收起了开玩笑的心情。如果唐梦今晚嫁的人不是唐斐,应该不会如此光彩照人吧?


      太阳西斜之时,唐梦的花轿从后门抬出,绕着唐家堡走了一周半,再从前面抬入,盈盈入了厅堂。唐斐一身吉服,更显得神采焕发,挺秀不凡,站在堂前迎候。

      我含笑看着他们共拜天地祖上,看着唐梦被丫鬟们挽出厅门,迤逦而去,再含笑向唐斐举杯敬酒,逼着他连尽三杯,表现得同样浑身喜气,处处春风。主婚人敬完了酒,早已蓄势待发的众人一拥而上,都是一副不把唐斐灌成酒糟决不罢休的架势。唐斐酒到杯干,来者不拒,劝也劝不住,像是成心想放纵一下,终于醉得人事不知。


      今晚的洞房花烛夜看样子要泡汤了,想起唐梦难得一见的美丽,我暗暗可惜。

      热闹祥和的除夕夜,闹到三更才勉强抽身回房。年关已过,又是一年,我听见了窗外劈劈啪啪连成一片的鞭炮声,响得酣畅淋漓,果然是一派辞旧迎新的气象。

      唐家堡屋檐下听着同样炮竹声的千余门众,正怀着千余种心思静待新年。

 

      第十六章、欲罢不能

 

      三天后,年初三,正是唐门历年来集会的例日。象过去一样,一干子弟在辰时齐集在唐门主厅外的空场上,还是壁垒分明地分成两群。我仔细注意了一下,唐梦没有来,应该是被唐斐不知用什么借口留在房里了。


      我和唐斐对视了一眼,并肩入厅,缘茶已经在里面恭候了。

      厅中分立两侧的正是那一晚接风宴中的一干唐门菁英,我看见了唐仪冷静的眼神,还有唐殷看好戏的表情。

      确实是全安排好了,我站在唐斐身边,听他朗声宣布自今往后掌门之位归于唐悠,看着厅内众人凝眉肃目,点头称是,厅外数百弟子先是一阵骚动,待唐斐作了一个手势后复又鸦雀无声。不得不承认唐斐是有统御唐门的能力的,这一场戏竟如此肃穆庄重、有模有样。


      前后半个时辰,唐斐将印信令牌一样样交到我手中,我一一躬身受领。最后他站到唐仪那一列最前方,领着众人向我施礼。

      我独自站在厅首,环视眼前的人群。每个人都在屏息静气等我说话,若要配合刚才的阵势,我该说些慷慨激昂、至少也是好听的漂亮话,甚至当众立威才对;可是我没有心情当着这么多人表演,只是拱了拱手:“唐悠年轻识浅,今日初掌唐门,实在不胜惶恐,若有不当之处还请诸位海涵。厅内弟子留下议事,大家这就散去罢。”说着朝缘茶做了个“请”的手势,恭恭敬敬把他送出大厅。


      眼看下面众人走干净了,我微笑着朝唐斐点了点手:“你且过来,我有话说。”

      唐斐显然弄不清我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迟疑了一下才朝我走过来。我心里暗暗计算,堪堪见他迈出三步,身形疾起,闪身到了他面前,伸左手扣住了他的脉门,右手已经无声无息贴上了他的后心灵台穴,缓缓透入一股内力。这几下动作突如其来,站在下面的众人来不及反应,纷纷失色。


      唐斐盯住我的眼睛,惊怒交加:“悠,你……”身子慢慢软倒。

      我松开手,任由他倒在地上,冷笑道:“内力全失的滋味好不好受?自今而后,你就只是个废人。你当年将我逐出此地时,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变故横生,厅内一片顿时寂静,站在这里的都是会看情势的人,不会在局势未明前贸然出手。数十双眼睛看着唐斐倒在地上,有几个人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没有开口。唐斐奋力抬起头望着我,脸上表情不住变幻,终于慢慢宁定下来,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原来你根本放不下,是我看错了人。”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的眼睛,目中渐渐透出伤感之色:“输在你手上,我也不算冤,唐悠,你告诉我,我何时中了你的暗算?”


      我朝四下扫了一眼,人人都是满脸惊疑不定,想必在思量我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下手的,当下也不理会,依旧对着唐斐,冷笑道:“除夕那天晚上,你见酒就喝,看也不看,我觉得放过这个机会未免可惜,就往你的杯子里放了一小撮灵净散。”


      “灵净散,灵净散……”唐斐失魂落魄地喃喃念着,眼中突然精光大盛,狠狠对着我:“唐悠,我以君子待你,你以小人报我,我便是作了厉鬼也不放过你!”一字一句,怨毒入骨,可惜对我一点用也没有。


      我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瞧着他:“原来你竟是个君子,我真是失敬了。你不觉得由你来讲君子小人是很好笑的一件事么?翻旧帐虽然没什么意思,不过,我也想问问大家,在毫无防备的人身上同时下了金银环花之毒,再推入玄幻阵中煎熬,算不算是君子的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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