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司航刚刚一脚踢中还要去抓蒋韵之的大牙,替她解了围,就看见黑子手中雪亮的匕首。陈宇轩背对着黑子,不知道危险正向自己逼来。沈司航心一紧,忘了和陈宇轩“恩怨未了”,只想到应该制止黑子,不能让他伤人,便扑上去迎住黑子,打算夺下他手中的匕首。就差了那么半秒钟,沈司航右手已牢牢钳住了黑子的手腕,但是并未能完全抵消他的力量,匕首仍然“噗”地一声刺中沈司航左肩,鲜血涌了出来。蒋韵之看得真切,禁不住大声惊呼,陈宇轩回过身看见沈司航为了保护自己被捅了一刀,也吃惊不小。其他人听到蒋韵之的尖叫,全都停止了打斗,呆在当地。匕首刚刺中沈司航的时候,他并未觉得疼,其余人傻了,匕首的冰凉却让他清醒得很,飞起一脚把黑子踢倒,拔下带血的匕首扔在地上,然后才用右手捂住伤口,减轻疼痛和血流。陈宇轩第一个回过神来,看见黑子倒在地上,面前还有那把匕首和沈司航的血,他脑子一热,捡起匕首就刺向黑子。沈司航发现他的眼神不对,再想拦住他已经来不及了,堪堪碰到他的袖子。黑子压根没想到陈宇轩还会来刺他,躲闪不及,匕首深深刺入他腹部。
黑子的惨叫把这些少年从一连串的变故与震惊中惊醒,大家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已经一地鲜血。胖子、二狗和大牙上前想去扶黑子时,远处传来警笛声,他们吓得丢下重伤的黑子,连滚带爬地逃跑了。两个巡警飞奔而至,一个去探看黑子的伤情,一个把沈司航他们控制住,用对讲机联络了总部。附近的一些居民听到声音后穿上外衣围拢过来,里面也包括一直担心女儿的蒋韵之的父母。看到四个高中生乱蓬蓬的头发,空洞的眼神,沈司航的肩膀还流着血,地上倒着一个人不知是死是活,人们开始议论纷纷。蒋韵之的父母挤到面前,想问个究竟,却被警察拦住了。很快,救护车载走了黑子和沈司航,又来了一辆警车把陈宇轩他们三个人带到了警察局。
沈司航的伤并不重,不过他很担心黑子。恨归恨,如果黑子死了他们搞不好要负刑事责任的,那一辈子可就完了。到医院医生给他处理了伤口,又止血包扎,然后也被跟车的武警押到了警察局。
陈宇轩被自己的所作所为吓呆了,一路上他眼神呆滞,满脑子乱糟糟的:我杀人了?他会死吗?沈司航为什么会来救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对于这样的事情,张闯和蒋韵之更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张闯打算好好想一想事情的来龙去脉,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法集中思想。蒋韵之又害怕又担心沈司航的伤,暗暗责怪自己不该任性要他陪自己走回来,一路上哭个不停。
蒋韵之的父母第一时间联络了曲老师,又分别找到三家人,一齐来到警察局。根据规定,他们不能见到孩子们,只能在外面等。因为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沈中原是所有人中最沉默的一个,他又着急又生气,又失望又心痛,心情简直难以形容。当他看见肩膀上缠着绷带的沈司航被警察带回来塞进审讯室的时候,他差一点儿就崩溃了,他无法不让自己胡思乱想――打架?伤人?群殴?可是当他留意到沈司航向他投来忧郁求助的目光时,他又心软了。孩子啊,真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
四个学生在面对警察的讯问时,被严厉严肃的气氛吓得不轻,也因为对刚刚的流血事件心有余悸,他们对事情的经过供认不讳。正值高三的关键时期,沈司航又有伤在身,也没有直接致黑子重伤,蒋韵之、张闯和沈司航先后被放了出来,但是要随时配合警方接受调查。陈宇轩则涉嫌故意伤人,被押往看守所等待开庭。
张闯第一个出来,曲老师安慰他几句后,跟着父母回去了。蒋韵之和父母抱头痛哭了一场,也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得知陈宇轩即将被羁押,曲老师和他的家长跑去找警方询问情况。走廊里只剩下沈中原和沈司航父子俩。沈司航看看父亲,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眉宇紧锁,让他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但是血液里流淌着的那份倔强让他只是冷静地注视父亲,想看看父亲接下来的态度。无论怎样,他都准备无条件接受,即使是再次无家可归,流落街头。
“你的伤严重吗?”沈中原把目光从沈司航的脸上转移到他受伤的肩膀。
“不严重,伤口不是很深。”沈司航不在乎地回答,其实那里在一跳一跳地疼。
“回家吧。”沈中原先转身往门外走。本以为父亲会大发雷霆,很是意外的沈司航也不好再说什么,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已经后半夜了,马路上死一般沉寂,偶尔才能看见一辆车呼啸着飞驰而过,叫到出租车的希望太渺茫了,沈中原也不忍心在这个时候再打电话给司机,只好当先朝家里走去。折腾了大半夜,打了一架,又被刺中一刀,沈司航已经筋疲力尽,想想从这里步行回家又得走上半个多小时他就想放弃了,只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可是看着走在前面的父亲的背影,他咬咬牙,拖着沉重的双腿跟了上去。
沈中原走在前面看似绝情,却会偶尔侧下头,用余光确定沈司航还跟在后面。他想知道事情的始末想得快疯了,但是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向儿子刨根问底,让本来就对自己没有好感的沈司航更加恨自己。他低下头,边走边看路灯的光撕补自己斑驳的影子,一会儿长,一会短。一些陈年往事突然不知从哪里蹦出来,拼命缠住他,把他拖入回忆之中。
再过一条马路就是家了,沈司航不停地鼓励自己。远处,一辆不知是什么车的两只大灯像黑夜中两只雪亮的大眼睛,有些摇晃地向他们扑过来。沈司航停下,这车的速度太快,自己的腿脚又不太“利索”,想等一下再过。沈中原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对周遭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沈司航以为父亲要么会停下脚步,要么快跑几步冲过去,可是车子已到近前,沈中原竟然没有察觉!
事后回想起来,沈司航对自己当时的举动还是无法解释,只能理解为“本能”,因为他知道,那是他的父亲,他必须去救他!
本来灌了铅似的两条腿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沈司航从原地一跃而至,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像一发炮弹一样把沈中原撞倒在路边。沈中原的身材很高大,沈司航要不是用上了吃奶的力气恐怕真救不了他。他自己却被反弹了一下,倒在马路上。开车的司机被突如其来的事情吓了一身冷汗,连忙向左猛打方向盘,车子的右前轮几乎是擦着沈司航的头皮过去的。司机又踩了刹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沈中原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沈司航救了自己,顾不得摔得生疼的胳膊和腿,急忙返身来看儿子。躺在地上的沈司航并没有受伤,他只是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肩上的伤口刚才又被挣裂,疼痛难当,所以才没爬起来。沈中原扶抱起他,胆战心惊地问:“司航,你怎么样?”
“还好,还好,”沈司航强打精神说,“你没事吧?”
他只是随口一问,没别的意思,沈中原却心如刀绞。尤其当他看见沈司航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关怀,看见他满头的冷汗,肩膀上的绷带又渗出血渍,他的心就更痛。因为就在刚才,他忽然怜悯起自己的尴尬处境,想到过把沈司航送走,送到一个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任他自生自灭。
“你们还好吗?”差点儿闯了祸的司机站在那里试探地问。
沈中原无暇理他,只顾问沈司航:“还能走吗?”沈司航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力气站起来。沈中原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多此一问,看他的样子,能走才怪。所以没等他回答,沈中原背转身去,想想又对一边的司机说:“帮个忙好吗?”司机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般地应着,帮忙把沈司航扶到沈中原的背上。
“爸,我太重了,你背不动!”沈司航想挣扎。
“听话,老实点儿,不然会更重!”沈中原用手兜住儿子的两腿,把他又往上耸了一下,有点儿像开玩笑似地说,“你长这么大我还没背过你呢,这次补上了!”
沈司航不动了,听了父亲的话,他心头一暖。是啊,父亲的背宽厚又结实,他从来也没有体验过被父亲背着的感觉,原来这样幸福。这幸福的感觉放松了他因为陌生紧张的肌肉,也放松了他的精神。他满足又享受地伏在父亲的背上,甚至闭起眼睛倾听父亲有力的心跳。沈中原感觉到有泪水慢慢渗进自己肩头的衣缝里,竟然是滚烫的。
对于年届半百的沈中原来说,背负着身高一米八多的儿子真的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可是他一点儿也没觉得累,很快就乘电梯上了十六楼,又在云姨的帮助下把沈司航平稳地放在他舒服的床上。沈中原小心地把儿子身上的外衣脱下,又叫云姨打来温水,用湿毛巾擦净他脸上的灰尘。累极了的沈司航身子一沾床就睡着了,沈中原给他又脱衣服又擦脸的,他也全然不知。他熟睡的脸上泛起一丝淡淡的笑容,恬然得像个婴儿,让沈中原看得又喜欢又心疼,为自己没有从小好好照顾他而自责。
怨罪
床头柜上的闹钟“叮铃铃”响着,沈司航习惯地伸手去关掉它,翻身的时候左肩的伤口突然疼起来,把瞌睡虫全赶跑了。睁开眼,昨夜发生的一幕幕惊心动魄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想到被送到看守所的陈宇轩,医院里生死不明的黑子,他再也躺不住了。虽然只睡了三四个小时,力气也并未全部恢复,他还是下了床,简单洗漱了一下,下楼来到餐厅。
正准备早饭的云姨见到他走进来,连忙迎过去:“你怎么起来了?”
“我还得上学去呢!”
“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爸爸把你送回来就又出去了,一夜也没回来。”
“说来话长,我来不及吃早饭了!”沈司航从桌上抓了两片面包塞进嘴里,又喝了一大口牛奶顺下去,向云姨摆摆手告别就走出家门。
街上的车辆和行人还和往常一样川流不息,但是沈司航知道今天蒋韵之一定不会出现在公共汽车上。他提着书包走进校园,一些同学看见他肩膀上缠着的绷带很是好奇,又不好问他,就不免小声议论。走进教室,张闯和蒋韵之已经坐在座位上上了,他们的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只有蒋韵之关心地看看他的伤处和脸色,谁也没说话。
第一节课本来是曲老师的课,可是已经上课五分钟了,她还没来。物理老师匆匆走上讲台:“你们班出了点儿事,曲老师还在处理,这节先上物理。”他紧绷的面孔让学生们预感不妙,又不约而同地往陈宇轩空着的座位看去,各自胡乱猜疑着。物理老师大声命令学生们打开课本,讲起课来。沈司航眼睛看着书,脑子却想着别的事,时间过得飞快,老师讲的什么他没听见,连书都没再翻一下。
午休的时候,沈司航找到张闯,他好像知道沈司航一定会来找他似的,没用沈司航叫,就心照不宣地和他一起走到操场边。
“我想知道你们昨天晚上为什么会出现?”沈司航劈头就问。
“这不重要!”张闯不想回答他。
“怎么不重要?陈宇轩可能会坐牢!”沈司航眼睛血红。
“你关心他吗?”张闯觉得他可能是幸灾乐祸。
“那好,就让他等着坐牢吧!但愿黑子别死,不然他还得偿命。”沈司航瞪了他一眼,想走开。
“等等!”张闯拦住他,“你有办法救他吗?”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好吧。”张闯把他和陈宇轩每天晚上放学后是怎样躲在暗处看他们的事说了一遍,“没想到昨天晚上还真出事了。”
“真不知道该感谢你们还是该怪你们!”沈司航苦笑着。
“你真的能有什么办法吗?”张闯追问道。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们昨天晚上都招供了。”
“可是,可是宇轩他不是故意的!”张闯急了。
“不是故意也是过失吧,都得负法律责任。”沈司航心里也没什么主意。“到时间了,先回去上课吧,让我想一想。”
转过身来,蒋韵之一脸眼泪地站在那里,张闯识趣地先走了。蒋韵之哀怨地看着他:“司航,你有办法救他吗?”
“现在还没有。”她的眼泪让他心里也很难受。
“都怪我,如果不是我要走路回去就不会有事了。如果宇轩不是因为我,也不会惹上麻烦。一切皆因我而起,我是罪魁祸首!”她哭出声来。
“不,不怪你,是我,我招惹的黑子他们。”沈司航咬紧牙关,“所以,我要想办法。”
曲老师一向是冷静温和理智的,今天的她却显得很憔悴很无奈。她知道几个学生中,只有沈司航能给她最多最好的答案,所以在晚辅导之前把沈司航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屋里没有其他人,她让沈司航坐在面前的椅子上,准备长谈。
“你的脸色很不好,伤怎么样?”曲老师先关心一下沈司航,摸摸他的额头,“你有点儿低烧,是不是伤口发炎了?”
“我没事的,曲老师,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曲老师点点头:“我想知道昨天晚上事情的起因。”
“是这样的。”沈司航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讲述了自己和黑子他们曾经的恩怨,他和蒋韵之是如何一起回家,陈宇轩和张闯又为何出现等等。
“这么说,的确是陈宇轩伤的黑子?”
“是,当时我想拦住他,可是没拦住。”沈司航低下头。
“不怪你。”曲老师叹气,“只是陈宇轩看来是难逃此劫了。”
“会不会连累您?”沈司航忽然想起。
“那倒无所谓。可是,这件事的社会影响将会很大,学校的声誉恐怕要大打折扣。最重要的是陈宇轩他的人生就此毁了。他家的条件不是特别好,他也是个有理想的孩子,原指望能考个好大学,干些成绩,恐怕也只能是幻想了。”
有人敲门,然后走进两个警察,一个年长些的问:“是沈司航吗?”
“是,我是。”沈司航站起来。
“麻烦你跟我们去趟警局,昨天跑掉的另外三个人抓到了,你跟我们去认人。”
“好。”
“我也去。”曲老师小跑几步跟上。
“是他们吗?”负责这起案子的刑警林阳观察着沈司航的表情。
“是。”沈司航肯定地回答。栏杆里面,比较懦弱的大牙沮丧地低着头,胖子和二狗却是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沈司航说的这个字把他们的目光吸引了过去,二狗立刻冲到栏杆前面:“沈司航!你他妈的够意思!你害了黑子,还把我们也供出来,你等我出去找你算账!”他被旁边的警察拦住推往隔壁房间,胖子和大牙没说话,可是他们看沈司航的眼神也是无比憎恨和恶毒的。林阳以为沈司航会受到惊吓,但是他却冷静得出奇,目送三个人出去,直到关上的房门隔断了视线。一边的曲老师问:“林警官,我们能见一见陈宇轩吗?”
“不行,这几天就会开庭,我还要提醒你们先去找一个律师吧。”
“那您看陈宇轩会被判什么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