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沈司航的精神就恢复了不少,他正和云姨闲聊,门口出现了一大束鲜花,后面是蒋韵之的大眼睛,流淌着关切的微笑:“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
云姨连忙让出床边的椅子:“是同学啊,那你们先聊,我出去一下。”
蒋韵之把鲜花放在窗台上,不客气地坐下来。沈司航看着他:“喂,你怎么知道我病了?”
“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我有秘密武器!”她凑近去看沈司航脸上的伤:“你还真能打哎,一个打两个也没吃亏!陈宇轩差点儿就破相了!”
“知道我不好惹你还来?”沈司航板着脸。
“没办法,谁让你是我……”她狡黠地一笑,“同学呢?”
“我这个人天生命不好,谁接近我谁就得倒霉,倒大霉!”
“那我这个人天生好命,咱们不是冤家不聚头!”
沈司航看着她搞怪的表情,憋不住乐出来。蒋韵之见他笑了,也“咯咯”地笑起来。于是两个人越笑越厉害,笑到肚子痛,笑到眼泪也冒出来。
进步
因为是年轻人,沈司航很快就恢复了健康,刚好寒假也到了。因为担心他的身体,沈中原没有逼着他和其他同学一样四处补课,而是让他在家里休息。闲着无事,沈中原白天又不在家,沈司航的心又活了,手也痒了,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作画。他上网查一些有关绘画的资料,努力钻研各种画法,从素描到水彩到油画,他每天不停地画。起先照着美术书画,后来又临摹一些画册,他觉得只有在画画的时候,他的心神最为平静,成功感也最强。当然这一切都不能让沈中原知道,因为担心父子二人再起“战事”,云姨也替他瞒着沈中原,其实她并不认为沈司航画画有什么不好,所以也就乐意站在他这一边。
不管沈司航有多么不情愿,开学的日子很快到了。从前一天晚上开始,沈司航就一直在想象隔了一个寒假,又顶着和同学打架的“恶名”踏进教室的时候,其他人会做何反应。虽然他感觉平日里自己的人缘还不错,但是在这所学校,这样的班级,他知道自己是个“另类”――这是高材生聚集的地方,自己对学习却总是不开窍。表面上大家都笑容可掬的,可是背地里不知怎么瞧不起自己呢。可是该来的还是要来,又能怎么办呢?
不出所料,一走进教室,满屋子的目光就都投向了他。他只能故作镇静地走向自己的座位,同时迅速观察了一下情况。大家差不多都已经到齐,陈宇轩和张闯沉着脸,目光“粘”在他身上,不过好像少了些傲慢和鄙视,只剩下敌对。全班只有一个人的眼睛里写着笑意,还有些鼓励,她也在为他担心,担心他以后的处境。沈司航假装没看见这一切,其实他的心一直跳得很厉害。因为是开学第一天,曲老师来得也很早,大家都没机会再说什么。可是课间的时候,有一些同学就难免要议论一下班里的“大事”了。
“宇轩,你的伤怎么样了?”一个男同学问。
“没事,这不,全好了!”陈宇轩的声音。
“哎,我说沈司航,看不出你挺能打的啊!”另一个男同学也凑过来。“咱们学校可是多少年都没出过打架事件了,同班同学打架更是闻所未闻。没想到你倒是开了这个先河啊!”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忿。见沈司航默不做声,他又说:“有件事我很好奇,你最多的时候可以一个打几个?”
“怎么,你想试试?”沈司航有些被激怒了。
“我可没这胆量!关键是我连班长都打不过,哪敢向你挑衅哪!”
“不是那个。”又一个同学接道。“咱们这儿又不是流氓学校,比的不是拳头,比的是成绩和前途,你们说是不是?”
“是啊!”好几个同学起哄。
“算了!”陈宇轩站起来“圆场”,“不知道人家最不爱听这个吗?打人别打脸,说话别揭短,咱们可都是同学啊!”
“人家可没把你当同学看,下手那么狠!”
“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也应该好好检讨一下。”陈宇轩看了一眼蒋韵之,见她正瞪着自己,连忙话锋一转。
“为什么?如果这都要检讨那才真叫没有天理了呢。”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因为很多人看见沈司航的脸色十分难看,他们担心再闯祸。沈司航真的就要压不住火了,他一再告诫自己要冷静,可是没用。要不是上课铃声响起,难保不会再度暴发大战。
一天下来,同学们的议论和白眼折磨得沈司航快要崩溃了,本来就听不进去课的他脑子里乱得要命。化学老师不知究竟,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就提问了他。他不会,又怕答错了更要遭人笑话,索性来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结果被叫到办公室又是批评又是教育,可是自觉倒霉透顶的他还是充耳不闻,反倒把化学老师累得几乎要口吐白沫,只得把他送到班主任曲老师那里。
“你这个学生我是教育不了了,真是没见过他这样儿的,软硬不吃。”化学老师怒气未消。
曲老师连忙站起身来,先问明情况,又好言相劝把化学老师送走了。回到沈司航身边,她审视着面前这个倔强少年。沈司航的眼神躲避着曲老师的目光,心想等待自己的不知是怎样的恶运。
“你的事情我全都了解了。”曲老师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似乎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今天我也听到了一些同学议论你的话。他们这样做不对,可是你这样的反应也不对。冲动和拳头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虽然你才来半年,但是你的为人,你的冲劲是有目共睹的。在这次打架事件以前,你的口碑还是相当不错的,唯一的缺点就是你的成绩不是很理想。这不算什么,不是每个人都要考大学啊,成功有很多种。但是我想,既然你来了这所学校,来到了我们班,作为你的班主任,我还是希望你能静下心来好好拼一下,不要白白浪费了大好时光。如果真的没有进步,咱们再另想办法,赚一个青春无悔总是值得的,你说是吗?”
沈司航转过脸来,看看曲老师,她的眼神是真诚的,于是低下头,心里掂量着她的话。老师说的也对,反正已经这样,还不如背水一战拼一下,行就行,不行就拉倒。
曲老师看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轻轻笑了一下:“同学们的工作我来做,你不用有顾虑。但是以后怎么做你可是应该配合我的哦。还有,今天有一件事你必须做,打人毕竟是很恶劣的行为,所以,你要向陈宇轩和张闯道歉。”说完,不等回答,曲老师拉住沈司航的手就往教室走去。一股暖流从老师的手传递过来,那只手柔软而有力,使沈司航顺从地跟上她的脚步,觉得自己突然有勇气去面对同学们了。
看沈司航平静地在座位上坐下以后,曲老师用敏锐的目光先扫视了一下全班。因为毕竟都只是高中生,城府不深的他们还不会掩饰脸上幸灾乐祸、忿恨、责问或忧虑的表情。曲老师边打着腹稿,边观察着几个重点人物,平稳的语气中带着不可辩驳的坚定力量。
“其实这件事我一早就想说的,之所以等到现在就是想看看各位同学的态度。今天我班的热点话题是上学期期末家长会后的打架事件,我原以为大家不会戴有色眼镜看人,可是传到我耳朵里的话让我很失望。”
曲老师停了一下,学生们难掩的惊讶神情她并不意外。然后她又用惯有的温和语气接着说下去:“你们看到的沈司航和真正的他不一样。其实我也是因为那次打架事件才对他有所了解。你们说他学习成绩不好,只是凭着父亲的钱才进了我们学校,不错。但是你们想过没有,他为什么高二了才来吗?他来我们班之前刚刚认识自己的父亲,以前他是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母亲因为胃癌去世了,他才回到离异的父亲身边。母亲身体不好,小小年纪的他还要做家务,几次面临辍学。他的底子薄,你们不去帮他,反而嘲笑他,这是同学所为吗?你们觉得沈司航是来自有钱人家的纨绔子弟,其实在这之前他比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穷困潦倒。虽然他父亲有时会有车来接他,但那只是一个满怀歉意的父亲对儿子的一点点补偿。你们应该知道他几乎每天都是坐公车来,公车去的,他和你们一样吃在食堂,积极参加社会和学校的公益活动。难道因为少年气盛的一次打架事件就抹煞了他全部的努力吗?作为同学,你们难道不愿意再给他多一些的机会改正缺点吗?”
学生们的脸红红的,头越来越低。曲老师的目光最后落在陈宇轩身上,他也垂着头,有些不安地搓着手指。“其实这件事陈宇轩同学也要负一定的责任,如果听了那么刻薄的话还不动怒,那沈司航就不是正常人了。当然,我不是纵容沈司航打人,君子动口不动手,凡事还是要冷静,不然后悔也来不及了。”
曲老师的一席话让沈司航如释重负,他狠狠地呼了一口气,似乎是想把郁结在胸中的闷气全部吐尽。他又是感动又是感激地抬头去看曲老师,几乎想扑上前去拥抱她一下。他发现曲老师在向自己使眼色,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定了定神,慢慢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向曲老师鞠了一躬:“谢谢老师。”然后他又转向陈宇轩,向他伸出手来:“对不起,我不该和你打架。”
同学们又都把目光投向陈宇轩,他只好也站起身来,有些不太情愿地伸手和沈司航轻轻握了一下,半天才说:“对……对不起,我也不对。”
沈司航又对张闯说了对不起,张闯倒不好意思起来,一时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好。曲老师带头鼓起掌来,教室很快就湮没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了。
从此,沈司航爱上了去学校,再也不用云姨每天早上来唤,他会准时下楼来,吃完早饭高高兴兴去上学。同学们也一改往日的嘻笑怒骂,变得亲切起来。在老师和同学们的帮助下,沈司航的成绩竟然渐渐有了些起色,虽然很缓慢,但对于他来说,已经是莫大的鼓舞。和陈宇轩与张闯的关系说不上融洽,但也不会再剑拔弩张,让人担心。蒋韵之还是和从前一样,几乎每天都会让沈司航感受到她送来的关心与帮助。
“这个学期你的进步很大啊!”沈中原从家长会上回来以后,高兴地把儿子拉到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下。
“还可以吧,我会继续努力的。”沈司航面对父亲的时候,态度总是不冷不热。
“这就对嘛!”沈中原倒不介意。“男子汉就要有所担当。照这样下去,到明年高考的时候,你一定会不辜负你妈的期望,考入理想的学校了。”
“哼!”那个字提醒着沈司航怨恨的神经。
“怎么?你不想让你妈高兴吗?” 他不屑的鼻音让沈中原的心里很不舒服。
“你不要什么事都把妈搬出来,你也不要觉得我因此就会感激你。我能努力念书的确是因为妈,但是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你不觉得虚伪吗?”
“是的。”沈中原像被击中要害,“我是很虚伪,其实我……我也希望你能考上好学校,但是我知道你不会在乎。”
“知道就好,”沈司航站起来,不愿意再谈下去,“其实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也早就习惯了没有父亲。但是你不用担心,我想过了,我会好好读书的。”他的眼神中闪过一抹残忍,“为的只是要你知道,‘父亲’不仅仅是一个称呼而已。”
沈中原呆在原地,半晌无语,良久,才重重地叹着气,一声接一声。这应该是做继父的感觉吧,孩子对自己的亲生父亲怎么会这样冷漠疏远?谁让自己错过了他成长的前十七年?自己是个突然闯入儿子生命的“父亲”,又怎么能期待他的宽容?
回到房间,沈司航才想起自己还没有看到成绩单,虽然知道自己是进步了,但是究竟有多少呢?小小的虚荣心促使他再次下楼来。沈中原还坐在那里发呆。他看见成绩单放在茶几上,就走上前拿过来,目光只是无意间一扫,他发现沈中原眼眶湿润,几乎要落泪。脚步未停,他很快就又在房间的床上躺下,反思自己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其实他感觉得到沈中原在这一年多来很努力地在弥补他曾经缺失的父爱。沈司航并不知道自己心中复仇的火焰正因为父亲润物细无声的付出一点点熄灭。他也不知道自己偶尔的“出言不逊”只是年少轻狂在作怪。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成绩单吸引过去,他终于进步到班级的中游水平,曲老师的评语也对他大加赞赏,笑容渐渐爬上他的眉梢眼角。更加使他忘记了自己刚才对父亲说过的残忍的话,也忘记了父亲眼中的泪。
醋意
升入高三,即将到来的高考压得学生们喘不过气来,连最宜人的秋天也不再风清气爽。每天除了学习还是学习,连吃饭坐车的时间都恨不得挤出来背几段古文,记几个单词。沈司航对于自己在学习上表现出来的“热情”感到惊异,到现在他自己也说不清动力究竟来自何处,目标又是什么。反正大家都在学,就学呗!至于未来嘛,走一步算一步吧!
因为昨夜几道难缠的数学题,沈司航有些睡眠不足,上了公交车就站着打起瞌睡来,没看见蒋韵之也在这辆车上。她却一眼瞧见个子高高的他--双肩书包挂在左肩上,扯得校服的领子几乎变了形,一只手插在裤袋里,一只手抓着上面的扶手,头支在胳膊上,摇摇晃晃的。看着他可笑的样子,她忍俊不禁,就挤了过去。不料车至路口突然急刹,她站立未稳,几乎整个人跌在沈司航的身上,还重重地踩了他一脚。沈司航被这一晃一撞一踩,立马精神起来,刚要发作,却认出面前略带惊慌羞红的脸:“咦?怎么是你?”他抽出裤袋里的手扶住蒋韵之的胳膊。
“是啊,是我。”蒋韵之站稳身体,用手理理被弄乱的头发。沈司航扶她的手很有力,让她的心砰砰乱跳起来。
“你也坐28路吗?”
“我早就说过了,可是你不信!我比你先两站上车。不过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在车上遇见吧。”
沈司航点点头:“是啊,我总是起不了早,不迟到就阿弥陀佛了。”
“看你的样子好像昨晚没睡好?”蒋韵之望着他惺忪的睡眼。
“嗯,还不是数学老师那几道题?”沈司航打了个哈欠。
“听你的口气,你做出来了?”
“是,不过把握不是很大,你知道我数学不行的。”沈司航边说边又闭上眼睛迷糊起来,蒋韵之也就不再说话,只是时不时地转头过去看他。沈司航的个子虽然比她高很多,此刻却弓着身子垂着头,他的脸离她很近。同学一年多了,接触也不算少,这样的近距离却还是第一次。眼睛看见他帅气的脸,鼻子嗅到他头发里淡淡的洗发水的香味,她竟似有些痴了,忘了自己还在公交车上,忘了周围还有那么多的人。
要不是因为车到站,身边的人群骚动起来把她惊醒,他们一定得坐过站。蒋韵之连忙拉了一下沈司航的衣襟:“到了,快下车吧。”说完抢先挤下去了。沈司航定定神,见蒋韵之已经快步走出挺远了,赶紧也跳下车来,扶一扶被挤歪的书包,几步追了上去:“等等我啊,走那么快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