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果之梦————烟弄尘
烟弄尘  发于:2010年02月23日

关灯
护眼

  “应该是故意伤害或过失伤害,还要看法院的裁定。”
  “这孩子在学校一直是个很好的学生,平日也没有劣迹,和法官说的话,能不能考虑他明年夏天就要参加高考的原因,量刑的时候能宽松一些。”
  “这个我也不好说,具体事情你们得咨询律师。不过就几位证人的证词,当时被害者是在无力还手的情况下被刺中的,恐怕想判正当防卫也很难。我也很同情陈宇轩,不过人总是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是吧,他已经年满十八周岁了。”
  沈司航听着两个人说话,又回头看看二狗他们消失的那扇门,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不过又阻止不了自己不去想。
  晚饭沈司航吃的很少,去医院换药时医生说伤口有些发炎化脓所以才有些低烧,于是又挨了一针,父亲一直也没回来,心事还缠绕着他,怎么能有胃口?他回房间草草洗了把脸,疲惫不堪地倒在床上。脑子木木的,眼皮也很重,好想睡一觉,可是睡神好像遗忘了他。思来想去,他又起来,打开写字台上的电脑,在百度搜索里输入了“正当防卫”四个字。
  拯救
  一整夜,沈司航做着乱七八糟的梦,零散模糊,似睡似醒。不知是什么时候,他感觉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覆盖在自己的额头上。睁开眼睛,是父亲坐在床边,正试着自己额头的温度。窗帘上已微微现出曙光,看光景应该还不到六点钟。
  “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沈司航想坐起来,沈中原帮他把枕头弄好,让他靠得舒服些。
  “刚刚才回来,不知道你好不好,就来看看你,把你吵醒了吧?”
  “没有,我已经醒了。”
  “你换药了吗?怎么发着烧?”沈中原检查一下他的绷带。
  “换了,伤口有些发炎,昨天已经打一针了。”他自己也摸摸额头,是有点儿热。
  屋子里的光线有点儿暗,可是沈司航还是看清父亲灰白的脸。也就一天多的时间,他眼角的皱纹一下子深了很多,明亮的眼睛也因为睡眠不足显得晦暗无神,眼皮浮肿,眼圈发黑。沈司航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因为父亲而难过,可是现在他骗不了自己,他的心真的很痛:“爸,从出事以来,你一直都没睡过吗?”
  “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沈中原好像没听见沈司航的问话,自顾自地说,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是什么?”沈司航好像已经猜到,但是他不敢想。
  “昨天我没去公司,一直在医院,警局和律师事务所跑。”沈中原摇着头,“我想起有一个朋友是律师,想找他帮忙出出主意。”
  “这么说你都知道了?”
  “是啊,我去警察局问过了,那里我也有熟人。不掌握翔实的情况,律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那律师怎么说?”沈司航想起自己昨晚上网查到的资料。
  “他说现在还要看那晚参与打架的另外三个人的供词,如果他们也一致认定是陈宇轩在黑子已经倒地的情况下实施侵害的话,就可以判故意伤害罪。”
  沈司航不敢再问了,事实很清楚,陈宇轩翻案的机会几乎是零。他又想起:“那你说的坏消息是什么?”
  “黑子死了。”沈中原的声音不大,却震得沈司航头嗡嗡作响。
  “什么时候?”半天他才又问。
  “昨天夜里,那刀刺穿了他的脾脏。”
  “怎么会这样?”沈司航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难道连律师也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吗?陈宇轩是为了帮我才惹上官司的,这叫我和韵之以后怎么做人呢?难道要背负着歉疚过一辈子吗?”
  “孩子,我们已经做了应该做的一切,对于陈宇轩我们已经尽力了,法不容情啊!”
  “不!”沈司航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沈中原没听清,再问他又不肯说了。
  因为涉及当事人的名誉,法庭以不公开的方式审理这起案件。到庭的除了公检法的工作人员以外,就是几个学生及家长。从一进门,陈宇轩的母亲就哭哭啼啼的,到陈宇轩被法警押上被告席的时候,她忍不住痛哭起来。
  陈宇轩几天的功夫消瘦了一大圈,那身看守所的“行头”穿在他的身上显得极不相衬。平时的他总是神采飞扬,带着些傲气,此刻全不见了,头低得深深的,连眼皮都不敢抬。十几双眼睛注视着他,或关注或悲伤或痛惜,他却不曾往人群中投来一瞥,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上锃亮的拷子出神。
  看他这个样子,蒋韵之忍不住落泪,张闯也用衣袖揩着眼睛。沈司航心里除了难过还有紧张,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那个想法是否行得通。
  一切都是按程序来的:公诉人宣读公诉书,双方陈述观点。因为事实比较清楚,辩护律师重点反复强调陈宇轩的过失和间接故意,以期能酌情从轻量刑。沈司航的手心冒着汗,感觉心跳也越来越快。接下来法官宣布把二狗他们带上来的时候,沈司航把心一横,从座位上跳起来,喊道:“请等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向听众席上的沈司航聚焦,坐在他旁边的沈中原拉住他:“孩子,你要干什么?”
  “你别担心,爸!”沈司航强迫自己微笑一下,掰开父亲的手,在众人惊异的注视下离座向前:“我有话要说!”
  法官和周围的陪审对视了一下以后,示意沈司航可以讲下去。
  “事实不是这样的,那天晚上,是我刺伤的黑子,被告想拦住我可是没有成功。因为当时的光线很暗,加上我们又是背对另外两名当事人,就是我的同学蒋韵之和张闯,所以他们没看清,误以为是陈宇轩伤的人。”
  沈司航言之凿凿,听众席上的所有人全部怔在那里,连陈宇轩也惊讶地转过头。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说清楚?”原告方立刻质问道。
  “当时我太害怕了,我被黑子先刺一刀在先,加上我们早有过结,所以我脑子一热就干了傻事。陈宇轩是我的朋友,他想保护我,才把罪名揽了过去。这几天,我想清楚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能让我的朋友替我坐牢!”
  言毕,他回头向蒋韵之和张闯望去。蒋韵之用手捂住嘴,泪雨滂沱地向他无奈地摇着头。张闯的表情又是感激又是痛苦,把他本来长相不错的脸弄得很难看。沈司航用眼神告诉他们不要乱说话,然后又看沈中原。父亲呆呆地回望着他,不能表示赞同也无法阻止。他慢慢转过身,调整一下呼吸,看见陈宇轩又一次把头低下去,大滴的泪水纷纷落下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对于原被告双方而言,这都是一个很大的意外,不免要交头接耳,法庭上的秩序有些混乱。法官敲敲法锤,使法庭又恢复了平静,然后他又大声宣布把二狗几个人也带上来。
  看上去这几天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胖子蔫了,本来就不经事的大牙这会儿更加没精神,只有二狗,凶狠的目光还显得十分犀利。
  原告方先发问,因为除了一件事实以外,其它都清楚了,就直接引向问题的关键:“请你告诉我们,11月30日夜里,究竟是谁用匕首刺伤被害人,致其因脾脏破裂失血过多死亡的?”
  二狗一早就看见站在边上的沈司航,又转头看看陈宇轩,心里盘算着。沈司航紧张到心快跳出嗓子眼儿了,可是他故意装作害怕的样子,用哀求的口吻说:“二狗,你一定要说实话呀!”
  二狗看他“可怜”的样子,放声笑起来,一旁的胖子和大牙不知究竟,奇怪地看着他。法官命令他不要笑了:“作伪证可是会罪加一等的。”
  二狗收了笑声,恶狠狠地说:“我对天发誓,我说的绝对是真话。那天晚上,是他!”他用手指向沈司航,“是他刺死了黑子!”
  人们又有些骚动,法官示意安静,又转向胖子和大牙。这两个人原来是唯黑子命是从,现在黑子死了,二狗就是他们的头儿,当然要顺着二狗的话说了。听完他们又战战兢兢地“描述”了一遍事实经过,沈司航松了口气,总算没有白费心机。
  二狗他们被带下去了,因为临时出了这个“变故”,法官宣布休庭,又命令法警把沈司航先看管起来。半小时后复庭的时候,法官宣布陈宇轩无罪,当庭释放,而把沈司航收押至看守所,容后再审。
  法警松了陈宇轩的手拷,让他走到听众席上与亲人相聚,一家三口抱头痛哭。沈中原和蒋韵之却怔怔地目送沈司航被戴上手拷,随法警而去。沈司航最后投来的眼神除了微笑,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沈中原思忖了很久,才明白是“信任”。沈司航相信父亲能明白自己的做法,而沈中原也真的明白了,他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转机
  夜已经深了,没有云,皎洁的月光透过看守所单人牢房顶窗的栏杆,在地中央凝成一泓清水。沈司航半倚半靠在墙上,凝眸仰望,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月色这样美,怪不得诗人总是拿它做文章。其实他也知道今夜之所以懂得欣赏月色,还因为心境的幽远。身陷囹圄本不是值得开心的事情,可是这样做能把自己的下半生从负罪的囚禁中解脱出来,他宁愿以身犯险。想到这儿,他不禁担心父亲能否看懂自己走的这着棋,即便看得懂,操作起来也并非易事,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在看守所的这些天,让沈司航有足够的时间回顾自己曾经走过的路。自己是不幸的,生就没有得到过父爱,母亲虽终日操劳,却并不能改变经济的窘迫,也不能改变他从小就受人歧视和冷遇的处境。所以,除了母亲以外,他恨周围的所有人,一切事,没有朋友,没有玩伴,几乎堕落。自己现在是幸运的吗?他还不敢肯定,但是父亲正在努力改变这一切,其实他完全可以不让自己卷入这趟“浑水”中来,他却接受了,像一个真正的父亲那样用尽全部来爱自己的儿子。也许当初他和母亲离婚是有另外的难言之隐吧,终有一天他会告诉我的。
  沈司航被关起来的第一夜,沈中原又是彻夜未眠。儿子这么做是为了义气还是不愿欠人情,没道理啊!如果没有把握,他怎么肯做这么冒险的事?万一弄假成真,岂不是成了杀人犯?他仔细回想着沈司航在法庭上的每一个动作和眼神,希望能找出答案。突然,他眼睛一亮,是的,一定是这个原因!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些兴奋:孩子啊,这真的是你想出来的主意吗?可是,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呢?叫我想得好苦!
  第二天,沈中原又马不停蹄地找到自己的律师朋友咨询相关情况,研究方案。傍晚,他刚刚进得家门,云姨就迎过来:“董事长,司航的同学来了,在客厅,已经等一会儿了。”
  沈中原应着,连忙脱下外衣交给云姨,大步走进客厅。是自己预料中的这几个人:陈宇轩,蒋韵之和张闯。他又示意想起来向自己问好的三人坐下,未等坐稳就说:“你们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们。”
  “沈伯伯,对不起,我们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蒋韵之先说话,她一直为自己的任性妄为而自怨自艾。
  “现在不是说谁对谁错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得研究一下怎么才能救司航。”沈中原把目光投向陈宇轩。
  陈宇轩被沈中原看得慌乱起来:“沈伯伯,我,”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启齿。
  “先告诉我一件事,是你,还是司航做的?一定要讲真话,这很重要。”
  陈宇轩的头低得更深了:“是我做的!”
  “这么说你们原先的口供是千真万确的是吗?”
  陈宇轩又点点头。
  “那好,谢谢你们能向我坦白,说明你们不是对司航心存芥蒂,要整他。”
  “不是的,我们不是要报复他。老实说,我们参与打架并不是想帮司航,我只是想救韵之。”陈宇轩看看蒋韵之,她正紧咬着下唇,眼睛里含着眼泪。“可是,打来打去黑子就动刀了,我也不知道司航为什么会来救我,还因此被扎了一刀。当时我也蒙了,就想着要把黑子彻底打败,没想到会捅死人这么严重。司航想拦我的,可是没拦住。”
  “那你们两个也亲眼目睹了全过程吗?”
  张闯摇摇头:“我没有看到司航救宇轩,不过我看到宇轩杀黑子了。”
  蒋韵之抹抹眼泪:“我全看见了,宇轩说的是真的。”
  “这么说二狗他们应该也看到是宇轩做的,他们在法庭上说的是假话。”沈中原苦笑了一下,虽然让他猜中了,并叹服沈司航的聪明,却没法子高兴起来。
  “沈伯伯,司航他会有事吗?”蒋韵之问。
  “他怎么这么傻?救我一次还不够,还要救我第二次!”陈宇轩也忍不住眼泪了。“这么大的人情,我一辈子也还不起啊!”
  “好了,好了,”沈中原把面巾递给陈宇轩,“司航也是不想欠你这个人情:如果你坐牢了,没法考大学不说,还搭上了最宝贵的青春年华,他又于心何忍呢?毕竟你们是帮他打架嘛。”
  沈中原这么一说,陈宇轩哭得更厉害了,这次主要是因为愧疚。
  “其实司航一点儿也不傻,相反,他很聪明。”沈中原的语气带着些自豪。
  “哦?”三个学生的眼睛亮起来,陈宇轩也止住哭声,想听听沈中原怎么说。
  “听着,从现在开始,如果有人问起,尤其是开庭作证的时候,你们都要承认是司航刺的黑子。”沈中原有些神秘地说。
  “什么?”陈宇轩他们张大了眼睛嘴巴。
  “我会告诉你们具体怎么说的,不过这还得二狗他们告诉我。”沈中原似乎胸有成竹。
  “沈伯伯,您有办法救司航吗?”张闯他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沈中原未置可否,自信的微笑却证明了他很有把握。
  二狗他们几个因为只是聚众斗殴,被拘留了十五天就放了出来。走出拘留所大门,二狗一只胳膊搂住一个哥儿们,还感慨地仰天叹道:“自由真好啊!”右边的大牙捅捅他的腰,示意他往前方路边看。一位西装革履,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正向他们招手。身边的另一个人年轻些,休闲打扮,看上去也来头不小。
  二狗左右看看,除了自己没有别人,应该是找他们的,可是不认识。正犹豫着,那两个人已经走过来,年长的说:“小兄弟,能否赏个光?”
  快二十岁了,还没人对自己这么客气过,二狗有些飘飘然,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你们是什么人?找我们哥儿几个有事吗?”
  “是啊,有事相求!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环境再谈好吗?”
  二狗想自己好像没招惹谁,瞧眼前的这位又不像要谋害自己,在“里面”这半个月吃窝头喝菜汤,饿的肠子都细了,豁出去了:“好!你带路吧!”
  这两个人是开车来的,很快,一行五人就在市中心找了一家环境不错的饭店,进得单间,又点了一大桌子好菜。二狗他们就是跟黑子混的时候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何时吃过这么多美味?立刻食指大动,来了个风卷残云。吃饱喝足,二狗一边剔着牙一边问:“说吧,找我们什么事?打架?还是想整谁?”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