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而非 上————狼九千
狼九千  发于:2010年0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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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靖与张烈率大军攻打碎叶。孙伟率余部佯攻双河。

众将纷纷领命,各自下去布置。

经过端靖身边时,张烈将军朗声笑道:“王爷果然好大的面子,竟能从丞相那里借来宇文公子。当初我问他要了好几次,他可是死活都不肯放人哪!”

端靖顿时大窘,呐呐无言。

张烈将军驻守边关,战功赫赫,为人端直,端靖向来敬重。

不想他竟然也为宇文非着迷。

再看众将神情坦然,丝毫不以为异,便知此事已是公开的秘密。

若是以前,他必定痛感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从当朝丞相,至驻边大将,都沉迷于一个美貌少年,实非朝廷之福。

如今他自己也深陷其中,方知此事身不由己。

不由恼怒宇文非太会卖弄风情,惹得这许多人为他神魂颠倒。

回头看宇文非,只见他安安静静的垂首站着,事不关己一般,更是气恼。

明明是他来招惹自己的,此刻却作这无辜的样子给谁看?

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又不好开口,端靖怒哼一声,竟拂袖而去。

宇文非歉然一笑,急急地跟去了。

留下惶恐疑惑的众人,不知王爷何以突然发怒。

(十三)

兵戈相见之处,凶险异常。

端靖气恼之余,毕竟担心宇文非安危,遂命他留在塔城等候,不必随自己去碎叶。

这番好意,宇文非却坚辞不受。

“哪有让王爷以身涉险,却令奴才苟且偷生的道理?”

端靖劝他不动,恼道:“我执掌兵权至今,不知经过多少大小战役,是你能比的么?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宇文非微笑道:“奴才自是不敢与王爷相比。但奴才也曾学过些马上功夫,虽不敢妄谈杀敌,只求自保应是无虞,断不至于拖累王爷。”

听他这般说,端靖不再多言,心里却着实疑惑。

宇文非明明是个书童,看起来就是文文弱弱的样子,怎么会去学什么马上功夫?

一定又是宇文拓的主意。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翌日出发,端靖披挂起金色战甲,骑在马上,显得神威凛凛。

宇文非也换上了玄色战袍,骑了匹黑色战马。

那战袍从头盔、铠甲,至披风、战靴,通体都是黑色,在阳光下竟没有一点反光。

一片墨色中,唯一的雪白就是宇文非俊俏的小脸。

往日斯文柔弱的宇文非,此刻却透出几分逼人的英气来,令端靖倍觉陌生。

然而大战当前,端靖无暇顾及这些细节,点齐兵马,便上路了。

碎叶城果然如端靖所料那般不堪一击。

不过一日光景,守军便支撑不住,颓势尽现。

眼见城墙上射下的箭支稀稀拉拉的少了下来,端靖下令大军压上,强攻城门。

正当此刻,远方的地平线上突然卷起暴风般的尘土,缓缓向这边移来。

又过了片刻,地面也传来隆隆的震动。

探子来报:突厥主力舍弃双河,全军开拔,直指碎叶!

端靖的脸色变了。

突厥军舍双河而就碎叶,乃是冒着极大的风险。

且不说之前数日的围攻付之东流,一旦孙伟所部尾随攻击,甚至双河守军出城追击,他都将背面受敌,伤亡必定惨重。

不想敌军统帅,竟敢出此险招!

而这一招,恰恰打中了我方的软肋。

碎叶不破,我军将被腹受敌。

即使城破,一时三刻间,十万大军如何来得及入城?

即使入城,这破败的城门又如何御敌?

无论如何,一场面对面的硬仗是无法避免了。

这确确实实,是他最不愿看见的局面。

(十四)

苦心思索间,忽闻一声闷响,碎叶城门已破,士兵们争先恐后的杀了进去。

端靖精神一振。

事情远不到绝望的地步。眼下便是转机。

若是处置得当,或可力挽狂澜。

端靖传令下去:

轻步兵首先入城,肃清城墙上敌军。

弓兵列队等候,尾随步兵入城,尽快占据城墙制高点。

强弩兵随时备战,待突厥大军进入射程,即全力狙击,务必将敌军阻于三百步之外。

重步兵随时备战,掩护强弩兵。

骑兵往两翼展开,以防敌军突袭。

号令一声声的传开去,每一条都被有条不紊的执行。

远处的扬尘愈见逼近,隐隐可以看见飞扬的帅旗。

端靖手心渐渐渗出冷汗。

这一战,较量的是胆识,是速度。

论胆识,他的确低估了对手。

论速度,我军又是否可以占到上风?

城墙上喊杀声渐低,可见我军已控制了局面。

弓兵迅速跟进,但要全部就位,尚需时间。

而敌军已攻至眼前。

一声号令,万弩齐发。

顿时间人嚎马嘶,冲在前头的突厥骑兵纷纷中箭坠马。

数万人马,就被这密集的箭雨阻于三百步之外,动弹不得。

便有几个冲破箭阵的,也被重步兵的长矛挑于马下。

目前看来,我军占尽优势。

但端靖忧虑不减。

此刻胜局,全靠强弩支撑。

强弩比之弓箭,射程远,可连发,威力固然巨大,对箭支的消耗却也十分惊人。

究竟能支撑多久,尚未可知。

正当此时,城墙上传来消息:

弓兵就位。

端靖松了口气,命弓兵继续狙击,强弩兵撤回城内,重步兵收缩防守,骑兵护住两翼。

弓箭的威力的确逊于强弩,虽居高临下,也阻截不了敌军的攻势。

突厥大军渐渐逼近二百步以内。

正面冲突,一触即发。

宇文非策马靠近张烈道:“将军,大战在即,此处危险,请将军护送王爷入城。”

张烈点头应允,又道:“阵前不可无帅。此处便交由宇文公子指挥了。可有问题么?”

宇文非微笑道:“来的是老朋友了。末将心中自有分寸。”

张烈举目看着不远处写着“斛律”两字的帅旗,仰天笑道:“果然是老朋友。如此便烦劳宇文公子了。”

端靖全心关注战局,不知张烈和宇文非已商议妥当。

众人拥他入城时,端靖还不知所为何事,奇道:“张将军,你这是?”

张烈肃然道:“此地危险,请王爷至城头观战。”

端靖顿时惊怒:“大战将至,阵前怎能无帅?你我如何可以离开?!”

只听张烈朗声道:“众将士听着!从此刻起,大军由宇文将军统帅。众人需谨遵号令,不得有误!”

众人齐声答应,只有端靖不敢置信:“张将军!军机大事,岂容儿戏?!宇文非他……”

张烈却不待他说完,便催促道:“王爷快走!”

言毕便挥鞭策马。

端靖被百余名亲兵簇拥着,身不由己,只得往城中行去。

破败的城门在身后缓缓阖上。

宇文非在阵中站定,横枪立马,竟现出一种山停岳峙般的气势来。

(十五)

突厥大军在距城门二百步处停下,避开弓箭的射程,不再前进。

城墙上的弓兵,见状也停止了攻击。

两军静静的对峙,只待主帅一声令下。

突厥帅旗之下,斛律安紧张得摒住呼吸。

对面黑袍黑马的将领,会不会就是他找了整整一年的那个人?

一年前,他借两国谈判之机,扣留了宇文丞相和太子,以作要挟。

然而,当天晚上,两人就被救走。

实施到一半的计划,意外夭折。

他永远记得,那个全身黑袍的将领,单枪匹马,直闯连营,如入无人之境。

夜色里,看不清他的行踪。慌乱中,刀枪弓箭都落到自己人身上,死伤无数。

十里连营,竟被他一个人闹得人仰马翻。

宇文丞相和太子,也被乘乱救了出去。

这是斛律安毕生最大的耻辱。

想他挂帅以来,战无不克,攻无不胜,是何等的威风!

不意竟败在一个无名小卒手里!

事后他暗自发誓,定要会一会那黑袍人,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然而经过多方打探,却无人知晓此人的来历。

那一夜鲜血淋漓的惨败,那一抹纯黑的身影,就此成为他难以磨灭的伤痛。

不想今日,他又出现了。

无论当年还是此刻,都看不清他的容貌,但他知道,就是他,一定是他!

普天之下,再没有哪个人,能给他这样强烈的压迫感。

而他仅仅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此而已。

斛律安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疯狂的跳动。

多么想冲上前去,与他一决高下!

然而理智却命令他留在原地。

他身为主帅,决定着手下数万儿郎的生死,万万冲动不得。

更何况,当年千军万马,十里连营,都留不住他一个人。

如今,他身后还有十万大军,要想动他,更是难如登天!

身后的大军中,渐渐起了骚动。

斛律安知道,经过当年一战的将士,和他一样认出了那个噩梦中的主角。

军心至此,不战已败。

斛律安仰天长叹一声,下令撤军。

城墙上,端靖紧张得几乎发疯。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张烈居然将军队交给宇文非指挥!

此刻见突厥大军不战而退,端靖更觉不可思议。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惊疑不定中,只听张烈笑道:“宇文公子果然厉害。斛律安见到他便怕了。”

端靖讶然:“斛律安怕宇文非?为什么?”

张烈奇道:“当年斛律安在宇文公子手下输得很惨哪!王爷莫非不知?”

端靖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

张烈更觉奇怪:“王爷既然不知此事,又怎会向丞相借来宇文非?”

端靖当然不能说,是因为自家妹妹争风吃醋,容不得宇文非,他才会向宇文拓要人。

于是支吾两声,便向张烈追问宇文非的事。

说到此事,张烈便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将宇文拓与太子如何落入敌手,众人如何设法营救,宇文非如何单身闯阵,自己如何乘乱救人等等,一一说了。

端靖听得目瞪口呆,道:“丞相与太子被俘之事,当时震动朝野,无人不知。但次日得救,人人都道是张将军所为,为何丝毫不提宇文非其人?”

张烈笑道:“宇文公子不愿公开身份,所以此事并未上奏朝廷。但是驻守边关的众将士都是知道的。”

端靖依然难以置信:“本王一直以为他是宇文丞相的书童。原来他竟是武将出身?”

张烈摇头道:“宇文公子当非武将。论马上功夫,他确有独到之处。但是贴身肉搏,绝对不堪一击,比常人还不如。没有哪个武将,身子会这般单薄。”

端靖只觉得惊吓一个接一个,几乎招架不住:“端靖既非武将,将军何以安排他独自闯营?这不是叫他送死么?”

一直笑嘻嘻的张烈,此刻也神情严肃:“王爷当知,那般情形下,负责掩护之人,原本就是有去无回。宇文公子坚持孤身前往,说他护主不力,理当就戮。除此之外,再不要连累其他人枉送性命。”

端靖叹道:“他竟能活着回来,真是老天垂怜。”

张烈正色道:“老天哪里管得了这许多事!多亏宇文公子大慈悲,大智慧,才得以死里逃生。”

此话却说得玄了。端靖双眉一扬,静候下文。

(十六)

当日宇文非为了轻装疾行,仅着一件薄铠。

反倒是那匹战马,前胸后腹之间的要害都用厚厚的钢片护了个严严实实。

众人原先都不明白,他作此安排是何道理?

若要轻装,为何又给战马披上重铠?

若为安全,他自己又为何不着重装?

直到宇文非奇迹般的脱险回来,才有人隐隐明白他的用心。

宇文非不愿拖累别人涉险,连自己的战马,也不忍连累。所以宁愿牺牲一部分速度,换得战马平安。是为大慈悲。

面对千军万马,一人之力何其渺小。万一战马负伤,宇文非身陷重围,那便是插翅难逃。唯有仰仗马力,方有一线生机。是为大智慧。

事实证明,宇文非救了战马,也救了自己。

当日他身受十余处刀箭之伤,昏迷不醒,多亏那匹战马长途奔驰,将他送回营中。

经过全力救治,宇文非终于捡回一条小命。

是役,我方伤亡不足十人。

张烈感佩宇文非大智大勇,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几次三番向宇文拓提出,要留宇文非在军中效力,却都被婉言拒绝,一直深以为憾。

端靖恍然明白,张烈日前所说的要人不成,原来是这个意思。

如此看来,自己的一番怒气,发得好没来由。

突厥大军已退,城外的士兵也渐渐撤回城内。

碎叶官邸内,端靖与张烈已褪下战甲,把酒言欢。

宇文非也换回了月白的儒衫,正从外面进来。

端靖凝视他半晌,突然起身道:“宇文非,今日之战,你功不可没。本王敬你一杯!”

宇文非一惊,急忙跪下谢恩,双手接过酒杯。

只见高举的双手颤抖着,最后竟握持不住,酒杯落在地上,“锵”的一声,摔得粉碎。

宇文非惨白着脸,连声告罪。

张烈却直跳了起来:“宇文公子,你受伤了?”

被他一问,端靖也顿觉有异,立刻着急起来:“宇文非,你何时受的伤?伤在那里?”

宇文非嗫喏片刻,似是难以启齿。

张烈担心不过,也不避嫌,上前一把扯开宇文非的衣服,自行检查起来。

眼前的景象,令他惊呼出声!

宇文非纤弱雪白的肩膀上,赫然浮现出两枚青紫色的淤痕。

“这……这是?”张烈张口结舌。

看这痕迹,分明是指力所伤。可是宇文非明明不曾与人交手,肩上怎会出现这样的伤痕?

宇文非垂首不答。

端靖明白其中原委,心里钝钝的痛了起来。

这是他当初对宇文非用刑时,留下的伤。

指力刚猛,伤及筋骨,表面却不留痕迹。

是以太医只诊治了鞭伤掌伤,却遗漏了肩上的伤。

连他自己,都几乎忘记了这件事。

只是这些天来,宇文非一直行动如常。

这伤,究竟是何时复发的?

(十七)

宇文非耐不住两人逼问,只得从实招来。

自从随军出发之后,车马劳顿,他的肩膀就开始隐隐作痛。

起初还可以勉强活动,到了今日,几乎已经抬不起手了。

就连握住那杆长枪,都很勉强。

闻听此言,端靖和张烈一齐铁青了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静默了半晌,端靖方才挣扎着发出声音:“既然如此,你怎敢……怎敢……”

张烈也终于回过神来,大吼道:“你连枪都拿不稳,竟敢在城外和斛律安对峙?你不要命了么?!”

见他们这般激动,宇文非反而轻笑起来。

“宇文非虽不才,背后总还有十万大军。比之当年诸葛先生的空城计,到底是稳妥了许多。”

见两人还是满脸的不赞同,宇文非敛容叹道:“今日若不设法逼斛律安退兵,不知又有多少热血儿郎要命丧沙场?两相计较,宇文非自然愿意赌上一赌。”

张烈又愣了片刻,终于摇头道:“宇文公子胸怀苍生大爱,确非凡夫俗子所能及。”

端靖紧绷着脸,也不说话,一把扯起宇文非,拖回房里去了。

这一次,张烈已经习惯了端靖突然发作的脾气,也不惊讶,只是走回桌前,继续自饮自酌。

端靖将宇文非用力摔在床上,狠狠地的瞪着他,胸口剧烈起伏,却不说一个字。

此刻他心里实在是气恼已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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