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公务员 BY： 月色霜华

1

一项工作如果做了很多年，即没希望改变更没升迁的可能，那么一定是很抹杀工作积极性的。

何况这个工作，已经干了整整五百年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

“你也觉得很郁闷吧。”前面穿着印着白色骷髅的黑色衬衣，黑色裤子上挂了一幅纯银打造的手铐的面色苍白的男子，他的上司一边看着手中的长卷轴一边咬牙切齿道。

“呃？”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上司回过头来，他的左耳上带着一个银光闪闪的耳环，上面篆着“天下太平”四个字。

没错，他的上司就是黑无常——而且是21世纪的。

而他，就是黑无常500年固定的跟班，没有任何典籍记载，为防止地球人口膨胀默默奉献的众多无名鬼差中的一员。

黑无常搔着自己的短发，那是他的愤怒时的习惯动作：“我恨死心脏起搏器了，要是没有那东西我们这次的任务也就不会花了那么多的时间而且还没成功了。”

“其实，按照生死簿，那个人的阳寿以尽，而且他年轻的时候还是个恶人，为什么不用镣……手铐把他的魂魄锁回去交差呢？”

黑无常专用拿人的黑色镣铐已经被爱时髦物的上司换成了精致的手铐，就是这几十年的事情，他还有些叫不习惯。

黑无常说：“你知道吗？那家伙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所以散尽家财，做了不少慈善事业，最重要的是给一座庙宇捐了一千万，从外国购买了一尊隋唐时代的玉观音供奉。你要知道上天入地，大家都是神仙，总要给菩萨几分面子，所以不能用那么强硬的手段，得让他死得比较舒服。”

“那这样的话，我们就交不了差了啊。”

“当然了，所以要把最后一个任务完成才行，”黑无常说完塞过来一张纸，“地址不要搞错了，现在人类修的住宅那么多层，上次有同事数错了楼层捅了大漏子，写报告写得手软都没解决问题，被降职当牛头马面。快去吧。”

他慢腾腾的接过那张纸，呆了很久：“我一个人去？可是，无常，天就要亮了，回地府的班车也只有最后一趟了吧！”

黑无常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说了很多次了，叫我‘科长’！知道班车要结束了你动作就要快啊，放心，这个人不是什么大奸大恶，是因为液化气泄露导致的意外身亡，很容易对付的。”

他咽了一口口水：“可是，科长，这500年我也没单独行动过……”

“所以现在就要锻炼你啊！”黑无常不耐烦地说，“你要是不快点真的赶不上班车了，而且这次任务之后我们两个可以放长假，你也不想假期加班吧。”

“可是……”

“好吧，我回去还要写刚才任务失败的报告，你要是不去抓人就回去写报告好了！”黑无常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奸笑。

单独行动虽然可怕，可是写报告似乎更恐怖。

“好……好吧……”他怯怯地说，目送黑无常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中。

2

他知道黑无常为什么走得那么急，因为这500年来他所有的休假都在做同样一件事情就是“把妹”，不过那些“妹”都是仙女而已，也不知道是第一代的黑无常得罪了月老还是怎么回事，这500年他都连续失败。

他在心中默默地诅咒黑无常这次也只能无功而返，诅咒完就乐了，这种事情恐怕根本不劳他费心诅咒。

他看了看手中的条子，最近的任务条也改用电脑打印了，横排简体字，让他这个懒得追潮流的守旧派看的两眼发酸，仔细瞧清楚了那个人住的楼层，鸭子和油条，是21楼。

他眯着眼睛数了一遍又一遍才认定是哪一层，从紧闭的玻璃里慢慢潜了进去。

现在的人类正是让人摸不准在想什么，上次那一组弄错楼层的同事，是因为那栋住宅楼的一楼变成了车库，叫N层，没有13楼，而是12楼A和12楼B，楼上楼下的两个住户正巧又是同性同龄还同名，会弄错也是在是情有可原。

当然了，就算如此他也不想犯同样的错误，虽然他不在乎被降职去当牛头马面，可是一周一篇的悔过书他可没兴趣写。

房间里飘散着臭鸡蛋的味道，房间的主人正在床上摆着大字，他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没有打鼾的恶习，睡相还有点可爱，看得出是个温和的人。

他飘浮在空中，蹲着静静地等屋子里的味道越来越浓，目标中毒，咽气，然后等目标的魂魄慢慢飘出来的时候一把逮住，拉着他一起坐班车回去交差，就可以回地府舒舒服服的休长假了。

不过，等待实在有些无聊，他四处打量着，看看四周有什么新鲜好玩的东西，突然发现目标的头低下垫着一个黑白相间的娃娃。

那个娃娃好像就是最近很热的奥运福娃吧，叫啥，晶晶的？上次黑无常还买了好多讨好他心爱的仙女姐姐。

他慢慢下降了高度，想拉出那个娃娃看仔细摸样，拽阿拽，刚拽出了一只软乎乎的小脚，目标突然睁开了双眼，怒目圆睁，大喝一声：“有贼！”很快抄起枕边的一本很厚的字典朝他扔了过来。

本来他完全可以躲开的，而且动作敏捷，姿势潇洒，因为他再怎么不济也是修行了500年的鬼差。

如果不是目标的大喝中充满正气的话。

如果不是那本书正好挂着目标放在枕头底下的玉观音吊坠一起飞过来的话。

总而言之，他被命中了，而且一下子撞在墙上“咔擦”一声断了脊椎骨，这种伤虽然不重，但是要恢复也要个几分钟。

目标惊醒之后似乎嗅出了房间里的异味，慌慌忙忙的开了门床，走进厨房关掉了液化气，一边搔着鸟巢一般的乱发，一边自言自语说：“怎么忘了开水还坐在炉子上就睡着了。”

他懊恼地看着手上的条子，那个明明白白写着“姓名：罗彦；性别：男；享年：28岁，婚姻状况：未婚；家庭住址：……”的条子居然发生了变化，享年的后面居然从“28”变成了“82”，备注里面慢慢浮现一排字：“因系统繁忙，出现错误，如对同事工作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请多多原谅。：）”

他的眼睛珠子差点掉出来，虽然听说自人类人口翻倍之后，判官组的这种错误也成倍出现，不过他还是第一次碰见，还好他动作迟缓，才没有犯下大错，万一这个姓罗的真死了，这个工作“失误”不知道阎王会不会“原谅”他。

来不及长舒一口气，就听见“咔哒咔哒”的拖鞋声停在自己眼前，那个叫罗彦的男子端着一杯牛奶立在他眼前居高临下。

“你怎么进来的？”罗奥不知道是太镇定还是太惊异，声音居然平和得异常。

他看了一眼绕在脚上的玉观音，他居然在一个人类面前显性了！现在该怎么办？

“嗨……”他软软的抬起缺乏阳光照射的鬼爪挥了挥，黑无常说这是人类最近流行的表示友好的方法。

“贵姓？”罗奥面无表情地又喝了一口牛奶，在他的身后透过今晨的第一缕曙光，只有地府的人知道那是最后一趟黑无常班车和第一趟白无常班车交会时发出的信号灯。

突然发现目标的头低下垫着一个黑白相间的娃娃。

头低下，应该是头底下。

他居然在一个人类面前显性了！

显性，应该是显形。

3

罗彦打量着电脑桌边缩着的那一团乌漆麻黑的东西，一时不知道怎么表达心中28年都未曾经历过的惊异，只能一口一口的喝牛奶压惊。

现在流行这种打扮吗？头发不知道多少年没打理过，乱七八糟的也就算了，还呈现干枯发黄的状态，全身一黑到底，穿着不知道哪个朝代的服饰，只露出一张惨白的瘦脸和枯瘦的四肢，就那一双圆溜溜乱转的眼睛稍微带一点生气。

昨天晚上赶材料熬到凌晨4点，本来还想泡碗面祭奠下五脏庙再睡，没想到水还没烧开就睡着了。幸好半夜梦见有贼被惊醒才发现液化气泄露了，要不然可能现在已经去见阎王了。

“这里是21楼……”罗彦瞟了一眼那团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他实在想不通，自己不过开窗几分钟而已，居然就有人可以爬上21楼。

“不是，你们这里的一楼是车库，算下来你住的是22层。”

对方用很认真地语调戏弄他，罗彦的嘴角抽了抽，这家伙莫非在向他炫耀自己过人的“业务水平”，当然是贼的业务。

“立即离开，否则我报警。”罗彦总算想到了他应该的反应，拿起了手边的无绳电话。

“不行，”对方慌忙地摇着瘦得快要掉下来的手，“现在没有班车了，我要等到天黑的时候才能回去。”

哪有白天不开的班车？讲笑话也要看场合。

“哦，”罗彦木然的按动电话按键，打算配合他一次：“我叫警察送你去搭车好了。”

“别！”对方惊呼了一声，扬了一下手，虽然距离罗彦握着电话的手还有一尺远的距离，可是电话却向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抽到一般，飞了出去。

“我其实是黑无常身边的鬼差，因为一些阴差阳错要等到晚上的时候才能回去，你能不能行行好让我留到那个时候呢？”

罗彦的注意力还没有从那个莫名奇妙飞出去的电话上，对方软软的求饶语调却爆出了更惊人的信息，原来他真的是鬼，而且是黑无常身边的鬼差。

大白天说这种话，真的是鬼才相信，罗彦真的很佩服对方的想象力，以及智商……

“你看这个！”对方为了证明自己话的可信程度，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银环，“上面有字的。”

罗彦将信将疑地接过来看：“天下太平……XX市XX区C组？？”

“没想到地府也很跟流行，还分区分组。”

“是啊，现在人口膨胀，光靠以前的同事根本忙不完，所以最近还成立了‘地府扩招办’，专门对新近没有案底的鬼魂进行劝留，有的鬼一入行就直升无常，管一个区呢！”对方无不羡慕地“编”到。

罗彦叹了口气，蹲下来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老弟，其实按照你的才能去参加电视台举办的什么讲笑话编故事大赛也很有前途的，为什么要作贼呢？”

对方急了，慌慌张张地抓住他的手臂：“你……你要怎么才相信我……”

这时，罗彦突然感觉到一股异样的阴寒，被他握住的手臂居然一点一点地变得透明，仿佛照X光片一般可以清楚地看到骨骼，罗彦惊异地张大嘴瞪着对方，还没来得及惊叫出来，就觉得脚下一轻似乎自己变成一股没分量的气一般往上升去。

4

罗彦不记得自己怎么会躺在地上，独居的他居然还枕在什么人的膝盖上，不过那人瘦骨嶙峋枕起来格外硌人，额头上一片冰凉，摸了一下原来是他一直挂在脖子上的观音吊坠。

头顶上有一个陌生的声音，软软的，正在碎碎念：“怎么还没醒过来，不对啊，魂魄明明放回去了，完了完了……报告要借谁的抄比较好呢……自己写？我想想要怎么开头……”

罗彦慢慢睁开眼，发现一张白纸在他眼前扇来扇去，带来阵阵凉风，四周的环境看来应该是他自己的房间没错，除开多了的那个……鬼……罢了……

鬼啊！

“鬼”字在脑海里一闪，罗彦就觉得自己立刻清醒过来，第一个动作当然就是从那个鬼的膝盖上翻起来，尽量离他远一点。没想到，“大白天见鬼”这样千载难逢的事居然被他这个凡夫俗子碰见，实在是让他难以抚平胸中的“激动”之情。

“你醒来了？”鬼高兴地咧嘴笑了，他的牙倒是很白很整齐。

“刚才我是怎么了？”罗彦咽了口口水，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

“刚才真是好危险，我一时失手差点把你的魂招出来，”鬼拍了拍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你阳寿未尽，我要是害你死了，那可就麻烦了？”

“哦，有多麻烦？”罗彦来了兴趣，虽然说自己现在只是个平凡的上班族，难道说在未来自己还有可歌可泣的事迹不容抹消不成。

“很麻烦！”鬼绞着眉，很坚定地点头，“你的灵魂如果完全出壳，那就没那么容易回到本体中，现在是白无常组当值，由他们带你会地府。那么我先要写工作失误的检讨书，然后要写申请你还阳的报告，交给我的上司黑无常看了以后签字，再叫判官组审核，当值判官签字后，交十殿阎王会签，所有阎王都签完字以后才能核准你还阳。”

听他啰里八嗦地说了半天，让罗彦感觉怎么和自己工作的内容惊人的相似，竟然让他觉得这个鬼的“距离”近了几分。

“等你们签完字，那还来得及还阳吗？”无奈地打断他，罗彦问。

“以前来得及啊，可是最近实行火化，有的人还没等签完字就已经火化了，”鬼叹了口气，挠了挠一头乱发，继续说，“那我就麻烦大了，要申请判官组把和你相关的人事全部重新修改，因为你是枉死，还要优先插队投胎，还要申请赠送优厚的来世，要写的报告就更多了，等我跑完你的转世之后还要被降职，反正惨到家了。不过，还好你醒了！”

鬼说得兴奋，不自觉得又伸了鬼爪过来搭他的肩，罗彦心里一紧，让了一下，鬼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收了回来，小声抱歉。

“不过，你倒是老实，有问必答。”

“呵呵呵，当年阎王也就是看中我老实敦厚的品质才免除我转世轮回之苦的，”错把罗彦的话当作称赞，鬼不好意思的笑了，“而且好久没有跟活人打交道了，早忘记了怎么说谎耍心眼了。”

“呵呵呵，我也是第一次和鬼打交道……”罗彦尴尬地笑着，活见鬼了……

“你刚才说现在没有你坐的班车，但是晚上的时候你就能走对不对？”

鬼点了点头。

罗彦从地上爬了起来，看了看闹钟，差不多已经是他上班的时间了，大概等下午下班的时候这场莫名其妙的白日梦就结束了吧，他整理了一下电脑桌前散落的资料，对鬼说：“你可以呆在我家，饿了的话冰箱里还有剩饭菜，柜子里有方便面和饼干，你无聊的话可以上网或者看电视。”

他怕鬼不会开，走到电视机前把电视打开，怕电视里的节目太无聊，又指指书架：“我的书也随便你看。”

鬼被电视机里花花绿绿的画面吸引，走到电视机前像个孩子一般抱膝坐好，专注地盯着电视机看的样子让罗彦想起了自己上小学时的样子。

罗彦又告诉他换台和调声音的按键，放心的换了衣服去上班了。

虽然说大清早就遭遇到灵魂半出壳这种倒霉事，可是上班的时候却异常顺利，会议顺利结束后，领导居然批准他们提早下班。

想到家里多了一个会说话的“活物”，罗彦多买了几个菜准备尽一下地主之谊，虽然说对方是个鬼，不过他们既然能见面就说明还是有些缘分，而且按他的说法，他们地府现在是分区管理，也就是说如果罗彦以后一直呆在这里的话，有朝一日他们还有见一面的机会，到时候恐怕就算他记得这个鬼，说不定阅人无数的鬼也早就忘记他了。